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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阎ZK     我的师父很多txt下载     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七章 茶摊之上有谪仙(2/2)

    王安风数出来的铜钱板儿,加上那一钱银子,理应是能够在这小城的客栈里住上足足三五天时间,管吃管喝。

    可等到这银钱都用完了,这城里面却依旧是安安静静,白虎堂的人没出现,天剑门的人更像是闭了关的老道士,浑没有半点消息。

    这数日里,少年每日拎着剑出去转悠,却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无意询问店家的时候,那位老伯眼中的古怪告诉王安风,在这些居民眼里,他自己可能才是最古怪的那一个。

    背着琴又拎着剑。

    不文不武的。

    少年失笑,不以为意,只是又咬了一口手里的肉包,吃干净了才往回走。

    他只在那院落周围活动。

    在老街街道口驻足,第三棵梧桐树下的院子里常常听得到舞剑的声音,也能看到有穿着白衣剑袍的弟子每日出来买些肉食蔬果。

    可却像是在这里扎了根一样,没有半点想要走的迹象,似是准备常住在这儿,可既然如此,却又偏生没有隐藏丝毫的行迹。

    宏晖照样严厉训诫弟子,指点剑术修行。

    日子平平淡淡得像是煮地没了味的茶水。

    若要硬说什么意外,也就只是昨日里,那院子里烧了好多纸钱,那个时候王安风在客栈屋子里,整个人靠坐在窗沿上。

    看着那边火焰烧了许久,也看到了宏飞白的身影,青年没能发现他,双眼只是盯着燃烧的纸钱,就像是火光也顺着视线在他眼中烧起来了一样。

    第二天看去,又是一般无二的练剑。

    王安风想了想,觉得守株待兔的法子好像不大有用,可能是都知道这是最后的关头,无论是天剑门还是白虎堂,都像是潜伏起来,准备扑上去咬住猎物的狐狸一样,相当老辣,相当的有耐心。

    客栈当中。

    王安风盘坐在床上,那柄花了他九百七十文的铁片子剑就放在桌上,用了赢先生传授的养剑之法,好生养护了一番。

    少年抬起长剑,对着冬日里薄凉的日光,好歹也有了些许的寒光,屈指轻弹,声音却还是有些杂音。

    无论如何,这剑应该能多值些钱。

    回本应该不难。

    王安风对这个问题存有些迟疑,想了想,抬手将剑收归于剑鞘之中,站起身来。

    这几日里没有半点收获,索性今日再走得稍微远些,实在不行,去那城中最大的酒楼茶馆转悠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这个地方既然说是老街,那么消息肯定是不那么流通。

    王安风提了那剑,锁了屋子,转身下来了客栈,正半趴在桌上,啪啦啪啦拨弄算盘的老板抬眸看了他一眼,又懒懒收回了目光,没那个兴趣招呼这位客人。

    小二倒是相当热情,寒暄着将王安风送出了客栈大门,方才转身回来。

    此时没有多少客人,小二靠在门口,感慨道:

    “这位客官,不知道来咱们城里是为了做些什么?”

    “难道也是来这里拜访那些门派大侠的武人?”

    他对于王安风手上那把穷酸的铁片剑印象算是深刻,所以才会作此猜测。

    大秦尚武,七十二郡中门派传承数不可数,这城附近,正是大名鼎鼎的天剑派,一手剑术,繁杂高深,脑子不大好的都记不清楚剑路。

    若是不喜欢这种以技巧为上的高深剑术,不远处有有崇尚力道的虎剑派,一手霸道剑法纯粹得以力压人,也是威风得紧。

    就是想要练其余兵刃,拳脚内功,也各自都有山头门派可以去拜。

    或许是七十年前,天剑门曾经有一位仗着三尺木剑破开天光云海的剑侠给人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不管这三十年来天剑门是不是式微,不管其他的江湖门派弄出了多大多吸引人眼球的事情。

    这两郡交接,方圆五百余里的人提起武功门派,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天剑门。

    那扒拉算盘的掌柜抬起眼来,嗤笑一声,道:

    “就他?”

    “手里的剑比起农具来都结实不到哪里去,又能使什么样的剑法?一整天大半时间都窝在屋子里面,也不练琴,也不读书,年纪轻轻,倒是一身的懒骨头,这样还练什么样的剑?”

    小二一时哑然,想到这些日子,那位年轻客官的行为,不得不点了点头,道:

    “确实懒了些。”

    掌柜的把算盘放下,嘿了一声,道:

    “懒是懒。”

    “不过这还不算是什么,昨日我出去遇到了云来客栈的孙掌柜,和他闲聊片刻,他那里也来了个年轻人,模样倒是出众,可骨头比这一位还要懒上许多。”

    “说实话,按着老孙的说法,那一位要是那一天因为懒骨头把自个儿给饿死了,我那是一点都不好奇。”

    “年轻人就应该有点年轻人的样子,就当是活络下筋骨,也总不能一天到晚闲着是不?”

    小二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却发现掌柜似乎是在说些闲话,可一双眼睛却直勾勾落在自己的身上,像是要从自己的身上抠下几枚铜钱一样,脸上的笑容有些崩不住,站起了身子,道:

    “水差不多也烧开了。”

    随即止住这闲聊的模样,转身去取了抹布,端着水出来,擦抹那些本来就已经非常干净的桌子,极是殷勤。

    掌柜满意地点了点头。

    末了还在心里咕哝两句,年轻人闲着做什么,闲什么闲。

    这座城当真是不大。

    就连最高最好的酒楼,也远不能够和扶风郡城比,随便一家都比这里要更为豪奢。

    王安风站在酒楼的对面儿,开茶摊的老人家给他上了一壶茶,十三铜钱,看了看王安风手上那把寒酸的铁片子剑,以为是城里过来,看那些江湖人热闹的年轻人。

    笑了笑,招呼道:

    “小伙子,看你装束,也会功夫?”

    王安风愣了下,手中转动那柄铁剑,笑答道:

    “一点点。”

    老人笑道:

    “武功差不打紧的。”

    “你还年轻,往后往上练也就是了。”

    “前面那酒楼,可是咱们城里一顶一的好去处,各门各派的大侠们常常在里面喝酒,看看,那可真的是一个个的好汉子。”

    王安风道:“咱们城里自己人不去吗?”

    老人嘿然道:

    “谁会去?那么贵……”

    复又说了两句,又来了个客人,是个年纪才十四五的小道士,身形有些娇小,却带了许多的行李,老人便收住了话头,过去招呼那小道士。

    王安风抬眸看着对面的酒楼,看到里面果然是要热闹些,有不少江湖人。

    有背刀的,有佩着双刃的,也有空着一双手,但是筋骨异常粗大的外门武者。

    但是用剑的倒是少些,就只有那几个,也没有一个用的是江湖中寻常可见的三尺青锋。

    这些用剑的都是粗蛮的汉子,那剑宽处有两掌来宽,越往下越细,整体看上去像是个攻城用的大铁锥,握柄处也较寻常兵器更长。

    王安风只要看上一眼,都用不着交手,就知道这种兵器肯定是重量惊人,劈砸下来的效果绝不会逊色于沙场将领用的重型兵器。

    背刀的那几个倒是有些眼熟。

    脸上有些青紫,就像是在雪地里面给冻得不轻,这酒楼里面升起了许多火炉子,他们还连连灌下了杯中的烈酒,却没有半点用处。

    或许是王安风未曾遮掩住自己的视线,那些汉子喝得有些醉意,却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些不舒服。

    就像是脖子后面悬了一柄明晃晃的杀人刀,心底里头一阵一阵的发毛。

    却又找不出什么原因,只得一只手握着黑瓷酒碗,坐在饭桌前面左顾右看,以为没什么,心中松了口气,自楼上行下来了一名三十出头的男子,到了这一桌子,谈笑两声,其他人不敢拂了面子,恭维两句。

    低下头就要把这碗里的酒液喝干,突然坐在正对客栈门口的那汉子手腕一抖,手中的酒碗直接跌落在地,咔擦一声,酒香氤氲,这周围的气氛不由得有些发僵。

    下来的那男子眉头皱起。

    随即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只当未曾发生,可是这些人似乎是完全不准备给自己这个门派中的高层半点儿面子,咔擦咔擦的酒碗碎裂声音却不断响起。

    那些被人击昏在了百里外雪原中,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性命的武者们身躯颤栗,面色肉眼瞅着就苍白下去。

    仿佛看到了梦靥一般。

    自楼顶下来的男子皱着眉头,看向那个方向,神色微怔。

    透过氤氲的酒气,看到了对面的茶摊桌子旁坐了个年轻人。一身苍青色长衫,黑发垂在背后,桌上横放了一柄剑,正若有所思看着这个方向,抬手饮茶,被发现了也无有丝毫的诧异,黑眸似乎含笑,如同天宫谪落的剑仙。

第一百一十八章 雪上道人起阴阳(1/2)

    许玉龙怔怔看着那边的少年人,再低下头来看看周围武者本能颤栗的身躯。

    他也不是蠢笨之人,能够在这个年纪,把一套不那么高深的内功典籍修到七品,还做到了门派中准高层的位子,他无论如何不能是一个蠢货。

    他看到这些武者的反应,自然已经猜了出来。

    对面茶摊上坐着的,分明就是这些弟子所说,和天剑门宏飞白同行,一手暗器功夫极为厉害的书生。

    他们先前自隐秘处得了消息,派了门中两位七品的执事带人埋伏在天剑门当代大弟子的必经之路上,可谁知道一直未曾等到消息回来。

    等到自己再度差人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一些门人如同尸首般倒伏在地,给新下的雪险些埋了进去。

    另外一半人马连着两位执事都已经连尸首都找不见了。

    而这一半的弟子就是此人以暗器击昏。

    那么按照江湖武者的规矩,他现在无论如何应该过去,最起码也应该撂下几句狠话,打不打另说,气势上不能输。

    可是许玉龙心里却有一种预感,似乎自己过去的话,和去老虎前面撒泼的野狗也差不离,决计讨不了什么好果子吃。

    江湖上,山林里。

    那只老虎是吃素的?

    抬眸扫过周围虎剑派,安山拳馆之流看好戏的眼神,定了定,未曾出手,只是坐在原位,抬手饮酒。

    其身后跟着个年轻弟子当随侍,看到这个局面,凑近了些,低声开口,道:

    “爷,这事情……”

    “勿要出声,盯着天剑门这块肥肉的不只咱们,在此之前,一切小心为上。”

    许玉龙神色未变,低声开口。

    心中暗骂这年轻的弟子没有眼力见识。

    那年轻弟子恍然,只觉得许副主果然比自己想的多,点了点头退在身后,对着这眼前有辱门派盛名的一面也不再开口,只是无论如何,心里都有些好奇。

    看着对面茶摊上,年纪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的年轻武者。

    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是坐在那里,便能让这许多的凶悍门人吓得腿脚发软。

    王安风喝干了杯中的茶,对面也没给钓出个人来,心中可惜,自怀中摸出了数枚铜板,排在桌上。

    这银钱还是他这段时日在大秦票号那里专门兑来的,大多都放在了少林,随身只带了数十枚,大秦铸币司用的好料,拿来当暗器实在是顺手。

    看着对面酒楼那些持刀武者如临大敌的模样,王安风笑一声,提起桌上横放的铁片子剑,站起身来。

    刚刚在王安风后面过来的那个小道士双手捧着碗,喝了口茶,将茶碗放在桌上。

    抬手擦了擦嘴,自身后包裹里抽出来了一卷画轴,先是起身对着那老人行了一礼,然后才开口,很是客气道:

    “老先生,叨扰一二。”

    老爷子忙不迭地摆手,道:“哟,小道长,老头子可当不起这一礼……”

    小道士腼腆笑了笑,道:

    “当得的,当得的。”

    大秦诸子,儒道最为崇高,茶摊老人擦了擦手,笑问道:

    “哎哟,那……那小道长你可是有什么事?”

    “小道想要跟您老打听一个人。”

    “不知道您老这些时日可曾经见到过这个人?”

    一边说着,那小道士一边小心打开画轴。

    王安风在此时恰好行过了这茶摊。

    闻言下意识看了这小道士一眼,年纪最多不过是十五岁左右,束着竹簪,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因这包裹之大,倒是更显得这少年身子娇小。

    一张面庞白皙,双眉淡如远山,眼瞳如星子,眸光流转之际,顾盼生辉。

    虽其年少,已经能够看得出未来风华,必然是绝代之人。

    江湖之大,几多天命风流。

    想及宏飞白,王安风心中复杂,感叹一声,收回了目光,左手倒提着铁剑,走过了茶摊。

    那小道士恰好展开了画轴。

    是上好的纸张,画着个清俊的青年道士。

    一身朴素道袍也掩不住出尘之气,背后负剑,腰悬玉珏,唯一可惜,就是眉眼处有三四分惫懒之意,活灵活现,足有十二分神韵,让老人家忍不住心中腹诽。

    若是自己孩子这副模样,定是要脱下鞋子大嘴巴抽他。

    可这青年道士毕竟是和他无关,所以他看得很仔细,在脑子里苦苦思索了半天,最终还是对着那满脸期盼之色的小道士摇了摇头,含着歉意,道:

    “抱歉了啊,小道长,老头子我是在是没有印象。”

    “可能是年纪大了,记性也就跟着不行了……”

    老人叹息。

    小道士遗憾,却又反过来宽慰道:

    “您老人家气血悠长而壮,定是能在人间活够一个百年的。”

    他这话说得诚心诚意,模样又是一番喜人的样子,茶摊店家听得老怀大慰,只在心中感慨,自己家的混小子便没有说过这般贴心话,差得真不是一点半点。

    那是十里二十里的差距。

    小道士卷起画轴,将其收好,然后将要了的那一壶茶水喝了干净,才向老人告别。

    背起来了那足有半人多高的行囊,脚步却很稳当,只是白皙面庞上眉头却紧紧得皱起来,似乎有些许不满,嘴里低声咕哝。

    懒散鬼,炸了毛的老仙鹤,大灰驴之类。

    走出了城门,一路慢悠悠得走出了官道的范围,周围的地势平坦,秋日的枯草被白雪压下,多少看去有些荒凉,常人是决计不会走这种道路。

    但似乎这个小道士却完全不去管好走不好走,只是低垂着头,一边咕哝一边往前走。

    官道,荒野,白雪皑皑,尽数给抛在了身后。

    脚步突然一停,回身看着那在眼里面只剩了个小点的大秦县城,想了想,抬手自旁边书上折了一根木枝,在脚下白雪上写写画画。

    天干地支,五行八卦,开始的时候还是寻常人能够看得懂的部分,越到后面越是繁杂,密密麻麻,几乎要让人看的头昏眼花,手下动作突然一顿。

    少年道士的眼睛瞪大,呢喃道:

    “不对……算出来的话,师兄就在这里……”

    “我没有算错才对。”

    复又在地上写写画画,重又算了算,确认总没有算错,便将手中的树枝一扔。

    回身看了看那有些远的城池,少年迟疑下,背负着足有半人高的包裹,转身便毅然决然往回走。

    “你个炸了毛的老仙鹤,天生被人塞进来三根懒骨的臭道士。”

    “欠我的三打杏仁酥,休想赖账!”

