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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阎ZK     我的师父很多txt下载     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擂台,少侠王安风

    薛十三很有名气,称得上是名满天下,但凡是对江湖年轻一辈有所了解的人,知道的第一个名字就是这个古怪又出奇好记的名字,而柳家老爷子好名也是忘仙郡人所尽知,这位爷的钱足够花了,女人的滋味儿也尝够了,连名字都改成了柳无求,可就是名之一字实在是放不下。

    一个好名的人看到如此的江湖俊彦,无异于楼外楼的花魁薛涛将手制的信笺送给了天字第一号的色狼。

    七日之内,柳家老爷子住所旁边又起了一套阁楼,只因为薛家十三出身江南道,明明此处已经入了北方,建筑风格粗狂,却生生仿造出了江南道那细腻柔美的风格,楼阁小院,院中一夜间移植了怒放的繁华,风姿秀丽。

    薛十三领王安风入了这让少年看直了眼的楼阁中,先让他入了偏房,又取来了一套衣物,笑道:“这套衣服我尚未穿过,你先换上,我在外面等着你,换下的衣物便先放在此处,待走时再来取不迟。”

    王安风接过,却是一整套的劲装,束腰绑腿护腕一个不缺,摸去触感绵密紧实,想来一拳砸上也能够卸去些许力道,外面尚有一件罩衫,对襟并不合拢,穿在身上在任侠英气之外,平添了两份儒雅。

    这套衣服里面劲装是浅淡蓝色如天际远空,而外面的罩衫则是墨蓝,都是王安风喜欢的颜色,他心中不知薛十三是如何猜出,因为此时还有数人等着他,便很干脆利落地换上了这身劲装,将那蓝色短褂叠好,共包裹一同放在桌上,才快步走出。

    而尚未出得去,便听到一把苍老的声音在叹息道:

    “我家老大人当年也不是这般样子,小人还记得年少时候,老大人在江湖上也有忘仙之虎的美誉啊……”

    “要不是,要不是苏姑娘她……”

    便在王安风推门而出的时候,那道声音也恰恰好戛然而止,化为了一声叹息,外面薛十三正和一位灰衣老者攀谈,两人听得声音一同回过头来,便刚刚好看到了推门而出的王安风,薛十三眸子微亮,折扇轻拍手心,笑道:

    “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安风你如今方有几分少侠风采啊。”

    那老者眸子也是微微亮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咧嘴露出一口发黄的大板牙,竖起大拇指,嘿然笑道:

    “真是个俊俏的小公子,老家伙三生有幸,先是薛家公子,这又来一个少侠,看得到你们这些新一辈儿的年轻人,眼睛都亮堂了许多。”

    王安风脸上一烧,呐呐不知该怎么说话,老者活了几十年,看人之术早就已经炉火纯青,当下再度嘿嘿一笑,道:

    “两位少侠,此时时间已经差不多到了,不如去那演武场去看看?这雏凤宴可是得五年才有一次机会,不必和我这快入了棺材的老家伙说话。”

    薛十三微微笑了下,抱了下拳,道:

    “那我二人便先告辞了,老丈。”

    “去吧去吧。”

    王安风也朝着那老者一抱拳,便与薛十三二人去寻了夏侯皇甫,那两人自然也对此时的王安风啧啧称奇,单以容貌气质而言,薛十三平和,夏侯儒雅而皇甫疏狂,都是人世间一流的风采,按照夏侯轩的说法,那是能让青楼里面老妈妈春心泛滥,铁女动心的风流种子。

    王安风自然不如他们,但是他身上却有一种三人都不具备的干净书卷气,眉目安静纯粹,之前穿着寻常衣物,不加修饰,自然将这股气压制了下去,此时换去那一身装束,确实如一缕清风,让人看着便心里面舒畅地很。

    只因为时辰已到,四个少年人展开脚程,便直奔那位列山庄核心处的演武场,也是此时万众瞩目之处。

    柳老爷子当年遭过的窝囊气似乎要在这老了以后爆发出来,演武场极为浩大,几乎可以容纳十人混战,周围站着些少年侠客,世家千金,眸子亮堂堂看着场上交手的两人,一者是个束发的少年,穿着一领长衫,眉眼清澈,气度不凡,手中取了一柄木剑。

    对手是一名高大的同龄人,五官豪迈,拳行豪迈,对于对手剑锋所指之处,除去眼鼻要害之害竟然浑然不管,任他来攻,而那木剑破空落在他身上也确实只是如同瘙痒一般,反倒会被抓住要害,一拳砸来,不过短短时间,那位持剑少年便状况愈下,最终被抓住破绽,一步抢上前来,怒喝一声,如黑熊撞树,以肩将之撞了出去。

    “好!好拳术!好外功!”

    “厉害!”

    擂台之下陡然爆发出了一阵赞叹之声,间或夹杂几声娇柔的叹息,夏侯轩看了一眼,低低嗤笑道:

    “拳术一般,皮糙肉厚而已。”

    皇甫雄倒是颇为赞赏此人,道:

    “以己之长对敌,堂堂正正,也算不凡。”

    王安风看着那在擂台上洋洋得意的高壮少年,眸子微亮,一旁薛十三见状,轻笑出声道:“安风若有性子,何不上去一展拳脚?这擂台你若是赢上一场,应该可以得一件八品兵刃,若豪迈些,取一件功法也是正常。”

    “这……”

    王安风微有心动,却又看向周围三个少年,道:“你们不上吗?”

    皇甫雄微微一怔,随即便哈哈大笑出声,指了指夏侯轩,又指指薛十三,连连戏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薛十三,夏侯,你我竟然会沦为被担心的一方?有趣有趣……”

    王安风微微一滞,连连解释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皇甫雄大剌剌一摆手,笑道:“我自然知道,只是利字当头,更有万众瞩目,旁边娇滴滴的小姑娘看着,你还想着旁人谦让,这也太过老实了吧,哈哈哈,实在是,实在是我平生仅见,故而觉得有趣罢了,安风勿要在意,勿要在意,哈哈哈……”

    一边说着勿要在意,却又一边哈哈大笑出声,夏侯轩扇子轻轻敲了下额头,此时身边有许多少女看着,是以他姿容态度皆是儒雅至极,温声解释道:

    “雏凤之意,尚未腾空而舞,这处擂台是给在江湖上尚未扬名的新人准备,我们三个一不是忘仙之人,二来,也不合规矩。”

    王安风微微一怔,这才明白过来,眼中便升起了一股灼热战意,看着场上高壮少年,双拳轻撞,道:

    “那么,这位便交给我吧。”

    可就在此时,袖袍之下的佛珠突然传来一股热流,让他神色一滞,然后就有一个东西直接掉了下来,竟是一个小小锦囊,王安风尚且不解,皇甫雄五指一张,一股激流涌动,径直将那地上的东西吸纳而起,握在手中,打量两眼,奇道:

    “这个是什么东西?安风?”

    王安风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道:“好像……好像是我师父的?”言语之中有些不确定,皇甫雄闻言,当下便按住了心中好奇,抬手递过去道:

    “既然是你师门的东西,还是要好生收好的。”

    可就在触碰到了王安风手掌的时候,那锦囊竟然无声无息化为齑粉,三名世家少年脸上神色微怔,而一张纸则是丝毫无损,轻飘飘地落在了王安风手掌之上。纸上梵香令人心中安详清静,上面写的一行墨字笔法却极为霸道,夏侯轩双目微转,轻声念出。

    “上台连战,至无一人敢上,否则,封去你丹田内力,徒手断八品木百颗,挑水万斤。”

第三十二章 初生之虎,磨牙练齿,以待杀人如麻

    这整个天下的规矩,一半得要听金銮殿上的皇帝,另一半还得掰扯掰扯,分给了三个地方,一个是昆仑之上的茅草屋,一个是铁锁横江,立于群山之巅的天龙院,还有一个是总被各路高手找茬的道门。

    茅草屋里住着一个跑遍了天下寻不到一败,黯然神伤的老怪物。

    天龙院里是一群‘恨天无把,恨地无环’,追逐力之极限的疯子,拳能通神者代代辈出。

    而道门,当年在道门上放肆找茬,那群星璀璨的各路高手已经灰飞烟灭,而道门还是那个道门,云海翻腾,松针常青,至多……只是那红木柱子上又刷了一层新漆。

    当年本朝新立,统一度量衡之时,天龙院院首和道门门主被邀为上首,因为各家流派不同,凡与武者相关者争执不下,吵地不可开交,你一句通玄,我一句抱丹,当年数数只能数到九的天龙院院首气得拿拳头砸翻了各家各派的祖师爷,喝了三坛烈酒坐在屋顶上朝着京城大骂开国帝王一炷香的时间,在天机峰上留下了九个拳痕,扬长而去。

    自此,天下万物,尽分为九品。

    其中下三品因为流传过广,在寻常江湖客眼中,七品兵刃已经是上上之品,因而在这下三品中,又分为了上中下三品,九品为下,不过凡俗,七品为上,堪称江湖利器。

    而八品树木的硬度,如果不怎么在乎顺不顺手的话,找个力气够大的木匠刨出根烧火棍,也能算是八品的兵器。

    当夏侯轩以一种混合了温和和幸灾乐祸的语气解释完之后,王安风的脸色有些发白,感觉自己的手指隐隐便有些发疼。

    封了内力,以双手砸断百棵八品木……

    若这样想想,那挑万斤水,也绝对没那么简单。

    一旁的皇甫雄同病相怜地拍了拍王安风的肩膀,叹息道:

    “兄弟,任重而道远……”

    夏侯轩则是展开折扇,轻笑道:“不如你干脆放个水,之后也好有点力气去迎接这惩罚?”

    王安风眼神微微闪动,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看了看那张黄纸,复又看向擂台之上。

    师父,这是你给弟子的考验吗?

    我会做给你看的。

    垂下的双拳轻轻攥紧,王安风朝着夏侯轩等人抱了下拳,随即便分开人群,朝着那擂台大步走去,那擂台之上的高壮少年已经从一位高瘦中年人手中接过了一套材质似金似玉的拳套覆在双拳之上,双拳一挥,砸出了一道浑厚拳劲,引得下面一片赞赏之音。

    “曾大哥,真是好一身外功啊!”

    一位长相颇为温软的少女双手捧着,满眼放光地看着上面那少年,旁边一名越有二十余岁的青年笑道:

    “忘仙曾家本就以外功拳脚传家,他这入门的外功虽然才刚刚修成三成,但已经硬如老松皮,家传拳脚绝学尚未学得,可这一套筑基的拳术也算质朴大方,威力不俗,再得了那套八品拳套。”

    “呵……看着憨傻,可脑袋却还精明,以双战连胜指名了一件兵器,这‘飞凰缠指束’不入利器因而可以使用,看起来真的能够连胜三场了。”

    王安风从他们身旁走过,神色已经逐渐从那种交手的炙热期待之中恢复过来,心如明镜一般看着台上对手。

    擅长硬功拳术,再加上那套刚得的八品兵器,不能硬碰。

    但看刚刚交手的模样,应该不擅长腾挪转移。

    而他对我则是知之甚少,那便以薛兄教给我的九宫步,配合健步功发力技巧,伪装成以速度身法取胜的武者,必然对我拳力小看,再寻到机会借健步功冲势全力出手,打出破绽!

    王安风双眼神色越发平静,他与皇甫雄等人接触之后,才知道自己实力还差得远。

    就算是在过去百日内拥有了常人两百日左右的修行时间,但是这些人谁不是自小习武?

    当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走上擂台,与那位高壮少年抱拳行礼,站在了擂台两旁,充当仲裁的中年男子咳嗽了声,道:“两位少侠,此次不可使用尖锐利器,除此之外请尽情发挥,一者认输,或者被击出擂台,就算是结束。”

    “比武切磋,点到为止,两位,请……”

    言罢身子一晃,如残影般落在了擂台之下,王安风眼中不可遏制出现了一丝紧张,但是毕竟也已经和他人交过手,再加上想要证明自己给师父看的倔强,当下直接强攻出手,右足猛然踏前。

    体内内力流转,伴随着一声闷响,王安风的身形宛如怒虎暴起,双拳交错,身子带起了一阵劲风朝着对手冲去,曾博神色郑重,以守代攻,但是便在二者即将接触的时候,王安风狠狠咬了下牙,脚步强行一变。

    乾为天,火天大有。

    六宫乾。

    哗啦!

    曾博砸出的右手只触碰到了那如云流动的袖袍,眼前一花,已然没有了那人,下方薛十三眸子微亮,轻咦了一声,而擂台之上,王安风已经从曾博视线盲区转入他的背后,身子猛地前冲,右拳朝着前者脖颈处砸落,曾博脚步踏前,回身一拳杀招,可王安风此时不过是在设局,以求杀招,力未出尽,脚步变化,曾博拳锋又是只擦着他衣摆而过。

    两人交错,如流水过山,未曾交锋,但是细腻处的精彩却远超刚才,引发出了一阵喝彩声,场下青年却笑了下,偏过头去和朋友说话,在他眼中,这比武已经结束了。

    以奔袭的轻功施展战斗的细腻步法,这分明是在摧残自己的身子。

    一看便是个新手。

    场上两人一触即分,王安风心中依旧冷静如常,拉开距离到了擂台一角,但是在这个时候,曾博嘴角却微微挑起,令王安风心中微惊。

    下一刻,伴随着一声怒喝,那高壮的少年速度猛地加快,几如一只狂奔的青牛般,几步便追上了王安风,一拳蓄势猛地打出,砸出了烈烈拳风,敏捷程度远非方才可比。

    王安风瞳孔骤然一缩。

    中计了!

    耳畔似乎又传来父亲大笑之后无奈的话语,你以为的事情,也只是你以为的。

    那并不是真相事实。

    身前便是爆发出更强威势的敌手,而身后已经是擂台的边缘,转眼便是绝境,王安风眼中却突然燃起了一抹倔强的火焰,脚步直接停下,左掌外撤,右拳猛地凿出,脊骨涌动,健步功的力道尽数涌入这一拳之上,双目直视着对手,毫不退宿地以攻对攻!

    周围尽数都是欢呼曾博胜利的声音,下方薛十三看着那几乎将要落败的少年,嘴角却噙起了一抹轻笑。

    “皇甫,你说他是初生之虎,磨牙练齿,以待杀人如麻?”

    “现在,第一个猎物出现了。”

    夏侯轩冷笑道:“可他马上便要落败。”

    “是,如无意外的话。”

    皇甫雄仰脖咽了口酒,看向薛十三:“意外是什么?”

    薛十三看着擂台之上,嘴角微挑。

    “安风的拳很硬,也很重。”

    轰!

    擂台之上,双拳重重撞击在了一起,曾博右臂之上依旧肌肉贲起宛如山岩一般,只是脸上的微笑却开始因为剧痛而逐渐扭曲。

    飞凰缠指束,八品拳套,非金非木,以奇玉为材。

    这件兵器之上正裂开了道道缝隙,刚猛无比的气劲如按捺爪牙的猛虎一般,令他手臂极痛,额上不自觉爆出青筋,场下那青年察觉寂静,回过头来,瞳孔骤然收缩,嘴巴无意识地张开。

    怎么可能?!

