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闲棋(下)(2/2)
师怀蝶挣扎了许久,可是视线却始终无法从横放在桌的短剑上移开,这剑她追寻了小半生,早已经化为执念,一时想要舍下,谈何容易。
站在原地许久,终究认命般叹息一声,转过身来,走到那茶肆旁边。
文士依旧垂眸饮茶。
茶肆的小二迎上前来,却并不招呼她,只是给师怀蝶在桌上添了一壶茶水,然后便自顾自得退开,过程中没有说一句话。
师怀蝶环顾左右,不知为何,这方天地,还有来往的行人,都给她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感,女子定了定神,慢慢坐在了茶肆桌前,视线垂落在了桌上的鱼肠剑,道:
“我如何知道你这柄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说真的,便是真的?”
她尽量想要让自己的措辞放低许多,可是询问真假本就是极为刺耳的话题,想要柔和也根本柔和不下来,尖锐刺耳。
文士却并未动怒,只是轻笑了一下,随意一拂袖,那柄鱼肠剑直接落在了师怀蝶的手边,是只要一抬手便能够去握住的距离。
师怀蝶的呼吸不由得一滞。
“既然想要知道。”
“何妨一试?”
文士抬眸,师怀蝶第一次看到了他的全貌,颇为俊秀,嘴角含笑,可那笑容中却始终带着一丝疏离。
师怀蝶沉默下去,在这句话说出之后,她便知道,无论自己还有什么样的手段,都绝无法真正反抗,眼前的文士既然敢让自己握住鱼肠剑,那便是笃定了自己无法对他造成威胁。
身家性命操之于人手的感觉并不是很好。
可讽刺的是,她自己竟然已经很熟悉这种感觉。
师怀蝶自嘲笑了一下,不知为何,对于鱼肠剑的渴望没有先前那么浓郁,却仍旧没有什么迟疑,抬手握住了这柄鱼肠剑。
剑柄入手时触感冰冷,感觉和原先的那一柄几乎没有半点区别。若非是自己原先的那一柄鱼肠剑在眼前碎裂,她几乎以为手中着一柄就是自己用了快要十年的那一把。
可是那一柄是在自己眼前被敲碎,落了一地。
“如何?”
文士平淡开口。
师怀蝶回过神来,手腕微动,鱼肠剑撕扯开空气,直接消失在了手中,体内内力流转,勾勒了剑身中灵韵,却远远要比往日那柄鱼肠更为活泼些,远不如那般阻塞。
剑身上幽光流动,显得越发不凡。
她怔怔呆坐在了原地,片刻之后,才将手中的剑轻轻放在了桌上,推向文士的方向,不知是以何种情绪开口,低声道:
“是真的……”
起码,比原先那一柄更像是真的。
文士轻轻笑了一下,屈指轻轻弹了一下那剑锋,这柄剑重又滑过桌面,停在了师怀蝶的手边,随意道:
“那么,这柄剑是你的了。”
师怀蝶的心脏狠狠地跳动了一下,说是不东西那完全是不可能的,可是这个时候却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沉默着坐在位置上,双眸看着那一盏清茶,没有伸手去接剑。
青衫文士笑意收敛,也没有去开口逼迫她,只是又抬手饮茶,淡淡道:
“当然,若是你不愿意,也可以离开。”
师怀蝶看着他,沉默了下,道:
“是前辈救下我的?”
文士颔首,道:
“你中了点苍指。”
“本座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弥留之际,若非本座出手打散内气,此时已经和那铁浮屠一同殒命。”
铁浮屠……
师怀蝶神色微微一顿,心中略有些刺痛,随即升起的便是仇恨,手掌无意识握紧,周围气机变化,有些冰冷起来。
文士看向她,屈指轻弹杯盏,淡淡道:
“想要复仇?”
师怀蝶吸了口气,道:
“敢问前辈,那人,究竟是谁……”
“告诉你,然后让你去送死?你的性命既然是本座留下,便不能如此轻易被人坏了,哪怕是你自己。”
文士的声音平淡。
师怀蝶站起身来,朝着那青衫文士深深行了一礼,道:
“还望前辈告知……”
文士眉头皱起,最后似乎是出于不忍之心,手指敲了敲桌面,淡淡道:“本座只能告诉你他的名字,至于其他,便由你自己去查。”
“这种事情,想来你应当熟悉。”
师怀蝶面上浮现感激,复又深深一礼,道:
“多谢前辈。”
文士摆手,淡淡道:
“勿要先谢我。”
“你的性命是我救下的,无论如何,要为本座做一件事情,才能够抵得过去,于此你可有异议?”
师怀蝶摇头,道:
“救命大恩,自然应该如此。”
文士颔首,道:
“好……”
“那本座告诉你也无妨……那人出自于神偷门,名为鸿落羽,剩下的东西,你便自己去查。”
声音顿了顿,复又道:
“看来,这柄鱼肠剑你是不愿收下了?”
师怀蝶沉默着摇了摇头,随即低声道歉,方才握到鱼肠剑的时候,那种身家性命皆不由自己的感觉越发浓郁,竟然暂时压下了对于鱼肠剑的渴望。
她不敢再去看那柄鱼肠剑。
害怕只要再看到一眼,便再也挪不动脚步,害怕再握上这一柄剑,就会再一次得成为别人手中随意可以抛弃的木偶。
青衫文士似有些无奈,拂袖扫过桌面,那柄鱼肠剑便消失不见,师怀蝶松了口气,可是又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心中一时间百味陈杂。
青衫文士看了师怀蝶一眼,道:
“坐下来,喝完这杯茶罢。”
“之后,本座会将你送回先前那一处地方。”
师怀蝶恭敬颔首,坐在了桌前,双手环着茶盏,道:
“前辈,你方才说,要晚辈做一件事情……”
“不知是什么事?”
文士摇了摇头,道:
“这件事情且先不急,你之后自然会知道。”
“该用到的时候,本座自然会派人寻你。”
师怀蝶点了点头,看着那盏茶,想到今日经历,险死还生,可也因为这一死,反倒让自己能够脱离原先的身份和限制,从今往后,可以真正自由些做人。
却也和先前一直追寻的鱼肠剑擦肩而过。
诸般情绪,难以言表,抬手饮茶,茶水入喉清淡,等到她放下茶盏来的时候,周围环境已经发生了堪称翻天覆地的变化,从熙熙攘攘的街头茶肆,变成了遍地白霜冻土的林地。
师怀蝶神色骤然变化,这种堪称仙人般的手段在她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呆呆站立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随即便看到了这冻土之上的两个墓穴。
铁浮屠的。
还有自己的。
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沉默着站在自己的墓前。
风吹树梢,无叶,便越发萧瑟。
茶肆桌旁,文士饮下最后一口茶水,先前走动,准备给他添水的茶馆伙计动作突然僵硬,而着僵硬仿佛瘟疫一般,迅速地在整条街道,甚至于是整个世界当中扩散。
一片静止之中。
文士起身,缓步而行,便散去了天地四方。
身前步步登天梯,宽袍缓带,极尽从容。身后天地众生,森罗万象,尽数溃散,归于湮灭。
在师怀蝶眼中,虽显得有些疏离,却是个宽厚长辈的文士面上神色变得淡漠,再现身的时候,已经是少林寺山巅上的风光,随意坐在了竹椅之上。
那柄鱼肠剑随意扔在了桌上。
白发道人坐在一旁,五指微张,便将这柄在外界威名赫赫的名剑握在了手中把玩,看着那剑锋上气象,赞叹出声,道:
“借助于天地之力,将其中灵韵生生抽出了一成,反而刺激残余的灵韵越发活泼。明明是毁其根基的事情,却让这剑气象更为不凡。”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先生倒是好手段。”
赢先生神色淡漠,未曾接口,只是翻看手中的书,古道人也不着恼,只是笑眯眯得继续打量着手中这柄鱼肠剑。
先前鸿落羽在外,一指通禅三千世界,出手速度极快,就连他也只能看个大概。
先是使得剑身震颤,振开了师怀蝶的右手。
随即在刹那之间直接将这剑掉包,换成了赝品,等到师怀蝶察觉到的时候,那剑已经开始崩碎,就算下意思感觉不对,也只会归于鱼肠剑被击碎,灵韵变化导致。
绝不会想到自己用了数年的兵器已经被掉了包。
鸿落羽的武功以轻功位要,或者并不擅长于正面厮杀,但是若对方没有办法跟上他的速度,那么鸿落羽的威胁程度便丝毫不下于三百年难得一见的大宗师,没有办法以人数解决。
便和圆慈的巅峰一拳,堪称无解。
也如同……
古道人怔然出神,突然觉得有些无趣,将手中的鱼肠剑放在桌上,旁边随意看书的文士察觉到这道士的视线,微微皱眉,道:
“何事?”
白发道人神色未变,只是笑道:
“无事,只是想到,你刚刚为何不直接将那女子收入麾下?”
“还有,既然是传音让鸿落羽一指点穴,使其假死,为何刚刚还要伪装成和鸿落羽,还有小家伙为敌的模样?你不怕她出去了以后继续和小家伙为敌?”
青衫文士翻过了一页书籍,淡淡道:
“为敌便为敌。”
“越是敌对,这人便会越好用。”
“而且,她永远也查不到鸿落羽的消息,彼时,便是她求着本座,将她收入麾下效死,熬去了凶性傲气,才好用。”
文士的声音平淡。
古道人神色顿了下,看着旁边慵懒靠坐在竹椅上,一手持拿书卷的文士。隐约还能够从眉宇间看得到当年的冰冷和淡漠,提醒着他,眼前这好像只是个差脾气书生的男子,过去是什么模样。
文士敛目,神态极尽慵懒,道:
“终究一子闲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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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一指,两指(1/2)
景丰城实在算不得小,尤其在最近三年间,莫名有了许多大家族派人来这里置办基业,更是繁华了许多。
那拉货的板车一直将几人送到了景丰城里面最大最好的客栈前面。
拉车的车夫领了赏钱,就急急往外去走。
心里面想着,若是自己速度快些,刚刚扔到官道两旁的货物,没准还能够捡回些来,多少也能够再多挣上些银钱。
尉迟杰看着这足有五层高的客栈,撇了下嘴,似乎并不满意,可这里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好的住处,只能勉强接受,转过身来,道:
“大家都进去吧,今日便先好好休息一下。”
“我的腿现在都还有些发软。”
吕白萍看了他一眼,满脸不屑,冷哼一声,带着林巧芙走了进去,。
宫玉先是扭头看了到了最后面的王安风和鸿落羽一眼,才提剑跟在了两名青锋解弟子身后。
尉迟杰摸了摸鼻子,苦笑道:
“看来这位吕姑娘对我怨念有些深重啊,本公子也没有做些什么事情吧?”