    王安风回去了客栈,重又坐在了窗户边儿的桌子前面,看着梧桐树对面的院子。

    所见的依旧是寻常的一幕,可是现在这寻常的一幕却又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他今日在酒楼外面往里面看,没有发现白虎堂中人的踪迹,倒是发现了不少的江湖武者,都这城附近的门派。

    天剑门号称仗剑威压两郡交接,方圆五百余里。

    此时所见,其威名却早已经不复往昔,猛虎老迈,早已经压不住周遭群狼。

    这些门派自然是恨不得天剑门分崩离散,最好连那天剑二字的招牌都砸掉劈碎扔到炉子里当柴火烧,方才能够解恨。

    现在这些个各自彼此也有大小恩怨的门派过来,不约而同汇聚在此,自然不可能是为了去那酒楼里面喝酒。

    王安风右手手指屈起,轻轻敲击在桌子上。

    视线偏移在街道上,短短半个时辰,第二波儿巡卫的铁卒已经走了过去,加上路上所见的一拨儿,一共三波。

    他的眼睛尖得很,已经看到了这些大秦铁卒背后有劲弩,腰间左右各跨了个箭袋,里面寒光闪闪的,统共四十根破甲弩矢,拉开百米的距离,前面用坚盾固守,就能在当地县志里面加上‘飞蝗’二字。

    王安风收回视线,他在认真地考虑。

    要不要去天剑门的院子里,将自己所见的一幕告知于宏晖。

    可是既然那些门派中人都没有丝毫的遮掩,堂而皇之在酒楼当中聚众饮酒,显然根本就不害怕其他人知道他们来了。

    而天剑门此时既然依旧能够按住不动,显然可见其底蕴虽已经远远比不上过去的大剑派,那也是心里有底,行走往来的铁卒密集,显然大秦也察觉到了风吹草动。

    少年眯了眯自己的眼睛。

    他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像是无意踩进去了一个漩涡里面,原本数个势力就彼此制衡犹豫,尚且算是稳定,现在伴着肉身拉车的宏飞白,他们二人就像是一根射出的弩矢,笔直笔直撞了进来,然后卷入这漩涡当中。

    他觉得自己现在连呼吸都有些不舒服。

    王安风深吸了口气,右手抬起,抚在了横放在桌上的铁剑剑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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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相识’满天下,故友第一人(2/2)

    握在剑柄上的手掌松了又握,握紧又松。

    最终铮一声拔出剑来,放在身前,王安风坐在床上,自怀中取出来了纯白棉布,取了养剑膏出来,神色平静,动作徐缓,一丝不苟。

    可在少林寺众人眼中,却仿佛赌气一样,开始养护这柄还没有饮过血的铁剑。

    他须得要沉住气。

    若非是知道,在这个时候,想要去宰掉白虎堂的人已经为时已迟,他现在就想要摸着黑去那酒楼里第五楼里转悠一圈。

    可是这种行为,在这个时候恐怕只有打草惊蛇这一个作用,无论是白虎堂,还是其他的什么人,能闯荡江湖都不是傻瓜,既然已经如此明目张胆。

    真正的高手定不在这儿。

    这种局面下,谁人都有秘密,谁人都有打算,便是‘兑子’,谁先忍不住的谁算输,谁先动弹,谁就会暴露出自己的暗子,动弹越多,暴露越多,自己不是天剑门的敌对,却也不和天剑门一伙,算是一个棋手。

    可他随即又想到,自己和宏飞白冒冒失失闯将进来,仅有的一子早就已经暴露了出去,心中又是一阵沮丧。

    复又过了两日,这座城里的气氛依旧算是祥和,可是那些头发开始斑白的人也开始察觉到了一丝不大对劲。

    这两日连道上的狗都不大叫唤。

    街道上巡卫的大秦铁卒,从一个时辰一拨,到一个时辰两拨。

    到了现在,已经是一个时辰四波儿。

    一营五百人,披坚执锐,分散成二十队,在这城里街道上不停歇地乱窜。

    城里最大最奢侈的酒楼里面,江湖客们饮酒倒是越来越凶,直欲是要将自己给醉死在了酒缸里面一样,可是五楼上房里的几位,从前些天的偶尔小饮两杯,到而今的滴酒不沾,和下面的人倒是越来越不一样。

    王安风照常每日提着剑出去走走。

    每日在酒楼前的茶摊上要一壶茶,然后看着对面一楼的江湖客们。

    他每次过来,那一楼中的门派武者就恨不得把自己给淹死在酒缸里面,最好是喝到神魂不清的程度。

    都知道外面那股每日提着铁剑,背着长琴的人搞不好要和自己等人为敌,这样每日里来,几乎要让他们的心脏吓出来问题。

    偏偏他每日来的时候,还都要冲着他们笑笑。

    然后喝完茶,再在桌上将自己的独门暗器排开一列,酒楼里看去,黄橙橙的一片,据越刀门的人所说,他们当时候也就看着眼前黄光一闪,然后就是眼前一黑,再醒过来的时候险些就成了冰疙瘩。

    这几乎就是**裸的威胁。

    王安风倒是很遗憾。

    贸然出手,很有可能会影响到天剑门本身的计划,弄巧成拙,若是直接去询问,自己的身份尚且不足以取信于宏晖。

    后者是个将门派传承看得比血亲还要重要的薄凉人,这种事情,必不会倾囊相告。

    他倒是希望那虎剑派,越刀门,或者干脆白虎堂的高手能看他这个人碍眼,哪一日来找他聊一聊,为此每日都会拿着白布擦一擦那柄铁剑,可是一连数日,根本没有人来找他,铁剑倒是养得越来越好,银亮银亮的。

    王安风想了想,差不多能卖上个一两银子。

    今日他起身看看外面院子依旧还是没什么动静,提了那卖相好很多的铁剑,按着习惯来茶摊,可等他过来的时候,平素没甚么人的茶摊上却已经多出了两个客人。

    一大一小,排排坐了一列,都穿着一个样式的道袍。

    那位卖茶的老人家坐在远处。

    看着那年纪小的一个怎么看怎么喜欢,怎么看怎么心疼,复又转眸看着另外一个一手肉饼,一手茶汤的青年,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很有一种脱下鞋子照嘴巴上抽过去的冲动。

    索性闭住了眼睛,来了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茶摊旁边还站着一只灰色的驴子,驴背上一边挂着三五个包袱,一边拿绳子悬着柄连鞘的古朴长剑,承受了一匹老迈牲口不应承受的重量,却仿佛早就已经习惯,站得稳稳当当,看了王安风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那个背对着他的小道士,能看到个侧脸,这个少年王安风很熟悉,前些天才见过了一面,生得龙凤之姿,见之难忘,起码这短短几天时间忘不掉。

    至于那个年长些的道士,他更是熟悉。

    两年多前,他尚且还在扶风学宫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这几乎要懒散到了骨子里面的道士。

    前些日子,在西定州附近,他化身狂刀客,墨刀瘦马,行走一方的时候,也曾经见到了这懒散的道士。

    却未曾想过会在这里重逢。

    那少年道士前日在这里是在找人,原来便是找得他?

    想及过去在扶风学宫相识的时候,眼前这年轻道士三句不离小师弟,想来也便是此人了。

    王安风眸中浮现笑意。

    他不动声色站在了慕山雪的身后三步,前面那十四五岁数的少年道士一双淡如远山的眉毛皱起,看着狂啃肉饼的清俊道人,想了想,来的时候有心责备,可现在也只是叹息一声,道:

    “你慢点吃,如同个恶鬼投胎似的。”

    “究竟是几日未曾好好吃饭了?”

    慕山雪想了想,含糊不清,理直气壮,道:

    “忘了。”

    “从下山之后,就没能好好吃饭。”

    “外面的东西一点都不好吃,远远比不上小师弟的手艺。”

    这样说着,他已经啃完了茶摊老板提供的第三张肉饼,然后顺手拿了第四张。

    小道士却似乎很吃这一套,眉目弯起,面容越发秀气。连质问的语气都变缓和了许多,想了想,道:

    “那我接下来的时间便跟着你罢,要不然我真的担心下一次你会被直接饿成街头的乞丐。”

    慕山雪大剌剌地摆了摆手,道:

    “那不至于。”

    “师兄我这些年里行走江湖中,也是认识了许多朋友的。”

    “到哪里都能够吃香的喝辣的,只是为兄一向低调,不愿意麻烦这诸多位朋友,又生性淡泊,才到如此的地步。”

    小道士显然不相信,叹息一声,双手拄着下巴,忧心忡忡道:

    “大师兄你又来了。”

    “你连我们山下的村民都认不全,又怎么会在江湖中结交到朋友?”

    “按照执法师伯的说法,你若是在过去,便是天生修道的人,往山林里面一钻,只要饿不死,就不会起了往外钻的念头,心念天生伏定,正是修行我们道门‘龟息’,‘吐纳’法门的心性。”

    慕山雪有些心虚,道:

    “你不要听师伯胡说。”

    “朋友,我还是有的,比如……”

    “对,比如那位前些日子名声大噪的扶风藏书守,就曾经与师兄我相识。”

    “若是我到扶风城去,肯定能被好吃好喝地招待。”

    清俊道士眉眼飞扬,只是腮帮子鼓鼓囊囊,影响了形象。

    那小道士斜着眼瞥了一眼慕山雪,满脸的不相信,心中忧虑,只觉得原本还算老实的师兄下山游历了这三年,变得满口胡话,若是回去,不知道要被那位铁面无私的执法师伯如何收拾。

    王安风站在他们身后,忍不住笑出声来,道:

    “原来慕道长还记得在下。”

    “若真是去了学宫中,我必然会亲自下厨去做一桌好菜,好好招待二位一番,虽然比不上酒楼大厨,但是想必也还能够下口。”

    声音微顿,复又带了一分玩笑,道:

    “只是,道长你当真要喝辣油?”

    慕山雪微微一愣,被人跟在了身后如此近的距离,而他竟未曾有丝毫的反应,身躯下意识绷紧,随即便缓和下来,咽下去了最后一口肉饼。

    转过身来,虽然过去了两年时间,王安风的面容已经长开,但是他仍旧认了出来,长呼口气,从容笑道:

    “安风,许久不见了。”

    那边小道士咦一声,瞪大了眼睛,看着王安风。

    王安风看了看疯狂朝着自己使眼色的慕山雪,冲那小道士笑了笑,道:

    “在下王安风,和慕兄早就认识。”

    慕山雪看到王安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心中长松一口气,下意识就想要懒懒瘫坐在桌上,却又记得小师弟还在旁边,轻咳一声,强行止住了本能。

    那小道士一双眼睛澄澈,看着王安风,竟不曾生疑,只是有些微的开心,或许在他眼中,王安风,或是李安风都没有什么区别。

    唯一重要的事情只有眼前之人师兄的朋友这件事情。

    站起身来,朝着王安风行了一礼,道:

    “小道冲和,见过王师兄。”

    冲气以为和。

    王安风熟读经书,也看过些道藏,知道这一句话,心中略有些诧异,不知眼前的小小少年都有道号,慕山雪为何却从来不以道号行走江湖。

    却又想到,这或许是懒散的道士觉得记住道号实在是麻烦,有些失笑,刚刚想要回礼,却察觉到了一股凌厉的气。

    左手下意识握紧了掌中的铁剑,拇指微挑,那剑剑锋就已经出鞘一寸。

    今日紧闭的酒楼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名有些富态的中年男子走到了王安风身后五丈。

    看了一眼少年背影,笑呵呵地道:

    “这位小兄弟,不知道可有空闲,闲谈一二?”

    ps:今日第二更奉上……

第一百二十章 掌中一口剑,堂上煌煌十万金(二合一)

    王安风冲着那冲和小道士点了点头,才转过身来,看着那笑眯眯的富态男子,右手手掌摩挲着铁剑剑柄,笑问道:

    “不知先生是……”

    那男子抱拳行了一礼,笑得脸上肥肉乱颤,道:

    “在下文不成武不就,当不得先生二字。”

    “唯独一双拳头还能玩得转,家父姓周,排行老三。”

    “小兄弟若是不嫌弃,叫声周老三便是了。”

    王安风哦了一声,视线掠过脸上刮的下一斤油水的男子,看向后面。

    客栈木门半合着,一楼里的江湖武者罕见地没有醉酒,一个个眼巴巴看着这个方向,不只是先前被王安风用钱砸晕的越刀门门众,就连其余门派的武者都是如此,摒住呼吸,瞪大了眼睛。

    本来应该是热热闹闹的大酒楼里,现在死寂一片。

    只能听得到酒旗招展,哗啦呼啦的声音。

    有龙凤之姿的小道士冲和皱了皱眉毛,感觉有些不舒服,右手手指翘起,下意识在空中虚画着什么,心里越来越不喜欢。

    四楼越刀门许玉龙定定看着这个方向。

    他的桌上罕见地放了一壶好酒,抬手押了口酒,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下面。

    他自己前两日遇到王安风,绝不愿意去趟浑水,可是站在岸上,看着旁人下水心情却会轻松许多,顺便能看得到出来这人的手段,也能看看这水究竟是有多深。

    是下了雨,浑浊不清的小泥坑,还是清澈见底,却能把人的脑门淹掉的深湖。

    泥坑好说,虽然会脏了鞋袜裤腿,却最多只没过脚踝。

    让一些没长心眼的人崴了脚。

    可若是深湖……

    许玉龙突然想到自己少年时候出去闯荡,曾经见到过的三千顷碧波青湖,清澈无比,若无涟漪,几乎难以察觉此处有水,人若乘舟行于水面,如同行于天上。

    他拈着酒盏,有些出神。

    王安风收回目光,看着前面站在自己三步之外的胖子,笑道:

    “那不知道周先生出来,是有何见教?”

    周老三连连摆手,笑得肥肉乱颤,道:

    “谈不上见教,谈不上谈不上,瞧您说的这话。”

    “老三我只是替别人跑腿,那位先生见您每日里来这里饮茶,托在下给送点东西过来,还请千万不要嫌弃,尽数收下。”

    一边儿说着,一边伸手入怀,似乎在掏什么东西,又或许是那东西实在是有些小,这个汉子又确实有些肥硕,一时间不大好找,脸上带着抱歉的笑意,在身上摸索来摸索去,引行人发笑。

    慕山雪嘴里又叼了张肉饼,一双丹凤眼瞅了瞅自己挂在毛驴身上的剑,又收回看了看桌子上木筒里的筷子,想了想,抽出一根握在手里,心里踏实些。

    继续大口吃着肉饼。

    小道士冲和起身,朝着那不远处这茶摊的老店家走过去。

    脚步一顿,便恰好站在了那胖子和老人的中间。

    王安风神色倒是依旧平和,唇角带着些笑意。

    左掌握着长剑剑柄,拇指似乎无意识地抚摸在剑柄上。

    那胖子什么都未曾察觉一般,脸上还是挂着和煦抱歉的笑意,手掌不断在身上翻找,突然面上浮现一丝喜色,把右手从怀里掏了出来。

    却是个圆润的珠子,没一丝瑕疵,却不晃人眼,只是温润,正是珠玉第三品中‘鲛人泪’。百金难易,自古以来,只是贡品,罕有在外流传,足见其贵,不说其他,只是单纯去看也很是漂亮。

    小道士冲和眼里亮了亮。

    将这颗珠子轻轻放在了桌上,周三脸上笑眯眯地道:

    “那位先生喜欢小兄弟风采,说有名士风采,当有美食美人相伴,何苦在冷风中喝些淡茶?”

    “这珠子送于小兄弟,就当是结下个善缘。”

    王安风看这珠子,笑了笑,道:

    “可我不喜欢。”

    “先生送出来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来的意思,小兄弟还是收下比较好。”

    “也算是前些天,越刀门的弟兄惹到小兄弟门上的表示,还请勿要见怪。”

    周三笑眯眯的,圆球般的拇指轻轻点在了‘鲛人泪’上。

    这玉珠没半点阻力,便嵌进了风吹雨打十来年,越发硬实的木桌里,而桌子本身竟未曾有丝毫颤动。

    轻描淡写,仿佛是只是将石子按入了白雪当中。

    这肥硕汉子复又朝着王安风行了一礼,似是再没甚么想要说的,转过身来,朝着客栈中行去。

    方才行了十步,耳廓微微一动,似乎无意,脚步朝着旁边踏出一步。

    一道劲风擦着的耳朵过去。

    得的一声轻响,这家酒楼威风八面的红色门柱上就多出了一个小缝,周老三眯了眯眼睛,又往前看,这酒楼厚实的墙壁也被击穿,一楼桌上的酒坛被击碎,香气氤氲。

    酒楼宽三十三丈三,恰好百米,对面墙上已经深深嵌入了一枚黄橙橙铜板。

    青石上裂出缝隙来,铜板没有半点变形,足见其力道之刚猛霸烈。

    酒楼下茶摊上,王安风收回右手,淡淡道:

    “这珠子,算我买下了。”

    “一枚铜板,可够?”

    周老三没有回话,只是转身朝着王安风笑眯眯的行了一礼,点了点头,意思是这生意成了,然后就推开客栈大门走了进去,随手关上了木门,一楼里的江湖客个个都摒着呼吸,一点异响不敢发出。

    不带兵刃的那一批江湖武者眼中则有崇敬,欲要起身行礼,周老三抬手虚按了一下,背负着手,往上走,直到他的脚步声音都散了去,这一楼里才重重送了口气,连气氛都活络许多。

    当下便有汉子按捺不住,右手重重一拍桌子,叫道:

    “店家,上酒上酒!”

    周老三上到第四楼,看了一眼自己的屋子,没有停下脚步来,继续往最高层走。

    这酒楼的最高一层附庸风雅,弄出了个亭台楼阁般的玩意儿,号称此城最高,放眼可将一城风光收入眼底,最好玩赏风月,请人写了牌匾,那书生要价一字百金,是以只写了一个字。

    称之为‘雅’。

    周老三推门行入其中,里面有个人背对着他,正愣愣看着下面的茶摊书生道士,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了声音,脖子缩了缩,道:

    “他拒绝了?”

    上来的胖子点了点头,笑道:

    “不过也已经试探了个差不多。”

    “堪比弩矢的暗器功夫,指哪打哪,寻常七品的好手没在百米之内怕也是要栽。”

    “这种刚猛霸道得紧的功夫,用来换百金的鲛人珠子,这笔买卖,真的是一点都不亏。”

    背对着他的人点了点头。

    茶摊上,王安风没有动手,反倒是慕山雪拿着那根筷子比弄了半天,将那桌子抠出来一个大洞,把那珠子取了出来,想着这桌子十来年风吹雨打遭住了,却在这个时候在这惫懒道士手里面遭了殃。

    慕山雪把玩了下手中的贡品‘鲛人泪’,扔给王安风。

    王安风接在手中,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可这也是自己买来的,扔掉心疼,想了想,转身将其递给小道士冲和,笑吟吟得道:

    “小道士,你既然叫了我一生师兄,那这便是见面礼了。”

    旁边老汉识得些场面,看得目瞪口呆。

    小道士冲和有些迟疑。

    王安风又笑了笑,右手托着这足以引得一州富贵女子尖叫的玉珠,往前送了送,笑道:

    “你方才不也看到了,这是我买来的,花了一文铜钱。”

    “怎么,一文钱的礼物都不愿意收下?”