    他只是和朋友说了三句话的时间……

    怎么会……

    王安风黑发微垂,遮掩了眉目,手腕猛地一震,那套八品拳套轰然爆裂,碎成了一地渣子,露出了曾博的右拳,其上已然一片淤青,下方薛十三畅快笑出声来,眸子里面似乎看到了某个极为值得期待的美好存在,泛起了如昆仑琉璃世界般的景色。

    “重到,无视八品金玉的级别。”

第三十三章 在战斗中飞速成长的王安风,雏凤宴的噩梦

    “呀啊!”

    擂台之下的少女忍不住惊叫出声,而这似乎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一般,王安风瞳中有丝丝缕缕的神光汇聚,清喝一声,右掌反手握住曾博手腕,猛地进步翻转,将后者压制在地,左手如刀锋出鞘,稳稳顿在后者脖颈之上。

    充当裁判的中年男子眸子微亮,颔首道:

    “胜者,王安风。”

    曾博捂着自己的手腕,苦笑道了一声厉害,踉跄走下台去,连胜两场,却连什么都不曾拿得下,实在狼狈,王安风眸子微阖,看着下面那些年纪与他一般无二的习武者,那些人或是桀骜,或是平和,手持利刃,尽数看着他。

    师父说,要让我将他们全部压服。

    非无一人愿上。

    而是无一人敢上,心中愤懑,却无人敢于拔剑。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眉目浅淡,宛如清风般的少年双手抱起,朝着台下众人深深行了一礼,道。

    “少林王安风,向众位请教。”

    “请赐一败。”

    一言既出,满场皆寂。

    一名少年愣了愣,似乎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数息之后狠狠地摔下了手中的酒壶,臭骂一声,猛地跃起,上了擂台,王安风微微抱拳,而他却连回应都没有,只是看着王安风,冷笑道:

    “想拿我们当跳板?你也太嚣张了!”

    “小爷懒得和你多说,看招!”

    言罢直接朝着王安风冲来,拳路缥缈灵动,宛如流云激流,变幻莫测,王安风微微吸了口气,双拳紧握。

    既然是要连战,那么体力必然是个问题。

    所以选择……

    速杀!

    眸子微亮,清喝一声,右拳毫无半点花哨,以最为常见的中平掌击出,气势雄浑,因为才见识到了刚刚硬接王安风拳脚的下场,那少年果然极为警惕地朝着一旁避开,而在这个时候,王安风身子骤然加速,就如同刚刚曾博一般迅猛地靠近了少年。

    左手并掌直取腰腹。

    右肘屈起,宛如将军策马抬枪。

    继而猛地拧身旋肘,肘锋发出了一道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穿破两者的距离稳稳顿在了那少年的喉头。

    极速骤停,一股劲风将那少年黑发吹得扬起,在他因为惊怖而放大的瞳孔之中,映照着前方少年的脸庞,平和温醇,双眼之中却满是如布局者般的冷静漠然。

    肘锋缓缓收回,那少年脚步一软,直接坐倒在地。

    王安风抱拳,道一声承让,继而微整袖袍,朝着前方微微拱手。

    依然只有一句话。

    “请赐一败。”

    声音传出,场中一时间竟无人敢回,死寂片刻后,一人喝道:

    “这是在挑衅诸位!”

    “在下虽然不敌,也愿和这小子斗上一斗,他还能将我们都挑了去!”

    怒喝声中,一名少年直接跃上台来,手中不是拳套,而是一柄木质长刀,刀锋微扬,喝道:

    “某忘仙张家弟子,挫挫你的气焰!”

    “少林王安风,请指教。”

    一十三息之后,张姓少年踉跄落地,已经是满脸煞白。

    耳畔再度传来那如噩梦般平和诚恳的声音:

    “请赐一败。”

    ………………

    今日是八月十五,秋意渐浓,并不适合交手,只适合于看那红枫渐落,银杏泛金,山下便是忘仙郡的郡城,各大世家门派,皆有传人在下面这城里,这些门派的名字,这世家的一个个姓氏,代表着的就是一位位杰出的高手。

    每一年的雏凤宴,便是这些高手记忆中第一次腾飞的时候,一个个年轻的名字被刊登在雏凤榜上,传遍这忘仙郡千里土地,他们在这还不成熟的时候,通过战斗吸收经验,迅速成长。

    但战斗必然有胜负之分,总有人会被当作踏板。

    或少。

    或多……

    啪!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一位少女手中双刺被王安风双拳击飞,跌落在地。咬牙待战的时候,一只拳头已经稳稳停在了她的喉间,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那一般无二的平淡声音。

    “承让。”

    少女双眸瞪大,不甘心之余,浮现出的竟然是连她自己都不敢置信的畏惧。

    这……怎么可能?

    连战八场,连胜八场!

    他不会疲惫的吗?

    王安风微微呼出一口浊气,感觉到体内似乎隐隐浮现出一丝疲惫,但是神色不变,双拳抱起,仪态端正,朝着下方微微拱手。

    踏!

    几乎是他行礼的瞬间,所有的少年侠客,世家公子面色微白,整齐划一朝着后面退了一步,在他身前让出了一大片的空白,眼前这个少年真诚的面庞在他们眼中却有如恶鬼般可怖。

    王安风微微一滞,而在此时,在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长笑,一柄木剑如电光疾驰,落在擂台之上,继而一道白色身影疾步而来,跨上了擂台,右手握住剑柄,只是木剑却在此刻发出了一声悠长剑鸣,在王安风眼中划过了一道璀璨的光华。

    后者瞳孔微缩,猛地向后退去,与此同时,左手横拍向了来敌的手腕之处,劲气勃发,来人似乎知道威力,不曾硬接,身形一转,长剑毒蛇一般袭上了王安风的脖颈处,但是在这一刻,王安风的右手已然抬起,身形偏转,五指极为精准按在了木剑剑脊之上,将这一剑拦住。

    随后,气劲勃发!

    轰!

    虽说不是很强悍,但是却足以牵动气流鼓荡的劲气相互碰撞拉扯,王安风脚步连退,而那身影却已然落在了擂台之上,那名充当仲裁的中年男子皱眉怒喝道:

    “是谁!”

    “竟敢来此放肆!”

    那人不答,却只是笑了一声,手中木剑抬起猛地横扫,如未卜先知一般落在了中年男子的右拳之上,那名出手的仲裁神情微愕,随即直接朝着后面踉跄暴退,右臂之上的衣衫竟然直接崩碎成了碎屑,如蝴蝶一般散落下来,骇然道:

    “谁?!”

    “不过是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有趣的小家伙,有点想玩玩看,嘿嘿,你不必管我。”

    来人一撩衣摆,却是一名极为潇洒不羁的中年男子,随意朝那边的裁判摆摆手,朝着王安风笑道:

    “小小年纪,口气挺大,怎么样,我也在下头,你说说看,我能不能和你一战?”

    “当然,我会暂时自封内力,且以十招为限,如何?”

    王安风呼出一口浊气,心中畏惧缓缓消失,变化为了冷静和兴奋,缓缓抱拳:

    “少林,王安风。”

    那人放声长笑,道:

    “哈哈哈,有胆色有胆色,某忘仙郡龙骧将徐子阳!”

    “看剑!”

    伴随着兴奋的酣畅笑声,徐子阳并指在身上数穴点过封住内力,掌中木剑微颤,剑路登时展开,相较而言更为精纯的内力伴随着轻快而凌厉的剑路直接化作了一片寒芒袭向了王安风,只在呼吸之间便已经出现在了后者眼前,看那样子竟然是根本来不及反应,引动了一阵惊呼。

    那仲裁脸色一片铁青,提起了周身功力,只等着出现意外便急急去救人。

    比如说现在。

    但是就在这仲裁已经迈出右脚的时候,看似还有几分茫然的王安风却是猛地一退,速度更胜于木剑一筹,一时间在这擂台上一人暴退,一者急冲,剑锋悬在空中,进不得一寸,也不敢退后一丝。

    白色长袍与墨蓝衣摆纠缠,如白云行于苍穹之上,并不肃杀,反倒有几分诗情,而在即将坠下擂台之时,王安风腰部发力,身子一旋,拳锋猛然砸在那失了气魄的木剑之上,发出了当的一声轻响。

    一股锋锐的光华出现在了少年黑色的双瞳当中。

    嗡嗡嗡~

    气劲贯穿于五指,扣在长剑之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剑吟声,周围的少年们双目不由得睁大,但是还不等他们的惊呼吐出,王安风已然左手化掌,猛地拍在了长剑之上,在剑锋旋转之前将那木剑震荡出去数寸。

    与此同时,身形偏转,右肘以旋身之势朝着徐子阳腰腹砸下,其锋锐凌厉之势远非之前的出手可以比拟,而且速度极快,徐子阳心中一个咯噔,那身影已然出现在眼前。

    心中一惊,体内的气劲化作了咆哮的游龙涌入长剑,剑随身转,回防己身,他的内力毕竟比王安风精纯许多,更兼此时为了保住脸皮也是‘全力’施为,长剑竟然险险在拳锋砸落之际划过了道完美的防御弧线,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但是就在这是,一只白皙的手掌突兀地浮现,在他的眼底拉出了一道深深的阴影。

    啪!啪!啪!

    几声轻响,随之而来的便是数个穴道犹如针刺一般的剧痛,内力自封已无御体之功,手掌不由得一松,下一刻,掌中的长剑已然易主。

    心中着急,但是徐子阳却并没有失了分寸,身形一稳,双掌交错,正要施展云墨掌法对敌,但是就在这时,一只大脚已经以猛烈的气势蹬在了他的肩膀上,力道之大令得他也是一个踉跄失了平衡。

    紧接着,如同狂风暴雨一般的腿脚已经笼罩了他的身躯,根本就没有任何章法技巧,粗糙野蛮却如同雨打芭蕉一般急促刚猛,众目睽睽之下,徐子阳的身形被迫地一步步向后退去,堪称疯狂的腿法连击以一记猛烈的鞭腿抽击告终,徐子阳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刚刚抬头,一道阴影就笼罩了下来

    数米半空之中,墨蓝劲装的少年人趁势跃起,左手握拳,右掌倒扣木剑,跃至最高处时,少年的身子微微一顿,随即旋转着劈斩而下。

    轰!

    气浪迸发,掀起了一地灰尘,一条墨色巨龙冲上苍穹,昂首怒啸直震荡地群山皆应。

    王安风踉跄落地,手中木剑在浩大真气之下化为了齑粉,强忍身躯酸痛,面上却安静平和,朝着前面自解封印,宛如神将下凡般气魄凌厉的徐子阳微微一礼:

    “承让。”

    脚步微侧,目光落在了那诸多少侠之上,王安风双手抱起,朝着台下众人再度行了一礼。

    “少林王安风。”

    “请赐一败。”

第三十四章 主动下擂

    龙骧骑为大秦王朝护卫诸多郡城的军队,比不得宣武军,但是也绝非易与之辈,当年龙骧二字,乃是上代龙骧大将军,以四十年前史家评之为‘凡下二国,县一百二十二,得王二人,相三人,将军六人’的不世之功,硬生生从太上皇手中顺带夺走。

    徐子阳为忘仙郡龙骧将,实力如何,绝不逊色于这郡中所谓的一流高手,尽管自封内力,也有可能因为大意而轻敌……可无论是下方少年人给这位磊落不羁的将军寻找了多少个借口,眼前的一幕却也是真实无比,比脚下的大地还要真。

    一介少年,逼得同等修为的成名高手,回防自身,甚至于不得不暴起防御。

    若是在三十年前,这个少林王安风是否就能够真正击败当年同为少年人的龙骧将,甚或于……

    击杀之!

    那三十年后,眼前的蓝衣少年,是否又是一个名动江湖的名宿侠客?

    当发现自己的思维正不可遏制朝着某个深渊滑落,每一个世家子看向王安风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郑重和隐晦的闪动。

    “哈哈哈哈,好功夫!好功夫!痛快!”

    徐子阳看了看自己身上纠缠的墨龙劲,却放声大笑,眉目之间似乎发现了了不得的开心事情,手掌拍了拍王安风的肩膀,大笑道:

    “拳术不错,攻我手上的,却又是什么武功?”

    王安风此时身躯酸痛,脚下微微踉跄了下,却面色不改,道:

    “只是医术控针入穴之术而已……”

    徐子阳微愕,失笑道:

    “控针?你小子哪里来的针?”

    王安风摇了摇头道:“确实没有针,但是既然说伐木可以用斧,也可以用拳,终究只要能断木即可,控针也只是为了将内力传导入穴,那么针也好,拳也罢,又有什么分别?”

    龙骧将咀嚼了下这番话,眸子微微亮起,继而抚掌长笑,如若喜不自胜般大笑道:

    “好好好!”

    “你若不陨于江湖厮杀,三十年后,我不如你!”

    “贤侄,快些过来喝酒……要不然,你的小妾老头子就笑纳了,今夜里来一个八十老翁做新郎,一树梨花压海棠。”

    正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绵绵密密,余韵悠长,竟然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徐子阳笑容微滞,有些头痛地敲了敲额头,苦笑道:

    “小兄弟,老爷子再叫,他辈分太大,老徐就先走一步……他日有缘,再一同饮酒!”

    言罢随意一踏虚空,身上游龙肆虐,震荡着周围空气都变得粘稠,宛如神龙踏波,只在瞬息便破空而去,空气之中,唯有豪迈大笑不羁而起:

    “哈哈哈,老爷子,且等等,说好,老徐的美姬你可不许碰!”

    大笑之音远远而去,那作为仲裁的中年男子满脸郁郁之色地看了看远空,暗自里骂了两句,方才甩着一条**裸白生生的胳膊走上擂台,阴着张脸看着下面,道:

    “还有谁要打?”

    声音落下,满场死寂。

    方才那瞬息万变的交手,实在是精彩至极,连战九场,九场连胜,或者现在这王安风已经体力大失,但是下方的可都是少年。

    少年子弟,少年子弟,少年人的心中总是骄傲的。趁人之危上去挑战,就是赢了也不过是个沐猴而冠,洋洋得意的小丑,沦为笑柄惹人不齿。

    见此情况,王安风心中才稍微放下些心来,此时他身躯确实是已经极为疲惫,约莫只能够再击败数人而已,心中放松下来,偏头朝着薛十三等人放下看去,却只看到了风流倜傥的夏侯轩和醉眼朦胧的皇甫雄,并不见那熟悉的面容,神色便微微一怔。

    “安风,不要看啦,那小子走了。”

    皇甫雄注意到他目光,咽了口酒,满脸的愉悦,高声叫道:“这小子被自家人看破了原先的布置还不知道,方才被拎着走了,说要关上他三年的禁闭,到他满十七岁才扔出来,哈哈哈哈,痛快!痛快!”

    王安风微微一怔,虽然还在擂台之上,却还是忍不住失声叫道:“什么?!为何不告诉我?!”