“真是……无妄之灾。”
“你说是吧,老禄。”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家将。
家将老禄跟在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是个木头人,闻言并不说话。
太叔坚咧了咧嘴,放慢了些脚步,心里觉得这个世家公子实在是不懂得吸取教训,先前在青锋解剑阵外头乱嚼舌根,结果给摔了个大马趴,现在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来了。
王安风和鸿落羽落在了几人的最后面。
鸿落羽先前几年想来是在少林寺里面憋得久了,根本没有打算晚上回少林寺去,更是直接明言要给自己单开一间客房,不和王安风挤一起去。
王安风无奈,也拗不过他,至于不想要和自己挤在一起,就只当是耳旁风听听,哪里会当真?
先不说这种客栈的大客房绝对是足够宽敞,以他对于鸿落羽的了解,就算是用脚后跟去想,也知道半夜的时候,这位三师父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呆在客房里面休息。
这景丰城可是完全不够他逛的。
店中的小二见得一次性涌进来这许多人,当先几人的衣着更是不凡,心中一动,知道是来了贵客,正准备迎上前去,就被掌柜的一下拉住,寻了个活儿打发出去。
掌柜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满脸精明,打法走小二后,先是整理了下衣着,然后便亲自迎上前去。
尉迟公子豪气得很,大手一挥,直接把这客栈里最好的几间客房全部包圆了。甚至于还升起叫几个清倌人来唱曲听歌的念头,打算拉着掌柜稳稳,这城中哪一处的女子最是风雅。
却在吕白萍看垃圾一样的眼神当中无奈败退,只能暗自嘀咕两声,拉着家将老禄好一顿抱怨。
王安风到了屋中,换去了身上外衣。
他原本穿着的青衫早就在和巨阙剑主交手的时候多有破损,这衣服是刚刚在来客栈的路上,尉迟杰遣自己的家将去城中买来。
裁缝用的是藏青色暗纹的布料,裁剪线条极为利落,既0能够极好衬出武者的身形,也不会影响手脚的活动,色泽款式都颇为内敛,也极合身。
在他的身后,鸿落羽翘着二郎腿坐在桌上。
这里没有旁人,他也就恢复了原本散漫的本性,手中把玩着一个白瓷茶盏,漫不经心道:
“才下了青锋解,就被人围杀,这是料准了在青锋解不远处你们的戒备会比较松弛,准备一下子把你们料理掉,估计之后还打算嫁祸给青锋解或者那个什么什么酒自在。”
说着似乎不屑得撇了下嘴,啧啧出声,道:
“嘿,自在?”
“怕是只有在酒里才会自在吧?难怪叫做是酒自在,除酒之外,竟是全不自在。”
王安风摇了摇头,道:
“这种一眼就能够看得出来的栽赃嫁祸,没有多少人会相信的。”
鸿落羽嘿然笑了下,老神自在道:
“管他们相信不相信。”
“这隐门第一,再加上一个无门无派,归隐江湖的宗师武者,足够把这潭水搅浑了,这段时间抹去可能留下的线索跟痕迹,足够他们全身而退了。”
“不过,竟然能够一口气出了四名一流高手,虽然说大秦的疆域广大,可是四品高手也不是大白菜,有强攻的,还有暗杀的,除了这两个之外,还有另外两名不逊色于他们的。”
“这四个人,本来就很难缠了,若还有结成剑阵的手段,寻常的宗师恐怕也得在这里吃个大亏,要是一个不巧,那宗师恰好被克制,死在这里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将手中的茶盏扔在桌上,那杯子赚了两个圈,稳稳停住。
上面绘着松鹤延年的画。
鸿落羽抬眸看向王安风,道:
“如果没有猜错,这人是打算一口气连你身后的人也收拾掉,嘿,这是存了一劳永逸的念头啊,小疯子,你到底是惹到了谁?”
“……不,是你又惹到了谁?”
鸿落羽声音顿了顿,在那‘又’字上加强了三分语气。
王安风无奈,抬手轻轻弹了下那杯盏的边沿,道:
“我也不清楚。”
“我们当中还有宫女侠,林姑娘还有吕姑娘,是青锋解出手的可能性很低很低,我刚刚曾经想过,是不是白虎堂或者四象阁出的手,毕竟他们和弟子的恩怨纠葛最大。”
鸿落羽点头,示意王安风继续说下去。
王安风抿了抿唇,道:
“可是入城的时候,我又想到,白虎堂和四象阁虽然有对我出手的动机和理由,但是若是他们出手,就绝对不可能会只有这四人了。”
“其中至少会有一名宗师。”
“或者说,手持破碎神兵,能够短时间内和宗师武者纠缠抗衡的一流高手,而不仅仅是四名手持名剑的四品武者。”
鸿落羽闻言笑出声来,指着王安风连连道:
“只是这几个就差不点儿让你们直接嗝儿屁了,还想着宗师,神兵?”
“我说小疯子没看出来,你小子的胃口这么大?”
王安风面上神色微微一僵,看着自己这个完全不着正行,满脸幸灾乐祸的三师父,只觉得自己的额角一阵阵抽痛,顿了顿,才咬牙道:
“不是弟子的胃口大。”
“是他们想要吞下弟子就必须得要有这么好的胃口,要不然怕是会崩掉自己的满口牙齿。”
“无论是白虎堂还是四象阁,都曾经参与过三年前药师谷的事情,如果说他们会派出这种阵仗来围剿弟子,想来是知道了自己分坛的毁灭与我有关。”
“可既然知道大师父有移山的伟力,派这些人来,岂不是单纯送死?四品武者和当世名剑也不是大白菜,他们断然不可能如此。”
鸿落羽拍了拍手,笑道:
“说得不错。”
“那你可有什么头绪?”
王安风声音微微一顿,心中莫名想到了自己那个似乎有些秘密的父亲,迟疑了下,还是将这个念头打消,觉得不至于如此,摇了摇头,道:
“弟子不知……”
鸿落羽挑了挑眉毛,抬手打断了王安风的话,冲着门口抬了抬下巴,道:“那太叔坚过来了。”
“太叔坚?”
王安风愣了一下。
鸿落羽从桌上跳下,整理了下衣摆,道:
“我叫他过来的,或者说,我对那柄巨阙剑挺感兴趣的。”
王安风了然颔首,打算走过去开门,突然又想到了一事,回身问道:
“三师父,今日你弹碎掉的那一柄鱼肠剑,是假的吧?”
鸿落羽挑了挑眉,笑道:
“看出来了?”
王安风点了点头,他的武功有一部分来自于鸿落羽,再加上后者那天下第一神偷的名号,多少能够猜得出那个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原因便是,他当年号称藏书守,在扶风学宫的风字楼中看了不少的典籍,知道名剑的水准,以指弹碎先代十大名剑,即便是宗师,这种手段未免太过于匪夷所思。
鸿落羽点了点头,笑道:
“确实是假的,那剑姓赢的有用,我便顺手换了去。”
王安风心中了然,点了点头,转身去开门。
身后鸿落羽慢悠悠得道:
“再说了,真的鱼肠剑材质已经不逊于寻常的神兵,怎么可能一指弹碎?”
“怎么得也要两指。”
王安风的脚步微微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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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刚刚过去一小段剧情节点,所以今天更新的时间比较迟了些,诸位包涵包涵(抱拳)
第一百九十二章 势高如天(2/2)
王安风的动作顿了顿,才又走过去给太叔坚开门,将这白发老人引进门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太叔坚有些拘谨。
鸿落羽已经随手将桌上的杯盏弄到了床铺上,这一方圆桌上只剩了覆在桌面上的那块蓝色云纹的绸布,他只站在一旁,朝着太叔坚招了招手。
负剑老人陪着笑,极有眼力劲儿得走上前去,双手抬起,将背在背后的大剑巨阙取了下来,一手托着剑身,一手下意识从剑身上面轻柔拂过,然后极小心地放在桌上。
整张桌子都稍微向下沉了沉,可见其重量。
王安风站在鸿落羽旁边,仔细打量着这一柄名剑。
和鱼肠剑不同,这柄巨阙虽然同为十大名剑之一,却不以锋利取胜,剑身宽大而厚重,仿佛只是一整块顽铁,却有着难以言说的巨大压迫感,让人在这大剑面前忍不住会屏住呼吸。
鸿落羽负手而立,淡淡道:
“知道为师为何会让你看这柄剑吗?”