    冲和不再犹豫,接过玉珠,紧紧握在手里,双眼发亮。

    慕山雪有些挂不住面子,轻咳一声,道:

    “你这小子,又不是那些黄花姑娘家,要这个圆珠子作甚?”

    冲和美美地将这玉珠收好,看也不看自己懒散的大师哥,道:

    “打弹弓啊。”

    “这珠子看大小便最好用了。”

    王安风微怔,随即朗笑出声来,似是颇为开心,慕山雪瘫在木凳上,撕了一块肉饼扔到了嘴里,嚼了嚼,看着王安风,道:

    “你这人,那枚珠子便只值一文钱?”

    王安风点头,理所当然道:

    “一文钱换来的,自然是一文钱。”

    慕山雪咽下肉饼,复又问道:

    “那你的剑值得多少?”

    王安风提了提手中的铁片子剑,看向懒散的道士,想了想,认真道:

    “原先是九百七十文。”

    “这两日我养护得勤快些,要卖到一两银子才好。”

    慕山雪听得目瞪口呆,却不出口反对,抬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那边的老人则是气得跳脚。

    他老人家许久不曾似如今这样动气,可闲看着那文质彬彬,理所当然的青衫少年,却罕见又动了脱下鞋来大嘴巴往对方脸上抽去的念头。

    他好想要拽住这小子的领口,替他爹娘喷这败家玩意儿。

    一颗老大老大的玉珠子才值得一文钱。

    那把破剑就值一两纹银?

    合着就一铁片子,两个木块钉在一起就能当剑鞘的东西抵得上一千颗亮莹莹的玉珠?

    那些东西他也曾经听过孙儿说过,富贵人家里也是少见,起码也得要百两黄金。

    那按着这青衫少年所说,就其掌中一口剑,能比得上十万两黄金?

    老人嗤之以鼻。

    偏偏慕山雪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伸手入怀,摸了摸,拎出来了一个小小锦囊,上面绣着两只鸭子,懒散的道士打开这锦囊,数了数,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道:

    “啧,钱不够。”

    “若不然,我当真想要把你这把剑买下来玩玩。”

    “咱们两个算算时间也认识了快要三年时间,商量商量,九百六十文,卖给我?”

    王安风笑出声,摇了摇头,带一分调侃,道:

    “俗话说小本生意,概不折扣。”

    “我这连本都没有的生意,自然也是没有的。”

    慕山雪遗憾地收回手中锦囊,咕哝道:

    “谁说的。”

    “自古江湖客,沙场将,就数着没有本的生意最是有的赚。”

    小道士冲和拉了拉师兄的袖口,低声道:

    “可是师兄,师父不是说下面还有半句。”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

    “是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石中无火,梦中身幻,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慕山雪竖起眉毛,右手毫不客气落在了小道士头顶,按下去的时候却没有舍得用力,只是大手乱揉,把冲和好不容易收拾齐整的发髻弄得散乱,看得后者气得双颊微鼓,被拆台的心情变好了许多。

    王安风笑出声来。

    他左手握着铁剑的剑柄,俯身,右手自桌上取了一杯茶,一饮而尽,两指拈着茶盏把玩,洒然道:

    “现在不是个好时候,若是有机会,咱们再闲聊。”

    “告辞。”

    手腕一震,茶盏稳稳落回了桌上,王安风冲着懒散的道士和那想要用玉珠玩弹弓的小少年笑了笑,提剑而去,自怀中弹出五枚铜钱,落在了桌上,滴溜溜得打转。

    茶摊老人瞪大了眼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慕山雪摩挲了下自己下巴,笑出声来,道:

    “看起来应该是刚刚喝的那碗茶水的茶钱,老人家你就收下罢。”

    “小师弟,咱们也该走了。”

    冲和正在想办法将自己的头发弄齐整,闻言哦了一声,站起身来,想要抬手去拿身旁大大小小的行李包裹,却已经被慕山雪抢先一步握在了手中。

    慕山雪快走了两步,趁那灰驴子不注意,将大包小包直接扔了上去。

    那驴子不爽地叫一声。

    清俊道士站在驴子右边,左手抬起,懒懒搭在了朴素的道门云篆长剑上,随意一挑,那剑连鞘飞起,落下来的时候恰好穿入道士身后的背剑带上,虽然是懒散的模样,这样子也令人忍不住要叫一声潇洒。

    冲和一边抬手整理着自己的发髻,一边走过去,准备抬手去牵驴子的缰绳,一只大手却已经落在了自己的衣领上,然后身子一空,双脚已经离地。

    慕山雪将其直接扔在了驴背上,腾身而起。

    那驴子叫了两声,朝着城外而去。

    老人看着那驴背上的小道士朝着自己遥遥抱拳行了一礼,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给人提着衣领就提溜起来,丢掉了面子,面庞很有些发红,笑了下,心道果然还是个孩子。

    刚刚这里还有好几个人,现在却已经空空落落。

    老人叹息一声,心里刚刚的恼怒喜欢也都散了去,呆站了站,转身去后面取了个抹布,擦着这也已经有些老迈的木桌子。

    看到桌面上一字排开的五枚铜钱,想到刚刚王安风喝了的那碗茶,突然在心中升起莫名其妙的一个念头。

    放下抹布,将这五枚铜钱收好,没有放到往日里放银钱的地方,而是重又找了木盒子,将这五个铜板扔进去,叮铃作响。

    等把这铁盒子收好,才微微一怔,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实在是多余。

    这些天里,那年轻人天天都来,明儿个想必也不会缺席,可是迟疑了下,还是将这铁盒子小心收好,只在心中道。

    自己将他的铜钱都收集起来,倒要看看这放大话的少年未来有何出息。

    可是如此做,也不过是个老人自己觉着有趣的小事情,若说是有何意义,大约远远比不上桌子上多出来的个圆洞。

    还得要找块木板修上一修。

    老人暗自嘀咕。

    ps:迎来剧情爆发点……今日二合一,明日的更新可能稍微迟些,可是应该不会让大家失望才是,或者可以稍微期待下?(抱拳)

第一百二十一章 白虎恶客来,凡尘皆如网(1/?)

    王安风回身而走的时候,在这酒楼街头,看到了驻足的大秦铁卒,就只定定站在了街口,一双眼睛看着酒楼茶摊,为首的是个身穿铠甲的中年将领。

    王安风行过的时候,还朝着他温和笑了笑。

    少年颔首回礼。

    双眸黑而深,自这武将手中的兵器和腰后的短弩上看过去,继而缓步而行,穿一身宽袖青衫,袖袍拂动,自有文士风流。

    身后士卒列阵行过,各自背后劲弩已拉紧了弩弦。

    便有凌冽入骨的寒意。

    酒楼上,第五层。

    只得了一个字‘雅’的楼阁当中,那穿黑袍的男子咬着自己的拇指指甲,咬出了血,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下面的街道,自列阵过去的大秦铁卒上收回了视线,若有所思,开口道:

    “大秦的鹰犬已经闻到味道了……”

    “他们唯独这个时候特别敏锐。”

    一手内功掌劲俱都是不凡的周老三坐在后面的桌子旁边,摩挲着手指上的碧玉大扳指,慢悠悠道:

    “他们不敢在这里出手。”

    “或者说,在不知道你的身份之前,绝不会主动出手。”

    那黑衣男子都懒得搭理身后胖子的试探,他的腰间别着把剑,剑柄上雕刻了一只狰狞咆哮的虎兽,动了动剑,抬手撕下了嘴角干裂的死皮,扔到嘴里嚼了嚼。

    满嘴血腥,犹未察觉丝毫的痛楚,沉默了许久,突然道:

    “天剑门的人还在那里?”

    周老三点头,不知是赞叹还是嘲讽,道:

    “很沉得住气。”

    “没有一点想要动弹的打算,就连那座山上,似乎也没有知道这个消息。”

    男子点了点头,低声自语道:

    “天剑门自然不敢出来的。”

    “你们在这些年里和他们冲突了那许多次,你们能够看得出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他们岂会看不出来?”

    “宏晖当年也是大好剑客。”

    “耍剑的,比起其他武者来说都要狠许多。”

    “能够把他逼到死路,带着一脉弟子东躲西藏回来这里,来到了这山脚下,到了最后的关头,连城都不敢出的,自然只有五品的武者。”

    “而能够在大人手下,接他们出来的,只能够是同样五品的剑客。”

    男子声音停住,不再继续下去,可是这屋子里的另一个人已经知道他剩下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什么意思。

    天剑门中,练剑的少年很多,使剑的高手不少。

    五品恰好有一人。

    七十年前,曾有一位剑客饮酒三杯,仗剑斩碎了天光云海,浩渺绝世,而现在天剑门中那老人,便曾是七十年前,那位天剑的童儿,曾经捧着剑鞘,伴着天剑纵横天下。

    月下策马出边关,一人仗剑三千甲。

    剑气如霜之夜,彼时的童儿便在旁边暖着酒,现在拎着长剑的剑客离了人间,当年的童子接过了剑,挡在了剑客门人弟子身前,为他们遮风挡雨挡了足足三十年。

    便是现在天剑门的擎天巨柱。

    只要断了这根巨柱,那就相当于抽断了天剑门的脊梁骨,有剑法高绝的五品高手坐镇,和五个六品的剑客是两种概念。

    一个门派也可以有两种光景。

    周老三笑眯眯的。

    他是双拳门的副门主,可是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富贵的商人,这一次的事情更是他至此所做最大的买卖,但凡是买卖肯定有赚有赔,可他现在却觉得自己这一次肯定稳赚不赔。

    自己等人,连带着前面这位出身非常的武人,都不过只是个明面上的诱饵。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自己等人不过只是个蝉儿而已。

    而这蝉,也在大秦铁卒的‘保护之下’,无论如何,黄雀和螳螂的争斗波及不到这里,他们的任务不过是盯梢,示敌以弱,恰当的时候放出消息。

    然后再在这城里面最好最好的酒楼里痛痛快快地喝上几天的美酒。

    若是那山上耍剑的老头儿舍不得一个六品的剑客,往下来接人。

    那十有**就要折在到城里的路上。

    就是天剑门看穿了,忍住了。

    那也起码能够把一脉的传承长老留在这里。

    再将天剑门此举大肆宣扬出去,污了他们的名声。

    周老三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满脸和善笑意。

    慢慢来,慢慢拆。

    只要不停手,就算是有再大的基业,十年之内,也总能够拆得干干净净。

    江湖里哪会讲什么道义,好不容易看到了如此肥美的一块肉,哪里有不好好咬下一大块的道理?

    黑衣男子自从停下了话头,就只是直勾勾看着外面,不说话,面目上有些呆愣。

    后面那肥腻胖子脑子里究竟是在转着什么念头,他不知道,也实在没有太大的兴趣,这一次过来,主要是奉了上面的命令,要将当年天剑遗留的东西带回去。

    回去做什么?他不知道。

    也不大感兴趣。

    他的视线边缘处有一片高大的梧桐树。

    梧桐树下应该有个剑客。

    宏晖。

    起码过去曾经是,现在那个男人早就没有资格被称之为剑客。

    他这样想着。

    身为剑客,孤绝的豪勇,斩破困顿的凌厉,这些东西那个人身上早就看不到一点半点,现在只是个用剑的武人。

    人世间就是一张大网,人限制别人,也被其他人限制,更多也被自己限制,什么感情,原则,责任,忠义。

    不过只是自我设限而已。

    身为武者,一身气力,却受到种种的限制,不能够畅快随心,憋屈得厉害,不若扯断锁链,往后再无半点限制,想杀就杀,想如何便如何……才称得上一句江湖儿女,快意恩仇。

    不过,他的那个徒弟,有这个潜质……

    若是暗中接触,或可以引入堂中。

    若能弑师……

    他双眼有些出神,右手手指不断在撕开了死皮的嘴唇上摸索着,似乎想要再找到一块死皮撕起来,唇上被弄得满是鲜血,沾了手指一片,却也毫不在意,伸出舌头将血迹舔舐干净。

    ps:第一更奉上,马上还有,这一章字数较少,因为只是个开胃菜,下一章,马上来_(:3∠)_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严苛之师(2/?)

    披坚执锐的将士行过了酒楼所在的那一条街。

    为首的中年守将抬手。

    伴随着咔擦声响,身后的士卒已经将上弦的弩矢放松下来,这一批人身上的杀气登时就散去了许多,脚步也放轻放从容下来。

    他们其实早在那姓周的胖子自酒楼里走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街头站住了脚。

    却一直没有干涉,只是看着他去试探王安风,看着少年反击。

    越刀门,虎剑派,还有那双拳门。

    都是附近的江湖门派,汇聚在这里,一天里只是喝酒,也已经足以令守卫此城的士卒官员心惊胆战,是以派人骑马三百里加急,自最近的军营中,将这一批精锐临时调动入城,充当巡卫之责。

    其守将都尉龚锐曾是世家子弟,从军之后,在边关立下了许多战功,是真正一刀一剑拼杀出来的功勋,身上都带着血腥的味道。

    他此时已经看了出来,那些个凶名不差的江湖门派,似乎并没有在这城中胡来的打算,就是那个风评在这一地江湖极差的双拳门副门主,也很老实安分。

    既然这样,他们倒是可以省心许多。

    旁边一名副将往前走了两步,在其身旁低声耳语了两声,龚锐挑眉,道:

    “天剑门?”

    声音中略有诧异,随即便不以为意。

    七十年前天剑门祖师一剑破开天光云海,天剑门在这两郡交接之处,已经威压五百余里数十年光景,江湖之上,青黄不接,未能撑得住家业牌匾也怪不得谁。

    他才刚刚从军营赶来,对这情形不是特别清楚,随口问了问副将在这里的天剑门长老是谁。

    那副将回答,方才还有些兴趣的都尉将军就变得兴致了了。

    宏晖,一个老实本分的江湖武者。

    这便是原先本地守将的评价。

    想了想,龚锐收敛眼眸中冷硬,吩咐道:

    “将那一处地方的守备放松些,保护好城中百姓。”

    “江湖人的事情,我们不去管,任由他们自己去厮杀,只要不伤到我大秦百姓,就随着他。”

    “那酒楼中江湖人太多,要是乱来,必然会有伤百姓,一旦有出手的迹象,便以军卫铁卒列阵,将他们逐出城去,若是不从,以特殊情况论,可以列弩阵。”

    逐出城去?

    那岂不是要让天剑门众人去死,以平了这事端?

    副将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他是这城中百姓出身,自小听得了天剑门剑客的故事长大,多少有些香火情分在,龚锐看得出来,停下脚步,侧身,眼睛定定看着他看了片刻,似笑非笑,道:

    “勿要忘记,吾等乃是大秦兵家子弟。”

    副将心惊。

    龚锐声音微顿,复又随意道:

    “再说,天剑门里的老剑客,已经八十多岁,修的杀伐剑术,没有能上宗师境,已经没有两年好活,等到他一死,天剑门的状况本就会一落千丈,维持不住现在的名望。”

    “先前猛虎压制群狼,现在猛虎衰败无力被群狼啃噬也是理所当然,此时也就只是早两年的事情。”

    副将听出了话语中敲打之意,收了心中隐隐恻隐之心,肃敛神色,点头道:

    “是。”

    收敛情绪,不再多说。

    只是心中可惜天剑门弟子,恐怕这一次会死伤不少,之后等那位老剑侠去了之后,就真的死伤无数了。

    武者江湖,是真正一刀一剑拼杀出来,一山不容二虎,天剑门势大,自然树敌不少,此番失了传承,青黄不接,却是灾劫。

    他虽可惜,却也只能心中暗叹声气。

    吱呀作响的老楼梯,趴着扒拉算盘,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的掌柜的,还有热情熟络的小二活计,王安风住着的客栈里面,一切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除了屋子里多出来的一个人。

    身材不高,略有些发福,穿一身蓝白色剑袍。

    右手握着长剑,面容冷硬。

    王安风神色微有变化,踏步走入屋中,顺手关上了木门,道:

    “宏长老,不告而入,可不是长辈所为。”

    宏晖面容依旧冷硬,即便是被王安风以言语轻轻挤兑了一下,仍旧如此,没有半点恼怒,微微点头,道:

    “此事确实是我的错,之后会自然会有弥补送上。”

    “你既然也是用剑的,应该是会满意。”

    这幅模样让王安风心中不喜。

    不知道他为了宝物,而决定令自己女儿去做弃子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冷硬的模样,王安风的眉毛微微皱了皱,直截了当,道:

    “宏长老过来,应该不只是为了想办法给我送补偿来的罢?”

    “若有何事,还请但讲无妨。”

    王安风心中对这前面的剑客不喜极甚。

    宏晖似乎也比较习惯这样直接的交流方式,点了点头,视线落向王安风手中之剑,沉默了下,道:

    “我想要拜托你一件事。”

    不等王安风开口回绝,他已经自顾自往下讲了下去,道:

    “城中异样,我想你应该也已经察觉到,这些门派往日都在我天剑门下吃了许多亏,现在都是冲着我们来的,后面肯定还有另外一个势力,我等之前在道观中,就是被其中一人拦住。”

    是白虎堂。

    王安风皱眉,道:

    “你想要让我做什么?”