    夏侯公子轻摇折扇,面色也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愉悦,道:

    “他怕影响到你的交手,毕竟那惩罚可是不轻。”

    王安风张了张嘴,心里有些恼意,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正在此时,下方一个少年突然跃上了擂台,面色俊秀,眉眼飞扬,正是之前曾见过的王柏,下方那些世家子神色微怔,那第一个出手挑战王安风的少年突地便大怒,高声叫骂道:

    “王柏你个腌货色,给老子滚下来!”

    “趁人之危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阵阵叫骂声音比之于刚刚讨伐王安风还要暴怒,只是矛头却指向了同为世家子的王柏,后者抿了抿嘴,突地从腰间拔出一柄长剑,轻轻松手,竟然连鞘直接没入了青石地板之中,只留下一个剑柄,道道裂缝浮现在青石之上,显然是锐金之气就连剑鞘都无法完全遮掩,如此锋锐之器,令下方叫骂声也不由得一滞。

    王柏嘴角轻挑起,看向王安风,抱拳道:

    “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但是我家传轻功,也算是可以与王兄交手一二。”

    “若我败了,这柄游龙望月剑,便交于王兄。”

    “若我侥幸胜了一招半式,也权当做个朋友。”

    王安风双目微阖,道:

    “方才,你听到了吧……”

    王柏眼底有些快意,心道纵然打不过你,也要给你添些赌,嘴角微微挑起,故作不知道:“王兄说的什么?”

    “我朋友要走,我要送他。”

    王柏笑起,双手展开了一个招式,从他之前对于王安风的观察,这算是个君子,君子可欺之以方,便言谈举止,甚至神色都颇为有礼,含笑道:

    “所以说我也来和王兄交个朋友,左右都是一样。”

    “请指教!”

    王安风抬眼看了下他,脸上神色恢复了之前的沉静,嘴角却轻轻抿了抿,轻声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当我的朋友?”

    哗啦!

    袖袍挥洒,平和沉静的少年毫不留恋胜负,径直越过神色僵硬的王柏走下擂台,夏侯轩神色微变,看他道:

    “你这样,是想要吃下那惩罚不成,再说十三自你交手第二战便被掠走,那老头子轻功强的可怕,你根本追不上了。”

    “速度快是他的事,可追不追却是我的事情。”

    王安风轻呼口气,抱拳道:“敢问他们去往了哪个方向?”

    夏侯轩面上有些犹豫,而皇甫雄却已经插嘴道:“你去郡城北,那处渡口,应该找得到。”

    “多谢皇甫兄。”

    王安风抱拳一礼,直接迈开大步而去,众人慑服其威,都给他让开了一条路,夏侯轩神色复杂地道:

    “你为何要告诉他。”

    “因为我欣赏他,值得一交。”

    “但是有那老头子在,他不一定追得上,就算是追得上……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皇甫雄神色变幻了下,继而无所谓地耸耸肩膀,道:“那便不是我们该关心的事情了。”言罢右手一挥,手中空了的酒壶破空而出,直接将王柏想去拔起长剑的手掌打得扬起,继而一步跃出,在空中虚踏数步落于擂台之上,靴子稳稳踩在了那柄长剑剑柄之上。

    王柏神色微变,道:“你作甚?!我不比了……”

    皇甫雄笑道:“谁说不比了?你方才说要和王安风交个朋友,他是我的朋友,而我一向信奉朋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这种东西向做我的朋友,岂不是侮辱了我和我的朋友,若不为我朋友和我朋友的朋友出口恶气,朋友我心里实在不舒坦。”

    王柏被他一连串的话弄得有些头晕,叫道:

    “你这分明就是强词夺理!”

    皇甫雄神色微僵,有些挫败地叹息道:

    “我真的不适合论辩之术啊……”

    王柏心中微松口气,便看到眼前少年拎起了自己的拳头,叹息道:

    “所以我一向觉得能动手就不要打嘴炮。”

    龙吟虎咆之声,陡然大作。

第三十五章 月下渡船

    王安风脚下生风,几乎是狂奔下了这座山峰,脚步落处,少林健步功的功夫几乎被他发挥到了极点,甚至于在经过了刚刚战斗的磨练之后,就连那九宫步也被融入其中,身形闪动之时越见精妙,身形几乎衍化为烟,倏忽而过。

    在这个时候,九战连胜之后可能得到的奖励,那柄锋锐至极的游龙望月剑,甚至于说师父充满了威胁的惩罚,全部被他抛在了脑后。

    今日便走。

    若是之前他只是当薛十三为偶然相逢,江湖不见的一位少年同辈,那此时的薛十三在他心中已经成为了他的朋友,而且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位好友,好友离别,怎么可以不去相送?纵然不如古之名士以琴音想送,也要做得当面道别,才算是不枉相交一场。

    毕竟今日一别,起码要三年才能相逢。

    甚至于天南海北,无处可见。

    想到这里,王安风又咬了咬牙,心中下定了心思见面之后必然要狠狠地给他一拳,以示愤慨,低喝一声,脚下步伐越见纯熟。

    ……………………

    “如何?”

    而在少林之中,圆慈和那中年男子相对而坐,将茶水倒入杯盏之中,眉目浅笑开口询问,那男子微微皱眉道:

    “……马马虎虎。”

    “擂台之上虽然犯了许多错误,可还算称得上一句刚猛敏锐,为了好友相送,可以放弃唾手可得的宝物,接受惩处,也算合格。”

    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客气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嘴角却又冷笑道:

    “不过不要以为这样能够躲得过那惩罚。”

    “罔顾师命,罪加一等,罚的只会更重。”

    圆慈嘴角微微勾起,毫不犹豫将自己的徒弟给卖了出去,笑道:

    “理当如此。”

    ………………………………

    忘仙郡有千里之遥,若施展以顶级轻功,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可以纵横来去,可王安风却只有两只脚,修行的健步功,也就是寻常少林弟子上下山挑水所用的基础步法,因而他从近午时而走,一直奔袭地太阳都落了山,天色渐近于黄昏,才勉强看到那个渡口。

    经脉内力不断地给压榨出来,他从未想过,原来自己还有这般多的潜力可以迸发。

    轻呼口气,此时他突然心中有些忐忑,不知薛十三是否还在这里,可想到已然奔袭了这不知多远距离,还有什么好犹豫,只微一踌躇便直接奔向了渡口,拦下了一位老船公,开口询问。

    “啥子玩意儿?船?小家伙,今天可是八月十五啊。”

    老船公如看蠢货一样看着王安风,呲牙道:“无论船工还是游商,今日谁不想要安安稳稳吃顿好的,看看月亮,喝点小酒?就连老头子我也要回家找婆娘了,要船啊?明儿个您请赶早,走咯~”

    似乎是急着回去,话说着便已经拎着手中不知何时钓上来的一尾鱼,越过王安风一路小跑着去了,少年张了张嘴,却又无奈叹息一声,站在这渡口之上,天色已渐渐昏黄,水波流金,看上是令人赞叹的秋日黄昏,可王安风却只感觉到了秋日的凄凉与萧瑟,双腿酸痛,径直坐在渡口上,长长叹息一声。

    “果然,没有赶上啊……”

    叹息声中,呆呆看着那湖面倒影,因为身躯疲惫,一时却是有些发痴,正在此时,他视线之中,那平静如一块上等美玉般的湖面却突地泛起了阵阵涟漪,将落日的倒影弄得粉碎,王安风微微一怔,抬眼看去,便看到了一船头从茂密的芦苇丛中滑出,便撞碎了他眼中的一片萧瑟,可落日熔金,渡口横舟,伴着这湖面清波,却又是另一番景致。

    正疑惑间,却有一道清越的声音曼声长吟:

    “抱膝船头,思见嘉宾,微风波动,惘焉若醒……”

    王安风神色微怔,继而便是大喜,右手一拍渡口那木质断桥,直接跃起,高声叫道:

    “薛兄?!”

    “你竟然还没有走!哈哈,是我,王安风!”

    那小舟上的人似乎听到了叫喊,悠悠而来,可还不等那舟停稳,王安风便已经一步跃上了小舟,那木舟没有丝毫的晃动,依旧是稳稳当当的,因为天色渐晚,两旁还悬了两个薄纱灯笼,这一番急转直变,王安风心中欣喜,抬眸看去,嘴中叫道:

    “薛……”

    声音突地戛然而止,王安风看了看对面的人,满脸的呆滞,数息之后,径直转身竟是宛如逃跑一般再度跳上了渡口,身形步伐满是慌乱,身后传来有几分熟悉的轻笑声,却又让他僵在了原地,不得迈步,缓缓转过身来,咬着牙颤抖道。

    “薛……兄……?”

    “如何?不认得我了吗?”

    熟悉的轻笑声音响起,可那船头坐着的却分明是一位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的少女,一身鹅黄裙衫,藕色绣鞋,眉眼清澈,王安风心里面狠狠一颤,只道是自己被吓得厉害,开口说话,却结结巴巴地道:

    “你,你真是薛兄?!”

    “那还能有假的不成?”

    少女失笑,拍拍膝盖起身,在那薄纱灯笼朦胧的光芒之下抬手摆了个少林拳术起手式,在王安风手中浑厚刚毅,宛如磐石的拳势,此时却轻灵而秀美,一笑时左颊上露出浅浅一个梨涡,王安风的心脏又是狠狠地一颤,登时连结结巴巴的声音都发不出了。

    少女收了拳势,理了下鬓角长发,笑吟吟地道:“不过,我真的没有想过你会来找我,毕竟今日之战对你极是重要。”

    王安风此时一禅功几近于拼力运转,方才勉强开口道:

    “可你还是,还在这里等,等着……”

    “是啊,我想着你可能会来呢。”

    少女大方一笑,旁边却又传来了一阵咳嗽,微微一怔,无奈道:“可是时间还是有些迟了……我得要走啦,劳你这么远赶过来,也没有办法好好说说话。”

    王安风连忙摇头道:

    “不妨事,不妨事,我只要,只要送你一送也便对了,只可惜走的着急,没甚么好送……”

    那少女又笑道:“确实是这个道理,咱们江湖儿女,也不必如文人般洒泪长亭,你且要好好练功习武,这大秦的浩大江湖可在好好等着你呢,若你勤加习武,将来能够倾力与我一战,便已经是最好的礼物。”

    王安风微微一怔,透过这逐渐昏暗下来的夜色也能够感受到少女灼热期待的目光,仿佛看向一块上好美玉,上好敌手的期待,灼热而纯粹,无有一丝杂念,便缓缓抱拳道:

    “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少女嫣然一笑,露出颊上浅浅的梨涡,王安风心脏又是狠狠地一颤,却又听那少女道:“那我便走啦,我那小马驹便送给你了,要好生待它啊。”

    王安风愣了下,还不知道这种小船要如何离开这忘仙郡,那小舟之上撑船的船夫突然一摆撑杆,那小舟便平缓地荡出水面,涟漪散尽,黄昏景致便如平缓湖面,托着这船舟朝着天际而去,船头传来一阵悠扬琴音,四下寂寥,但听着少女抚琴轻歌:

    “今夕兴尽,来宵幽幽,飞凰塔下,垂柳扁舟,彼君子兮,宁当来游?”

    声音渐渐去了,王安风呆呆立在原地半响,那匹马儿不知从哪里出现,也立在他的旁边,一人一马呆呆看着天空,那银月升起,皎洁月光洒落了一地,王安风抬起拳头,朝着自己今夜里不知为何,和村里野狗一样蹦地贼拉欢快的心脏狠狠地一下,复又看着那银月,长长叹息一声:

    “月色真美啊……”

第三十六章 复又归宴

    直到身上衣衫有了两三分湿气,王安风才回过了神,身旁那匹青骢马极为安静地等着他,身上鬃毛宛如乱发,而双瞳则是宛如龙蛇的金色竖瞳,隐见不凡,王安风抬手拍了拍这骏马的马背,叹道:

    “这下子,你须得跟着我了……”

    “且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那马儿轻轻摆了摆身子,王安风为他整了整毛发,手掌滑落到了马鞍一侧,却碰到个硬物,微微一怔,反手摸出。却是一柄匕首,拿着极厚实的皮做的鞘,刃如霜雪,薄而坚韧。

    匕柄处却雕琢了繁杂的花纹,不但美观,还不易脱手,处处可见打制匕首之人的精心,上面雕琢了一行小字,极细微却又极清晰,王安风在月光下看了看,轻声道:

    “贺薛家琴霜七岁生辰,祝平安喜乐。”

    “薛家……琴霜……”

    “薛琴霜……”

    王安风低低念着这名字,明明只是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字,却让他心中充盈了某种难言的喜悦欢快,低低念了数遍,想了想,将这匕首收好,心中只打定主意,待得江湖重逢之日,便将这匕首重新还给薛琴霜。

    畅想来日重逢,他只觉得一阵喜悦,忍不住便浮现出了一抹笑意,却又似乎怕被人发觉似的左右看去,可周围哪里会有什么人在,于是少年脸上的微笑便越发地浓郁,拍了拍旁边的青骢马,道:

    “马儿啊马儿,我以前没有骑过马,可是今日天色,若我自己去跑那肯定是来不及了,皇甫兄和夏侯兄还在山庄上,婶娘给的银针也还在包裹里,劳烦你带我一路了。”

    青骢马自然不会回答,只打了个响鼻,王安风右手搭在马背上,身子翻起来落在马背上,这匹看起来便性烈如火的骏马竟然没有丝毫的反抗动作,背上多出了个少年似乎跟空气没什么区别,极为轻松,王安风轻轻抖动了下马缰,清喝一声驾。

    胯下骏马竖瞳之中似乎亮起了一抹金焰,迈开步子朝前奔去,初时还不如何快,但是在察觉到背上之人完全可以承受如此速度之后,这匹马轻轻嘶鸣一声,四蹄之上隐有雷纹闪现,速度陡然暴涨,在未曾练武的人眼中,几如一道青色雷光般爆射而出。

    此时不过明月初升,还不等月上中天之时,这马已经一路奔袭了数百里,一路如风般掠上了山路,稳稳停在柳絮山庄之前,前蹄轻轻踏了踏地面,似乎颇有几分满意地打了个响鼻。

    “好快,呕……”

    王安风面色苍白地从马背上滑了下来,以他的一身硬功,落地的时候竟然感觉到自己的双脚正在不住发软,腹部一阵抽搐,如果不是一禅功还在运转,恐怕就会直接吐在这光鲜亮丽的牌匾前面。

    “少侠,你可还好?”

    负责守卫的两位护卫先是愣了下,继而便赶忙迎了上来,一者伸手去搀王安风,另一个想要去牵青骢马的马缰,却冷不丁被狠狠瞪了一眼,当下僵硬在了原地不得动弹,额上渗出些许冷汗来。

    “不,不必,咳咳咳,多谢……”

    王安风开口婉拒了那想要来搀扶他的护卫,抬手搭在马背上,不无后怕地道:

    “马儿……你真是厉害啊……”

    青骢马嘶鸣一声,一张马脸上竟然看得到极为灵性的一丝得意,两名护卫见过世面,也觉得心中讶异,想去牵马的那护卫回过了神,退后一步,连连赞叹道:

    “这马好强的灵性!”