王安风摇头。
太叔坚听到这开头,就知道这应该是师徒间的要紧事情。
虽然心里面想要在这里多听些,可是他老人家在江湖上跌打滚爬了这么多年。武功或者没能够练得有多厉害,可是却把自个儿有几斤几两掂量得极为明白。
知道这种事情不是自己能够听得到的,也不打扰王安风和鸿落羽两人,轻手轻脚朝着外面走去。手掌才刚刚搭在了门把手上,耳边就响起鸿落羽漫不经心的声音。
“将门关上,过来站好。”
太叔坚身子微微僵硬,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呆滞了下,才如同木头人一样,把这门关上。
转身。
一步一步走到了鸿落羽和王安风身侧,垂手立在旁边,不言不语。
王安风虽然不知道鸿落羽究竟是有什么打算,可既然是师父开了口,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朝着白发苍苍的太叔坚和气地笑了笑。
太叔坚有些僵硬得回了一礼。
鸿落羽左手负在背后,右手屈指,轻弹巨阙剑锋,淡淡道:
“先代名匠欧冶子铸造五剑。”
声音将王安风和太叔坚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鸿落羽声音徐缓,如敲玉鼎,道:
“鱼肠为勇烈之剑,唯独剑客有求死之心,才能用好这一柄剑。”
“而巨阙则将剑势一脉的造诣臻至了巅峰,天下剑器虽多,无能出其右者。”
“阙者通缺,名为缺,便是先天缺失,比不得天资杰出者,却厚重古拙,挟以天地大势,能无坚不摧,无往而不利。”
说到阙字为‘缺’的时候,年已老迈的太叔坚眸子微亮了下。
“同一种材料,却能够在武器上展现出截然不同的理念,这位名匠欧冶子,恐怕也是一代剑术大家,能以铸剑为练剑,其所铸造的五柄名剑,实则就是五种剑法的方向。”
声音微顿,鸿落羽看向王安风,道:
“风儿,今日起,你每日对剑领悟,尝试勾勒其中灵韵,借以巨阙剑中的剑势,磨练你自己悟出的剑罡。”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先代剑法大家的心血,于你应当能够有所裨益。”
王安风敛容,行礼道:
“弟子领命。”
鸿落羽视线又落在了太叔坚的身上。
老人的身躯下意识绷紧,下意识挺直了自己的腰杆。
鸿落羽定定看了看他,却又懒散收回目光,淡淡道:
“某先前已经说过,此剑沉重,你为风儿负剑,每日辰时送来,申时末刻带走,勿要迟了,可能做到?”
王安风心中诧异,随即便只是微笑。
他看向旁边已经呆住的太叔坚,在心中轻声道了一声恭喜。
这段时间内将剑背给王安风,也就是说一日里剩下的时间当中,太叔坚可以自由去感悟这柄巨阙剑上所含的剑势。
对于一位一辈子追逐剑道的老人,这着实是能够称得上一句恭喜,而这样一名老迈的剑客,也足以能够配得上这柄巨阙。
太叔坚深深吸了口气。
在青锋解剑阵前风餐露宿,等了足足三年时间,一睹剑光冲天而起时却嚎啕大哭的老者挺直了自己的腰背。
他抿了抿唇。
苍老面上几乎变成面具的讨好笑容缓缓敛去,重重点了点头。
鸿落羽轻笑出声,未曾等太叔坚说些什么,已经转身,洒然推门而去,宽大袖袍拂动如云,从容不迫,竟是说不出的名士风流,宗师气度。
太叔坚双手合拢,朝着男子背影深深一礼。
一丝不苟。
旁边王安风却只觉得额角抽痛,抬手扶额。
方才那一举一动,皆有宗师气度的三师父,和没有个正形,翘着二郎腿坐在桌上,满脸幸灾乐祸的鸿落羽……
他当真是不愿意承认这是一个人。
这绝不是一个人!
叹息一声,王安风的视线垂落在横放在桌上的巨阙剑上,右手抬起,轻轻点在这柄宽厚的名剑之上,双目微阖,呼吸逐渐变得平缓下来。
武者的修行分为上下九品。
其中下三品最为基础,或者锻炼体魄,强悍气血,或者平心静气,运行内功,武者以种种手段令自己的修为逐渐提高。
九品可以力搏狮虎,奔如劲马。
八品可以聚气于体,而出于外,剑气纵横丈余。
七品武者已经磨练至巅峰,挥手可以气劲如龙,如果修行了些高深的武学,这个阶段的武者就已经能够勉强做到腾空御风,不似凡人。
可纵观武道,下三品阶段不过只能说是基础,武者所修行的法门虽然有种种不同,可需要做的,只是往身体这个水池当中蓄水,武者个人的根骨天赋在这个阶段发挥得淋漓尽致。
天赋过人者,一日打坐,能当他人百日之功。
可是就算蓄水的速度再如何缓慢,水池就算会变大,也总有极限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只要不曾放弃,终有一日能够将水池蓄满清水,是以对寻常的武者而言,只要足够勤奋,七品境界并非想象中那般高不可攀,可对于大部分武者而言,这也已经是他们所能够达到的极限。
是以江湖中,年岁老迈的七品,或者八品武者,并非少见。
少年得志,倒是难得。
诸如张听云家中嬷嬷,便是一直在族中苦修,没有闯荡过江湖,年纪老迈时也稳稳到了八品巅峰,只是身体已经不如当年,气血衰败,再无半点突破的机会。
等到武者意气合一,跃过龙门,便是江湖中的高手。
能够做到以我心感天心,凭空御风,做出种种高明手段,六品之后,武者自身天赋的作用便被极大得削弱,所求者,已经不是自身的水池,而是天地间这一片汪洋。
武者实力高低,看的已经是自身于天地的领悟,于自我道路的追寻,大多千日驻足不停,或有寥寥,能于千日驻足之后,一日千里,踏足到山巅,放眼望去,尽是往日未曾想象到的瑰丽景致。
天剑门宏晖便是如此。
而大多数越过龙门的人却只是原地驻足,甚至于不进而退。
王安风年前化名刀狂,持刀跃马三千里,意与气合,方才踏破龙门,入中三品。
可每一位踏过龙门的武者都曾有过这样意气风发的时候,可是人又不是死物,没有人能够保证自己永远都在巅峰,没有人能够保证自己的内心永远不会蒙尘。
天下之人多如过江之鲫,能一直如年少时那般意气风发者能有几何?
武者也是一样。
每踏一步,都如逆水行舟。
王安风手掌抚在剑身上,凝结自身气韵,和巨阙剑中的灵韵磨合共鸣,体悟这柄剑剑身中的剑势,如同笨拙的画匠,提笔想要临摹大师的画作。
这事情不但折磨精神,也算是一个极累人的体力活。
王安风本就以佛门内功筑基,又抗住了某位青衫文士数年来不断的磨练,心境坚毅程度早已经远超同辈,在这个过程却仍旧时时感觉到烦躁,可每每有所感悟,又有醍醐灌顶之感。
太叔坚只是垂手站在他旁边,不言不语。
这事情极耗心力,也极耗时间,等到王安风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不见了灰沉沉的天穹,取而代之的深沉的夜色,以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红尘灯火。
王安风直起身子,活动了下筋骨,发出噼啪脆响。
太叔坚不在这里,想来是看到自己感悟得入迷,未曾打扰,自己下去了。
门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音。
王安风将巨阙握在手中,走上前去,在来人敲门之前,就伸手打开了木门,门外三步处站着一身白衣的宫玉,神色依旧冷清。
王安风今日有所获,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宫玉却未曾回应他,脚步顿住,视线在王安风身上转了转,随即落在了那一身藏青色暗纹的衣服上,沉默了下,道:
“你是……”
王安风脸上笑容僵硬。
宫玉似乎想到了什么,抬眸看着王安风,道:
“烤鱼?”
王安风嘴角微微抽搐,道:
“是我。”
宫玉点头,了然道:
“王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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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风光景致,又是一指(1/2)
昨日在万剑峰上,林巧芙见到他的时候高叫了一声烤鱼,王安风心里面便隐隐觉得这个称呼很不妙。
在宫玉面前喊出来,尤其不妙,只是他怎么也没能想到,这事情发生的竟然如此之快。
宫玉大约是觉得这样的称呼能够辨认出王安风很是方便,语气虽还是清淡,却似乎略带了一两分轻快,道:
“时间不早,我且来唤你下楼。”
“鸿前辈已经点好了菜。”
王安风呼出口气,猜到应该是鸿落羽察觉自己的状态,才让宫玉来叫自己,否则以宫玉的性子,是断不会来上楼找自己的,鸿落羽也不会让其他人打断自己感悟巨阙。
王安风当下点了点头,右手下意识握紧了那柄巨阙剑,笑道:
“那倒是来得巧。”
宫玉点头,淡淡道:
“鸿前辈大约是算好了时间。”
“确是。”
王安风笑着颔首走出门来,顺手将身后的木门关上,和宫玉一起下楼,几人当中既然有尉迟杰这样一个不把钱当回事情的款爷,自然不会和其他人一起挤在一楼。
尉迟大公子先前亲自在这转悠着选了一间客房,风光最好,夜色间能一览景丰城中万千红尘灯火,遍看繁华,王安风和宫玉进去的时候,鸿落羽正坐在首位,旁边站着掌柜。
那掌柜正满脸含笑,给鸿落羽说些什么事情,尉迟杰则是坐在一旁,百无聊赖把玩着手中的杯盏,那名为老禄的家将和太叔坚没有入座,一者站在了尉迟杰身后,一者站在鸿落羽身后。
看到王安风过来,鸿落羽摆了摆手。
那掌柜极有眼力见识,止住话题,冲着几人拱手行了一礼,便转身退下,出门的时候还对着王安风和宫玉极为和煦得笑了笑,先侧身一步,让两人进来,自己才走出去。
临走的时候小心关上了门。
王安风走上前去,鸿落羽似乎低语了一声,太叔坚便主动迎上前去,王安风会意,抬手,将右手所持巨阙递过。
白发老者极郑重得双手抬起,将这柄沉重的大剑接过,背负在后,然后直接站在了王安风的身后,垂手敛目,和尉迟杰背后家将老禄相对站立。
太叔坚身上所穿衣服也是尉迟杰派人去准备,是和王安风身上衣物相同的藏青色长衫。
老人在客栈中好好泡了个澡,又稍微请人来打理了下,白发苍苍,只以麻绳捆缚,神色平静,一袭藏青色衣着,背负巨阙,倒也有两分高手风骨。
不像先前,在青锋解山门外呆了足足三年的时间,狼狈不堪不说,身上还有一股酸味儿,看上去就像是一名乞丐老儿,尉迟杰都看得啧啧称奇,说道这样子看上去才像是个高手。
又说这样一个一眼就是高手气度的人驱车的话,实在是太有排面,说出去羡慕死一城一城的纨绔膏粱,到时候那些世家贵女们不得要围在自己身边转悠?