    宏晖道:“现在如果只是按着原本的法子往天剑门走,定然会极为危险,我知道另外一条路。”

    声音顿了顿,道:

    ”只是这条路已经许久没有人走过,我得要先行去清理一下,才能够快些过去。”

    “我希望你能跟在飞白他们身边。”

    “以你的武功,定然不会有问题,事成之后,我想,我给的报酬你定然不会拒绝。”

    宏晖的视线落在了王安风脸上。

    他冷硬的面容似乎有些微的柔和,但是也似乎只是王安风的错觉,少年皱眉想了想,答应下来,道:

    “我会保护飞白他们。”

    宏晖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

    王安风回身准备给他打开木门,突然想到,这里的客栈每间房门都备着钥匙和拳头大小的铜锁,这位天剑门长老是如何进来的。

    才回过头,就看到那一袭蓝白剑袍直接自窗口飘然而下,极为娴熟,不由得呆了一呆。

    几步行至窗边,已看不到那人身影。

    少年微微皱眉。

    现在这城里面的局势是外松内紧的模样,这些江湖人不过只是探子。

    天剑门没有了前些年的气象,谁都敢在大秦的城池里光明正大地监视着他们,一旦走出此城,便会通报给其余的高手,在外堵截。

    此城几乎成了个口袋,酒楼当中,人多而繁杂,一旦动手,必然会引来大秦铁卒的应激反应,难以速杀,问又不出什么东西。

    除非杀绝,否则打草惊蛇,又会留下尾巴来,往后留下给人发难的借口。

    可大秦铁卒必不会允许在这个关头,有如此大规模的江湖剑斗在城中发生,而他也知,白虎堂真正的高手现在肯定是在上天剑门的必经之路上。

    难不成,他真的有其他安全的道路离开?

    王安风心中迟疑,却又想到,这位天剑门的长老,是为了能够保住宝物,连亲生女儿都可以当作弃子放弃的薄凉人物,谁又能够保证,这一次不是故伎重演,将其余弟子视作弃子,自己带着宝物,回到天剑门中?

    王安风站在窗前,眉头微皱,自心中沉思。

    宏晖已经回到了第三棵梧桐树下面的院子里。

    他的神色冷硬,没有人看得出他刚刚还出去了一趟,院落中,数名弟子正在手持木剑,彼此对攻。

    天剑门讲求实战,即便是同门师兄弟,对攻之时也极为凶狠直接,除去手中所用是厚实的木剑,几乎与实战无异。

    宏晖脚步驻足,如往常一般,站在一旁指点。

    宏飞白握着断剑,立在屋檐下面,孤身一人,和其余弟子拉开了一段距离。

    神色专注,或者说冷得像是冰块一样,手中施展的,正是天剑门他们这一脉所传承的剑法。

    只是相较于这套剑法原本所追求的浩渺潇洒,此时青年手中之间唯独剩下了凌厉迅捷,虽然只是握着一柄断剑,但是寒芒之盛,这院中弟子加在一起,也及不上他的一半。

    宏晖指点过了其余的弟子,行至青年旁边,眉头微微皱起,道:

    “你使错了。”

    “速度虽快,却失去了剑招其内的意蕴,快剑不算什么,唯独慢下来才是剑之……”

    他指点的语气,神态,和以往在山上并无半点不同。

    宏飞白心中升起厌恶。

    未曾等宏晖说完,便已收起了断剑,转身和中年剑客擦身而过,神色冷漠,连看都未曾去看宏晖一眼。

    院子里登时间静得可怕。

    先前练剑的弟子们都僵硬在原地,下意识摒住了呼吸。

    宏晖刚刚伸出手掌,想要指点青年,此时似乎略有些微僵硬,却又似乎只是众人的错觉。

    这样一个心硬如铁,冷如冰的男人,怎么会如此?

    他缓缓收回手掌,在原地站着站了片刻,踱步走回主屋。

    原本的秀丽女子此时脸上已经苍白到了看不出血色,过去了几日,她日日夜夜,眼里心底都是女儿的一颦一笑,都说为母则刚,此时这一颦一笑却如匕首般刺在她的心里。

    听得了开门声音,也只是朝着那边看了一眼。

    双目无神。

    宏晖行至她的身边,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目光落在旁边,桌上自己给熬煮的药粥已经放凉,她并未去喝上哪怕一口。

    他们自小在山上一同长大,从小便是这样,一旦惹到她,并不会如同山下的千金小姐一样恼怒,只是会想着办法怠慢她自己,因为她知道,伤害自己是最容易让他感到难受的法子。

    也是最最让他难受的法子。

    自小便是如此。

    一直都没有变过……

    宏晖沉默不言,将粥碗握在了手中,运起内力,使其重新变得温热入口。

    右手托着这恰好入口的药粥,送到女子面前,后者却仍旧连看都未曾看他一眼,只是茫然无神看着窗外。

    宏晖复又往前递了递,沉声道:

    “喝吧。”

    “你毕竟是他们的师母,我不在的时候,只有你能带着他们,你看,这样算是什么样子?”

    “师母?师母……”

    秀丽女子嘴中低低呢喃了两声,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突地抬手,险些将宏晖手中粥碗猛地打翻在地,双眼微红,平生第一次怒视着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师兄,语气中有痛苦,有愤恨,有失望,大声道:

    “传承,传承!师父,师母!”

    “你自当上了峰主之后,就变了,嘴里翻来覆去便是这些话,有人挑衅你不出手,现在连女儿都死了,你满嘴里还是只有传承!”

    “当年的师兄去了哪里……你走!”

    “你不是他!”

    “不是!”

    女子说着已经留下眼泪来,右手将旁边的一切都拿来砸向前面的男子,宏晖却一动都不动,身子挺得笔直,任由她如此胡闹发泄。

    只是护住了手中的药粥,等到她一身怒气消散,身躯疲累,方才把粥随手放在桌上,将其抱起,小心放在床上,认真将被子盖好。

    沉默了下,看着流泪的妻子,抬手想要给她整理鬓角乱发,却又想到方才宏飞白的反应,动作微顿,未曾继续下去,收回垂落,只是声音变得温和些许,道:

    “是让你受苦了,先休息休息吧……”

    “等你睡醒,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ps:第二更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二十三年扫凡尘(3/5)

    自三百里外军营中,领了军令,急赶着过来的守将都尉龚锐,未曾去见本地县尊,便已穿戴盔甲,带着兵营中将士,自城中巡卫了一圈。

    先前一直提心吊胆的县尊县尉看到气势雄壮威武的一百将士,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自己脊背上升起来,心中却又是大松口气。

    只觉得天下雄壮魁伟之士,不外如是,此次城中事情可称无忧,临到午时,自是要去为这些来此的将士接风洗尘。

    他本是打算在自家府邸,请人做些好菜。

    府中亦有从族中带来的美婢,不至于在这名中级将领面前丢了面子,可龚锐却是回绝掉了县尊好意,自带着军中悍卒去了城中‘客来阁’。

    这酒楼好是好,可对着江湖人落脚的地方不过半条街不到,抬眼就能看得清楚明白,竟是要和那江湖中人凑个热闹,耍个威风。

    县尊给这将领那几近于挑衅江湖人的举动弄得目瞪口呆,可一想到此事毕竟还是要仰仗这名将领,也便咬了咬牙,带了族中高手,跟着前来。

    此举倒是令龚锐心中略有诧异,对于这朝着营中求援,上下打点了许久,生生调来了一百精锐的县尊稍微看得起些。

    不那么怂。

    武将在心中评价。

    悍卒只在一楼坐着。

    龚锐和几名县官,原先城中守将,此时他的副将在高楼处拿了些酒肉。

    龚锐并不饮酒,而即便是这个时候,他身上仍旧穿戴者沉重的铠甲,兵器未曾离开身体,县尊看他威武模样,感慨出声,道:

    “近些日子那些江湖人凶蛮地厉害,这城中又少有武功高深的武将,若非是将军前来,本官尚且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龚锐笑道:“大人客气了。”

    “江湖中事情,往日也不是没有过,也未曾听当真出了什么事情。”

    那县官闻言,叹息一声,抬手自顾自饮了两杯酒,大倒苦水,道:

    “将军有所不知,往日里倒是还好,有天剑门的高手压着,诸多门派虽然彼此暗地里还是争斗不休,起码不敢闹得太大,可是现在,那位老剑侠已经八十有六,能有几日好活?”

    “原先被压着的门派心思便也活络起来。”

    这些事情,龚锐本已知道,此时倒也不点破,只是听那县官诉苦,末了还笑一声,道:“按照大人所说,这还不如早些打起来,也能够早些安生下来?”

    县官叹道:“这样确实倒好。”

    “最烦便是此时,剑拔弩张,将落不落。”

    “可是,一打起来,这城里只有一位宏晖长老在,怕是危矣,那位长老本官往日曾经见过几面,克己守礼,很是识得大体的人,可如此的人,却要陷入这危险当中,实在是可惜可叹。”

    “而宏晖长老一去,天剑门本就如日落残阳,便更不好过啦。”

    便在此时,龚锐神色突然间微有变化。

    县官察觉到前面中年将领的异样,略有好奇,也转眸去看。

    在下面铺展着青石的道路上,有茶摊,有商贩,有马车,有行人,在这马车行人的最里面,一抹蓝白色的剑袍有些扎眼,那是个身材有些发福,面容却冷硬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手中握着剑。

    往过来走,脚步走得极稳,却如令天色都压抑下来。

    县官的声音哽在了喉咙,瞪大了眼睛。

    都尉龚锐挑了挑眉,看到这人乃是孤身前来,心中升起好奇的感觉。

    此时下面自营中带来,能以一当十的精锐铁卒坐满了桌子,身上兵刃并未离身,煞气逼得人没法子靠近。

    这位风评向来刻板严肃,极守规矩的剑门长老来此,来这诸多门派所在之处,是要做什么?

    最好是闹一闹。

    那样便可以一次性将这些江湖武者尽数赶出城去,大小也是一军功。

    看着那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龚锐眸中跃跃欲试。

    宏晖站定在了酒楼前面,他看着里面大肆饮酒的江湖武者,那些武者也看到了他,在这个地方,身穿天剑门蓝白剑袍,实在是太过于眨眼。

    但是他们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和害怕,反倒是越发酣畅地饮酒。甚至有人喝多了酒,嘴中污秽之言乱喷,引来大笑声音阵阵。

    他们知道的,向来知道。

    天剑门的宏晖为人处事,一板一眼,极守规矩,而且现在他敢进来吗?

    在寻常百姓眼里威风八面的天剑门早已经是一间漏风的大厦。

    那屋顶都已经快要塌陷下去啦。

    他们喝得越发欢畅。

    宏晖站定,看着这高有五层的酒楼,感觉到了一道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神色平静。

    现在,连最后的后顾之忧,也已经放下了。

    那少年背后琴盒中剑气之盛,不下于他。

    他慢慢抬头,一点点打量着这城里面最为豪奢气派的酒楼,耳畔污言秽语不停。

    宏晖闭上了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

    然后睁开双目,竟然没有过半分迟疑,抬手将只是稍微合着的木门推开,踏步进入其中。

    酒楼中的声音瞬间消失不见。

    方才还极为嚣张的众多门派武者脸上就如同被人抡圆了拳头狠狠砸了两下,眼冒金星,身躯僵硬,看着那面容冷硬,一丝不苟的剑客,不敢有丝毫的动作,看上去颇为滑稽。

    宏晖未曾看向这些武功低微,不过只是些诱饵般的武者,穿过动作僵硬的大汉,偶尔低声道一声谢,踏上了楼梯。

    他的脚步很稳当。

    一步一步,朝着上面行去。

    却如同踩踏在了众人的心中,令他们的面色发白,额上渗出了冷汗。

    他会什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会来?他怎么敢来?

    他不知天剑门已经气运到底了吗?现在若是换做了他们,便应当竭力支撑那少得可怜的家底,便应该向不知有没有用处的仙人祈求,能让那位老人家多活些岁数。

    宏晖一直走到了五楼,脚步频率未曾有丝毫的变化。

    五楼那百金一字的雅阁前,身着黑衣持剑的武者已经在等着宏晖,看着这面色冷硬的男子当真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心中诧异,却未曾生出什么畏惧之类的感情,一则应为此地高手并不会少。

    二则,外面大秦铁卒尚且还在,此地武者众多,一旦闹出事情,难免伤及无辜,未雨绸缪,此种情况之下,大秦必会制止乱斗,便是所谓有恃无恐,右手摩挲着长剑剑柄,淡淡道:

    “你竟然敢过来。”

    “不错,比传闻中的长老多少多出些气概,不过,若是想要讨饶,还是请回罢。”

    “当然,若是想要切磋剑术,我倒是可以接受。”

    宏晖沉默着,突然抬头叹息一声,低声呢喃,道。

    “这条路二十三年未走,果然多了许多东西要清理。”

    右手抬起。

    ‘客来阁’中,龚锐饮茶,突然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腰间宽剑,鸣啸不止。

    隔了半个街道的酒楼当中,五楼高阁瞬间破碎,一道身形飘然而下,右手持剑,那剑修长,左手抓着颗头颅,那头颅怒目圆睁,显然满是不敢置信。

    而在同时,足足五名身影跌飞出来,落在地上,已是尽数没有了气息。

    喉咙上皆是一道剑痕,凌厉刺目。

    整条街道,瞬间死寂一片。

    哗啦声中,原本坐在了一楼圆桌中的大秦悍卒瞬间起身,机括上好的声音连绵不绝,带来森锐的杀机,根根弩矢指向了大街上面,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

    龚锐按剑,大步行出。

    双眸当中,满是震动,看向宏晖。

    此人是疯了不成?!

    此时逞强,反要遭了杀身之祸,还要祸及门派。

    天剑门本已经没有多少年气数。

    休养生息,才是正道。

    手持着头颅的宏晖昂首,深深吸了口气,右手扣剑,猛然横扫,剑意浩荡如龙,狂傲不羁,瞬间扫平左右,既有铮然剑鸣之音,冲霄而上,下则上百披甲之士,身上铠甲于瞬间崩裂。

    黑铁甲叶,叮呤当啷,落了满地。

    龚锐脚步骤停,看到那中年剑客似乎斑白一分的黑发,像看到了一柄剑,僵硬抬眸,看向酒楼,那酒楼的掌柜和小二坐倒在地,身子哆嗦个不停,一层江湖人,已经浑身皆是血,气息全无。

    龚锐心脏重重一跳,双眸瞪大,怔怔然说不出话来,张了张嘴,咬牙道:

    “燃命之剑………”

    “疯子,疯子!”

    他已经惊怖难言。

    宏晖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随手将头颅扔在地上,右手扣剑,平静地走出城门。

    向着天剑门的方向行去。

    神色冷硬。

    有那负琴的少年在,他已经无需要有丝毫的顾虑在。

    那少年足以护着他们去天剑门中。

    那条路,会走得很顺畅,很顺畅。

    他这样想着。

    调息七日,气脉逆行。

    卸下重担的感觉,真好啊……

    他抬眸看着远处隐约可见,却又似乎错觉的天剑门,王安风都能够勉强猜得到的阴谋暗子,他如何能够猜不到?只是身为弟子,如何能够让长辈再为自己冒险,若是师叔出了问题,天剑门便真的不行啦。

    是以他于密信中与门派约定时间,比此时更迟一日。

    但他身为师长,自会将弟子门人安全送入其中,将传承送入其中,此次带着这些精锐弟子出来,便是为了能够有一人引得上代天剑留下的遗物共鸣,然后……

    然后剩下的便是他的事情了。

    他抬眸,看着那巍峨的虚幻山门,呢喃道:

    “仗剑一长啸,将欲倚昆仑。”

    “二十三年了。”

    “这条路上,确实是要好好清理一下了……”

    踏步向前,动作徐缓,却又速度极快,越走越是顺畅,身后无人敢动。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不后悔(4/5)

    既然是答应了宏晖的要求,虽是不齿其为人,可是王安风还是提着剑离开了客栈。

    他在上面看了那院子七日今日才又走了过来。

    抬手敲了敲门。

    一名身着蓝白剑袍的弟子出来,险些被吓了一跳,可他还记得前面这人当初是和大师兄一起来的,勉强定了定神,让出个空位,道:

    “前辈是来找大师兄的吗?”

    “还请进来吧。”

    王安风点了点头,没有反驳,踏步进了院子。

    宏飞白正站在院落的一角练剑,剑光凛冽,一柄断剑,挥洒之际,已经是气象万千,看到了王安风,手上动作微微一停。

    已经有弟子入内禀报师母。

    便在此时,进了天剑门院子没有多久的王安风突然感觉心下微寒,猛地抬头。

    天穹如故,但是却又浩荡剑意,冲天而起,即便是隔了这许多距离,却仍旧能够感觉到剑割一般的感觉,神色突变。

    满院之中,长剑悲鸣。

    “这是……”

    “不好!”