    “千金难求的好马啊!”

    左边那三十许岁的护卫目光落在王安风身上,他曾在今日上午见过王安风入庄,此时便笑道:“这位少侠,此时刚刚月上中天,庄主在演武场摆了宴席,你此时快些去,还不算是迟,诸多少侠,还有今日和你同行的那位公子,也都在那里。”

    王安风微微一怔,随即便抱拳道:

    “多谢这位大哥提醒。”

    复又拍了拍青骢马,道:“马儿,咱们走罢……”

    青骢马晃了晃鬃毛,刚刚明明颇为暴躁,此时却乖乖跟在王安风身后,朝着庄子里奔去,身后那护卫看着王安风背影,赞叹一声,道:

    “好烈马,好气度,据说他今日连胜九场,威势无敌,嘿嘿,这才叫做鲜衣怒马!”

    “你小子,这话若让那些世家子弟听得,还不要拿马鞭抽你?”

    身旁同伴瞪他一眼,后者却没有丝毫悔改的模样,两人复又低声交谈了几句,突地听到了不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左手几乎本能般落在了腰间的机括暗器之上,双目锋锐地看着那一处,树植悉悉索索被分开来,一人走出。

    两名护卫紧绷的神经便放松了下来,手也从兵器上松开,左边那更为老成的护卫抱拳一礼,恭敬道:

    “阁下……”

    嗤拉!

    凌厉的破空声音骤然暴起,将护卫的声音直接打断,两道寒光几乎是瞬间便钉穿了一左一右两名护卫的喉头,温热的鲜血喷洒在柳絮山庄牌匾的门柱之上,月光之下,越发刺目地殷红。

    ……………………………………

    “哈哈,安风你可算是来了。”

    皇甫雄见了王安风过来,哈哈大笑出声,招手让他过来,那匹青骢马王安风将它好生安放在了薛琴霜原本的楼阁前,王安风见了夏侯皇甫两人,心中微松口气,两人旁边还有一席空着,显然是为他而准备,当下便疾步走了过去。

    “你小子倒好,一去便是一日光景,我们二人都快要以为你不来了。”

    皇甫笑笑,继而问道:

    “如何,你寻到了十三没?”

    王安风微微一怔,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更不知眼前两位知道薛琴霜真实身份不知,一时有些踌躇,而皇甫雄则满脸好奇看着他,正在此时,一旁正襟端坐的夏侯轩却抬起折扇,朝着皇甫雄额头便是一下,轻声呵斥道:

    “收住你的心,如此美酒还堵不住你的嘴不成?”

    复又看向王安风,满脸嫌弃地道:

    “好一身恶臭,宴席马上便开,先行落座罢,散宴之后,好生清洗一下。”

    王安风心中微松,闻言略有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便在夏侯轩身旁那空位落座,席上碗筷皆已具备,一盏清茶散着幽幽的响起,与旁人似乎不同,王安风微微一怔,目光便落在夏侯轩桌上,一白玉茶壶置于精致火坛之上,同样散发幽幽茶香,夏侯轩察觉他的目光,冷冷笑道:

    “再看也没有了,只此一杯。”

    王安风失笑,抱拳道:

    “那便多谢夏侯兄了。”

    落座,拿起那茶盏一饮而尽,只觉得一股温热顺喉而下,继而便化为氤氲气流一般涌入身躯,原本酸痛的肌肉便如同在大冬天泡了个热水澡一般变得浑身通透,好不舒畅,就连已经耗尽的内力也重新开始滋生出来,甚至于更为精纯一些,神色便微微一怔。

    便在此时,夏侯轩右侧的皇甫大手一扬,一柄长剑落在他的案上,剑柄之上有游龙望月纹饰,迎着王安风愣神的目光笑道:

    “今日之事,泰半因我开口所引发,九战连胜的东西给不了你啦,这把游龙望月剑你便收着,君子佩剑,就是不会使,充充门面也好,再不济,砍树也顺手些。”

    皇甫雄一番话毫不避讳,这演武场上基本听了个真切,王柏脸色越发铁青了些,王安风看着大大咧咧的皇甫雄,也不扭捏,将那剑放在案上,笑道:

    “那便却之不恭……不过,说实话这剑,砍树也不如何顺手。”

    皇甫雄闻言微怔,继而便大笑:“确实确实,哈哈哈,也只能拿来装个门面。”

    夏侯公子翻个白眼,冷笑道:

    “庸俗。”

    当当当

    正在此时,钟鸣之音大作,一道悠长嗓音响起:

    “柳老爷子到……”

第三十七章 离氏教育,王安风的真面目(感谢%瑞哥丶万赏)

    那声音虽然苍老,但是却极为有力,绵绵密密,回响了片刻才散去,显然身具不俗内力,王安风微微抬头看向前方主位,自今日上午到了山下之后,他便开始对这位柳絮山庄庄主颇为好奇。

    偌大一个柳絮山庄,处处可见久贫乍富气象。

    他不明白,一位能在年轻时候熬了那许多年,活到了八十岁的老者,为何还看不破这些东西?

    毕竟是八十余岁的老前辈,众人皆起身相迎,迎面行来的却不是老者,而是一位位年轻俊雅之辈,足有十三四人,而随后则是些中年男子,各个沉稳,到最后才有一位满脸鸡皮,白发苍苍的老翁,左手环着一位娇媚美人,右手把这一名俊朗中年男子右臂,大步而来,不知是说起了什么开心事情,一阵大笑,眉目都耸到了一起,看起来猥琐恶心至极。

    临到了中间,那些俊雅少年们排列两边,伺候着那老者坐在主位,那娇媚的美人儿便如没了骨头一样瘫软在老者的怀中,眼角眉梢的风流魅惑几乎如水一般淌了出来,惹得那老者又是一阵大笑,身旁俊朗男子起身,却被他又一把拉下,道:

    “子阳,你去哪里?哈哈哈,当年我与你爷爷也曾一同闯荡江湖,且坐下,今日里我高兴,你便陪我坐着,看着我这忘仙俊杰。”

    徐子阳拗他不过,只得苦笑坐在一旁,见到下方王安风,含笑微微颔首,王安风也抱拳还了一礼,而在此时,那老者已经举起了手边酒樽,对着下方世家少年笑道:

    “天地逆旅,光阴过客,老夫今年已然八十有三,不知还能活几岁春秋?但今日见得明月高悬,又有美酒相随,诸位少年又都如此俊秀,哈哈哈,纵然是我这半鬼之客,也又生出几分生气,诸位,案上皆有醇酒佳酿,请自饮之,而这诸多美食,亦对修为大有裨益,勿要客气。”

    一边笑着,一边仰脖将那一尊酒一饮而尽,行为举止,依旧颇为豪爽,倒也让人侧目,饮尽了那杯酒,却又再笑道:“古之贤士以文章琴音下酒,老夫不才,自写了一副诗词,诸位贤侄评鉴。”

    下方众人微愕,却见老者并不像是开玩笑,而是抿了抿唇,绷紧脸庞努力做出了一副文人模样,可在下方看来却只有满脸做作的惆怅,沙哑长吟道:

    “孤城不见天霖雾,醉寻夜雨旗亭酒,真君堂下寒泉水,定场贺老今何在,病养精神过服药,一片归心拟乱云,大道本来人难解,不如归去旧青山。”

    哑巴下意识砸了砸嘴,却又觉得这与长辈文士形象不符,停住动作,摇了摇头,哈哈大笑道:“诸位贤侄,自饮酒,自饮酒,莫要管我这老头子!”

    诸人告谢落座,王安风倒微有些惊愕地道:

    “这位柳老前辈,竟然还能做得了诗词?”

    旁边夏侯轩冷笑一声,道:“大道本来人难解,不如归去旧青山,这种隐者心境,你看看那上面那个搂着美人儿的老头子,怎可能是他写的?想来是拿钱请了个蹩脚文人,给他写首诗词,充充门面罢。”

    一旁皇甫雄饮了一口醇酒,亦是接口低声笑道:

    “你看他那样子,子子孙孙垒起来一堆,自己八十多了还是庄主,就知道他写不出这种东西啦,不提这个不提这个,这里的美酒果然不错,是下了大功夫的,菜式也都很精致,哈哈,可以饱食矣。”

    夏侯轩罕见没有反驳,微微颔首道:

    “不逊于楼外楼。”

    王安风闻言腹中也有些躁动,他今日到此时,也只是早晨吃了点东西,早已经饥饿难耐,当下夹了些菜食放入嘴中,只觉得入口一片酥软,明明是肉食却又清爽非常,一连吃了许多,才停下筷子,腹中似乎有一团火,热烘烘的,令一禅功的运行也似乎加快了些许。

    正在此时,一旁传来一阵香气,有些像是花果香,却又说不出是什么花,似乎蕴含有无数变化,令人如坠花海,投眼过去,便见夏侯皇甫二人手中酒尊里面盛着琥珀般的酒液,那般诱人的香气就从其中升腾起来,王安风一时颇为动心,转头看着自己桌上的酒壶,食指大动。

    要不然,喝一口?!

    只一口的话,师父会不会不在意?

    心念一动,便伸手去触碰那酒壶,触手有些微凉,让此时因为药膳而身子热烘烘的少年一个激灵,脑海中下意识地便想起了那拉着自己含含糊糊就要写婚书的李叔,身子一颤,手直接缩回了一寸,心道:

    “这东西虽然好,可却能让人失心乱态,还是听师父的,不碰为好。”

    “否则失态,说出些什么东西怎么办?”

    当下便把手从酒壶上收回,只顾着吃些菜式,对那美酒却是看也不看一眼,一边吃,一边和旁边两位少年随口谈笑,待得明月渐落于中庭,皇甫雄连他案上那壶酒也喝了个精光,似乎是有了两分醉意,撑着桌案踉跄起身,笑道:

    “两位兄弟,咱们,咱们先回罢,明日再聚……”

    王安风颔首应道:

    “确实如……”

    噗通!

    尚不等他话语说完,那便皇甫雄脸上洒然笑意僵硬,直接摔在了席上,王安风微微一怔,只道是他吃酒醉了,可就在这个时候,周围那些世家子竟然也一个个软倒在席,夏侯轩身子微一踉跄,却还能够保持两三分清醒,一手撑着案桌,额上渗出了大滴冷汗,咬牙道:

    “毒?!”

    “怎可能?我查过的,酒和菜,都没有问题……”

    “哈哈哈,夏侯家以琴音传家,可对于下九流之道也有造诣,老夫怎可能如此愚钝?酒是好酒,乃是天山雪河子,酒肉之中加入玄阴三寸参,更能助道家炼精化气,二者合一,便是上等之物,名为‘陌上无归’,夏侯公子以为如何?”

    苍老大笑,滚滚而来,夏侯轩面色越发苍白,那边白衣徐子阳猛地起身,却被老者拉地坐下,身子一晃,支撑不住倒在案上,见这软倒的一片世家子弟,挣扎怒喝道:

    “你要做什么?!柳无求!”

    “哈哈哈,做什么?身为我四象阁分坛左使,我又能做什么?”

    “你放肆!夏侯世家和皇甫世家公子在此,你休以为能猖狂!”

    “哈哈哈,就因为两位公子在此,老夫才以好酒好菜相待,省的惊动那被两位公子赶走,留在郡城的高手!”

    柳无求昂首大笑,白发乱舞,真如魔一般,四象阁名一出,徐子阳面色霎时间一片苍白,那老者整了整衣冠,挥手让自己子孙去将所有人捆缚,自己则朝着远处遥遥拱手,高声喝道:

    “恭迎坛主!”

    声音滚滚而去,柳无求宽袍缓带,一头白发飞扬,月光洒下的光影布在满是皱纹的脸上,说不出的森寒恐怖,众人虽然身子酥软,却大多意识清醒,脸色越发苍白,一时间仿佛是坠入阴冥鬼域,气氛压抑,让人心中本能颤栗。

    便在此时,王安风身子却突地暴起,方才混乱,兼有夏侯轩吸引目光,拎着绳索过来的那俊秀少年竟是没有发觉他不曾脱力,依旧还在笑道:“王兄,便是在下之前给你送的帖子,不曾想,今日也是在下把你带走。”

    声音未断,却只见得一道身形暴起,脸色一僵本能朝着后面躲避,可身前王安风右手一抄拔起案上长剑,猛力一拔一刺,完全没有什么招式变化,只求刚猛凌厉至极,那柄游龙望月剑闪过一道寒芒,笔直没入那少年心口。

    王安风瞳孔收缩成了极为危险的大小,心脏在此时跳动到了极限,耳畔却隐隐有雷霆暴怒之音,离伯在过去给自己讲的一个个故事的记忆中,一句句话如春雷震响,振聋发聩,不断回响而起!

    打虎不成,反遭其害!

    生死相抗,不得有半点留手!

    不是敌死,便是我亡!

    眼中寒芒闪过,几乎没有半点犹豫,王安风猛地拔剑收回,拧腰一转,长剑寒芒锋锐,从那少年喉咙处斩过,一道血线爆射而出,少年惨叫着扑倒在地,王安风猛然起身,一手抓起夏侯轩,一手抓起皇甫雄,跃起扑出,血液烧得滚烫,但是意识却前所未有地冷静。

    此时敌众虽多,却都分布在擂台各处,而最强之人还在恭迎坛主,必不可全力出手!

    兹事重大,必然知者甚少。

    走!

    登时发力疾奔,先是饮了夏侯轩的清茶,又是吞食了柳絮山庄的药膳,此时他内力充盈,如猛虎下山般奔出,周围世家子弟见状一个个喊叫求救出声,有少女恳切娇柔,有以利诱惑,其中不乏极为真诚恳切之辈,但是之前表现宛如谦谦君子的王安风此时却冷漠地令人心惊,连看都不曾看了一眼,直扑入林间。

    柳无求神色骤变,怒喝一声,一招隔空掌力拍在了王安风背上,却又惊呼一声道:

    “御气宝甲?!”

    而在此时,王安风已经趁着这一掌力道,更如猛虎下山,疾奔入林,其下手之果决,奔走之迅猛,令人心惊,顷刻间便已抓住一线生机,脱身而出。

第三十八章 扑朔迷离

    入了林间,王安风却不下山,而是先向出口走了片刻,故意弄出了许多痕迹,继而便以九宫步之法转了个方向,逆行而上,其余人等不知,只顺着道路追击,行至牌匾处,见到了那两名护卫惨状,引发了一阵惊呼。

    而在此时,王安风已经抓着两名好友一路疾奔,竟是直冲向了薛琴霜住处,夏侯轩被他抓着,此时情况危机,只觉得心脏跳得飞快,见状低声道:

    “你要躲在薛十三住处?”