吕白萍看向他的眼神已经是不应该存在于人间的污秽。
老禄沉默着后退了一步。
这位五大三粗,总是沉默不言的兵家高手在脑海中很是认真得考虑着,自己是等少爷被打得半死,还是打成六成死的时候再出手拦下来。
可是太叔坚并没有出手,老禄心中多少有些遗憾。
这里有鸿落羽这摆明了的宗师在,何况对于自己有再造之恩,太叔坚无论如何不肯坐下。
尉迟公子一点不差钱,大手一挥,直接给他和老禄准备了另一处地方吃饭,规格一点不差,该有的东西都有,也省得多费口舌,耳根子也清净些。
王安风坐在桌前,看着桌上摆满的的菜肴,想起刚刚走进来时看到的画面,略有好奇道:
“三师父,你们刚刚在聊些什么?”
鸿落羽笑了下,道:
“只是随意谈论些事情罢了。”
“才来这县城,许多景致不知,是以问了问那位掌柜的,聊聊这城中有何种风光景致,若是有闲暇,倒也不妨一观。”
声音微顿,复又有些遗憾,叹息道:
“不过想来是没有什么时间的。”
王安风点了点头,心中了然。
风光景致?
看来三师父当真是在少林寺中给憋得厉害了,毕竟那一方天地虽然也是广阔,可总也有看腻的一日,好不容易出来,来到大秦疆域,自然也想要看看往日里没有看到过的风景。
王安风心中微松,笑道:
“酒自在前辈的踪迹也不是一时片刻能够找到,三师父你若是喜欢,去看看些风景应该也无妨的,应也花费不了多少时间。”
“宫女侠你看……”
他看向旁边的女子,面露探询之意。
宫玉颔首,淡淡道:
“巧芙白萍甚少下山,看看也好。”
“既然本就是下山历练,何处不是历练?”
林巧芙眸子微亮,连吕白萍的脸上都露出了些许意动之色,似乎颇有几分期待。
客栈掌柜走出屋子,轻步走下楼去,没有发出什么声响,等到站在了下面,没闹出上面动静,方才稍微松了口气,疾步走开。
他这客栈在这景丰城中已是极好,城中百姓交口称赞,引以为最,可是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自己这基业也只能够在寻常县城里面显摆显摆,放到更大的州城郡城里面,根本就排不上号儿。
今日来的这几位,显然都不是寻常人物。
那一身华服的青年尚且不提。
只说那为首的男子,一身气度便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先前随意问了两句,这城中有何风光景致,随即就又问城中可有什么富户大家,名家字帖石碑,自己已经将市井中传言都说了出去,说有种种异宝,可是那位先生却似乎完全看不上眼。
全没了刚开始时的兴趣,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
果然不愧是郡城中贵人,眼光见识果然不凡。这城中富户再有银钱,也入不了人家的眼。
掌柜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又走出吩小二伙计快些干活,勿要在继续闲聊偷懒,尤其是上面包厢中的几位,务必要好生伺候,不能让其有丝毫的不满。
景丰城客栈里的大厨今日里将一身所学发挥了个淋漓尽致,香气扑鼻,送菜的小二口水咽个不停,长这么大,就从来没有迟到过这种美食,连见都没有见到过。
那掌柜本以为能引得那几位贵人称赞一二。
可是听小二说,那些位贵人似乎并不满意,就连两名家仆家将都神色寻常的模样,心里面便凉了一大截子。
王安风自修行开始,每日便在少林寺中,由吴长青亲自下厨准备药膳,老爷子当年年轻的时候为了把媳妇哄回家,苦心研究做菜,几乎能把药材当香料来使。
做出来的药膳不但能够调理身体暗伤,味道也是一等一的好,绝对不逊色于什么天下名厨。
王安风这几年来,舌头都被吴长青变着花样来的伙食养刁了。
虽然出于对食物和银子的尊重,不会浪费碗里的饭菜,可要他觉得极好吃,这种难度并不逊色于参加大秦皇宫的御厨大比夺魁的难度。
鸿落羽身为神偷,这天底下哪里有他吃不到的饭菜?
大内皇宫都晃悠了不知道多少次。
当年皇帝最最喜欢的八宝芙蓉糕,鸿落羽同样表示极为赞赏。
觉得那皇帝虽然笨了些,武功也不高,嘴巴还是蛮刁钻的嘛。
宫玉三人则都在山上,山上曾有一位师叔下山游历的时候有机缘学会了庖丁解牛一脉的厨艺,自小吃的虽然简单,味道却并不会差。
至于尉迟杰,从小山珍海味吃惯了,这些东西只是能够让他吃下肚,不要吐出来的程度。
若非太叔坚和老禄还算是勉强称赞了一下,掌柜和大厨的四颗心都得要摔在地上跌成好几瓣儿。
吃过让掌柜越发心中忐忑不安的晚饭,鸿落羽引着林巧芙和吕白萍去外面逛晚景,王安风则是背负着两柄长剑,准备回自己房中打坐,修行内力。
王安风起身的时候,看到了桌上杯盏,想到了今日早上所见鸿落羽那惊鸿一指,身子顿了顿,伸出右手,屈指弹出。
一指裹挟劲风,轻轻点在了杯盏上,第一指残影未曾散去的瞬间,第二指已经弹出,第三指同样。
如此一瞬,旁人只能看到王安风弹出了一指。
手指轻轻弹在杯盏边沿上,发出了叮得一声脆响,王安风定了定神,收回自己的右手,叹息摇头,略带两分自嘲,两分感叹,道:
“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拂袖而去。
客栈伙计早已经候在了外面。
目送王安风等人各自离开之后,就鱼贯而入,走了进来,开始极为娴熟得收拾起来,先前上了满满当当一桌子的饭菜,可是现在却吃得极干净,没剩下些什么。
这客栈店大,他们也知道这些客人想来是江湖中武者,气血充沛,胃口也大,没有什么好奇。
其中一名伙计抬手去拿旁边杯盏,手上突然一轻。
那白瓷青花的杯盏在他手中溃散,化为齑粉,自五指间倾泻而下。
如白沙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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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错怪?(2/2)
鸿落羽的指法看似是极为简单,只是单纯的叠加,可是因为至简,也至难。
模仿招式身法的变化腾挪简单,可想要学得这一路指法,就算是王安风武功和鸿落羽同出一脉,也是极难。
难如登天。
天阶三千级,而他不过才踏出数步,还差得很远。
客栈伙计右手张开,最后一些粉尘落下去,已经是满脸的呆滞,手足无措模样。
桌子上面有一摞叠得很齐整的铜钱,边缘处似乎被人摩挲了许久,磨得光滑,伙计心乱如麻,直接忽略了过去。
若是往日,或许还会高兴多了一顿酒肉钱,可是现在摔碎的这个瓷碗,就是再多五倍,十倍的铜钱也是赔偿不起的。
美食不如美器,美器不如美人。
这些客人身份来头都不一般,城中绝难以寻到比宫玉更出色的美人,掌柜的便用了最好的食器,每一个价钱都不是他这样寻常的伙计能承担得住的。
比如碎掉的这一个,虽然只是寻常窑洞烧制,可是那一年恰好新皇登基,原本的瓷窑改了形制,这一批算是先皇那一代遗留的最后一批白瓷,价值比现在声名赫赫的官窑上品玉壶冰也不差多少。
起码要十数两纹银。
掌柜的偶然得来,一直颇为在意。就这样毁在自己手里,赔偿事小,若是因此失了这工位,才是大事情。
这客栈中雇有一名年长的大伙计管着手下的小二,现在只在不远处,闻声而来,皱着眉头询问了两句,神色便有些阴沉下来。
这大伙计是掌柜的远房表叔,脾气想来不是很好,那伙计见他黑下脸来,心中更是忐忑,扭头看向旁边的同伴,哭丧着脸道:
“我,我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它就碎成这样了。”
“不怨我……”
没有人敢应承。
年长大伙计长呼出口气,脸上神色恢复了原本模样,只是沉默不言,让人觉得有些压抑。
“确实不赖你。”
就在那伙计脸色越发苍白的时候,温和含笑的声音响起.
伙计心里一松,跟听到了神仙说话一样,几乎就要哭出声来,转过身来,看到桌前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了一名道士。
模样清俊,穿着一身蓝白色道袍,只是一头长发尽数雪白,显得出尘,正看着地面上的齑粉。
感受到众人视线,那道士抬头笑了笑,看着那伙计,道:
“小兄弟你没法子把这杯盏弄成这副模样。”
语气温和略带了两分调侃,伙计心中却大松口气。
大伙计看这道士气度风采不像是寻常人,面色有些徐缓下来,想了想,行了一礼,道:
“敢问这位道长如何称呼……”
古道人笑了笑,未曾回答,只是慢悠悠地道:“今日尉迟公子将这包厢包了,这账自然应该算在尉迟公子身上,难不成阁下觉得尉迟公子承担不起这小小一个茶盏,须得要你个伙计来赔。”
“或是这客栈果真如此,连尉迟公子都不能砸个碗来玩玩?”