    对视一眼,王安风和宏飞白冲出了院落,两人朝着那凌厉气息升起的方向奔去,以他们两人的轻功,不过数十息时间就已经到了城中酒楼所在之处。

    满地的尸身,原本最是豪奢繁华的地方,几乎已经变成了血海般的景致。

    剑意残存,兀自不肯散去。

    酒楼对面的茶摊老人面色有些苍白,腿肚子有点发软。

    宏飞白认得这周围洋溢的剑意,看到楼内倒伏的武者,感受到这强烈到难以置信的气息存留,面色大变,双眸中几乎有些发红,提着断剑,便要往前冲走。

    龚锐方才被那面容冷硬的中年剑客吓住,在属下百姓面前丢掉了面子。

    领军者无威严而不立,此时看到宏飞白蓝白色的剑袍,心中怒意滋生,陡然挥下手掌,百炼精锐几乎本能扣下了手中的机关弩矢。

    所谓飞蝗景观,在此地展开。

    根根弩矢破空,却只是笼罩向了街道上的两人,王安风闻着鼻间的血腥味道,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脑海中念头蜂拥,先前所见,宏晖的模样重又浮现出来。

    “我知道另外一条路,只是这条路已经许久没有人走过。”

    “我得要先行去清理一下……”

    剑者所行之路为何?

    剑者所行之路为何?!

    不发一言。

    震聋发聩!

    旁边已经有人忍不住发出惊呼声音,那茶摊中老人几乎要掩住了自己眼睛,不愿意去看那前些天每日来此喝茶的青衫少年遭了灾,心中哀叹。

    周围剑意涌动。

    王安风双眸睁大,右手几乎本能地握在了铁剑剑柄之上。

    那剑铮然鸣啸。

    沉郁一瞬,猛然便拔鞘而出,长剑勾勒引动这天地间久久不愿意散去的剑意,明艳剑光自天地间亮起,前方是兵家精锐,列阵持兵,顷刻之间,箭落如雨,势如飞蝗。

    有青衫少年重重一步踏前。

    铁剑鸣啸,背后琴音铮然而起,如弹剑做歌。

    长啸一声,三尺青锋流转。

    于是便有飞蝗尽散。

    刚刚闻着那刺鼻血腥气仍旧还能站得稳当的老者瞪大了眼睛,腿脚一软,结结实实坐倒在地。

    双臂抱着那盛放了五枚铜板的铁盒子,看着那一袭青衫冲阵来,看着那长剑鸣啸,破尽飞蝗,三尺青锋吞吐明艳剑光,打得上百列阵之士东倒西歪,嘴唇哆哆嗦嗦,怀中抱着铁盒越发用力,铜板震颤,叮呤当啷叮零当。

    他脑海中想及昨日少年信口开河,一片空白,心中只剩了最后一个念头。

    “这柄剑,当真值得十万金!”

    第三棵梧桐树下的院子里。

    秀丽的女子又流干了泪水,靠在床上,呆了片刻,想着夫君离开时候稍显温柔的低语,想了想,自桌上取来了那碗粥。

    还是恰好入口的温度,不烫不凉,就跟以往做的那样。

    抬手捏住勺子搅拌了搅拌,里面发现了自己自小时候便最是喜欢的果干,藏在了最下面,此时口感柔软,是自己最喜欢的样子。

    她握着这碗粥,怔然出神。

    他从来这样,什么都不说……

    宏晖行在路上,速度已是极快,面色却依旧冷硬。

    两侧风景,朝后面掠去,在前面一处凉亭上,坐着一名神色沉稳的男子,前面倒插着一柄赤色长刀,柄处有猛虎。

    左右则各有两人站立,有持拿如锥重剑,气魄魁伟的男子,有背负长刀的老人,各自气魄不凡,隐隐勾勒身周天地,生出种种异象。

    万龙柯抬眸看了一眼停下来的宏晖,道:

    “你知道,我想要等来的,并不是你。”

    宏晖面色毫无惧色,纵然此人曾在道观中将他逼迫入了绝境当中,仍旧如此,他抬眸,看着眼前的数名高手,有白虎堂,有越刀门门主,虎剑剑魁,纵横皆有五百余里方圆,诸多高手已经来齐。

    果然不曾白等了数日。

    中年剑客微微叹息,此时他头发已经白了四成。

    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如手中之剑。

    面容冷硬。

    并不开口,抬手便是一记仙人迎客,最为基础的直刺已经刺出。

    先是寻常,随即便已经生出了许多种变化,这劲气变化越趋于繁杂,终究汇聚,浩浩荡荡,如龙一般,席卷向前。

    此地可见,尽数都是方圆五百余里的顶级武者,见到这一招剑意浩荡,最重点是隐含于其中的剑招果然狠辣非常,蕴含诸多变化,当下或是纵身闪避,或是自持武功不差,以兵刃硬抗。

    方圆十里天象涌动变化。

    森锐的剑意几乎冲天而起。

    积压于地的白雪轰然散落开来,继而被剑风席卷,兵刃交击的声音连绵不绝地响起。

    其中一人发出闷哼,竟然只是一招已经受伤,白雪尽散,众人神色几乎骤然变化,地上倒插了一柄刀,刀的主人双眼瞪大,心口中已经被刺了一剑。

    双鬓已经斑白的剑客手腕微微一搅。

    那持刀男子喷出鲜血,心脏破碎,纵然宗师也难以存活,登时便已经气绝。

    宏晖拔剑,踉跄立于地上,抬眸看着周围面目惊骇的武者们,长呼口气,面容冷硬,就如同这些门派之首对于他的刻板印象一样,一手提着长剑,微微俯身,行了一礼模样,道:

    “第一个,看来杀人本事未曾忘。”

    “此地雪大正好眠,便请诸位都留在这里罢……”

    仗剑力士瞠目怒喝,道:

    “宏晖,你大胆!”

    宏晖微怔,面现怀念之色,突然摇头发笑,笑声越大,越趋于猖狂,突然一顿,高声道:

    “在下已经胆小了足足二十三年。”

    “合该大胆一次!”

    手中之剑低低吟啸。

    剑客不再是峰主,面容便逐渐从容,右手握剑,左手虚张,自长剑锋刃处虚拂而过。

    传承,传承。

    天剑门上下百年岁月,五座山峰是传承。

    千余弟子是传承,连其家室,亲族,泱泱上万人,休戚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皆是传承。

    天剑门已经式微许久,周边群狼环伺,等到师叔仙去,无人能挑大梁,等来的便是死伤无数,便是弟子流离,便是尸山血海。

    天下谁人无亲族?

    弃子之事,是困顿时女儿亲自提出。

    所谓不悔,父女皆如此。

    但是他们只要怨我一人就好。

    剑客神色冷硬,如此自心中想道,挺直了腰背。

    他未能如师父所望,悟得更高深境界,不是一个好的弟子,弟子与他反目,女儿因他而亡,发妻含泪痛斥……

    回首半生,十六年猖狂,之后谨小慎微,至此已有足足二十三年,虚度人间春秋三十九,竟是什么都一塌糊涂。

    铮然剑啸声音越发高昂。

    宏晖面容冷硬如旧,黑发已经转而全白。

    女儿最后一面安静的微笑。

    尸身随风散去时候的面容,妻子的斥责,弟子的反目。

    一一自眼前闪过。

    他的心脏微微抽痛,面容却极冷硬。

    不后悔。

    怎么能后悔呢?

    会痛楚,会哀悼,会因而悲伤,却不能够后悔,若是后悔,便是在侮辱那看着自己,坦然道出天下谁人无亲族的女儿,便是侮辱了负棺而行百余里的亲传弟子,便是侮辱了走到现在的自己,和倒在路上的同门。

    侮辱了剑。

    他手中青锋微转,背负许多的脊背更直了些。

    谨小慎微二十三年的心中在此时,竟也生出了泼天的豪情,仿佛此时立在这里的仍旧还是当年那不知天高地厚,敢叫玉皇下马来的持剑少年。

    斩尽仇寇,屠戮众敌,换一道传承,换一颗剑心。

    换十年后一个堂皇未来。

    后悔吗?

    不后悔,不后悔!

    这不就是师长吗?这就是师长罢?

    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

    薪火相传。

    薪尽,火传。

    长剑剑锋微抬,凌冽剑势从其身躯之上昂然而起,将眼前所有人都笼罩在其攻势之下,众人惊惧难言。

    白虎堂香主掌中兵刃震颤嗡鸣,天穹之上散尽云海,剑光凌厉而张狂,似要将二十三年来的谨小慎微尽数抒发出去。

    铮然鸣啸之音,劲气崩散。

    白虎堂的香主双眸微睁,自掌中之刀上,传来了几乎不敢置信的压制力,气劲迸射,在他脸上切割出一道血痕,剑气与内气崩散冲撞,针刺般的剧痛绵延,令他身躯微微颤抖,难以稳住。

    对面宏晖更是如此,他神色似乎略有恍惚,耳畔有低语,有嗤笑,有嘲弄挑衅。

    天剑门,气数已尽。

    不若龟缩,做个缩头的门派,任打任骂,或可勉强保住门派传承。

    龟缩?打骂?

    简直笑话!

    江湖上耍剑的儿郎千千万,那个是孬种?

    年以近不惑的男子神色桀骜,鲜明得仿佛少年。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为我天剑,挣命十载(5/5)

    刀剑再度相交。

    万龙柯几乎要呕出血来,周身上下似有无数长剑嘶鸣,劈斩,身躯裸露的皮肤上撕扯出一道道血痕,剧痛难耐,重忍不住撤下力道,暴退三丈。

    旁边亭台已经化作齑粉。

    以气力强盛,刀法霸道称雄的五品香主万龙柯,正面交锋中,竟然不敌而退。

    他已是极为狼狈,可修为距离他还有足足一品加半品境界的宏晖更是狼狈,周身剑袍染血,却更是痛快,更是酣畅淋漓!

    “哈哈哈,痛快,痛快!”

    那人似乎无惧,倚剑大笑。

    万龙柯忍不住退了一步,心中震动,眼眸几乎要被眼前这中年男子的锋芒刺痛。

    这几乎不像是个扛着生活,门派,和职责,几乎就要被压弯了腰的中年男人。

    眉目飞扬。

    浩浩剑光冲天起,宏晖笑声骤止,右手扣剑,便有凌厉杀机现世,周遭数人只觉得自己头皮一麻,几乎本能就要退避,也有素来悍勇之辈,不退反进,勾勒了左右虚空,形成天地异像。

    长啸声中,那柄大椎般的宽剑嘶鸣长啸。

    亦有暴烈剑光,如奔雷行天,堂皇正大而来。

    众人瞪大了眼睛。

    宏晖按剑,双眸神采凌厉飞扬。

    他手中的不是当年伴着他成名的天龙骨,也不是十六岁时候,自师父手中接过的云霄剑,那只是一柄天剑门制式长剑。

    门中弟子但凡剑法内功,有一项得登堂入室,便会蒙门派赐予,古法而成,算是锐利精良。

    他手中这一柄剑更要修长两分。

    那剑微微震颤,泼天也似的浓郁剑光收敛,反倒是幽静入水,剑锋震颤,左手捏了剑指,右手中长剑笔直前刺。

    银光落下。

    王安风身前瞬间倒伏了数名五人,身旁是宏飞白,其同门师娘皆跟在身后,寻常剑派弟子此时已经有了三分的慌乱,可宏飞白却仍旧镇定。

    先前失魂落魄的秀丽女子,此时反倒是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只是跟在了王安风,宏飞白的身后,急急向着门派的方向走去。

    那里应当也是此时的宏晖所在之地。

    一路上能够看得到倒伏在地面上的各派高手,都是能够在附近百里内叫出名字来的硬手,却只因为喉咙上一道剑痕而死。

    偶有遗漏,不知此事仍旧朝着天剑门的弟子出手暗袭,却远远不是王安风和宏飞白的对手,被尽数刺死在路上。

    宏飞白抬眸,看着远处青葱山影,满天流云层层叠叠,看去祥和宁静。

    距离天剑门的山门,已经很近很近了。

    再往前面不远处,在山脚下有个凉亭,他小时候常在那里和师妹玩耍,练剑。

    他眼中浮现痛苦,握紧了剑柄,朝着山门方向处大步走去,可就在这个时候,手中断剑突然鸣啸,其音凄厉,如在悲鸣。

    身后众弟子佩剑跃出剑鞘。

    王安风握着同样鸣啸不止的长剑,猛地抬眸去看,双眼霎时间瞪大,黑瞳之中,天上层云尽散,极尽纯粹明艳的剑光流转而过,徐徐散尽。

    天剑门弟子已目瞪口呆:

    “这……”

    “老爷子出手了吗?”

    那秀丽女子身形晃了晃,几乎要跌倒,却又站稳,咬紧了牙,展现出一派峰主夫人的模样来,咬着牙,道:

    “继续走。”

    “是,师母……”

    众弟子回应,王安风抬眸,看着那惊艳无匹的剑光流影,握紧了手中之剑,他本身就是六品的剑客,看到的东西更多,那流淌的剑意强度,不可能是前些天的宏晖能够斩出。

    脑海中回忆起今日宏晖所说过的“报偿”。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他心中震动难言,握紧剑,和宏飞白一行人加快了脚步,顺着道路往天剑门的方向疾行而去。

    “好,剑,术……”

    身姿魁伟,暴戾好斗的虎剑派剑首看了看刺穿自己心口的长剑,面目浮现赞叹感慨之色,朝着后面仰天倒下,埋入积雪当中。

    那柄成名一方的齐名宽剑倒插在一旁。

    在场其余众人肝胆俱裂,恨不得转身便跑,可是这个时候气机纠缠牵扯,这个时候,无论谁敢异动,都会迎来不比刚刚那一剑相差分毫的剑光。

    宏晖咳嗽了两身,身子已经看得出极为明显的虚弱,却未曾丝毫退意,似乎在他的过去二十三年来,从未有一日能有过如此的快意。

    宏晖面容依旧冷硬,道:

    “下一位谁来?或者,一起来?”

    掌中长剑微转,男子脸上已经是毫不在意的神色,未等到那些人有所回应,他已经笑一声,提剑踏步向前,道:

    “罢了,还是我先来吧。”

    剑光闪动,俱都是天剑门门中最为基础的剑术,但是这些基础的剑术却在放下剑心二十三年又重新拾起的剑客手中绽放出了无匹的威能。

    剑招不过也就是外在,重要的,是其内流动的剑意,在于握剑之人。

    天剑门宏晖,千日驻足。

    一日千里。

    剑意浓郁,越发暴烈而高昂。

    已经无法遮掩。

    天剑门位于此山之巅,突然有一道明艳剑光亮起,后有四道流光追随,随即如暴怒护子的猛虎一般,以恐怖的速度撕扯开天地,朝着下面疾驰而来。

    百丈之外,王安风和宏飞白当先一步,踏过山崖,看到了那崩塌的亭台,倒伏的江湖高手,还有那明艳的剑光。

    万龙柯面色已是大变,这个时候他们已经顾不得什么气机牵引,顾不得全身而退,只是放弃了抵抗,朝着远处疯狂逃窜。

    悠扬的剑吟声响起。

    天剑门中剑光收敛,出现五人,为首者须发皆白,看向下方,满面悲怆,宏飞白止步,握紧了断剑,身躯控制不住,微微颤抖。

    时有剑气纵横,天地素白为雪,白发者持剑,剑袍染血。

    豪气冲霄起,弹剑作此歌。

    宏晖大笑道:

    “天下皆言天剑气数已尽。”

    “我今日便以此剑,为我天剑,挣命十载!”

    一命,一剑。

    这剑足足二十三年未曾出鞘矣。

    手腕微震。

    既为剑客,当以下,克上。

    便有凌厉剑啸声冲天而起,散尽了天光云海……

    ps:已经虚脱了(_)

    从好几天前远大通知就开始,一直修改到现在,心身俱疲

    明天的更新,诸位,愿我还活着……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仗剑一长啸,将欲倚昆仑(二合一)

    万龙柯从未曾见到过如此明艳的剑光。

    他的双目瞪大,身躯僵硬,在如此剑光之下,纵然他已经是踏足五品的通玄武者,也绝没有丝毫的反抗之力,但是他却未曾如图周围其余数名武者那样失去心境,只是双手握刀,直直看着那剑光将自己吞噬。

    剑光之下,他看着那剑袍染血,自己曾经不屑的男子。

    心中浮现出种种情绪,愤恨,不甘,却尽皆消弭于娜剑光之下,叹息出声,微笑颔首,道一声:

    “服!”