    “不,是这里。”

    王安风回了一句,身子笔直奔向了那江南楼阁边柳无求的屋子,以肩膀撞开虚掩大门,一步抢入,再小心合上木门方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额上渗出许多汗滴,连连喘息道:

    “好……好了,在这里,就可以……”

    夏侯轩沉默了下,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是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的。”

    王安风看他一眼,喘匀了气息道:

    “我只是要找解药。”

    “既然能够骗得过你,相比这种毒素很贵重才对,解药必然会小心珍藏。”

    夏侯轩皱眉道:“可解药很可能在他身上。”

    这个时候王安风已经上手开始翻动东西,一边飞也似地翻着,一边头也不回地道:

    “不会的,离伯说但凡心思深沉阴毒的人,往往会把解药藏起来,这样就算是自己被杀了,对面中毒的人也会在狂喜之后陷入更痛苦的绝望,十有七八会选择自裁。”

    “唯有那些根本只是用作威胁的毒物,才有可能在身上找得到解药,何况我们也没有其它方法,门口把着大道的两名护卫,我根本不是对手。”虽然对这局势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但是王安风心中却依旧有几分不对劲。

    刚刚他对高手实力错估,柳无求一掌结结实实拍在他的背后,打出的时候声威暴烈,可却只有一股柔和的推动之力助他脱身,他没有半点事情,可那老者却又骇然惊呼,说甚么御气宝甲。

    他身上那外衣是薛琴霜给他,而里面衣服是自己扯了布做的,三十文一尺的布子,怎可能会是什么御气宝甲?

    还有酒肉结合的下毒方式,虽说很厉害,但是要是有人和他一样不喝酒,或者不喜欢吃这些菜,岂不是大概率会出篓子?

    下毒烟不是更好?

    一旁夏侯轩不知王安风心中思索,只是却觉得他所说极有道理,外面只听得喊声渐近,可又远远而去,眼前的王安风手上动作越来越快,就算是尽量放轻了声音,也难免会有些许摩擦,每一次细微的碰撞声在夏侯轩耳边却都如雷霆爆响,令他的心脏加速跳动。

    他活了十五年,却从未如今日一般过的心惊胆战。

    这屋子分前后两厅,没有多大,王安风很快便翻了个遍,但是根本没有找到什么药物,只有一坛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陈年好酒,被王安风随意扔在了床上,夏侯轩看着王安风微微皱紧的眉头,感觉有些口干舌燥,低声道:

    “你敲敲墙面,看有没有暗室。”

    王安风颔首,小心敲去,却没有什么异常,都是结结实实的墙面,让夏侯轩一颗心不断沉了下去,心中苦笑道:

    “这次把护卫支开,没想到竟然是陷自己于此等境况……”

    “糖葫芦啊糖葫芦……你家夫君要死在这儿了……记得给为夫守寡……”

    咔嚓!

    正在此时,却突然传来了一声脆响,夏侯轩身子微微一颤,心脏登时加速,在发现没有引来敌人之后,长呼口气,一双眸子亮堂堂地看向了王安风,后者从那床边小心翼翼打开了一个暗盒,夏侯轩此时也管不得什么气度,略有两分焦躁地问道:

    “怎么样?是不是药物?!你且拿过来我看看……”

    王安风微微叹息一声,令夏侯轩心中一沉,此时前者已经起身过来,手中拿着的不过是一把折扇。

    上头用簪花体写了一首小诗,笔触细腻,显然是女子所为,折扇的扇面都已经泛黄,不知是多少年前的老东西了,夏侯轩勉强接过,却看不出什么异常,竟以他的眼光只能看得出这扇子怕是六七十年前的老物。

    空欢喜一场,夏侯公子终于陷入了无能为力的绝望中,随手将那扇子扔下,叹道:

    “没办法啦,等会儿我弄点动静出来,你自己就先走,我和这蠢货还算值些银钱,你下山去郡城,到最大的客栈里面找一个抱着琴的痨病鬼,若快些,我们估计还有口气……”

    王安风沉默了下,目光却落在那枯黄的折扇上,被保管地非常好,没有一点破损了的地方,唯独那首诗词上却被人拿着鲜红的朱砂圈了四个字,似乎颇为欣赏,可除此之外,也没有半点特异之处,抬眸看着夏侯轩,道:

    “……你自己小心,不必发声,我自己有办法脱身。”

    “好好撑住。”

    夏侯轩微微一惊,低声急道:“你要做什么?!”

    “我去烧了他们马厩,那些世家子的马足以弄点乱子出来。”

    王安风将外面有几分宽大的罩衫褪下,仅穿着一身劲装,紧了紧护腕,将手搭在门上,道:“万事小心,勿要担心我。”

    “你……”

    夏侯轩声音尚未发出,王安风已经极敏锐地开了门,翻身一滚滚入了一处草丛,随即猫着腰朝记忆中今日路过的马厩而去,当时如果不是青骢马性子暴烈,恐怕也就被他放入马厩了。

    在这深夜之中,王安风一人于敌巢中疾步而行,极为小心谨慎,可不知为何,他越走,脑子里面扇面上那首小诗就越来越清晰,上面四个新点的朱砂鲜红地耀目,宛如鲜血……

    等等,新点的?!

    王安风脚步突地一顿,双目微微收缩,心中刚刚就存在的不对劲越来越明显。

    那是一件老物件了……珍藏地非常宝贵的东西,却为什么会有新点的朱砂?

    上面圈出了四个字……大病定醉

    诗……诗……

    王安风眉头越发皱紧,那种越发强烈的不对劲让他心中有些焦躁,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两道脚步声,他瞳孔微微一缩,按下身躯,呼吸声就如同林间小兽般放得细微,右手则按在了腰间那柄匕首之上,两名中年男子手持长刀,一边交谈一边走来。

    “今日这事情,父亲他算是彻底失算了……”

    “谁说不是?山口的护卫被杀,那两个小子估计已经走了,亏他还买了首诗词,想要在坛主面前表现一下,嘿,竹篮打水一场空,却又苦了你我啊……那老不死的!”

    两人远远去了,王安风却恍如被雷劈了般呆在原地,双眸微微发亮,脑海之中一个个让他感觉不对劲的事情浮现出来,随即闪电般联系起来,化为了一副画面。

    “老夫不才,自写了一副诗词,诸位贤侄评鉴。”

    新作之诗,新的朱砂,未锁的房门,酒肉二者缺一不可的下毒方式,还有那明攻实则尽数只有推动之力的掌劲。

    大病定罪,这四字正好对应那首诗的四句话。

    大道本来人难解

    病养精神过服药

    定场贺老今何在

    醉寻夜雨旗亭酒

    若将这四句诗排布起来,自然不合作诗的规矩,但若以藏头对应藏尾,那么那四个字便是……

    王安风瞳孔骤然收缩,脑海中想起那被自己随意抛在床铺的陈年好酒。

    “解药在酒!”

第三十九章 无求

    夏侯轩在柳无求的房屋之中等了片刻,因为中了那毒的缘故,什么也做不得,只能看着一旁昏迷,宛如死猪般的皇甫雄,不爽地咧了咧嘴。

    若不是现在中了毒,现在真的想要抽死他。

    自己在担惊受怕,这货倒好,睡得比谁都舒服。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夏侯轩神色微厉,便听得低声道:“是我,王安风。”

    吱呀轻响,那木门被小心推开来,刚刚才走了不久的王安风闪身进来,夏侯轩微微皱眉,轻声道:“你怎么回来了?外面守备很森严?”

    “不……”

    王安风摇头,将刚刚自己所想的事情想着夏侯轩解释了一遍,后者的双眸微微亮起,低声道:“你把那酒给我拿来!”

    王安风将那坛酒开了封,夏侯轩勉强起身,以指沾了点酒液入口,双眸便微微亮起,道:

    “不会错了,就是这个!”

    王安风闻言也微松口气,后背不觉已经满是冷汗,解决了此事,却又浮现出了对那柳无求的强烈好奇。

    他留下了解药,明显不想要真的伤害那些世家子弟,可解药在哪里却又用暗语写成,他是不想让谁知道?只可能是不想要让那四象阁的人知道。

    也就是说,他周围应当有许多四象阁之人。

    一个复仇者,必然会很好地隐藏自己。

    那么他所看到的那个‘柳无求’,贪财好色,恋慕权势,是真的柳无求吗?

    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想到了和他交手的那第一个对手,纯粹以外家拳术对敌,掩藏了自己也擅长轻功的真相,以求第三场绝杀,他用了两场比赛讲了个故事,让自己以为他不会轻功。

    柳无求是个孬种,色棍,贪财好色的传闻,已经持续了六七十年时间。

    那么……这是他用六十年布的局吗?

    王安风心中突地悚然一惊,头皮有些发麻,那似乎浅显地不能再浅显的老者此刻如同蒙上了一层阴影,根本看不真切,一旁夏侯轩服下药酒,咳嗽两声,道:

    “你也看出来了?”

    夏侯公子脸上神态复杂,轻声道:“一个活了八十岁的人,怎可能不懂地我们就明白的道理?”

    “他怕是要让别人以为他不懂。”

    “棋局横竖各十九线,共三百六十一点,九星位,你我此时,正在此局天元之中,可惜你我并非下棋人,不过诱饵。”

    王安风沉默着,手掌搭在了窗户上。

    ………………………………

    柳无求穿着一身极奢华的衣着,恭恭敬敬站在另一位中年汉子身边,夜风有些冷,吹得柳无求苍白的发乱了点,朝下头看去,黑漆漆一片,像极了十五岁那年的冬天。

    那个时候穿的不如现在好,但厚实,只是还是冷,从心底深处渗出的那种冷,所以他一直比常人穿得要多许多。

    “无求,你这次弄砸了。”

    那黑袍汉子开口说话,声音洪亮如钟,打碎了柳无求出神回想的梦境。

    “上一次阁主下令吾等行动,已经是六十八年之前,彼时天下未定,你尚未入阁,我阁潜伏已久,此时行动你竟然出了如此大的纰漏。”

    “正是因为有夏侯皇甫两家后人在,我才亲自出现请出了那宝贝,可你竟将他们弄丢了去。”

    那黑袍男子年纪并不如柳无求更大,江湖之中,年纪越长的人往往会受到尊重,不是因为武力,再如何强悍的功力也有散去的一日,但是经历厮杀而与日俱增的智慧却比得上最一流的武功秘籍,但是对于柳无求他言语之中却满是不屑和呵斥。

    如此贪生畏死,贪财好死之辈,就是他也看不上眼。

    柳无求躬着自己腰,腆着一张老脸,眉目耸到一起,讨好道:

    “坛主大人,这,这不能怪老夫啊,他……夏侯密宝……上品御气宝甲……”山穹之上,夜风急促,柳无求脸上一片畏缩嗫嚅之色,根本听不真切,那黑袍男子先是听得夏侯秘宝,又是什么上品御气宝甲,心中升起两三分贪念,下意识主动靠近了两分,皱眉道:

    “柳无求,你是老得说不清话了吗?!大声说话!”

    柳无求身子一个哆嗦,提高了点音量道:“那夏侯公子身上,夏侯世家护身宝物……”

    说话依旧有些哆哆嗦嗦,那黑袍男子心中不耐,一把拉住了柳无求,突地一道寒光闪过,手腕传来一道剧痛,虎吼一声将老者狠狠地扔开,可已经迟了,柳无求在空中甩动手臂,道道寒光迸射,霎时间星芒灿烂,瞬息之间贯穿了那黑袍男子周身三十七处大穴,血流如注,一坛之主连惨叫都没有发出来,直挺挺倒下。

    而柳无求已经直扑上来,一把撕扯向那件秘宝,外表瞬间粉碎,但是里面却只不过是一寻常玉符,老者神色微怔,却不曾发生多大变化,一道声音从天外传来,悠长而平和:

    “难为你了,当了六十多年的走狗,我以为你已经忘记了,但是找人算了一卦,就留了一手。”

    “看来,六十多年时间,你还是没能放下。”

    言语声中,一青袍老者宽袍缓带,足踏虚空而来,虽说是老者,但是却面色红润无有一道皱纹,前些年的白发此时已经转黑,这是上三品玄通境的特征,非天赋卓绝,意志坚韧之辈不可入,右手翻转,露出了一个血色八卦,上面满是不详之气,闻之欲呕。

    柳无求看着他,脸上的神色逐渐发生了变化,那已经弯了六十八年的腰杆缓缓挺得笔直,满头白发迎风而舞,看着那血色八卦,轻声道:

    “可惜还是没能瞒过你。”

    “没能打碎这快玉石。”

    那老者长叹,道:“你已经瞒过我了,我不曾想有人能够演了一辈子,演到同辈人已经死了个干净,还记得少年时候的仇。只是我心神不宁,还是请人算了一卦。”

    “常人七十年修为,不过能入中三品,你困顿于此十二年,老夫已入上三品,你不是我的对手,若你回去,念在你老实了一辈子,我可以忘记今日之事。”

    柳无求摇了摇头,右手抽出了一柄长剑,锋锐逼人,剑锋轻轻点在地面上,轻声道:

    “可我忘不掉。”

    当年故交,只我一人。

    当年笨的连替别人挡下一剑都做不到的少年,也已经满头白发,可少年时候初遇的模样,又怎么能忘?

    柳无求踏步,手持长剑开始了最后的疾驰,修为之差,入上三品之后,寻常暗器已经没有了作用,道门称之为真人,儒家叫做大儒,兵家是为上将军,三教之外的武者则已然可以开宗立派。

    他在这江湖上颠簸了七八十年,如何不知道胜负已分?

    但是于那个练拳都练不好,愚笨不知变通的柳无求而言,他已经不会有其他选择了。

    承君一诺,此生不忘。

    足足六十八年春秋,终于再度看到了这个人,这枚玉。

    自己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正在眼前静待实现。

    那青衫老者轻声叹息一声,袖袍挥洒,一道道剑气密布虚空,宛如天帝开武库,代表着的是精纯到极限,也凌厉到极致修为的剑气星罗棋布,清寒的光芒之下,柳无求却回想起了当年看到那璀璨的星空。

    就在那星空之下,他安葬了梅初雪,安顿好了青离姐的父母,将所有银钱放在了王家大哥木桌上,帮那位清丽的少女给她喜欢的花儿浇了浇水,然后卑躬屈膝,收敛了一身桀骜,像条狗一样活了六十八年,他披着满是铜臭的衣服,坐在这柳絮山庄的上首,若是想她了……便看看下面,看看那曾经有过她的忘仙郡。

    六十八年了,是该回去了……

    “哈哈哈哈!!”

    手持长剑的柳无求迎着那堪称一代宗师的对手放声长笑,坦然地朝前奔驰,凌厉无比的破空声中,道道剑气接连不断地撕扯开他的身躯,鲜血横流,但这点痛楚与解下面具,坦然直面仇敌的快感比起来,根本就不值一提!