“是太看得起这酒楼客栈?还是看不起尉迟杰公子?掌柜的,为你而想,还是不要如此为好……”
大伙计张了张嘴,想到那些世家大族公子哥们的作风,呆了片刻,心中生出忐忑,看着那道人,面色越白,拱了拱手,道:
“多,多谢道长指点迷津,否则,在下险些做出了祸事。”
“今日这账……”
道士负手,悠然笑道:“记在尉迟公子账上。”
大伙计咬了咬牙,道:
“是,记在尉迟公子账上。”
道人笑着颔首,收回目光,其余人则是避开那道士,轻手轻脚继续忙碌,那名大伙计虽然有心想要再问一下这道士,可是不知为何,竟开不了口。
只是在心里面想着道士说的话,越想越觉得方才危险。
险些便惹火烧身。
古道人负手而立,若是仔细去看,他的手掌边缘处隐隐有几分虚幻,如同天穹流转的云雾,透着一股不真实的感觉。
他是被王安风最后那一指头勾起了兴趣。
俯身,手指轻轻点在地上些微的杯盏齑粉处,感受到隐隐沉重压抑的气息,古道人的嘴角勾起,道:
“原来如此。”
“并非是学得了那偷儿的指法,只是因为才领悟过剑势,才把这杯盏碾成这副模样,不动用内力外功,都能有这种效果。”
“巨阙剑势,果然霸道得厉害。”
“倒是让小家伙无意间给弄了些麻烦出来……”
声音微顿,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古道人看了看那逐渐散去的齑粉,复又摇头,笑道:
“不过,怎么说……”
“还是学剑更好些啊。”
大伙计去了下面,掌柜听到被打碎了店中珍藏的食器未曾动怒,只是说了一句记在账上,等听到了有一名气质出尘的白发道士在,才变了脸色,起身往上走。
这包厢里面的东西已收拾过,只剩了那道士在。
两人在门口问过了其余伙计,就大伙计下去的这一小会儿并没有人出来。
掌柜微微颔首,摆手让伙计都下去,只留了自己一人在此,大秦诸子百家纵横,可是以道门为国教,大秦许多地方的百姓对于得道出尘的道士,都抱有极大的好感。
那掌柜先在门外整理了下衣着,才抬手轻轻敲门,却始终无人应答,等了片刻,心中狐疑,终于忍不住推门进去,随即便微微一怔。
那窗边已经空无一人。
唯独看得到窗外万丈红尘灯火,汇聚如河。
屋中王安风手指上带了一丝剑罡,虚弹了两下。
他这法子才琢磨出来,才一弹出,勉强附着在手指上的剑罡就已经给生生崩散掉,化为元气,复归于天地,没有能够如同他所想象的那样,两种法子结合到一起。
他看着这溃散的元气,叹一声气,也不再去尝试。
转头看向窗外的万丈红尘,眸子如同外面的夜,轻声叹息。
“那几柄剑的主人,究竟是谁……”
清晨。
在王安风起身之前,太叔坚就已经垂手等在了客房外面,背后背着那一柄厚重的巨阙,正是如同鸿落羽所吩咐的,要在每日辰时之前将这巨阙送到王安风手中。
昨夜他对着这柄巨阙感悟了足足一夜时间,苦苦求索半生而一朝得道,能够一观巨阙剑中厚重剑势,已是往日里不可得不可想的瑰丽景致,此时非但没有半点疲惫,反倒有种意气风发之感。
冲着王安风行礼,便要将背后巨阙解下。
可是王安风却摆了摆手,说先不急着去观剑,大步流星往鸿落羽的客房方向走去,太叔坚不解,便背着巨阙,紧紧跟在了身后。
尉迟杰出手极是阔绰,直接将这客栈种最好的一层全部包下,众人所住的客房都接着。
此时刚刚到了辰时,林巧芙正一手打着哈欠,一边揉着眼睛从客房里面走出来,准备下楼去看看城里面的早晨风光。
吕白萍还在房里呼呼大睡。
宫玉神色平淡许多,才走出门,就看到了两个穿着藏青色劲装的男子一前一后,从眼前大步走了过去。
其中一个还跟自己点头勉强笑了笑。
宫玉脚步微微一顿。
林巧芙呆了一呆,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一下子转过头来,看向宫玉,便看到那眉眼清冷如玉,却仍称得上绝色殊丽的女子面色凝重,陷入了沉默当中。
“师叔……”
鸿落羽的屋子在这一层的最里面,没有关严实,王安风在外面道了一声说是给师父请安,就直接推门进去,双眸眸光亮起,扫过这屋子,随即便松了口气。
一眼看过去,屋中只有鸿落羽在,没有什么诸如名画,碑文,玉石之类特殊的东西。
鸿落羽正坐在桌前,吃着东西,看到王安风过来,笑道:
“来了?”
“过来,我这里有些果仁,要吃些吗?”
王安风走上前去,心中轻松许多,他是真的害怕这位号为神偷的师父昨天晚上光顾了下那些世家大族的藏品,而今看来,倒是他多想。
三师父毕竟不会乱来。
鸿落羽将干果递过去,他便没有拒绝,捻起来两颗,放到嘴里,不知是什么种类,有些类似核桃,细品却不大一样,味道微甜,回味悠长。
鸿落羽笑道:
“好吃吗?”
王安风点头,鸿落羽便又递了些过来,等王安风吃完,便摊了下手,笑道:
“我也只得了这些。”
“未曾想还能吃,想来是一类异种,吃完便没有了。”
王安风看向洒然轻笑的鸿落羽,心中升起了一些愧疚,觉得师父救了自己性命,待自己又好,自己那样想他实在是太过不该,面上便有歉意浮现。
鸿落羽却似乎并不在意,摆了摆手,笑道:
“不提这些,昨日让你感悟巨阙剑势,可有什么感悟?”
王安风神色微肃,想到自己昨天晚上的尝试,便将自己的想法一一给鸿落羽讲出,时而以指演示。
太叔坚负剑,守在门口,神色肃然。
景丰城虽只是大秦地方城池,城中也有四个大家族并立,世代经商,百年传承的吴家,江湖中广交好友,习武练功的梁家,剩下的两个便是士族。
其中景丰陆家已经有了百年基业,当代老家主当年也是曾经在郡城中当职,坐到了从四品官员的位置。
在京城之外的地界里,从四品官员已经算是不差,对于一州一城的地方豪族而言,更是已经算是光耀门楣。
老爷子赋闲在家之后,一改当年官场攀爬的习性,反而多出许多文人气,每日里吟诗作对,采菊弄茶,对于另外一个士族,以及其他两个豪族很是看不起。
可暗地里下起手来非但极为老辣,更是不留把柄,当真是在官场上攀爬了许久,手段堪称炉火纯青,不是小一辈能够比拟。
每日晨起,这位老爷子在院子里打一趟拳,舒展筋骨之后,便会饮一盅玉参汤,之后就去自己的小院落中,看管自己的花田,偶尔下棋,极少与人动怒争辩。
可是今日里,这位被周围数城士族极为忌惮,暗自称为老狐狸的老人却陷入了呆滞当中。
他看着桌前的核桃壳儿,苍老的手指颤抖不止,险些直接闭过气去。缓了缓,心中连连念道每逢大事有静气,可念了数遍,终究没能忍住,张嘴发出了一声凄厉惨叫。
“我盘了二十年的大青眼闷尖儿狮子头!!”
“谁,是谁干的!”
“老夫要你生死不能!”
扶风郡。
巨鲸帮驻地当中,玉牌流光浮动。
公孙靖看了看手中要求救济三千贫苦的‘任务’,又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大堆名画玉石碑文,陷入沉思当中。
少主这是抄了那座城的家?
王安风走出客房,将房门关好,心中愧疚。
看来,这一次确实是冤枉三师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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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曾有仙人算运(五千二百字,二合一)
尉迟杰背负着右手,从自己的客房当中走了出来,没有直接下楼去晃荡逛悠,站在这一层上,只是隔着个雕花窗台,看着外面的景致。
这客栈选的地方,自然是人流往来之处,在这景丰城里面已经算是不差,却远远不能够和州城郡城相提并论。
尉迟杰左右看了许久,也没能够看到什么姿色出众的美人,只有些寻常百姓,总角孩童,于这些世家纨绔眼中,实在是没什么可看的。
可他仍旧道了一声不错,收回视线,更是满脸的神清气爽。
只是心里可惜,手上没有把折扇,要是摇上一摇,再风轻云淡,念上两句在郡城学宫里花钱买来的诗,那便是十成十的风流倜傥,能够引得街上小姑娘低声惊呼的模样风度。
尉迟杰颇为遗憾地砸了咂嘴。
身后家将老禄脸上神色波澜不惊。
自今日他将老家主的密信交给尉迟杰之后,后者就成了这副模样,至于里面写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离开家族的时候,老家主将这秘信交给他之后,只是告诉他要他一直跟在少爷身后,尽量护住尉迟杰的性命。
其他的不需要去管。
尉迟杰收回视线,悠哉游哉往外去走,路上见到了林巧芙和宫玉,因为没有看到那提着剑鞘把他打了满头包的吕白萍,竟也大着胆子,冲这两名青锋解弟子主动点了点头。
林巧芙在数人间最是心善客气,还了一礼,就看到昨日才换过衣服的尉迟杰今日竟是又换了一身新的衣服,从淡黄变成了丹色檀色夹杂,面色便是一僵。
下意识转过头去,看向宫玉。
先前面色凝重,陷入沉思的宫玉此时却极从容,只是神色清淡得冲尉迟杰微微点了点头,和平素也没有什么不同。
林巧芙微微一呆。
等到神清气爽的尉迟杰大摇大摆离开之后,才转头看向宫玉,茫然道:
“师叔,你认得他了?”
宫玉神色平淡,摇头,理所当然道:
“自然不认得。”
林巧芙:
“……!”
“啊?!”
尉迟杰走出了客栈,在这后院里站定身子,伸展双臂,深深吸了口气,后院一般不让寻常的食客进来,所以虽然在闹市当中,却也颇为幽静。
掌柜请得专人设计了排布,讲究精致小巧处可见功夫,移步往前能见到诸般景致,很有几分江南道的风光味道。
他随意往前走了几步,便看到了站在亭台一处的王安风,持木为剑,轻轻点在地面上,状若寻常,可是无论是尉迟杰还是老禄都不会有这个想法。
昨日里,眼前这少年硬抗巨阙剑主的一幕,就如同烙在了他们脑子里一样,到现在都没有办法忘掉,而且在可预见的漫长时间当中也不会有丝毫的淡化。
尉迟杰眯了眯眼睛,视线往王安风身后瞥去。
在王安风后面没有看到高深莫测的鸿落羽,只是跟着白发负剑的老翁太叔坚,背着硕大的巨阙剑。
那柄巨阙新配了把剑鞘,白发老翁身穿青衣,束手而立,那可比自己身后这平日里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总绷着张脸的家将老禄排面得多。
要不要回家族之后也找这样一个老头儿当护卫?