    剑光凌厉。

    随即便将众人尽数吞噬其中,待到临死之前,万龙柯心中已经失去了对于原本计划的思考,只是看着那前所未见的纯粹剑光。

    身躯挺得笔直,当是武者模样。

    死在此剑之下,何其之幸……

    可惜……

    万龙柯心中叹息,思维伴随着死亡的到来,消失不见。

    剑光散去。

    天地一片明净,如若浩浩长空。

    周遭方圆五百余里,对于天剑门觊觎已久的门派高人,尽皆丧命于宏晖剑下,倒伏了一地,扶风江湖中,曾经在火炼门榜单上留名的上等兵刃,足足有六柄之多,倒插于宏晖左右,此时气机牵扯,便有凌厉鸣啸之音铮然而起,经久不绝。

    仇寇尽丧,当可以延天剑十载。

    而那个时候,下一代,也必然已经成长了起来,这样想着可以令他心中充满期待的事情,可宏晖的面容却一如既往的冷硬,自天剑门中下来的五人满面悲恸,看着宏辉已久挺得笔直的身躯,看着那熟悉的面庞,几乎说不出话来。

    武者三宝,无非精气神。

    以宏晖的修为,唯独燃尽精气性命,躯体破碎,生机尽散,将其所拥有的一切毫无保留,尽数灌注入长剑当中,方才能够斩得出刚刚的那一剑。

    此时的宏晖只剩下了最后的剑意支撑,可这终究会散去。

    那个时候,连肉身都留不下。

    为首的老人张了张嘴,白发人送黑发人,满面悲恸,干声道:

    “痴儿……”

    “值得吗?”

    宏晖颔首,道:

    “值得。”

    毫无迟疑。

    老者看着这自己牵着踏入天剑门的孩子,看着这曾经骑在自己脖上摘果子的少年,看着如今的‘天剑’,鼻子一酸,再说不出话来。

    而在这个时候,宏飞白才回过神来一般,身子微微晃动了下,几乎要朝着后面倒下去。

    可他马上就站稳了。

    身后的师弟们就算是再如何单纯蠢笨,看着那凌厉刺目的师父,看着那一身蓝白剑袍染血,也已经知道了此时眼前一幕究竟是代表着什么。

    巨大的悲怆瞬间降临,那些少年们一时间几乎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脸上浮现悲伤之色,甚至传来了低声啜泣的声音,宏晖看向那个方向,皱了皱眉,冷然喝道:

    “哭什么苦!”

    哭泣的声音微微一顿,仿佛是被吓到了。

    弟子们抬起眼来,眸中浮现希冀。

    那个众弟子眼中冷硬的男人依旧站立在那里。

    而老者却不忍去看,他知道现在的宏晖究竟是什么样的状态,他是知道的,每一寸的机体都已经被凌厉到极致的剑意撕裂,此时的宏晖,只要妄动一二,残余剑意流散,肉身便会瞬间化作齑粉,于极致的痛楚之中死去,而就算是现在,每开口说一句话,他就要承受宛如万箭穿心版的痛楚。

    老人鼻子发酸,几乎要忍不住落下泪来。

    宏晖的语气没有半点变化,剑眉微微皱起,看着弟子们,冷冷喝斥道:

    “我平素是怎么教你们的?恩?哭哭啼啼,算是什么剑客?”

    “谁都会死,我会死,总有一日,你们也会离开这世上。

    “哭哭哭,江湖上哭有用吗?既然回来了山门,马上回去练剑,今日这时辰,你们的剑术还没有练好,马上去!”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

    如同在山间,如同在门中。

    如同在每一个练武的清晨。

    复又凝眉,看向其中两人,道:

    “凌豪,你的剑术那三个问题,早些修正。”

    “游若骞,若是依旧不能端正心境,趁早滚下山去,不要再入江湖。”

    他的语气真的是一点都不客气。

    被点到的两名少年却挺直了身躯,高声应是,游若骞是才入门没有几年的少年人,心性最为跳脱,不知道多少次暗中咒骂这个严苛的师尊,可是这个时候,他却大声回应,双眼看向天空,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在那稚嫩的脸上肆意流淌。

    宏晖见状,似乎动怒了一般,道:

    “马上回山修行去,不要在这里!”

    “去去去!”

    众人沉默着站在原地,不肯离开,直到那位辈分最大的老人开口,方才一个个迈着僵硬的步子,朝着山门处走去,越过战场,越过那挺得笔直的男人。

    越过他们的师父,走向属于他们的未来。

    所以便并没有看到背对着他们的中年男子,面容变得柔和。

    王安风行过的时候,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脚步微微一顿,看向了宏晖的方向,双手抱起,右掌覆盖在左手手背之上,剑刃笔直指向地面,深色肃穆,深深行了一礼。

    此为剑者之礼。

    抿了抿唇,少年低声道:

    “前辈,您的报酬,晚辈收下了。”

    宏晖未曾回应,但是其目光却有些微感谢。

    少林寺中。

    文士罕见起身,深色肃穆,看向山外无穷景观,鸿落羽也未曾如往日那般跳脱,沉默,只是沉默,许久后,神偷叹息一声,道:

    “可惜了。”

    赢先生脸上没有往日的嘲弄不屑,双瞳幽深,映照着天地山河,顿了顿,淡淡道:

    “剑出无悔,唯进不退,能行此道者。”

    “他不需要你我可惜。”

    “不需要,任何人可惜他……”

    鸿落羽沉默了下,洒然道:

    “确实。”

    天剑山门之下,众多弟子已经全部行了过去,唯独剩下了宏飞白,他依旧还绷着一张脸,手持断剑,立在原地沉默了下,缓步向前,可是即便是这个时候,他依旧低垂着眼睑,不曾去看宏晖。

    可是他的手掌却已经攥紧。

    仿佛今日上午的重现,他和宏晖只是擦肩而过,在这个时候,后者却突然开口,道:

    “今日和你说过。”

    宏飞白脚步微顿。

    一长一少,两个倔强的男人只是背对着站立。

    宏晖未曾看他,面容依旧冷硬,察觉到青年止步,继续道:

    “用剑的时候,过于追求招式的凌厉,才是下乘,讲慢剑练成了快剑,简直就是蠢货!”

    “今日回去,将门中基础剑术修行一百次。”

    “练不够,不准吃饭,不准休息。”

    声音微顿,补充道:

    “不准喝酒!”

    练剑的地方,藏着酒。

    这是宏飞白的秘密。

    每次被罚练剑练习到深夜的时候,他便会去偷喝,小心翼翼,一直没有被发现,因为那酒,一直还在。

    沉默了许久,宏飞白点头,冷然道:

    “知道了。”

    然后一直都未曾回头,只是大步往前走,心中沉郁的恨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消失不见,只剩下了那对于这天下江湖,身不由己的感觉。

    宏晖在青年的背后,察觉到弟子心中那种黑暗偏激的气息心境逐渐溃散,逐渐消失,终有一日,会彻底不见,眸光变得温和,放松下来。

    这便是我的最后一剑了,飞白……

    斩碎心魔。

    既然身为师父,那便应该以身作则,将可能走偏的弟子引向正确的方向,也是师父的职责啊……

    宏晖眸中有温和的笑意,带着道别。

    一直都没有和你说。

    飞白,你其实很好,非常好。

    做的很好。

    能够成为你的师父,我没有后悔过。

    宏飞白大步朝着天剑门的方向去走,他走得很用力,很用力,青年的双眸瞪大,死死咬紧了牙齿,任由眼泪在自己的脸上肆意流淌。

    宏晖对他极严苛,动不动便罚他练剑,检查剑术进展,极为严厉。

    要不然就是拿他这个大弟子去杀鸡儆猴。

    不知道多少次被罚练剑练到深夜。

    他恨不得这个满脸冷酷的男人早些去死。

    可是在这个时候,宏晖真的要去死了,他却只能感觉心中一阵又一阵的刺痛,那种痛楚令他觉得脚下的地面都有些发软,都不那么踏实。

    他到这个时候,突然明白。

    自己终究只是个没有父亲的孤儿……

    所有的弟子都已经离开,唯独那秀丽的女子还在,步筠梦站在了宏晖的身前,先前因为女儿的去世而失魂落魄的她,此时却未曾哭泣,未曾失态,手持着长剑,微风之中,英姿飒爽,如图当年的女侠。

    宏晖突然沉默了下来,沉默之后,只是平静道:

    “之前的药粥,你喝了吗?”

    步筠梦笑出来,点了点头,补充道:

    “吃了。”

    “是熟悉的味道,还是陈老三家的吗?”

    宏晖理所当然道:

    “你不是最喜欢他们家口味?”

    “可是他们家在很远的地方……”

    “我学会了,很容易的。”

    宏晖平淡回应,他眸子深处有小小的得意。

    旁人是看不出的。

    步筠梦笑出声来,鼻子有些发酸。

    她的剑术修为不算低,所以她对于宏晖现在的状态,真的是很明白。

    现在他之所以还能保持意识的清醒,不过只是因为,那生机断绝,气息破碎带来的强烈剑意还有些残留,如同冬日火焰燃尽之后的柴火,上面还带着些许的火星,可是这些微的火星,也必然将会慢慢消失不见。

    宏晖今日已是必死。

    所以她不愿意让师兄在这个时候,看到的,是自己的哭脸。

    她抬眸看着那熟悉的面庞,这曾经也是意气飞扬的少年啊,现在却满是冷硬,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师兄的笑容,只是依稀记得很好看,很好看,可自从他成为峰主之后,便再也没有看到过,到如今,到现在,已经足足有二十三年的时间了。

    往后也再看不到了。

    她终于还是不忍心再看,面容浮现脆弱的神色来,她几乎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哭出来,连忙低下头来。

    气氛因而有些僵硬,却不愿离开。

    虽然她知道,师兄之后肯定会继续讲些门派的事情,弟子的事情,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够和师兄多待些时间,再多待些,哪怕只是说着些门派的事情,也无所谓……

    她咬着牙,不让自己的眼泪出现。

    就这样沉默着,突然听到了低沉的声音,道:

    “今生,是我负了你……”

    步筠梦身子微微颤抖了下,眼泪险些就要控制不住流出来,可是她却咬紧了牙齿,未曾让眼泪流出,装出不在意的微笑,抬起头来,双眸微微睁大,看到了身躯已经支离破碎的男子缓缓抬起手掌来。

    老者几乎要叫出声音来。

    可却终究未曾开口,他已经察觉到了汇聚宏晖生机的剑意开始溃散,也看到了后者的坚定。

    步筠梦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宏晖的笑容。

    眼前冷硬的男人面容上浮现温和抱歉的笑意,她曾经想象过这样的微笑。

    温暖醇厚,仿佛春日午后安静的阳光,仿佛自山巅吹拂而下的风,令她的心里暖暖的。

    精气神尽数破碎的宏晖抬起左手,轻柔得将妻子发鬓的碎发理到了耳后。

    这一动作,他今日早上离开的时候,未曾做出来的。

    然后像是过去那样,轻轻揉了揉妻子的长发,沉默了下,微笑感慨道:

    “若是有来生,不修剑了……”

    步筠梦双眸瞪大。

    他说,不修剑了。

    “一生一世,只修你。”

    宏晖微笑,最后残存的剑意因为此时的妄动,消失不见,他的手掌缓缓崩碎,可是意识尚未彻底消失,于不逊凌迟的痛楚当中,仿佛落叶一般,随着山风消失不见。

    他在消失之前,都还是在微笑着。

    看着步筠梦。

    女子下意识向前一步,想要将他拉住,却只是拉了个空,身为七品武者,纵横往来,瞬息十丈的剑客却在此时失去了平衡,跪倒在地,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天剑门老者抽出长剑,双手合抱剑柄,剑刃向下,遥遥行礼,强忍着悲痛,大声道:

    “送天剑!!”

    天剑门的门主,各峰峰主紧随其后,行以剑客之礼,哽咽着高呼,道:

    “送天剑!”

    仗剑一长啸,将欲倚昆仑。

    这一日,天剑门内有万剑齐鸣,剑气冲霄而上,两郡之地,方圆五百里可见,时有白虹贯天穹而过,明艳璀璨,不逊烈日。

    瞬息而逝。

    第二代天剑,宏晖。

    兵解。

    ps:二合一……

    然后,明天我想要请个假,接下来的细纲订正……

    诸位的打赏我看到了,非常感谢,但是我现在有些精疲力尽,所以,下一次再感谢,抱歉。

    等会儿会有个感言……恩

只是感言,关于这段剧情,不吐不快

    这一个故事,终于结束了,如释重负。

    大家说我有存稿,好吧我确实是有,这个故事,我是从前些天晚上九点开始,一直写到第二天中午十一点半,我爱红牛,我爱东鹏,还有一个和东鹏包装的很像的抗疲劳饮料,还有一瓶魔爪。

    还是魔爪好喝些

    然后第二天中午只睡了一个小时,下午继续。

    修改到发的那一天为止。

    宏晖这个角色,是我现在最喜欢的一个人……不知道大家是不是,可能不是罢,毕竟只是个中年大叔(摊手)

    一个曾经潇洒纵狂的少年剑客,变成了红尘中,不得挣扎的峰主,变得木讷,他背负得越多,就越是没有办法在笑,可是他还是在背着这些东西不断前行。

    二十三年。

    然后,以自己为火焰,为门派搏出一个未来。

    他最后才能笑出来……

    可能这个人,如他所说,有负于师尊的期望,令妻子伤心欲绝,失去了女儿,徒弟反目……

    一塌糊涂啊……

    那么,这样的中年男子,为什么不可以成为英雄?

    以最为炽烈的姿态,燃烧在所有人的前方……

    我记得星辰变主题曲里有句话,不被期待的人,可不可以成为英雄?

    可以吗?

    我不知道……

    这个角色写的时候,我想到了岳不群,我在想,如果在类似的门派困境之下的,是一位尚且豪迈的剑侠。

    会是什么样子?

    剑侠就一定是白衣潇洒的吗?脱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那样太遥远了啊不是吗?

    无论是如何狼狈,无论是如何潦倒,如何不像是个高手剑客,哪怕看上去就是个失意狼狈,过去一塌糊涂的中年人,哪怕摇摇欲坠,哪怕好像下一刻就会被责任啊,职责啊压得跪倒在地……

    可心还在。

    剑就还在……

    重点是心罢……不管是我们,还是故事中的剑客,这个是最最重要,也是共通的,初心还在,一切折磨,不过千锤百炼,那剑锋寒芒越发凌厉刺目。

    心里想法太多,感觉也很复杂,说的有些乱了,诸位见谅……

    我需要整理故事情节和线路了……请假一次(抱拳)

第一百二十七章 传承(1/2)

    宏晖去世的当日,宏飞白在后山练了一宿的剑法。

    如若疯魔。

    日出之时,后山之上,有剑气冲霄而起,剑鸣清越,经久不绝。

    一夜之间,天剑门宏飞白,自八品入七品。

    王安风第二天再度看到他的时候,这初见时豪迈不羁的剑客已经冷静了下来,不过只是二十余岁年纪,鬓角竟然已经有了些许的白发,可是其气息却越发稳固沉静。

    “王少侠可还要在这里逗留两日?”

    身着白衣的老人坐在亭台一侧,正给王安风身前杯盏倒茶,说话的语气颇为平和,正是眉眼间却氤氲着剑气,让人难以小觑。

    他正是天剑门中第一代天剑的侍童,伴随天剑游戏人间,耳濡目染之下,修得了一身凌厉至极的剑术,内力五品,纵然已经有八十余岁,仍旧令各派忌惮不已。

    王安风接过茶,沉默了下,道:

    “至少要等宏晖前辈下葬……”

    宏晖以武者一身生机斩出了那一剑,肉身破碎,天剑门众人所能留下的也只是个衣冠冢,多少算留给他人一个念想。

    老人沉默了许久,终究只是叹息,转头望向亭台外风景,悠然道:

    “三十年前,我送走了初代天剑。”

    “可老夫却从未想到,我会活到送走第二代天剑,送走晖儿的时候……”

    “江湖,世事,果然难以看得清楚……”

    王安风不知该如何开口。

    只能够抬手饮茶。

    那茶苦涩,天地广阔。

    惯看春月秋风,江湖多少事,只是道从容。

    难道从容。

    步筠梦自空无一人的屋中醒来。

    下意识翻身,身子却微微一僵。

    旁边已经没有那熟悉的身子,步筠梦身子僵硬了许久,方才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软倒下来,苏醒的意识清晰地告诉她。

    自己只剩下了一个人这个事实。

    没有丈夫,没有女儿……

    熟悉到了一直以为会持续下去的世界突然发生了变化。

    失去的痛楚最剧烈的时候,并非是想到那件事情的发生,而是在已经暂且按压下这心绪的时候,在以为已经放下的未来,却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发现了确实已经失去的这个事实,就像是刺在指甲里的刺,最细微,却痛地绵延。

    再也不会有的药粥。

    雨后空缺的青伞。

    有了或者懊恼或者开心的事情,却已没有了可以倾诉的人。

    她和宏晖自小同门,她花了足足三十年的时间,习惯了宏晖的存在,可是后者却只用了一剑,一天,就将这一切全部摧毁。

    步筠梦的手掌攥紧。

    心脏抽痛到她几乎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

    这个自己精心布置的屋子原本是最能够让她放松下来的地方,可是现在却如同成为了一个黑暗的漩涡,将她拉扯向痛苦和孤独的深渊当中,每一次呼吸都会感觉到难以言语的痛楚。

    正在她的意识在这种痛楚中,逐渐变得涣散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极有节奏,如叩剑身,如弹冷玉,声音清脆,在她耳边回响着。

    步筠梦自悲痛之中提起些微精神。

    她抬眸看向门的方向。

    片刻沉默之后,有青年沉稳的声音传来,道:

    “师娘……”

    步筠梦恍惚了下,用了许久时间方才回忆起此时应当是辰时。

    大秦极为重视师徒关系,门中弟子早课之后,素来是有向师父师娘请安的传统,往日弟子早课请安,都是由宏晖处理,而她只是懒懒合眼,似睡非睡,听得师兄的声音,此时却只剩下了她自己,在床上呆呆地坐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时间,步筠梦才一手撑着床铺,起身下来。

    她仍旧是穿着一身剑袍,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昨夜是如何睡去。

    步筠梦失魂落魄一般,抬手整理了下衣服,拉开了木门。

    今日已经不算是很早。

    阳光很灿烂,这几乎不像是冬日应该有的阳光,更像是夏天或者早秋,明亮而刺目,在推门的一瞬间倾泻入了屋子里,让她几乎没有办法睁开眼睛,勉强适应了一下,眼睛睁开。

    就看到神色坚硬的宏飞白站在下首,在青年的身后,看到了一个个熟悉的弟子。

    宏飞白双眸中有些微血丝,却无一丝软弱崩溃,身着剑袍,双鬓已经有了些微白色,双手持剑,深深行了一礼,沙哑道:

    “弟子宏飞白,向师娘请安!”