    对于如此高手,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机关算计全无半点作用,他斜持着唯一可用的长剑,一步一步地奔驰,突地身子一歪,右腿已经被切断了脚筋,但他却恍如未查一般依旧踉跄着向前,直至那青衫在前,手持长剑,猛地向前攒刺。

    但是对面的长剑比他更快,那老者右手剑指之上一道凌厉的剑气,猛地刺穿了柳无求的腹部,可他却似乎毫无察觉,左臂抬起,身躯之内劲猛地一提,发出了一连串仿佛春日碎冰般的爆响,剑气入体更甚,却也趁势一拳砸在了老者腹部,气劲轰然迸发,将那血玉八卦震了个支离破碎。

    在那位宗师惊怒异常的怒喝声中,柳无求嘴角微微挑起,宛如少年人的桀骜,眼前视线模糊,却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大气的少女。

    “柳小子,若我死在这里,你可怎么办呐……”

    “我替你复仇。”

    “噗呲,你这么笨笨的,复什么仇啊……你啊,要娶个好女孩子,要好好活着才对……”

    少女的声音渐渐微弱了下去,在他怀中缓缓闭上了眼睛,浑身淌血,渗透了那白色的裙衫,梅初雪,梅如血。当年初见的时候,他就是最不起眼功夫最差的憨傻小子,烟雨的河岸,那少女嘴角微挑,将伞挡在他的头上。

    他不曾想,只是一眼,便盈满了他的一生。

    血玉八卦崩碎成齑粉,柳无求右臂衣衫尽碎,剑气破体以至浑身创伤,但却眉目如虎,放声长笑。

    承君一诺,此生不忘,六十八年春秋,除复仇外别无所求,是为柳无求。

    仗剑一长笑,出门游四方。雄心吞宇宙,侠骨耐风霜,世人谓之游侠儿,长剑重如命,命比鸿毛轻!

    月色落于中庭,万籁俱寂,却有猛虎长啸之音陡然而起,响彻于天地之间。

    梅初雪逝去六十八年,当年那个最蠢最笨的少年,输了一辈子的白发老者,于这孤峰之上身披百创,以一拳,入上三品。

第四十章 夜幕渐落,晨日已出

    苍凉猛虎咆哮之音,回荡于天地间,经久方绝。

    柳无求的屋子里面,夏侯轩坐在凳上,照着月光在看书,王安风闭目运功,全当修行,皇甫雄被掰开下巴强行灌了药酒下去,此时也已经醒了过来,却着实无聊,只拿着那坛子酒,不时小口抿上一下。

    屋子外面一片死寂,唯独山风呼啸,他们却只能够等在这里,准备接受未知的审判,只听外面那劲气如虎,就知道这绝不是他们可以插手的事情。

    可是坐而等死,这种事情着实让人难受。

    正在此时,山风呼啸之中突然掺杂了其它的声音,像是脚步声,但是又不对劲,仿佛有什么东西托在地面上,一路摩擦出让人心里头打颤的古怪音调,王安风缓缓睁开眼来,手掌按在腰间那柄匕首上,夏侯轩的目光也从书卷上挪移开来,皇甫扣着酒坛的手掌上不自觉迸起了青筋。

    三人的心跳声都逐渐加快,听得那摩擦声音逐渐靠近,越来越近……

    哗啦!

    木门被人一把推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道混杂着山峰裹挟进来,让三个少年的心脏瞬间飙到了最快,王安风手中匕首猛地出鞘,化为一道寒光护在身前,月光洒在那人面前,却是一个白发老翁,冲他们咧嘴一笑,道:

    “咳咳咳,看来,你果然不蠢。”

    “柳,柳前辈。”

    王安风这才看清楚眼前的老者分明就是之前曾见过的柳无求,只是此时衣衫破碎,浑身染血,一时间没有认出来,按照之前的推算,眼前的老者对他们并无杀心,极速跳动的心脏便降低了些速度,而柳无求则是伸出了右手,道:

    “拿来吧。”

    王安风愣了下,随即想起了什么,收起匕首,从一旁桌上取来了那柄扇子,恭敬地递给眼前的老者,后者接过折扇,踉跄往前走,最后直接靠坐在了那床边地上,长呼口气,映着那月光展开折扇,抬手颤抖着拂过折扇上的簪花小诗,轻声道:

    “我赢了……”

    “输了六十八年,赢了这一次……”

    “我不后悔。”

    王安风三人立在他身边沉默,老者看着那折扇,轻轻说些他们三人不懂的话语,但是其中的放松,平静,缅怀却是人所共有的情绪,老者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继而又变成了关于江湖百艺的描述,掺杂着些大白话,王安风三人因为体会了老者的情绪,此时自然而然就陷入他所描述的内容之中。

    夏侯轩天资聪颖,所学之道极广,自视甚高,自然看不起柳无求这般人物,可那老者低声所念,颇有些杂乱含糊的话在他耳中却如雷鸣乍响,许多部分,皆可以与他所学相互照应,不由越发用心,内气自发运转,其气象竟是逐渐开阔广大,一番话来,直如百川归海,终得其博大。

    皇甫雄则被老者含含糊糊几乎关于拳术的描述所震慑心神,只觉得这糟老头子每一句话,皆是描述于拳法之道,高屋建瓴,直指奥义,方才那虎啸之音尚还在耳边回响,便将他心中对于拳术的理解砸了个稀巴烂,再从这废墟之中平地起了高楼,孤峰傲立,俯瞰着方才的自己。

    王安风习武不久,见识武学远逊于两名好友,这个时候也只是单纯听着老者,说实话对方说的很多话他根本就听不懂,只是有些话让他又若有所悟一般,不明所以,听得糊里糊涂,只是一禅功内力运转之际,隐隐有些变化,不知好坏。

    那老者的声音转低,逐渐断绝,抬眸看着王安风三人,道:

    “资质不错,老夫平生所学甚广,今日突破感悟颇多,你三人没能够全吃得下去,但也不算是空手而归。”

    “一者得其广,一者得其高,一者……得其纯,天道如此,人力而为终究不得圆满,三分于此,鼎足而立吗?甚好……甚好……”

    老者神色复杂,轻声低喃了几句话,便道:

    “老夫倦了,且去睡觉。”

    三人听得不明其意,却也是承了柳无求教导之情,当下都是深深一礼,退出到了外头,一夜生死,恍然如梦,天际银月已落,似乎有鱼白翻滚浮现。

    王安风抬眸看了看天色,现在才知道这已经过去了足足一夜时间,这短短的一个夜晚,可经历的事情却比他过去十三年的人生加起来都要更有重量,难以忘却,而旁边的夏侯和皇甫也同样神色有些恍然,显然这种经历,对他们而言也绝非寻常。

    天际突有两道流光电射而至,尚未靠近,便有人高声呼喝道:

    “公子!公子?!”

    两人落地,一者是穿着锦衣的昂藏大汉,背上一把重刀森锐逼人,另一个则是个痨病鬼,抱着把木琴,见了夏侯皇甫两人,一屁股坐在地面上,抬手抚着胸口长呼着气,扯着嗓子高声叫道:

    “总算是没事,甚好甚好……”

    “好悬吓死了老六啊……”

    而那锦衣大汉则是皱眉解释道:

    “方才此山虎咆之象冲天,千里禁绝,万兽绝踪,当是有人一步跃入了那上三品的武道宗师之路,两……三位公子无事,自然甚好。”

    “往后,可切勿再和我等分离,要再遇到这般情况……”

    皇甫雄耸了耸肩膀,想要摸腰间酒壶,却又摸了个空,撇了撇嘴,道:

    “你们跟着?你们跟着能在上三品手下保住我们三个的命?”

    锦衣大汉神色微僵,强自辩道:

    “道门真人,兵家上将,我自是不敌,但若以命相博,再不济也能保住公子性命。”

    一旁夏侯轩叹息道:

    “以命相博?柳师身披百创,方才当是搏杀了一位上三品宗师……”

    闻得此言,就连那痨病鬼都止住了嚎哭,见鬼似地看着眼前的木屋,王安风微微抬眸望向天穹,此时日出破晓,天色渐亮,方才看得起上面天象,厚重云气汇聚,如龙倒卷,欲撼天柱,异象笼罩方圆数十里天地,骇人心魄。

第四十一章 江湖再见 (本卷完)

    柳无求去世了。

    那昂然虎咆之音响彻了整个忘仙郡,当日出破晓,那照耀了一夜的银月隐没时候,木屋之中的气息便伴随着那银月一同缓缓消失。

    他的子嗣因为所做之事,早已四散逃命,是王安风三人将他安葬,葬在了老者呢喃所说的一个小村子里。

    村民很质朴很可亲,花开得很好,阡陌相通,鸡犬相闻,可若询问梅初雪一名,已经没有半点存在过的痕迹,唯有一位年纪最大的白发老妪还隐约记得,当年曾有过一位小姐姐,笑起来很好看。

    在村子后面的墓林中,王安风,夏侯轩和皇甫雄三人寻找了许久,找到了已经杂草丛生的梅初雪之墓,上面的笔触很稚嫩,但是那强烈的眷恋和恨意六十八年岁月依旧难以散去,他们沉默着将草除去,借来了工具,将柳无求和那把珍藏了六十八年的折扇一同安葬在旁。

    “我等三人虽于柳师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既然得了真传,便以师徒之礼将柳师安葬。”

    夏侯轩站在墓前,他和皇甫的两名护卫被赶得远远地,此时只他们三人站着,他的字最好,有龙章凤篆之姿,墓碑之上,以游龙望月剑刻了一行字,继而与王安风,皇甫雄一同下拜,以弟子之礼相待。

    拜罢起身,夏侯轩看看远处那抱着木琴的痨病鬼,道:

    “这次险些丢了性命,我怕是没有办法轻易在江湖走动,再说能得一位上三品宗师真传,我也是得好好修行了。”

    皇甫雄笑笑,脸庞上依旧是那副有些随意的模样,道:“你也确实该修行了……我的话,薛十三已经被抓回了家,没有办法和他比武啦,想想还是回去罢,如今方知我拳术太差,实在没脸在江湖上走。”

    “安风,你又有如何打算?不若随我一同去我家那边,虽在塞北,可大漠黄沙,秋月胡笳,也别有一番风味。”

    王安风笑着摇了摇头,道:“不了,师父和离伯还等着我呐。”

    夏侯轩折扇轻合敲击在掌心,指着王安风笑道:“却是,还有百棵八品木在等着你啊。”皇甫雄仰脖灌了一口酒,放声长笑道:“哈哈哈,确实确实,安风,这个可不好受!”

    王安风挠了挠头,愁眉苦脸着道:“我也没办法啊。”说着看两位好友,也一齐笑起来,三人畅快大笑,笑了阵,夏侯轩脸上笑容微收,看着前面的两位好友,缓缓抱拳道:

    “那便,江湖再见……”

    夏侯轩仰脖将那一壶村口沽的劣酒尽数灌入喉中,只觉辛辣至极,酒液沾湿衣襟,猛地一砸落地,砸了个稀烂,畅快大笑:

    “江湖再见!”

    王安风轻呼口气,笑着颔首。

    “江湖再见。”

    在这有三分偏僻的小村庄中,王安风目送着夏侯轩骑着白马而去,那痨病鬼踏步而行,当真宛如鬼魅,那锦衣大汉朝着他抱拳一礼,拎起皇甫雄的后领,足踏虚空,背后重刀长啸,经久不绝。

    王安风看着他们远去,回身看了一眼那墓碑。

    柳师无求之墓。

    弟子夏侯轩,王安风,皇甫雄立。

    少年轻笑一声,转身离去,不再有丝毫留恋。

    江湖再见。

    今日不知为何,却是有些想要饮酒呐。

    骑着青骢马,以这异兽脚力,很快便回去了那座县城,城中熙熙攘攘,远比平日热闹,人们相互交谈,兴高采烈,尽是那柳絮山庄突然便破败的事情,故事的真相从开始,不知经过几人几手,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王安风洒然轻笑,打马而过。

    回了李家的回春堂,风兰和李康胜悬着的心终于算是放了下来,自打柳絮山庄之事传来,他们两人便陷入了一种混合着自责和担心的情绪之中,风兰更是落了好些眼泪,得见王安风没有丝毫损伤,喜从心来,却又落下泪来。

    王安风和李康胜好生安慰,是夜李康胜又是大醉一场,王安风看着那杯酒,还是没有动。

    江湖传讯,雏凤宴之上,潜伏已久的江湖势力四象阁出现,有人说是要斜持这些世家子弟,以要挟忘仙一郡世家,又有人言是以邪物宝物,淬炼真气血脉以得其利。

    又有传言,柳絮山庄庄主,那个贪财好色,胆小如鼠的柳无求是四象阁内应,后来说这话的世家子弟在郡守面前,被暴怒的龙骧将军徐子阳以一根竹鞭抽的皮开肉绽,数度昏厥,当时徐将军依旧一身白袍,似乎比之寻常时候更为素净,双目赤红,想来当是怒极。

    三日之后,王安风将那太素针的基础全部学会,辞别了李叔夫妇,当了那柄游龙望月剑,银钱余下十两,剩余尽数交给李家药堂以助其善行,十两里头又取出了五两,请铁兵卫的张正阳,赵大牛在县城中最大最好的酒楼里大醉一场,剩余五两在县城市集买了些东西,给离伯沽了一壶好酒,将薛琴霜给的衣服收好,重穿了自己的短褂,孤身一人牵着青骢马出了城去。

    临近城门的时候,两名身材高大的兵士排开众人,在城门口贴了张黄纸,人群挤过去看,王安风只自顾走,听得柳无求之名,方才驻足回身去看,而那兵士已经在最里面,高声重复道:

    “柳絮山庄柳无求,以一拳入武道上三品之境,杀四象阁坛主,阵斩宗师,是时勾动天象,虎咆之音响彻忘仙,云腾如龙,千里可见,吾辈尊之,敬为先辈,不可轻侮,当以别号称之。”

    “是为我忘仙之虎!”

    王安风双眼微亮,听得周围阵阵惊呼赞叹之音,左一句宗师,右一句前辈,可他脑海中想到的却是柳絮山庄那轻抚折扇的白发老者。

    他说他不后悔。

    众人如潮往前走,唯一人缓步逆行,那一身蓝色短褂的少年出了人群,翻身上了青骢马,腰边配着薛琴霜的匕首,包裹里有李叔家的糖饼,还有给离伯的好酒,轻扬马缰,青骢马嘶鸣一声,迈开长腿奔驰而去,风声呼啸,拍马走过了这郡城,凉茶铺子,掠过了那渡口和变得荒凉的山庄,他似乎变了点,也似乎一点也没有变,天色渐晚,远处可见到那熟悉的炊烟,少年双眼明亮,长笑出声。

    “我回来了!”