尉迟杰陷入沉思当中。
王安风注意到了这名世家弟子,抬手散去枯枝上细微的剑罡,随手将这枯枝掷在地上,树枝在接触地面的瞬间湮灭为齑粉,这一幕却被王安风的身子挡住,并没有被其他人看到。
而尉迟杰已走了过来,主动朝着王安风和太叔坚点了点头,笑道:
“王兄弟,太叔老先生……”
太叔坚朝着这出身不寻常的世家子抬手行了一礼。
王安风点了点头,道:
“尉迟兄。”
“嗨呀,叫什么尉迟兄,这也太生分了些。”
尉迟杰嬉皮笑脸摆了摆手,几步就凑上前来,趁势便要勾肩搭背,被王安风一步避开之后,也不觉得尴尬,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颇为熟络道:
“俗话说得好,这男人,要一起扛过枪,一起嫖,不,我是说,一起同过窗,才是真交情。”
“我们好歹也算是同生共死了一遍,王兄弟你给我个面子,直接叫我名儿就成,本来叫字也可以,可是我家那老头子总说还不到时间,没有给我取下字来。”
尉迟杰长叹一声。
说到自家老爷子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王安风沉默了下,单叫‘杰’这一字实在是过于亲近,他着实开不了口,想了想,勉强道:
“尉迟……”
“哎,在这儿呢……”
尉迟杰抬头,满脸灿烂笑容。
王安风声音微微一顿,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
家将老禄眼观鼻,鼻观心,开始在脑海里认真思考如果眼前这一位动怒,自己能不能给少爷抢下一具全尸。
或者半具……
王安风陷入沉默,看着眼前满脸灿烂笑容的尉迟杰,数息之后,就当方才无事发生过,道:
“尉迟,你这次下青锋解,不是因为祖父卧病在床,要尽快赶回家中探视吗?”
“现在和我们在这景丰城逗留许久,没有问题?”
尉迟杰笑着摆了摆手,连声道:
“没问题,没问题。”
“我家老爷子有秘信给我,说是让我不用着急回去,他现在其实没什么病痛在身,先前是在捉弄我来着,不相信你可以问问老禄,是他把密信给我的。”
指了指家将,尉迟杰的声音顿了顿,复又嘿然笑道:
“王兄弟啊,你看我现在家是不用回去,青锋解这才下来,也不大好再上去,可以说是无家可归了,王兄弟若是不嫌弃的话,接下来一起同行一段如何?”
王安风沉默了下。
虽然他其实想要很诚恳地对尉迟杰说自己其实是很嫌弃很嫌弃的,可是拿人手软,吃人嘴软,昨夜吃了许多,总不好开口。
何况在昨日的交手当中,尉迟杰虽口上不停,却也提醒了他和宫玉围魏救赵之计,这样的话便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当下只能点了点头,道:
“我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尉迟杰一拍手,朝着王安风夸张得拱了拱手,然后笑嘻嘻地道:
“那便结了。”
“还望王兄弟你多加关照。”
王安风心中叹息,想想看着尉迟杰跟看一堆垃圾似的吕白萍,以及认不全人的宫玉,觉得这一路怕是要比自己想的热闹太多,微微颔首,道:
“自然如此。”
两人站着聊了片刻,王安风要继续回客房里,感悟巨阙剑中的剑势,主动告辞,尉迟杰则说还要在这附近透透气,便先不上去,只目送王安风和太叔坚一老一少离开。
尉迟杰嘴角笑意收敛些。
他不笑,或者不胡来的时候,其实是颇为好看的一个年轻人,双眼尤其清澈,皮囊很有文人书生气质,当然这一点主要的原因或许就是因为他的武功实在太差。
在他看来,弱一直是他维持良好的外貌形象和君子风度的重要实力基础。
若不是家底颇为丰厚,恐怕也没有办法一直胡来。
当然这一次看来,祖父比起他更要胡来许多。
尉迟杰负手而立,眸中神色渐趋平淡。
当年那老爷子总是拉着自己,说是他小时候曾经见到过仙人,给他算命,说这一生有三次大运,第一次可攀附龙鳞,青云直上,第二次可逢凶化吉,避灾劫保身,第三可有子嗣福报,富贵绵延百年。
而今回首一生,已经应下了两次。
第一次,是老爷子人到中年,狠心变卖了全部家当,倾尽全力,帮一个白衣书生渡过沧江,直入燕国皇宫。
第二次,听从神武府最后一道密令,第一个背弃府主,以能成从二品封疆大吏,掌管一郡兵马大权,家中三叔执掌破碎神兵,称为天下柱国。
第三,便应在了这里吗?
尉迟杰闭上了眼睛,想到自己祖父信中所写,思绪绵延,想到了青锋解上,能够一剑破去三千里天光云海的绝世,想到了这客栈当中,能以一人成军的宗师。
是青锋解……
还是鸿落羽?
家将老禄看着自己前面那背对着自己,沉默不言,似乎在认真思考些什么问题的少爷,虽然面上神色依旧缄默,心中却多少生出些微莫名的感觉。
老家主在他看来,一生几近于传说。
四十五岁之前,落寞无闻,一朝得势,便乘风而起,于二十年前开始的诸国乱战当中,踏着那些名将骸骨步步升迁,曾率三千兵马,于半月之内,奇袭敌军后腹。
为人奇谋善断,纵然不能称之为天下最顶尖的军师,也必然是最靠近那一层次的人物之一。
那么,作为他最看重的孙儿,甚至于最看重的子嗣,尉迟杰应当不至于纨绔如此,莫不是在一直韬光养晦……
尉迟杰侧身一步,看向家将,思考了下,缓声道:
“老禄。”
老禄拱手行礼,沉声道:
“属下在。”
尉迟杰看了看左右,然后看着家将,认真提议道:
“咱们两个小心点去趟青楼吧,我想……”
老禄一呆。
看着满脸正气的尉迟杰,嘴角微微抽搐。
这倒霉玩意儿,自己刚刚竟然以为转性了……
倒霉玩意儿!!
沉默了下,一向为人正派,自从成亲之后尤其正派的尉迟府家将看向自己前面双眸满是渴望的少爷,面无表情,指了指下楼来,打着哈欠的吕白萍,看向头皮发麻的尉迟杰,摇了摇头,认真道:
“不,少爷。”
“您不想。”
王安风缓步踏上三层,视线透过雕花窗台,看到了在院中的尉迟杰,脚步微微一顿,这青年的武功虽然差,可是身上却又有一股兵家的煞气。
他曾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经常和百里,以及公孙接触,加上本身对于杀气煞气之类的存在比较敏感,所以绝对不会认错。
尉迟杰亲手杀过人,而且是搏杀。
看来是假纨绔,真韬光。
王安风收回视线,转身继续缓步向前。
而在下面院落中,尉迟杰被老禄威胁,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青楼大计,只能干干站在这早春的院落中赏景。
景丰城这边位于大秦北地,温度还算是比较低,院子里自然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大秦南方的广平郡风光已经不错,柳树有新芽,早春的花也开得一片热烈灿烂,让人看了就觉得心里面欢喜。
在路边小摊上,一名穿着棉衣的老人端着碗面,吃的刺溜刺溜,竟是比谁都香,一边吃,一边嚼着大葱,吃完了抹了一把嘴,呼出口气来,满脸的舒爽。
自怀里摸出了五枚磨得光滑的铜钱,在桌上一字排开。
然后在桌前坐着坐了一会儿,老人才起身,在店家的招呼声中慢悠悠往回去走。
方圆百米处,有起码七人起身,隐隐将这老人保护在最中心。
老人对这种安排实在是觉得不爽快,可是也没有办法,儿子大了,他拗不过去,也只能任由儿子派人来保护他,但是心里面却不以为然得厉害。
他曾经为大秦打下了一郡之地。
是现在的一郡之地。
当年他策马逞威风的时候,这些家伙都还没出江湖呢。
当年大秦从五十一个郡,到现在七十二个郡,看似是多出了二十一个郡,可是郡和郡的大小可不一样,当年可是出了许多的波折和冲突。
灭国之战。
大秦生生吞下了五个国家,神武府府主王天策上奏于朝,建议将郡分小,以上合天罡地煞之势,下应洞天福地之数。
当年天策上将战功彪炳,锋芒之盛已经到了顶峰,何况这也是宣告于天的大事,群臣呼应,皇帝也没有拒绝,顺势就这样下了命令。
具体事宜,由神武府王天策亲自操刀。
和大秦原本诸多郡城相接的二十余个小郡直接被吸纳,而分小的都是原本的他国大郡,大者分成三个,小者甚至融合,数目只是微有变化,凑足了五十七个。
每一郡中大秦都分封臣子,郡丞,郡守,以及一品柱国将军。
封爵之盛,自古以来少有。
大秦扫荡诸国得来的国库顷刻间几乎见低,各国皇室秘藏更是十去七八,隐隐有传言是王天策功大欺君,要借封爵之机占据天下宝物,御史台谏官日日上诉。
借助着谏官身份,秘密弹劾王天策的卷宗据说要以木框来盛。
当年的皇帝,而今太上皇直接将这一筐谏书送到了天策府。
朝堂缄默。
却又有风言风语,暗中流窜,说道王天策之威风竟然如此,连皇上的奏章都要给送过去。
果然不愧为上将军。
然后又经历了什么,便无人能知道,只是之后一年,天下士林当中,王天策的名望瞬间跌至谷底。几乎每一日都有名气大得吓人的夫子先生们写出道德文章,把先前夸上天的天策上将骂得一文不值。
那人依旧懒得搭理。
而各大亡国之后的地方豪族为了在新的朝堂上能够站稳跟脚,为了那一件件在他们眼中有着特殊意义的皇室宝物,或者主动,或者被动,彼此攻杀。
三年之后。
神武府早已经溃散,四散于天下,王天策身死,帝位变更,当今圣上以神武府主生前所献最后一计,以先前布置的暗子,将剩余郡县重新聚合,大秦从一百零八郡,变为七十二郡。
原本其余五国的世家大族,经过两次内耗,族中菁英十去七八,已掀不起什么风浪,堪称是绝户之计策,堂皇正大,却逼得那些世家大族不得不去这样做。
将大秦吞并诸国之后的隐患消弭于无形,以三年时间,起码换得了大秦二十年安稳。
其实他仔细想想便知道,当年那皇帝把奏折全部送到了神武府,那哪里是信任,分明就是一把刀子,直往心口上去捅,先要借此把整个天策府推到天下的风口浪尖上。
同时也好警告一下大帅,借助这些世家给大帅施压。
还好当年大帅性子惫懒,那一筐奏章根本就懒得去看,当年冬天天寒,直接将那上好的云轩纸点了烧火取暖,省下的银钱请大伙儿喝了酒。
前面传来马蹄声,一匹品相极好的朝云玉狮子奔来,在这老人身前十数步就直接停下。
马上的青年滚鞍下马,将手中马缰扔给旁边的侍从,大步走上前去,抬手去扶老人,略带些抱怨道:
“老爷子,您这么又偷偷出来了?”