    声音顿了下,道:

    “愿我道昌隆!”

    身后弟子紧跟着下拜。

    “弟子游若骞,向师娘请安!”

    “愿我道昌隆!”

    “弟子凌豪,向师娘请安!”

    “愿我道昌隆!”

    “弟子……”

    步筠梦神色恍惚,放眼去看,整座峰头殿宇错落云间,玉白阶梯之上,身着剑袍的弟子排列而下,一位位朝着她行礼,剑锋倒持,锐意冲天而起,主峰之上有钟鸣声音响起,经久不绝。

    巍巍宗门气象已成。

    我道昌隆。

    “你是他们的师母,我走之后,就要由你来带领他们……”

    恍惚间,步筠梦似乎看到了宏晖的背影,剑袍衣摆拂动,侧身看她,嘴角微笑复杂。

    此时回味,师兄的声音中,竟满是歉意。

    步筠梦握紧了长剑。

    宏飞白持剑行礼,一动不动,身后弟子们心中更是担忧,对于师父逝世这件事情,师娘遭受的打击是最大的,不知道此时是否还好,若是师父离世,师娘也……

    正心中不安的时候,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起身。”

    宏飞白身子微微一顿,缓缓直起身子。

    在他面前,在弟子们的面前,步筠梦神色坚毅,竟未曾有软弱,令他们心中安定下来,然后便看到师娘如同往日的师父一样,手持着朴素却方正的云霄剑,如同往日的师父一般,顺着台阶缓步行下。

    诸多弟子起身,持剑,跟在其身后,自九十九级石阶而下。

    有浩大钟鸣声音响起。

    云消雾散。

    白鹤冲天。

    诸天气荡荡,我道日昌隆。

    宏飞白跟在步筠梦身后,朝着前面行去。

    宗门,传承……

    若这是你所守护的东西,那么,我也愿意守护它。

    步筠梦握紧了长剑。

    ps:今日第一更……

第一百二十八章 江湖再见(2/2)

    大秦大源三年,农历十一月二十一日。

    天剑门宏晖一剑破空,以六品之身,下克上,杀五品武者一,六品武者七,天剑门中心方圆五百余里,两郡交界之处,仇寇尽除,强敌不在,诸多门派分崩离析,难以维续,不复争鸣之况。

    此地江湖几乎为一人一剑所重创。

    众皆哗然。

    ………………………………………

    天剑门所在,四座分支之一名为云霄峰,峰巅有一古亭,地势颇险峻,罡风四扫,常人不得上。

    据传说是七十年前,那位天剑所留,原本只是一座险恶的峰头,春去秋来,看不得半点青葱绿意,只有丑恶顽石,更是把原本的浩瀚风景给遮掩住。

    当时尚且是青年的剑客不喜,醉酒之后,拔剑而起,夜间踉跄行上山去,先是一剑将那孤峰斩断,然后嘘气为云,将斩下来的峰头化作齑粉,再不复存于世间,之后请了工匠上来,修筑此亭。

    这个故事真假已经难以考量。

    足足七十年的时间,江湖中几多风雨,老一辈份的人早已零落,这亭台的事情是真?或者是假?

    无人在乎。

    大多的人只当是天剑门的人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不过这一处的风景却着实壮阔不凡。

    地势最高,抬头可见苍天浩渺无穷,垂首则是山势起伏不定,宛如龙蛇蜿蜒,天地之间,一片空旷,罡风呼啸,万籁俱寂,踏足其上,唯独我一人独立,自然生出如仙人般的清冷孤寒。

    身穿白衣的老者在山上半腰处的院落外面,抬手喝了杯茶,放下茶盏,抬眸看着那亭台中隐约的青衫少年,看着后者于罡风呼啸当中,依旧纹丝不动,怔然出神。

    王安风立在亭台当中,高空中罡风从四个方向朝着他吹拂过来,衣袂翻飞,整个人却稳如老松盘根,纹丝不动,以松木发簪束着黑发,双眸平静,只是定定看着这波澜壮阔的天象风采。

    在他手中,握着一柄剑。

    铁剑,剑鞘只是钉在一起的两截木头,朴素地可怜。

    可是这柄剑在罡风当中也同样是纹丝不动。

    定定看着山外风景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王安风的眸子微亮,整个人似乎从雕像活络过来,右手将这柄长剑抬起,剑刃直指着席卷而来的罡风。

    此时风势极猛烈,不必说这种几乎就是一块铁片的简陋兵器,就算当真是上等的利剑,在这种狂风当中,也会震颤翁鸣,甚至于弯折,可这剑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如同沉默的顽石,将迎面而来的狂风尽数剖开。

    王安风的双眸微敛,眼底暗藏神光。

    脑海当中,昨日所见,那恢宏一剑不断回放着。

    那一剑的威力并非是他所见到最强的一剑,曾经在青锋解中,大长老以指为剑,一招破开了三千里的天光云色,震撼天下,名列天下高手前十。

    那个等级的高手,已经难以分出什么上下。

    心境,状态,战意……

    交手的结局将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素而变化,每一位都是这个时代精彩绝伦之人,每一位都是绝代风华,哪里能如此轻易分出上下,所谓天下第七的青锋解大长老,实则已是整个天下一等一的武者。

    可是在此时的王安风看来,宏晖最后那燃尽自身的一剑,于威力上与其相比堪称云泥之别,可立意之上,却已经分毫不差。

    而直到看到那一剑的时候,王安风方才明白过来,宏晖先前所说保护宏飞白等人的报酬,便是近距离地看到这一剑。

    看到一位剑客一生中最为灼烈的瞬间。

    亲自感受那剑意,那剑心,这种机会,对于任何一位修行剑道的剑客,甚至于对于任何一名武者,这都是难得一见的机缘。

    王安风深深吸了口气,双眸闭合,那剑于狂风当中,不曾震颤,依旧如同一块沉默坚硬的顽石,将罡风分散。

    山腰上老者看着出神,许久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而投落向了另一处方向,那是云霄山一脉的演武场,凌厉的剑光闪动,纵然隔了这颇远的距离,仍然能让人察觉到刺痛。

    演武场上,宏飞白手持断剑,手中施展的依旧还是那一套云霄剑法,银光闪动之际,剑气纵横,已经是十成十的威力,令其余弟子艳羡不已,可是他却似乎一直不曾满意,不曾停止。

    伴随着一次次的演练,那招法逐渐变形,但是所有人都能够看得出,这逐渐变形的剑法,依旧还是那一套云霄剑法。

    云动无踪,生灭无形。

    青年扬起的黑发中,已经有了灰白。

    比起剑光更为刺目。

    老者收回视线,叹息出声。

    天剑门宏晖兵解后三日,虎剑派整体迁移,离开原本门庭。

    之后越刀门,双拳派尽皆离去,原本的门派势力十不存一,便有些武功不低的江湖中人出现在天剑门附近,似是有开派收徒的打算,却无有一人敢于对天剑不敬。

    城中酒楼包厢当中。

    一名粗豪汉子大口饮酒,在他对面是一位手持长剑的儒雅男子,面目俊朗,可惜脸颊处有一道疤痕,破坏了整体的气质,令他看上去多出了许多凶悍的味道。

    若是在扶风南部活动的武者,当是能够认得出这名中年男子,以及他手中那柄纤长锋利的长剑。

    凭借着这柄利剑以及一门极为鬼魅难测的连环快剑,岑鹏海之名在扶风南部一带,已经颇为响亮。

    那粗豪大汉饮尽了一坛烈酒,将手中空了的酒坛重重放在了桌上。

    双眉皱起,看向自己的兄长,粗声粗气,道:

    “大哥你要开山门,何必还要过来,去拜见那个甚么天剑门?”

    “平白掉了身份!”

    岑鹏海挑眉,有两分好笑,道:

    “哦?这话怎么说?”

    粗豪大汉借着酒劲,大着舌头,道:

    “还有什么好说……”

    “那剑门中只剩下了四位中三品的高手,还有一个没有几年好活的老头子,大哥你武功高强,何必对其如此恭敬?反倒是落了面子,惹得江湖上朋友耻笑。”

    “再说了,这么大的地界,天剑门就那点高手,若是把地盘都攥在手里,不担心,不担心周边其余武者,门派见利起意吗?群起攻之,天剑门也拦不住……”

    一直只是淡笑听着的岑鹏海笑意收敛,沉默了下,悠然叹息一声,道:

    “他们没有把握。”

    先前开口的汉子已经有些醉意,反问道:

    “什么,没有把握?”

    “就是没有把握。”

    岑鹏海开口,沉默了下,道:

    “谁知道,天剑门还会不会出现第三位天剑?”

    “和宏晖同一代的剑道高手还有四名,五品的剑客亦有一位。”

    “宗师以下,谁也没有把握能吃得住那一剑……”

    宏晖斩出那一剑的时候,他们正在附近访友,回忆当时看到的那冲霄剑气,遥想其剑客风姿,岑鹏海只感觉到心神战栗,几乎有难易自抑的冲动。

    可在这冲动之后,却又升起了浓郁的挫败。

    身为剑客的挫败。

    同伴已经醉倒,可岑鹏海还是继续开口,并非是为了解释,而是那郁郁之气梗在喉间,不吐不快,连饮三杯酒,呢喃道:

    “宏晖那一剑,所杀者已经不止是武者,还有无穷人心,还有江湖中无处不在的觊觎,得见那剑气冲霄之后,只要宏晖同辈剑客未曾死绝,必不会有人再敢轻易对天剑出手。”

    “是真真正正,足以为天剑门延命十载。”

    “而若是下一代有人能够成长起来,以此心气洗练,天剑门当有三百年兴盛……”

    他怔怔看着窗外,看着那浩浩长空。

    旁边大汉已经醉倒在桌,发出鼾声。

    十二月初一,天剑宏晖下葬。

    演武场上,宏飞白再度收剑。

    他手中施展出来的剑法,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模样。

    看着这熟悉的风景沉默许久,迈步走向了主殿,走向了步筠梦。

    云霄山山巅之上,连续数日皆在这亭台中伫立的王安风终于有了新的动作,却不是出剑。

    他抬眸看着那天地壮阔,叹息一声,转身拂袖而去,离去之前,掂了掂手中铁剑,顺手倒插入了这亭台青石之上。

    那剑依旧纹丝不动。

    待得王安风离开之后,一直在云霄山半山腰呆着的老者身形极掠上山,那罡风对其竟然没有丝毫的影响,落在亭台之上,怔怔看着那柄倒插在地的铁剑,片刻之后,突然抬手去抚。

    铮然剑啸而起。

    老者下意识收回手掌,看着自己手指上浮现的血丝,想及这些时日所见宏飞白舞剑,怔然低语:

    “一者枯立得其意境,一者动而得其招法。”

    “得之,而弃之……”

    王安风本是为了追踪白虎堂高手的踪迹而来,可是白虎堂的香主却已经死在了宏晖剑下,线索便自此中断。

    此时宏晖已经下葬,他也没有了在这里逗留的理由,前去拜访了天剑门门主,离开天剑门的时候,却在下山的路上,看到了先前未曾找到的宏飞白。

    青年的双鬓已经有些发白,可是气质却越发沉厚,他背后背着两柄剑,一柄宽厚朴素,一柄修长,腰间别着一柄断剑。

    宽剑名为龙骨,而那修长长剑不过只是天剑门弟子的制式佩剑。

    王安风微怔,道:

    “飞白,你这是……”

    他的视线注意到了青年背着的蓝色包裹。

    宏飞白察觉到他的视线,神色平静,道:

    “我想要去扶风之外的江湖看看,去看看各处的风景,去看看不同的剑……”

    “然后回来。”

    王安风看着青年,慢慢点了点头,道:

    “那样确实很好……”

    宏飞白点头,两人旋即沉默,一同下山,同行直至山脚之下,在那经历了数名中三品高手鏖战,而变得面目全非的战场之上,宏飞白站定了脚步,抿了抿唇,转身看向王安风,缓缓抬手抱拳,道:

    “那么,王兄。”

    “你我他日,江湖再见……”

    王安风看着这双鬓微白,身配三剑的青年剑客,抬手还礼,道:

    “江湖再见。”

    “那么,告辞。”

    “告辞……”

    ps:今日第二更奉上……

    嗯,今日有些迟了,先前的打赏,就明天感谢……然后明天恢复正常些的更新时间……

第一百二十九章 请指教(二合一)

    自天剑门上下来之后,王安风和宏飞白分别,后者自往天京方向而去。

    那里是整个大秦帝国的中心,正是人间繁华之所在,纸醉金迷,必有剑客不愿意去这污浊之地,也必然会有顶尖的剑客沉醉在其中。

    武功从来和道德无关。

    王安风则是顺着山路,往北而行。

    先前在天剑门附近的城池中,他情急之下,对城中巡卫的甲士出手,仗剑护着天剑门众人冲杀出来,虽然没有杀人,可是激怒当中,出手的时候,就难免克制不住力道,那上百甲士当中不乏身上带伤的。

    那武将更是被他一剑削去了盔上红缨,一张脸涨得铁青。

    虽然他倒是不怕。

    但是现在也没有兴趣主动去触霉头,目睹了宏晖赴死,好友蜕变这许多事情,他此时心中不知为何,多少有些提不起精神来,倒像是看惯繁华之后的懒散。

    可他分明年少。

    一路上也没有施展轻功,只是随意前行,心无挂碍,行径一处山路的时候,顺手折了一根枯枝在手中。

    青衫束发,背负长琴,倒像是个寻常观景的书生,可惜此时冬日,并非春和景明,也没有竹杖芒鞋,王安风这副模样,反而有一丝怪异。

    在官道上,遇到了一个赶路的商队,商户的掌柜和气,王安风只是花去了一百文钱,就在最后拉货的马车上得了个位子,伙计给收拾了下,少年便懒懒靠在了马车的车厢上。

    右腿盘着,左腿伴随着马车一晃一晃,一双眼睛放空,看着山河倒行。

    手中的枯枝随意地虚点在空中。

    没有半点章法,更没有什么技巧,就是山上放牛的牧童,甩动柳枝都能发出颇为响亮的呼啸声音,可他手中的枯枝却像是没有半分力气一样,划拉在空中,连一丝破空的声音也没有,偏生还很认真。

    加上他此时有些懒散的模样,引得来往行人发笑。

    也有跟着家人同行的少女,看到少年生得俊秀,手掌抚在枯枝之上,便越显得白皙修长。

    虽然盘坐于货车车板上,有些不修边幅,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洒脱风流,面上不由羞红,引得同行男子对少年怒目而视,王安风自己倒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己如何激怒了他们,令鸿落羽在少林寺中大笑不止,自认得意。

    天色渐晚,温度转凉。

    “王小哥……”

    一名穿着劲装的青年勒住马缰,速度放慢落在了车队后面,叫了一声,王安风抬起眼来,就看到这名笑眯眯的青年。

    其是商队的护卫,汪兴庆,小武馆出身,修一身横练外功,不修内气,一手大枪术大开大合,有几分军中味道,想来武馆馆主和兵家多少有些牵扯。

    武功上虽然只是勉强摸到了九品的门槛,可是在大秦郡城内,只要不去走离官道太远的小路,倒也不会遇到什么麻烦,闯荡江湖算不上,可当一个镖师护卫,却已经是绰绰有余。

    王安风回过神来,手中下意识的动作止住,那枯枝就像是直接冻结在了空中,纹丝不动,却又不显得有丝毫异常,仿佛其本身就应该如此,停在空中。

    他抬眸看向旁边骑马的护卫,笑道:

    “怎么了,汪护卫?”