    (本卷完)

第一章 纯

    大凉村近日来颇为热闹,先是搬来了户书香人家,然后那个没爹没娘的王安风,竟然骑了一匹高头大马回来了。

    偷眼去看那匹大马的人几乎比得上赶集,想要上手去摸去拽毛的孩子自然也有,但是自从赵大娘的小乖孙孙拽马尾巴,险些被一马蹄踹死之后,大家伙儿就变得和煦多了,只是上眼,艳羡不免嫉妒地看着那匹神骏的马儿,嘴里念叨着这匹马能换多少银子,都足够娶一房媳妇儿了,一边看看墙上被马蹄踹出的蛛网纹,把不大好听的话乖乖留在肚子里。

    据那些见过几分世面的老人们说,这匹马比起郡县里头公子哥儿的马都要漂亮,就是脾气也大得很,那双眼睛看人跟老虎似的,让人后背上凉飕飕的,但是这匹烈马在面对王安风的时候却乖的和家猫一般,让人称奇。

    咔嚓

    王家那木门发出了轻微的声音,门外偷眼看马的村民一下子做鸟兽散,直接变得空空荡荡的,王安风在下一秒钟推门而出,一手拎了一壶老酒,一边抬手在青骢马的头上轻轻揉了揉,笑道:

    “马儿啊,你先在此地待着,我去给离伯送些东西……”

    骏马如通灵般嘶鸣一声,摇头晃脑,轻轻在他身上蹭了蹭,引得王安风又是一阵轻笑,拍了拍马头,转身就出了门。

    一路行去,放眼所见尽数都是熟悉的人,熟悉的风景,就连那空气都似乎畅快许多,正走着却突地一怔,王安风回过身看去,在那熟悉的老街上却见着了三个陌生的背影,看模样应当是一家三口。

    一对夫妇并一个小娃儿,身上的衣裳虽然看起来朴素地很,可是在细节上又有些讲究,那男人步伐微顿,也回过头来看着王安风,先愣了下,继而便轻笑着微微颔首,头发拿着根竹簪插住,脸色有些苍白,掩不住一股书卷气,温声道。

    “小哥儿可是这村中居民?”

    “在下姜守一,我家刚搬来,却还未曾见过小哥儿。”

    在这说话的当口,那女子也转过身来,布裙荆钗,却也掩盖不住温婉秀丽,朝着王安风微微福了一礼,王安风连忙抱拳回应,笑道:

    “先生客气,我叫王安风,之前在郡城,也是才回来。”

    姜守一微笑着颔首,道:

    “郡城啊……少年人出去见见世面确是很好的。”

    目光又落在王安风手中老酒之上,复又温声道:

    “看王小哥儿模样,应当是要去拜访长辈,现在不方便多谈,若得闲时,可来东边那颗老槐树下,虽然无酒,可也有清茶琴音。”

    说着抬手轻轻抚了下那小童头顶,脸上浮现两分宠溺,道:

    “天虹,叫王大哥。”

    那小童尚不解其意,既然父亲说了,便也就脆生生地叫道:

    “王大哥。”

    王安风怔了下,此生至此,还是第一次有人唤他大哥,而在此时,那对夫妻已经对他微笑着颔首,转身离开,那小童似乎也是新奇,回身朝他又挥了挥手,才跟着父母离开。

    王安风目送他们的身影没入街道,才继续朝着离伯家中走去,一边走,一边也有几分异样的感觉,直到看到那院子里独自饮酒的白发老者,才按下杂念,几步跨入院中,将先前曾有的对老者的埋怨抛了个脑后,举起手中老酒,笑着叫道:

    “离伯,我来看你了!”

    “还给你带了一壶好酒哦……”

    那老者身子微微一颤,抬眸看见了王安风,不自觉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却又暗骂一声自己怎的如此模样,按住心中那种欣喜,脸上却装得漫不经心,随意道:

    “回来的还算是快……可遇到了些什么事情?”

    王安风闻言笑意缓缓收敛,走到了老者身边,直接坐在他旁边,脑海中一张张面庞翻滚着过去,沉默半响,却只是轻声道:

    “嗯,遇到了很多事情。”

    老人此时正拎起了王安风给他带老酒,才拧开酒塞,视线余光便看到了王安风脸上神色,微微一怔,继而便想起了前些日子那响彻了天地的猛虎咆哮,大凉村地处偏僻,消息不怎么流通,因而他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此时看王安风神色,心中一个咯噔,舔了舔嘴唇,将已经凑到嘴边的酒壶放下,道:

    “你小子……莫不是撞上了那事情?”

    王安风愣了下,转头看他,道:

    “什么事情?”

    “自然是……”

    离伯下意识回答,声音却在看到王安风双眸的时候戛然而止,呆了一息,老者直接把手里的酒壶一扔,右手五指张开抓向王安风手腕,后者只看到了一道雷光残影,自己的手便已经落在了离伯手中,老人脸上的神色先是诧异,继而便化为了震撼之色,确认数次,终于失声道:

    “怎么可能……这,你的内力,竟然如此精纯?!”

    说着一把抬起双手,抓住王安风的衣领,扯着嗓子叫道:

    “说!臭小子你踩的哪家的狗屎?!”

    纯之一字,自然难得,世间武学,无论是各大宗派,三教嫡传,还是说旁门左道,江湖散人,但凡直指上三品之路的功法,必然循序渐进,从入门的功夫到一流功法自成体系,逐渐修成,内力威能和精纯程度便次第上升。

    而王安风此时体内内力,无论威能还是浑厚程度都不堪一提,分明就只是入门功法的上层水平,可只论精纯却已经直逼中三品江湖高手,俨然是一流功法的水平。

    所谓世家典藏,门派嫡传!

    王安风微怔,随即回想到当时柳无求那一句,一者得其纯,便将柳无求之事缓缓告知老人,离弃道听完之后,嘴唇微张,神色变得颇为复杂,松开了王安风衣领,坐回靠椅之上,沉默片刻,叹息道:

    “他竟然……我与他只一面之缘,只看他贪财好色,却不想也是位豪杰之姿。”

    “惜哉……天下又少一豪杰,忘仙的江湖,又寂寞了不少。”

    仰脖饮了一口浊酒,老人脸上罕见浮现出了一丝萧瑟之意。

    同辈之人半做鬼,当年故知还剩下几人,少年子弟江湖老,美人的鬓角也已经满是华发,这江湖还是那个江湖,却已经不再是属于我的江湖了……

    唯老酒入喉,依旧辛辣。

    老人的目光落在了一旁气息沉稳许多的王安风身上,却又升起了许多安慰。

    得上三品宗师突破之时的真传,自悟内功,等同于一流高手日夜不息,替他洗练经脉身躯。

    老者又灌了口酒,双眼眯了眯。

    江湖啊……

    嘿嘿,真是期待这小子入江湖的那一天。

    拿一流功法筑基的怪胎。

第二章 惩罚

    今日里,王安风再度和离伯吃了顿饭食,回了自家院落之中,先是一如既往地打坐修行,重又拿那一套银针,在虚空之中将太素针练习了一次,才坐上床铺,心有揣揣地看向了手腕处那一串佛珠。

    自柳絮山庄一事之后,已经有数日不曾入少林寺中。

    一是因为当时情绪陷于悲伤之中,难以自抑,二来,也确实担心没有了内力,吃下师父的惩罚之后会不会被精通医术的李叔婶娘看出端倪。

    此时回了自己所熟悉的环境之中,方才能安下心来,看着手腕上的佛珠,咬了咬牙,低声道:

    “我要回少林寺。”

    熟悉的清脆女声在耳畔响起,伴随着周围画面的逐渐崩碎,一股带着山间草木清香的流风将周围数日不曾居住的灰尘气吹散,星垂漫天,孤峰之上却有两人对弈,一者僧袍长袖漫卷,神态平和,一者穿一席文士青衫,手指捻起一枚黑子,斜斜瞥了王安风一眼,嗤笑道:

    “圆慈,你的好徒儿终于肯来了。”

    声音没有遮掩,令王安风脸上有些发烧,几步赶上前去,行了一礼道:

    “见过师父,还有这位前辈。”

    圆慈轻笑颔首,下了一子,道:“这是为师好友,你唤他嬴先生就可。”

    王安风再度抱拳一礼,道:

    “晚辈见过嬴先生。”

    那中年文士微微颔首,双眸微阖似乎在思考棋局,一边却道:“王安风是吧,你且过来。”

    王安风看了眼圆慈,后者鼓励似地轻轻颔首,便走到了那中年文士面前,可还不曾开口,后者手指便直接朝他丹田点去,王安风经历过了几场战斗,此时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反应,脚下踩出九宫步法,身形一晃避开了那根手指,方才松了口气,突地感觉腹部一凉,那手指不偏不倚轻轻点在了丹田之上,而自己竟然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动作位置。

    心中骇然,可下一刻,一股凉意便直接笼罩了他的丹田,原本归于丹田的一禅功内力被这股子阴性内力强行排斥开来,充斥在了四肢百骸之中。

    王安风已经熟悉了内力的存在,此时丹田之中空空如也,面色不由得便有些苍白,耳畔传来了那位赢先生不紧不慢的声音:

    “之前给你的任务,你既然不曾完成,那接受师门惩戒,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你可服气?”

    王安风忍着身躯不适,抱拳沉声道:

    “既然违逆师命,自然当受其惩戒。”

    “好。”

    中年文士落了一子,夺了圆慈数子,方才抬眸正眼看向王安风,眉目清淡,可组合在一起却令这张面庞充斥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凌厉锐气,嘴角似有一抹冷笑:

    “敢作敢当,确实不错,可你这语气倒是理直气壮地很,难道罔顾师命,你还有理了不成?少林禁忌杀人,可你杀那少年之时却眼都不眨一下,当真是心狠手辣。”

    王安风沉默了下,道:

    “他要害我,我便杀他,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圆慈脸色微滞,而那中年文士却又抚掌长笑,道:

    “好好好,好一个公平的很。”

    “那便下山,挑水去!”

    “从此时起,每日的修行时限开放,你不将这刑罚完成,休想要回你的大凉村,去!”

    王安风看着那中年文士,咬牙抱拳一礼,将怀中东西给圆慈轻轻放在一旁,道:

    “师父,弟子去了。”

    圆慈脸上似有不忍,轻轻点头,王安风深呼口气,转身便打算去找水桶,可耳畔似乎传来了一声冷漠的话,身子骤然一沉,再抬眸时候,身躯之上已然被一条条极其粗壮的铁锁链捆缚住,上面隐有佛家箴言,和体内被打散到周身的内力冲突,让王安风同时感受到了鼓胀和压迫这两重力道。

    “既然是刑罚,那便有刑罚的样子。”

    “拿着这东西去挑水!”

    声音落下,旁边平地里出现了一条浑铁扁担,两个厚重铁桶极为硕大,而其内部空间却极小,王安风抬手一提,约莫有一两百斤,那位赢先生的冷漠反倒激起他的倔强性子,也不多说,一把抓起了那扁担,转身朝着台阶而去,锁链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你的心乱了。”

    赢先生下了一子,抬眸看着前面的僧人,嗤笑道:

    “是你期望他能拥有更广阔的未来,是他自己说,他要成为天下第一。”

    “既然是天下第一,那便要有天下第一的样子,唯有天下第一之枯寂,天下第一之锤炼,天下第一之寂寞,方可以配得上那天下第一之雄心。”

    “这世界上,从不曾有随随便便就可以拿来的天下第一。”

    圆慈微微叹息一声,道:“我知道。”

    只是还是有些不忍。

    抬手拿起王安风放在他旁边的东西,褪去外面的油纸,里面可闻到阵阵茶香,令圆慈脸上神色越发柔软,叹道:

    “可我在想,会不会太早了。”

    赢先生再度落子,听得耳边那锁链轻鸣,漫不经心地道:

    “放心,我把握住了分量,给他的重量只比理论上他身体素质和修为的极限数值,高出了一个档次。”

    “什么?!”

    圆慈瞳孔骤然收缩,身在孤峰端坐,身后却隐有金刚怒目之象浮现在空,浩大刚猛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出现,一瞬即收,中年文士落子的动作不曾有丝毫的变化,冷声道:

    “他只是说服了你,若要我帮他,便要让我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资格。”

    “唯有习惯了极限的人,才能在杀机覆体之时,在所有人都认为他必死之际,再度突破界限,砸碎那绝境,踏着敌人的尸体走上巅峰,而非成为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被人踩在脚下!”

    “若他能完成我给他的惩罚,锁链覆体,内外交困,一禅功内力将会被碾碎揉入骨骼,以无垢琉璃之态,衍化金钟罩之基,那个时候我便倾力助他,成就那天下第一。”

    言罢落子,杀溃圆慈一条大龙,起身拂袖而去。

    “你今日心思不在,来日再下。”

第三章 宛如高峰般的惩罚 (感谢百里封万赏)

    孤峰之上的交谈,王安风自然不会知道,他身上的锁链铁桶,加起来起码有两百斤以上,锁链垂在地面的一小部分伴随着他的走动,在台阶上刮擦出了极为明显的两道痕迹,足可见其沉重。

    身无内力,少室山山路又颇为陡峭高耸,等到寻到山下清河的时候,王安风已经浑身被汗水打湿,这两只铁桶极大极沉,但是偏偏容量却极小,比起水桶,更像是两个大锤子,被人随意掏出了两个凹陷用来挑水。

    他费力将其盛满,却也只有约莫二十斤不到的水量,想到那万斤的可怕数字,少年咬了咬牙,转身颤颤巍巍上了石阶,下山之时,锁链加身如同压了一座山峰,上山之时却如身后有蛮牛拉扯,体内一禅功内力被这蛮力压迫,反倒是开始冲击他的血肉筋脉,越发麻痒难耐,令人痛苦。

    他花了下山时候足足一倍的时间,才回到了山顶之上。

    在他常常练拳的地方,已经多出了十个巨大的水瓮,旁边有石阶可上,显然是用来放他那万斤水所用,王安风咬了咬牙,小心地踏在那简直窄的过分的石阶之上,这一身重量,若是摔下去恐怕得在床上躺起码一个月,因而他虽浑身束缚铁链,此时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绷地极紧。

    就连脚掌踏在石阶上,每一快肌肉的收缩与发力都前所未有地清晰,小心翼翼地翻转那扁担,将其中少得可怜的河水倒在了水瓮里,只是沾湿了些许瓮底,轻呼口气,转身想要将另一侧的清水倒入,可是两边重量不一,失去了平衡,又因为才松口气,神经松懈,身子一歪,竟然直接朝着下面栽了下去。

    王安风的心脏骤然停滞,这种重量,又没有内力护体,他学了点医术,知道是什么下场,但是就在他即将狠狠砸在地面的时候,却有一只手掌托在了他的背部,将这数百斤的重量轻描淡写地托住,连一丝一毫的颤抖都没有,只听得锁链碰撞发出的清脆鸣响,于夜色中震颤开去。

    王安风的心脏此时才飞速跳动起来,一边下意识道了一句多谢师父,一边睁眼看去,却只看得到一张凌厉冰冷的面庞,面上神色不由微滞,此时那中年文士已经冷冰冰地开口。

    “任何近身搏杀之道,皆以步伐第一,少林重外功,对于身躯肌肉的控制更为看重,你的本事,简直辱没少林祖师。”

    王安风微微一怔,看着眼前那救下自己的冷峻文士,不敢置信地呢喃道:

    “赢……赢先生?”

    “哼,赢了个小比赛便以为自己如何了吗?”

    “你击败他们并不是因为你强,只是那些对手太弱,下山,挑水!”