“要吃什么东西,要喝什么东西府里都有……”
尉迟文失笑。
眼前青年是他长孙,当年出生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寻常不得志的中年书生,跟在那白衣身后走遍了天下许多地方,喝酒吃肉都是大家一起,吃面嚼辣子青葱下饭,也就是那个时候养出来的习惯。
而如今他已经位极人臣,而这长孙也在这大族气象中长成,模样气度要比起他当年雍容厚重许多。
一点都不像是个穷酸书生的后人。
老人心里暗自嘀咕。
当然三孙尉迟杰更讨他喜欢,只是不知这次往北去走,情况究竟如何,想想自己勉强算出的卦象,他心中叹息,自己毕竟没有多么高深的武功,年纪不小。
还是希望能够早日看到这第三次的大运。
“爷爷?”
旁边青年有些好奇看向尉迟文,不止他在想些什么。
老人抬眸,顺手拍了下青年的头顶,面色如常,只是嘿然笑道:
“家里什么都有?真是胡几把扯。”
“青楼里的姑娘就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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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天下第一庄(1/2)
辰时还没有过去,现在正是武者入门,开始打熬身子的时候,风声当中,能够听得到练拳时候,拳锋砸在空中发出的轻微破空呼啸声音。
一只灰驴子溜达到了这山上后路。
驴子背上坐着两个道士,其中一个年长些,虽然生得俊俏,却满脸懒散。
一双眼睛半眯着,灰驴往上爬的时候,这道士骑在驴背上还在不断前后晃悠,好像下一刻就得要从这驴背上摔倒,顺着这台阶一路翻滚下去。
可是任由他晃得如何厉害,就是不往下倒,只让人看得心急,恨不得上前推一把,让他干脆利落些滚下来,也好过看他晃来晃去,晃得心烦。
这懒散道士前面还坐着个年纪小些的少年,十五六岁模样,生得眉清目秀,一双眼睛尤其好看,愁眉苦脸,一手撑着自己的下巴,长长叹息一声。
身后的懒散道士原来没有睡着,睁开眼睛,抬手揉在小道士脑袋上,笑道:
“年纪轻轻的,叹什么气?”
小道士又是长长叹息一声,满脸忧虑,道:
“师兄,师叔不是说今年不让咱们两个下山了吗?咱们跑了这么远,会不会把执法师叔惹生气啊……”
“师叔吩咐咱们下山来买些盐巴,结果直接走了这么远。”
“山上做出的饭菜淡得没有味道,师叔肯定生气了……”
慕山雪装傻充愣道:
“淡?这你就错了小师弟,咱们可是出家修行人,是在山上清修的道士,和那些总往达官贵人那边凑过去的清谈玄学可不一样,修行人吃得淡些不是恰好?”
“腿脚长在咱们身上,又不是不回去了,只是迟些回去,下山买盐巴也是要在外面走上一圈儿的,这区别只是稍微走得远了些,把盐巴买回去也就是了。”
“再说,你想想,师叔他见到我们回山,就一副不高兴的脸色,我们先出来走动走动,他可能还会很高兴也说不定。”
“师兄,师叔他看上去从来都没有高兴过。”
小道士低声提醒道。
慕山雪挠头打了个哈哈,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我是师兄,你只是被我骗得下了山,往后回山的时候,师叔要是责罚,那肯定也是找师兄我的麻烦。”
小道士冲和欲哭无泪,道:“可是师兄你哪一次不是要我帮着才能把道经抄完?说的是责罚你,可是我抄得经书比你要多出好多。”
“还要去帮着做饭,洗衣,清扫院子。”
小道士扳着指头一个一个数。
慕山雪眼神下意识就往旁边儿偏过去,干笑道:
“小师弟你别生气啊,你看。”
“这马上就要上山了,天下第一庄啊,师兄我在外面逛游了三年,才偶尔知道这一条路能够上山,我记得你不是从小就说想要进去看看吗?”
“这不就带你过来了?”
小道士冲和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一双眸子看向山顶上若隐若现的巍峨山庄,有些出神的模样,旁边的慕山雪抬手擦了一把并不存在的冷汗,重重松了口气。
小道士看着那巍峨的山庄。
其实他并没有生气,眸子微微弯了下,里面还是藏着几分开心的笑意的。
上一回还是慕山雪奉命下山两个月之后。
他每日里在执法师叔跟前求情,被总是冷着一张脸的玉冠道人逼着花两年时间练会了旁人大半辈子不一定入门的先天八卦大醮,才背着个大包裹开开心心下了山。
找到在扶风江湖里晃悠的慕山雪,更是花费了好大的功夫。
这次可不一样,可是师兄亲自把自己给带下来的。
小道士抿唇偷笑。
慕山雪瞥见了师弟的笑容,认真的想了想,自己上一次下山走了足足三年时间,也没有见过哪一个女子能够像是师弟这样好看,可师弟偏偏是个男儿身。
他二人自小一起长大,自然不会认差了。
小姑娘们哪里会有师弟这样的韧性和钢铁般笔直坚硬的性子?
再说还有喉结。
慕山雪想着想着,长长叹息一声,道:
“真是可惜……”
座下灰驴子晃晃悠悠,顺着有些陡峭的山路往上爬,这一条路比较隐秘,基本没有遇到什么人,偶然见着了一两个气度不差的老人,也只是对他们笑了笑。
至于这两个道士偷偷摸摸往天下第一庄去溜达过去这件事情,全都当没有看见一般,根本没说一句话,更不必说开口阻拦。
让本来只是为了安慰一下小师弟的慕山雪心里面好生失望。
他只打算在这边转悠一下,安慰一下小师弟,要是有人驱赶的话,马上就顺坡下驴,不说二话直接往回走。
他可没有打算直接从后门溜达进这山庄里头。
这里可是天下第一庄。
天下第一,这名头可是大得没边儿了。
如今江湖和朝堂的关系相当得微妙,涉及到双方的大案,一般都要来这地方来请求决断。
天下第一庄庄主为人公正,绝不会徇私,无论是杀人盈野的武道凶人,还是声望隆重的一方高人,或是身有官爵的封疆大吏,在此地皆一视同仁,查明情况,真其罪当诛的时候,下起手来也不会有半点手软。
也没有人敢不服气。
因为这天下第一庄的庄主也是个了不得的武者,曾与皇室有极深的渊源和交情,纵横沙场,也曾经以一双拳掌行走江湖当中,在两边儿都极为人所敬重。
当今皇上私下里见了这位,论辈分都得要叫上一声三叔公,而江湖七大宗派的宗主长老,或多或少与其有些许香火情分,儒门山水之间一页轩最重礼数,当代宗主更是以半师之礼待之。
二十年前东南一带涝灾严重,钱塘江天地一线潮比起往日高了数成,猛烈程度更是数百年来未曾有过,几乎要吞没一州的百姓,便是这位老庄主出得山来,一掌开江,生生打通了七百里水道。
拳劲裹挟潮浪,逆卷倒灌入了沧海当中。
当日轰鸣声响了足足数个时辰,声音低沉轰鸣,丝毫不逊色于天上雷霆,至今那七百里水道周围城镇当中,还有这位老庄主的长生祠堂,家家户户立了长生牌位,当成神仙一样供奉起来。
慕山雪砸了咂嘴。
这可不就是神仙,道经上记载的那些各路牛鬼蛇神,有几个能有这种本事?这高手高得简直没边儿了,起码得要上凌霄殿玉虚宫里喝杯酒了罢?
玉虚宫中客,人间老山翁。
不过,若是没有这种手段,如何能够横压了一整个世代?
如何令不知多少武者的心境崩溃,再不敢妄谈武道,如何激起了无数少年人的向武之心,造就出了这一个浩浩的江湖大世。
距离这天下第一庄只剩下几步的时候,慕山雪拍了下驴背。
座下老灰驴停下脚步来。
那懒散道士指了指闭着的门,心里庆幸,不用去见那个据说是一巴掌把闹江的钱塘江老龙拍回海口里的陆地神仙,脸上却似乎有些遗憾,冲着小道士叹息道:
“看来咱们来得不巧啊,小师弟。”
“今日看来是进不去了,干脆先下山吃些吃食,师兄肚饿了,等到过段时间回扶风的时候,顺道来这里看看,怎么样?”
小道士冲和脸上满满的失望,却也没个奈何。
毕竟师兄都饿了。
灰驴载着两个道士,转身就要往山下去走,这路颇为陡峭崎岖,可是这头老驴却只当平地一般,走起来比马都顺当,可才走了两步,身后传来吱呀一声。
那原本闭着的朱红色后门给人从里面一下就推开来。
门内站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骑着驴子的两个道士听到了声音,下意识回身看到那女子,都是愣了一下。
慕山雪心中暗叫不好。
那女子目光平和,已是朝着两人颇为客气地行了一礼,道:
“不知两位道长,来此可有什么事情?”