    汪兴庆未曾注意到王安风手中枯枝的异样,就算是注意到,也绝不会在意,只是笑了笑,道:

    “没啥,就是掌柜的让我来问你一下,王兄弟你是打算到何处去?先前上车的时候也没有多问,可要小心,勿要走错了城。”

    “说来,咱们这商队路上要行经五六座城补给。”

    “走得快些,约莫能在半个月内到了地方……哈哈,说实话,这都快要过年节了,弟兄们也都想着,早些把这最后一趟跑完,好好归家陪陪媳妇孩子。”

    “都出来快要一年啦……”

    汪兴庆满脸感慨。

    他已不很年轻,有妻儿老小。

    王安风听得这话,略微恍惚了下,心中竟然升起了一丝茫然。

    要前往何处……

    他此行出来,本是为了追踪白虎堂的踪迹,也确实找到了白虎堂活动的迹象。

    可是未曾想到,隐藏于天剑门一事后的,竟是修为达到五品的高手,更未曾想到,他甚至于还没能见到那白虎堂高手,后者就已经倒毙在了宏晖人生最后一剑之下。

    前后奔波了差不多一月时间,竟然也只是徒劳而已。

    白虎堂的线索再一次断掉,也没能得到联系酒自在前辈的方法。

    现在该去哪里呢?

    王安风面上浮现一丝茫然。

    汪兴庆看到他神色,收住了自己的感慨,行走江湖多年,眼力多少不会差,想了想,笑着开口道:

    “王小兄弟,可是近来事情不顺?”

    王安风抬眸看他,未曾否认,只是道:

    “汪护卫如何知道?”

    后者笑了笑,抬手指了指自己双眼,道:

    “都是跑江湖的,招子得要放亮些,按我说,这世上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再说现在也已经到了十二月,马上就是年节了,王兄弟你不先回家一趟?”

    “有再大的事情,也得回家过年不是?哈哈哈……”

    王安风似乎愣了下,心中升起了一丝怀念,眼前所见,已经是天地间一片萧瑟的冬日景观,数数日子,也已经到了十二月,距离年节不到一个月,过了年节,他也算是已经十七岁。

    当年只是想要离开大凉村,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却不曾想在短短数年间,经历了那许多事情,有阴诡小人,口蜜腹剑,也有豪侠纵剑,一诺千金,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江湖当中几多风雨,一经踏入便再难离开。

    此时看来,当年在大凉村中平淡的日子倒是显得弥足可贵,想到当时年少时经历,不由得自心中生出许多怀念来。

    汪兴庆看他模样,复又笑道:

    “如何,王兄弟可是有了什么打算?”

    王安风收回目光,点了点头,道:

    “确实如此……”

    “那,我便在安竹城和诸位辞别。”

    安竹城已经是扶风郡的边缘,再往外走不过一百余里,就会到扶风郡关城,守卫森严,关城之外,有平原广阔,越过之后,长驱直入便是忘仙郡。

    当年王安风自忘仙到扶风的时候,因为要时时躲避追兵,入山林杀匪,进县城杀官,所以并没有从官道上走,而是直接穿过了重重山林,自忘仙直入扶风郡城外,对这条路线并不熟悉。

    这商队此行,正是自扶风郡城前往关城,车上都是些稀罕年货,各郡边关一带相较郡城必然贫瘠,物资匮乏,此时临近年节,这些年货不用担心销路,是实打实的好买卖。

    汪兴庆听得了王安风的回答,笑道:

    “那可好,我便告知掌柜的,每次定房的时候,给王兄弟你单开一间,不过,开客房的银钱,就要王兄弟你令出了,跟着商队,多少能够节省些许。”

    王安风点头道声谢,汪兴庆摆了摆手,复又笑谈两句,双腿用力,轻夹马腹,那坐骑受惊,迈开了步子,朝着车队最前面赶过去,想来是要去将事情告知掌柜。

    王安风收回目光。

    手中枯枝在空中晃悠。

    既然白虎堂的线索已断,那么唯一的方法就是寻找到当年和他做下约定的酒自在前辈,后者游侠江湖,行踪飘渺不定,不过当年既然会去青锋解中拜寿,那么其和青锋解应该颇有渊源。

    或许年后,应该去青锋解一行……

    王安风双眸放空,看着倒退的风景,脑海中思绪纷飞,想到了许多的事情,但是当想到此行就要回到自小成长生活的大凉村时,心湖中忍不住生出许多涟漪,不复原本的沉静。

    大凉村。

    离伯,王叔。

    “家……”

    ……………………………………

    “天剑宏晖,兵解……”

    “可惜了,天下间又少了一个好男儿。”

    公孙靖叹息一声,将手中的卷宗合起,放在了桌上,其中文字密密麻麻,记载的正是前些时日在天剑门山下发生的一战。

    巨鲸帮吞并西定州二十七连帮之后,已经是扶风中一等一的大帮派,谈府两代虎首不知道下了多少暗子,此时尽数被他掌握。

    扶风江湖中任何风吹草动,都难以瞒得过他们的眼线,不说其他,只单提公孙靖桌上这卷宗中记载的东西,便要比扶风中九成九的武者知道的都要更多。

    公孙靖得到这消息的时候甚至曾经心动,考虑过要不要在天剑门附近设立分舵。

    可是想了想,还是作罢。

    巨鲸帮经过他原本的苦心经营,实力虽说不弱,可是生生吞下了一州江湖霸主方才没有多长时间,再想着将势力往外延伸,难免就有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嫌疑。

    而且,退一步来说,巨鲸帮本就是新近崛起的江湖势力,根基不曾稳固,在老牌势力眼中,怕是颇为碍眼,此时若有妄动,引得群起而攻之,便是得不偿失。

    手指屈起,轻轻敲击在桌面上。

    公孙靖的眉头微微皱起。

    不过,虽然不去在那里设立分舵,可是同为扶风江湖新晋势力,彼此之间必然少不了来往,不知道应该对这天剑门采取如何的态度。

    是戒备,还是合作为盟?

    武者门派和江湖帮派不同,前者弟子数目远不如后者众多,但是每一位都有专门的师父传授武功,单论实力,要在寻常的江湖帮众之上。

    可是江湖帮派结众成阵,厮杀起来倒也不弱于人,更兼门人众多,广布天下,产业之多,消息灵通也远远在寻常门派之上。

    扶风一郡之地当中,为首者为公孙靖这等擅长厮杀的中三品武者,占有两州之地,巨鲸帮已经是说得上名号的帮派,而天剑门虽然因为门中最强者年老,近些年逐渐式微,可是以宏晖最后一剑,已重回扶风大派行列当中。

    最强者存在最大的价值,不在于攻杀,而在于威慑。

    如能慑服天下,那自然是一等一的大派。

    公孙靖坐在桌前想了片刻,没能拿得出一个想法,摇了摇头,将这卷宗收好,少主此时不在,他便打算寻个时间,到那小秘境当中见见那一位青衣魁首,或者带着面具的堂主。

    问问应当如何处理和这天剑门的关系,省得自己这边私下处理,出了岔子,反倒误了大事。

    自己受到责罚倒无所谓,但是若因此而连累了少主,那便万死莫辞了。

    将这卷宗收好,公孙靖背着兵刃,推门走出来。

    前些下过雪,天气寒冷,放眼看去一片银装素裹。

    公孙靖呼吸了一口冬日微寒的空气,活动了下身子,顺着小路慢慢往外走,这里原本是二十七连帮的祖业,又被厉老三用神武府的规矩布下了军阵陷阱,几如铜墙铁壁一般,铁衣卫十人为一组,巡卫其中。

    身着铁衣,背负大弓,右手持枪,左手扶刀。

    除去衣着不同,这几乎是当年神武府铁卫的翻版,神色冷硬,仿若青石,遇到公孙靖时,整齐划一,抱拳行礼,公孙靖神色肃穆,亦以军礼还之。

    目送铁衣卫离开,公孙靖转身继续前行,校场当中,有奔马声,厮杀声,不绝于耳,听得到厉老三的怒吼声音,以及铺天盖地的回应,这声音如同洪流,却转瞬淹没在了更为密集的破空声和马蹄声之下。

    杀气烈烈。

    后山下有大片药园,里面种有寻常药物三百四十七种,珍惜药材三十一,奇药三株,素来是二十七连帮的禁地,此时在这药园旁边却修了数座草屋。

    身上换了一身黑衣的木讷青年盘坐在药园当中。

    在他身前药炉有烈焰沸盈,而他却似乎毫无察觉,双眸微阖,一双肉掌只是贴在那青铜药炉之上,神色平和,仿佛已经与周围天地融为一体,颇为玄奥。

    其周围气机鼓荡,此时明明在白雪青石之上,却隐约有种种灵药在其身旁生长,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致,令人见之心惊。

    川连清喝出声,手腕一震。

    青铜药炉轻鸣,猛地打开,氤氲药香浮现,蔓延了数丈之远,在他身旁的少女已经打开了十个白瓷瓶,以内力将弹出的丹药尽数牵引,收入其中。

    双手白皙,拉出道道幻影,转瞬之间就将这瓷瓶全部塞住,未曾让药性外露。

    “师兄,这一次,药性要更好些哦……”

    梦月雪收好丹药,笑吟吟得看着穿一身巨鲸帮样式衣物的川连,后者松了口气,面上亦是浮现笑意。

    “那便是最好……”

    公孙靖在遥远外安静看着其中两人将丹药收好,翻开医术低声交谈,未曾进去打扰,只是放慢了脚步,往门派外面行去,他的步子迈得很大,心中一片昂扬。

    巨鲸帮有上万帮众。

    七十二连帮数十年基业的驻地。

    谈府两代虎首苦心经营,堪称天罗地网一般的情报。

    神武府嫡传铁衣卫。

    药师谷下一代传人作为众药师之主。

    以小博大,杀出偌大基业的钱府打理产业……

    加上少主。

    不知道为何,他竟已经觉得,此时的巨鲸帮已有了当年神武府的雏形。

    进可攻,退可守。

    只不过,这并非是由原本的神武府重新汇聚而成,而是因为少主而成就,无论是川连,谈府,还是自己这原本已经失去了战意的老兵……

    虎父无犬子啊。

    公孙靖的面上浮现一丝坦然的微笑。

    脚步站定,男子抬手推开了身前木门,院落中负手而立一位老者,有苍苍白发,右手持枪,便是渊岳峙,宗师气度,费破岳抬眸看他,一扬长枪,淡淡道:

    “来罢……”

    公孙靖将背后兵刃取下,双眸神光闪动,道:

    “前辈……”

    “巨鲸帮公孙靖,请指教!”

    ps:今日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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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打赏一次性没办法感谢玩,可能要两天时间,诸位包涵一下(抱拳)

第一百三十章 入城(1/2)

    青阳商队有十辆马车,在官道上排开了老长一大串的距离,比不得宏飞白在胡人马商手中买来的西域良马,这些拉车的不过是寻常驽马,走得不快。

    一路上晃晃悠悠,能把人给晃晕过去,几个坐在车上的伙计都有些昏昏欲睡,却又因为冬日天寒,在外头睡着怕是要害了风寒,也就双手插在袖子里,强撑着精神,随意聊些事情,打发时间。

    王安风还是坐在最后那辆马车上。

    这车拉得是年货,车厢后面多伸出一截子,王安风就坐在这一截上,寻常人看着都害怕摔下去的地方,他却坐得四平八稳。

    只因是半路加进来,和商队中众人都不熟悉,一路上也就只有汪兴庆来给了他一份清水,一份干粮,寒暄两句,便也拍马离去。

    王安风抬手掰下一小块干粮,扔到嘴里。

    今年的冬天颇冷,这干粮造就已经硬地跟石头一样,在嘴里咬起来,发出有些刺耳的声响,还有些刮喉咙,可商队出门在外,有的吃已经不错,也没人挑三拣四。

    王安风吃尽了干粮,右手握着那枯枝,宛如沉思,像是一个思考着天底下最难问题的书生,手中的枯枝不时随意刺出,却没有发出半点动静。

    在汪兴庆这些有些许武功功底的商队护卫眼中,那简直像是孩子在玩过家家一样,引得暗中发笑。

    王安风握着枯枝,刺出的动作越来越随意。

    马车在晃悠了足足一日光景之后,终于在城池关锁的前一刻抵达,掌柜的似乎和守城的士卒颇为熟识,上去谈笑两声,多给了些入城费用,那守城兵长推辞一二,将那鼓鼓囊囊一袋铜钱放入怀中,挥一挥手,自有士兵拉开城门,商队伙计甩动马缰,催动马车急急往里行去。

    汪兴庆驱马落在最后,和王安风所在的那辆马车并行,看着眼前的一幕,摇头感慨道:

    “啧,掌柜的给出去的那一袋子,约莫有两三百文了……”

    “人情往来,做哪一行都不容易啊。”

    王安风没有接话,脑海中想到的却是,如果严令大哥在这里,不知道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是在可允许的范围之内无视,还是皱起眉毛,严厉制止。

    王安风觉得,以严令大哥的性格,约莫会是后者。

    不过,就算制止,也必然会帮商队找到落脚之处……

    这次走得仓促,却是没有道别。

    汪兴庆发现王安风似乎略有出神,也未曾在意,笑一声,道:

    “看你这样子,王兄弟是第一次来这宁政城罢?”

    王安风点了点头,道:

    “确实是第一次来。”

    背着大枪的汉子笑一声,道:“那你可要趁着商队休整的时候,好好的转一转,这城虽然不大,却着实有一两处可看的景观,有大好烧饼,也有大好女人可看。”

    “只是要小心,在这城里也有规矩,一是不能在青楼绣坊里面闹事,二来,那赌坊之类的地方,能不去便不去。”

    王安风道:

    “赌坊?”

    大秦律法,命令禁止聚赌酗酒,可是天下广大,这种事情,禁而不绝,只能严惩,听汪兴庆所说,这座不大的城池当中,难不成有极严重的聚赌之事?

    大秦官员难道不管?

    王安风的眼中浮现诧异,却被他很好地掩饰起来,在汪兴庆眼中,这位中间上车之后便显得颇为沉默寡言的书生似乎颇为感兴趣,主动朝着自己搭话,询问赌坊之事。

    他行走江湖多年,本来就不是能够憋得住话的性子,王安风既然向他询问,那自然是打开了话匣子,几乎算得上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这县城当中赌坊的事情原原本本告知了王安风。

    大秦律法之严,这赌坊自然不敢光明正大去开,在这城里有许多暗口,对应的切口每个月一换,不是熟人引荐根本就进不去,刑部巡捕曾经几度杀进去。

    可这赌坊的大掌柜极为精明,只求财,不害命,至多也就是被罚了许多银钱,对于其偌大的产业而言,不伤筋不动骨,那赌坊过不了多长时间,就又再另一处地方开起来。

    照样红火,照样赚得盆满钵满,久而久之,当地巡捕也懒得去管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而其后的庄家,也是这城中帮派赤帮之主,帮主就是大掌柜,一身武功颇为杂乱,实战却有奇效,曾经在一对一硬拼的交手中,击败了一位九品中赫赫有名的好手,不好惹得很。

    谈及这事情的时候,汪兴庆颇为感慨。

    对于他这种没有传承,又没有奇遇的江湖武者而言,若有一日能够踏足到九品境界,已经是最大的奢望。

    九品武者,足以力搏狮虎,狂奔之际,不逊奔马,加入一地行伍之中,已经能担任小军官,就是流落江湖,也能够仗着自己的武功,在州县之处开一间武馆。

    到时候广授学徒,每年也能有百十两银子入账,何必需要像是现在这样,天南地北到处跑,吃一碗幸苦饭。

    汪兴庆面上满是感慨。

    王安风若有所思,这个时候,最后一辆马车也晃悠着往前走,过去了城门,入得城内,道路两侧灯火颇多,照得一片亮堂。

    守城的兵长看着商队远去,松了口气,皱眉摆手,道:

    “关上城门!”

    “是!”

    城墙上士卒沉声回应,奔下来,推动铜皮厚木的城门,吱呀声中,这城门缓缓关上,便在只剩下了最后一条缝隙的时候,黑夜中传来一声大叫。

    “兵大哥,稍等下,稍等下……”

    兵长微微皱眉,未曾多说什么,士兵们推动城门的动作稍微放缓,黑夜中旋即冲出了一道身影,依稀看得到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

    穿着一身朴素的蓝布劲装,一头黑发却以木簪束起,不文不武,背后背着一柄连鞘木剑。

    那剑不似寻常长剑单薄,分有八面,颇为宽大,其虽年少,速度却一点不慢,几个闪动,便在城门即将关锁之前,冲了进去。

    城门关锁。

    ps:今日第一更……

    这两天比较卡文,发得迟了些,大家海涵(抱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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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王安风的人生轨迹原本正常而且安稳,心中怀揣着养猪卖仔娶阿莲的究极人生梦想,直到有一天,他捡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少林师父: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徒儿你离他们远一点药王谷师父:孩儿,天下女子皆是毒,虽不致命,却能让人生不如死天机岛师父:小子,不要去了解女人,因为她们都是疯子神偷门师父:你入江湖之后,千万小心女人骗你,越是漂亮的女孩子越会骗人紫霄宫师父:宁心静气,离于情爱,合于大道心有般若,外修琉璃,肉身百毒不侵,足下踏雪无痕,腰带里面藏着三十一种暗器,手中兵刃还有七种机关变化……被某个古怪世界的各路师父调教到了十六岁的少年,怀揣着满满的戒心,小心翼翼地入了这玄风界的浩大江湖群298403039我的师父很多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的师父很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