    王安风刚要感谢,却听得一声冷哼,背后那手掌跟不曾存在过一般直接消失,整个人便连带那铁链铁桶一同重重摔在地上,因为只有几十公分的高度,没有多大的损伤,却也让王安风疼的呲牙咧嘴,另一只水桶翻起直接扣在了他的头上,额头生疼的时候,里头的水更是洒了他一身,夜风之中,越见凉意。

    足足躺了十几分钟,王安风才挣扎着爬起,他并不愚蠢,刚刚赢先生一番话,已然看出这个惩罚必然也有修行意义在其中,起码到现在为止,对自己没有真正的伤害,否则师父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想到此处,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再度咬牙踏上了山路,下山挑水。

    一趟趟地上下,足足过去了十个时辰,直至天色大亮,少林之中已经听得到禅音梵唱,王安风的身影才踉踉跄跄出现在了山路尽头,每一步走过,汗水滴落,都会在山路上洒下斑斑痕迹,他的面色已经苍白无比,双眼在茫然和挣扎之中转换,每踏一步,所需的瞬间都会越来越长,走完最后的百阶竟然用去了半个时辰之久。

    一只鹅黄毛色的稚鸟轻叫着落在了铁桶之上,王安风身子微微一颤,直接朝着旁边摔倒,双眸之中终于彻底失去了聚焦,正在落子的中年文士双目微阖,冷笑道。

    “圆慈,这一局,你又败了。”

    对面僧人轻笑,落子,于不可能处逆转,杀去他一条龙首,单手竖起,抬眸看着眼前微怔的赢先生。

    “不……”

    踏!!

    极沉极重的脚步声轰然响起,伴随着还有挣扎的怒吼,赢先生瞳孔微缩,猛地抬头看去,那已经达到极限的少年在落地的瞬间,右拳重重砸在青石之上,将身子撑住,双目怒睁,用力之大,右拳拳锋已然崩裂,鲜血滴落,却不曾放下手中扁担。

    群鸟受惊四散,身上衣服湿遍的王安风挣扎着爬起,一步一步踏上石阶,凭借本能,将那已经不曾剩下多少的河水倒入水瓮之中。

    少年并不高大的身子将阳光遮掩,在双目微睁的赢先生身上投下了一层厚重的阴影,身前僧人伸手从棋盘上将黑子大龙尽数捻起,缓声道:

    “是你输了。”

    哗啦哗啦

    铁链的鸣响依旧清晰,王安风踉跄下来,转身朝着那山路走去,可方才踏出一步,棕色的眸子之中便已经一片黯淡,脚步一软,那对铁桶脱手而出,少年瞳孔微张,伸手去抓。

    “还……不够……”

    噗通!

    在铁桶落下之前,王安风的身子已经重重坠地,铁桶此时才摔在地上,发出了有些刺耳的鸣响,王安风双眸微张,可视野却在不受控制地黯淡下去,手掌抬起,朝着铁桶竭力抓去。

    “不……够,我要……回去……”

    “万斤……”

    声音戛然而止,视野归于一片死寂,右手无力摔下,鲜血从拳锋之上流淌而出,却被散落了一地的清水冲刷地稀薄。

    衣袂翻飞之音爆响,圆慈如风一般出现在王安风身边,抬手一把脉搏,绷紧的神色才放松下去,道:

    “脱力了……”

    说着抬眸看向旁边好友,可后者已经绷着一张冷峻的面庞,运指如飞连点王安风几处大穴,王安风嘴唇微张,眨眼便有一枚丹药被弹入唇中,入口即化,没入了他身躯之中,此时那赢先生方才起身,一甩袖袍,冷冷道:

    “蠢货,比你还要蠢!”

    “既然他这么想回去,那便让他回去,他已经突破了数次极限,再练下去,身体就算有丹药也支撑不住。给他三倍量的纳气丹,让他每日里把少林长拳,扛着这身铁链给我打三个时辰。”

    “睡觉,洗澡都给我带着锁链,哼,一路泼洒,今日里十个时辰才挑上来不到三十斤水,照他这种速度,想要完成这惩罚起码要一年!”

    圆慈以内力替王安风冲刷肌肉酸痛,闻言皱眉道:

    “你若是不给他增加重量,用不得一年。”

    中年文士冷笑一声,道:

    “你不必担心,我自有打算,他毕竟是你的弟子,我也不会做的太过分。”

    圆慈心中微松,便听得他轻描淡写地道:

    “这套锁链,最重也只有三千斤罢了。”

第四章 王家有子

    大凉山下的村庄中,王安风的身躯突兀出现在了他那房屋之中,身躯之上依旧缠绕着一圈厚重的铁链,令身下有几分破旧的木床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音,手腕佛珠轻亮,一张黄纸从空中浮现出来,飘落在了王安风胸前。

    轰擦!

    原本还在勉力支撑的木床直接崩碎,少年身子砸在地面上,因为那痛楚而睁了睁眼,可转眼间便又沉沉睡去,星光从微开的窗口倾泻下来,照在少年逐渐恢复红润的面庞之上。

    玉兔西垂,金乌东升,微凉的星光被晨曦代替,洒在王安风面庞上,少年眼皮轻轻颤抖了下,缓缓睁开眼来,只觉得浑身疲惫,却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下意识伸展身躯,伸了个懒腰,却只觉得周身沉重,发出了哗啦哗啦的锁链轻响,微微一怔。

    直到目光垂落在自己身上那墨色的锁链上,王安风此时才回想起自己身受惩罚的事情,因为起身的缘故,胸前那张黄纸飘落,王安风捡拾起来,上面写了一行字,笔触温和,应该是师父手笔,眸光扫过,轻声念道:

    “纳气丹给了你三倍的量,就算内气被打到了周身百骸,但仍须勤勉,内气深厚一分,锻体效果便好上一些,风儿你也轻松些,锁链不可以脱下,这也算是修行一环,今日须得打拳三个时辰,不可惫懒。”

    字迹写到这里微微一顿,黄纸上染了些墨汁,才又写到。

    “茶叶很好,我很喜欢。”

    王安风嘴角微微挑起,心里面像是照入了一丝阳光,连带着整个人都有点开心起来,将这纸折叠,却又发现后面似乎还有痕迹,便翻了过来,还不等那行字落入眼中,一股凌厉寒意便扑面而来,让他头皮一炸,浑身汗毛瞬间倒立而起,外面脾气不小的青骢马更是惨叫出声。

    胸膛之中疯狂跳动的心脏过了几十个呼吸才勉强缓慢下来,王安风咽了口唾沫,那张黄纸上只写了三个字,言简意赅。

    去修行!

    “……好,好可怕,赢先生……好可怕。”

    王安风咽了口唾沫,刚刚起床的那一丝倦意瞬间便被吓了个灰飞烟灭,身后墙壁突地传来咔嚓轻响,滑落下来一些细密的齑粉,一抹晶莹的晨曦从墙缝上照在了少年人呆滞的面庞上,看了看那突兀出现的光滑裂痕,再想想刚刚这一面似乎是朝着自己的腹部,王安风再度打了个冷颤,面色微白。

    遭到这番警告,他哪里还敢有半点迟疑,就连身下崩碎的老床也没工夫去管,当下便起身,先是给吓惨的青骢马抱了些准备好的草料,然后便淘米做饭,他昨日修行烈度瞬间上涨,就算是有少林丹药修复身躯暗伤,但是对于体力的消耗可是实打实的,没有丝毫折扣,一顿饭吃下了近乎于前往柳絮山庄时候两倍的饭量。

    王安风定定看着那一下子就下去了两成的米缸,摸了摸自己不过七成饱的肚子,沉默片刻之后放弃了原本打算在院中练拳的想法,为了生计,即便师父不曾要求,也准备一如既往上山练拳,以掌伐木。

    只是今日和过去不同,内力被打散无法调用,身躯上还有着这沉重的束缚。

    天色熹微,小小的木屋之中,传来了少年绝望的叹息声。

    食量,又涨了……

    …………………………

    大凉村这段时间,是真的很奇怪,很热闹。

    先是搬来了一户书香人家,无论男女,都长得如同画中一般好看,就连那小小童儿,都长得粉雕玉琢的,把村子里的泥孩儿们比了下去,每日里琴音幽幽,茶香清冽,让这个偏僻的小村子似乎都多出许多的书卷味道,往后和其他村子的人说话,腰杆子也挺得硬实些,然后是那无父无母的王安风,竟然骑了一匹高头大马回来,这马性子暴烈,却又对那王安风乖巧地可爱。

    而今日里,那已经令人颇有侧目的王安风,又带着一身锁链,如同受罚的犯人一般,朝着山上缓步行去。

    穿着一身劲装的馆主刚刚练完了一套刚猛的拳术,即便是秋日凉爽也出了一身的热汗,掀开衣服一边扇风,一边拎着茶壶大口灌着昨夜的凉茶,茶水入喉,只觉得十分畅快,可就在此时,却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打自家门外头走过。

    目光先是漫不经心地瞥了过去,随后微微一僵,猛地回头去看,一口凉茶刚要咽下,当场便呛在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王,王安风?!”

    外面走过的少年神色微怔,偏过头去便看到如见了鬼一般的馆主大叔,便转过身来抬手打个招呼,笑道:

    “早啊,馆主大叔。”

    右臂扬起,纠缠着的锁链自然被甩动,鞭在门口老树上,砸落了一地的黄叶,馆主咽了口唾沫,道:

    “早……你也早……”

    “家里在做早饭,要不要进来吃点?”

    一边说着,眼睛却不受控制朝着王安风身上那极具威慑的黝黑锁链上飘过去,少年笑着摇头道:“不了,我已经吃过了。”

    “还得去山上伐木,先不和馆主您闲聊了。”

    馆主点头,就看那少年转身缓步而去,纠缠在双腿上的锁链有一部分垂在地上,哗啦轻响声中,在地面上刮擦出了两道不浅的痕迹。

    直至那锁链声音远远去了,馆主才放下了手中茶壶,三步并作两步奔出门外,先是摸了摸那老树皮上一片白的擦痕,又看看地面上被锁链擦出的痕迹,他当年闯荡江湖,眼光毒辣,马上判断出少年身上锁链少说两百斤开外,登时便倒抽口冷气。

    “这孩子……是找了个什么师父啊……”

    “江湖上只听说过天龙院那些拳师力士才需要如此去磨练体魄,难不成风儿是拜入了天龙院……也不对,天龙院收徒严谨,而且一旦被看中,便会和师父一起回到天龙山上,与同辈弟子一同修行,也没可能还在我们大凉村呆着。”

    “不过,能够有如此体魄和修行方式,就算高攀不上天龙院,也应当是不凡之辈。风儿,真是好运气啊……”

    “不,应当说终于有个路过的高手不是瞎子,相中了这块美玉。”

    馆主颇有几分感慨,身后院子里传来了挥动石锁磨练体魄的破空声音,以及自己儿子沉闷的喝声,转过身来,果然看着自己儿子穿一身短褂,正将那石锁抛起接住,肌肉贲起,拳脚挥动之时赫赫生风,任谁见了也得夸一声,好一条精壮汉子。

    原本他对于自己儿子能够以这三百五十斤石锁磨练体魄颇为欣慰,觉得来日他必然也能立足于此,活得舒舒服服。

    但是此时低头看看被锁链磨出的痕迹,再想想方才少年那虽面色微白,却如山峦伫立,不动声色的沉稳模样,此时再听耳边儿子的呼喝声音,只觉得怎么听怎么矫揉造作,怎么听怎么刺耳不爽,脸色阴沉了下去,一撸袖口,大步走进院子,那年轻人看着自己父亲,刚打算开口,便迎来劈头盖脸好一顿臭骂:

    “别叫唤了!叫叫叫,叫春啊叫!老子是让你练武,不是让你练嗓子,看看人家王安风,比你强多少?一把年纪还练三百来斤的石锁,也不臊得慌,明个儿老子给你换个五百斤,好好操练操练!”

    五百斤??!

    青年脸上微笑霎时间一片僵硬。

    大凉村后的大凉山,只不过是一座山脉边缘处的一处小峰,因为没有多少危险,王安风小的时候不知道在这里跑了多少上下,但是这一次他却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大凉山的高度,花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到了寻常伐木在的地方,稍微平复了下呼吸,脚下扎了个马步,左手虎爪护在腰间,右手化拳,气势沉凝如山,蓄力一息之后重重砸在了那老树树皮之上。

    哗啦!

    一拳砸出,铁链鸣响,那颗老树剧烈摇晃了下,而在下一个瞬间,王安风左拳已经化作掌刀劈出,与此同时,身形猛然右转,右臂屈肘,肘锋毫不客气砸在树木之上,少林长拳三十二势此时失去了内力,只靠肌肉拼力使出,因为身上那些锁链的束缚,每一招每一式都似乎在和自己战斗一般,唯有调用全身肌肉,才能让动作不会变形变得特别厉害。

    因而只不过短短时间,王安风已经感觉肌肉酸痛地厉害,轻呼口气,便发现身躯那种内力充盈肌肉的胀痛感消散了许多,微微皱眉,从怀中取出瓷瓶,仰脖服下纳气丹,打坐片刻之后,内力重新盈满身躯,便再度起身,清喝一声挥拳砸向那树。

    铁链鸣响,拳与树干碰撞的声音,也越发厚重。

    据此不远处,一群中年男子正在持斧伐木,为首的汉子鬓角已经有点点斑白,听得轰鸣之音,神色微变,朝着后面打了个招呼,让身后众人停下动作,侧头听了片刻后,神色越发沉凝,压低了声音道:

    “走,今儿个下山去,甭砍了。”

    一胖大汉子皱眉道:

    “咋了,六爷?今天还没有砍了几棵,现在就回?这连下酒菜就换不来几顿啊……”

    那六爷斜瞥他一眼,咧了下嘴:

    “这动静,估计是熊瞎子出来撞树了。”

    “下酒菜?!我看你是想给它当下酒菜去,走走走,换条小路回村子里,这临近冬日,熊瞎子活动范围也开始增加,一年里头除了下崽子之外,也就这些天最凶,遇着那就是个死字,过些天冷起来就会好很多。”

    提起过冬前的熊瞎子,众人都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不再多说,跟在六爷身后,抄小道迅速下了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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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师父很多介绍:
少年王安风的人生轨迹原本正常而且安稳,心中怀揣着养猪卖仔娶阿莲的究极人生梦想,直到有一天,他捡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少林师父: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徒儿你离他们远一点药王谷师父:孩儿,天下女子皆是毒,虽不致命,却能让人生不如死天机岛师父:小子,不要去了解女人,因为她们都是疯子神偷门师父:你入江湖之后,千万小心女人骗你,越是漂亮的女孩子越会骗人紫霄宫师父:宁心静气,离于情爱,合于大道心有般若,外修琉璃,肉身百毒不侵,足下踏雪无痕,腰带里面藏着三十一种暗器,手中兵刃还有七种机关变化……被某个古怪世界的各路师父调教到了十六岁的少年,怀揣着满满的戒心,小心翼翼地入了这玄风界的浩大江湖群298403039我的师父很多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的师父很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