慕山雪摆了摆手,干笑道:
“我们只是……”
小道士不知道他心里所想,已经下了驴背,先是拱手朝那女子施了一礼,然后才很是客气道:
“我们只是想要进山庄里看看……”
慕山雪嘴角一抽。
女子了然颔首,天下第一庄声威隆重,却并不特别在意俗礼,庄中许多地方并不忌旁人走动,当下只是笑了笑,侧开一步,抬手往里面虚引,道:
“本庄前有三重门,迎八方往来客,这一处后门倒是隐秘,平日里本是关着的,只偶尔打开,照理不能放两位进来。”
“不过,按照道家所说,两位道长既然来了此处,在下也恰好打开了门。那便是天命如此,要让两位道长进来。”
“本庄虽只修武道,不看黄老之学,可是也无妨做这个雅趣。两位道长若不嫌弃,还请进来吧,虽然没有山下的诸多美食,可一杯薄茶,些许点心还是可以的。”
女子朝着慕山雪笑了笑。
惫懒道士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无可奈何,一飘身下了驴子,整理衣着,朝那女子拱了拱手,道:
“那我师兄弟二人今日便叨扰了。”
“无妨,道长请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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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品仙客来(2/2)(三千六百字)
景丰城四个豪强当中,唯独城东吴家以经商起家,城中商户大半都和其有关,自家主往下,都待人和缓,不像是其余的城中豪强大族,仗势欺人。
穿着打扮也就是寻常富家翁的模样,可若论家底却是一等一的丰厚,比起那些自作清高的士族,荷包总要更厚实许多,深得闷声发大财的商家道理。
自三年前开始,更是趁着其余诸多大族在景丰城采办基业的时机和许多大世家有了生意上的往来,换得了许多平日里就算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名画字帖。
家主吴俊明闲来无事,最喜欢前去赏玩。
尤其其中有先代书法大家四雅居士的一件真品,是其酒后所书的长诗《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无论是笔意还是手法,都已经是当代一流,吴俊明最是喜欢。
每每独处于静室,以指虚画在空中,细心揣摩这其中笔意,偶有所得,就喜不自胜,数日里都和颜悦色,可谁知道今日里推门进来,打开铜锁,竟然没能够看到总是小心收好的字帖。
吴俊明呆了许久,却勉强还能够忍得住。
很冷静得招手让管家去官府中报官,又派人去了别府当中,找家族供养着的客卿武者,说有要事相商。
随即连今日的账本也没有心思去看。
坐在一小张檀木椅上,喝干了三壶上等的金寨雀舌。
这种茶滋味醇厚、冲泡时嫩芽在杯中三浮三沉,犹如万笋林立,平素他最是喜欢,可是今日却始终定不下心来,喝茶如同饮水,牛嚼牡丹一般,平日里他最是不屑,可今日自己却反倒做出了这种事情。
第三壶茶也喝干了,吴俊明心里的燥气越发厉害。
一双眼睛都有些发红,心里都在滴血,不知道咒骂了多少次那该死的窃贼。
才挥手吩咐下人再泡一壶茶来,那边儿商户大管家便不顾礼数,直接冲进了这院子里,一张肥脸几乎要哭出声来一般。
好歹等着吴俊明挥手让下人退了下去,便直接号出声来,说是商户大库昨夜里遭了灾,给人直接抄了底儿。
摆在外面糊弄人的东西没有半点损失。
藏得严严实实,塞到暗箱暗格里头的,一个都没有给剩下。
包括一份上面点名要的上品玉髓,灵韵充沛,足以用来蕴养神兵,也可用来锻造上等的刀剑兵器,也。
吴俊明一口气涌上来,面色涨红,重重一拍桌子,怒声喝道:
“你是怎么干的?!啊!”
“找死不成?这件事情办不好,我吴家上上下下,都要倒个干净,你我甚至有性命之忧,你不知道?!”
“属下罪该万死!”
眉目老实的大管家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身子上的每一块肥肉都在颤抖,显然是因为那可能的后果而害怕的厉害。
吴俊明冷哼一声,拂袖不去看他。
直到候在外面的下人进来汇报,说是几位客卿已经到了,现在正在偏厅里等着,要不要现在去见他们,吴俊明的情绪才勉强压制住。
看了看手中价值百两银子的茶盏,还是没有砸下去发泄火气,只是又狠狠得踹了一脚那大管家,将那胖子踹得踉跄在地,才拂袖大步而去。
大管家咧了咧嘴,不敢怠慢,爬起身来,小跑着跟在了身后。
三名武者就等在了偏厅当中。
身上气息都有些冷冽。
俗话说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钱这东西大家都喜欢,吴家能够有这么丰厚的腰包,肯定不是只靠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笑脸,出来打拼的都不是做善堂的,没有几把刷子,如何能够搏得出这许多家业。
自上一代家主就开始供养的客卿武者这些年里头,很是为吴家的商户扩大规模,出了许多力,二十年前三大商户,现在也就还剩下吴家一家完好。
至于另外两家,多灾多难。
有一家直接便绝了嗣,孤女被人掳走在野外奸淫而死,等到发现的时候,那位才貌双全,最是喜欢海棠,为其写过三首绝句的少女已经死在了野外。
衣冠不整,一双秀气的眼睛瞪大,却已经失去了灵性。
下手的人精明得厉害,没有留下什么马脚,这事情就成了悬案。
当时那家的老家主承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下辖商户自然就树倒猢狲散,让吴家吞吃了不少的好处,一跃而为城中最大的商户,渐渐能够与其他两家士族抗衡,不能不说是时也命也。
吴俊明走入屋中,三名武者都起身行礼。
男子微微颔首,示意不必多礼,视线从屋中扫过,微微一凝,皱眉道:“钟晋鹏为何不在?”
钟晋鹏是吴家客卿当中武功最高,也是为人最凶悍的一个,三名武者对视一眼,其中一名中年男子摇了摇头,道:
“我等也不知道。”
“昨夜里就没有见着他了,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吴俊明心里面才勉强压制住的气有有些上涌的迹象,深深吸了口气,面容恢复了平静,心中对于越发桀骜不听调遣的钟晋鹏却是越发不满。
先前开口的中年男子感觉到些微的冷意。
那冷意一触即收,吴俊明摆了摆手,先前挨了一脚的胖子管事转身把门关上,先前在这里伺候的侍女也都给赶了出去,然后极为老实得站在了吴俊明的身后,垂手而立,不发一言。
吴俊明负手踱了两步,自中堂走到了上首,自心中思索如何开口。
三名武功不差的武者客卿就安静看着这位家主。
吴俊明转了几步,眉头微松,视线自堂下几名武者脸上扫过,想定了主意,缓缓开口,道:“今日唤诸位前来,实在是有要事相商,还望诸位……”
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声音颇大,把吴俊明酝酿的情绪气势打断,男子微微皱了皱眉,声音停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大管事极有眼色,不用吴俊明开口,就已经往门口走了过去,脸上肥肉积压在一起,因为怒气,原本老实憨厚的脸皮看上去颇为凶悍狰狞。
手掌才刚刚搭在门上,尚未开口,门外之人似乎是已经不耐烦了,最后一下重重拍在了木门上。
轰的一声,那门晃荡了一下,直接朝着里面重重倒了下来,吴家这些年水涨船高,这木门的料子肯定不会用的差了,是上等的黄梨老木,沉得很。
管事一个没注意,竟然给直接压在了下面,发出一声惨叫。
一只黑色的官靴直接踏在了木门上,将那管事的惨叫直接压了下去,踩在上面之后,还稍微用力碾了碾,那惨叫声从高昂变得低迷,穿黑色官靴,一身朱色劲装,腰挎横刀的男子踩在吴府的大门上,缓缓走了进来。
吴俊明脸色变了变,主动迎上前去,拱了拱手,强笑道:
“赵总捕怎么得空来了我这里。”
“也不提前招呼一下,吴某也好提前准备一下。”
“准备?哈哈,吴掌柜的酒肉我怕是不敢吃。”
那名总捕皮笑肉不笑得看着吴俊明。
吴俊明心中一个咯噔,勉强笑道:“总捕当真是喜欢说笑。”
“说笑?往日某或许还要和你说笑一二,今日可没有心思跟你说笑。”那名总捕显然心情很是不妙,挥了挥手,身后两名衙役直接架着一条彪形大汉走上前来。
吴俊明只是看了一眼,心便沉入谷底。
这大汉正是钟晋鹏。
只是此时已经没有了印象当中的凶悍蛮横,满脸的惊恐,双目无神,明明身长九尺的大汉,却要两个人架着才能勉强站稳。
吴俊明收回视线,勉强笑道:
“总捕头这是何意?”
身着朱衣的总捕冷笑,自怀中抽出了许多的信笺,直接一下砸在了吴俊明的脸上,冷笑道:“你自己看看,这些都是什么?还想要糊弄我等?”
“当年孙老先生孙女被奸杀一案,今日可以结了,孙老先生当年提携了你们吴家,却换得了这个下场,今日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吴俊明的视线落在那些信笺之上,面色煞白。
那些都是他当年和钟晋鹏练习的密信,为了钳制钟晋鹏,还留在手上,只是藏得极为严密,可为何一夜之间到了官府的手里?一张半点都没有少。
总捕挥了一下手,身后衙役已经冲上前来。
那杀人凶悍的钟晋鹏没了人搀着,坐倒在地,口中流下口水来,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竟然是被生生吓傻,这辈子就算是活着,也只能够和乞丐野狗争食,生不如死。
衙役们抽出了腰间横刀,将脸色苍白的吴家家主直接带走,引来了路上行人瞩目,不知道这位待人和善的吴大官人是不是惹了什么事情。
身着朱衣的总捕暗暗打了个哈欠。
昨夜里这被生生吓傻的钟晋鹏并着一堆案件直接出现在他门口,官门重地,数十人排查了半宿,竟然也没能发现半点踪迹,倒把个县尊给吓了个够呛。
也不知道是谁做的。
景丰城外,苍山墓葬,被派遣去看看当年那被奸杀少女墓前,可有什么异常或是线索的两名衙役呆呆站在原地。
此时是早春时节,这儿又是大秦北地,一片荒凉。
可是一处旧坟前却盛放着如火般的海棠花。
一品仙客来。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名衙役回过神来,呢喃道:“当年那孙家小姐,好像最喜欢海棠了吧……”
“临死前却没能看到种了数年的仙客来,倒是可惜……”
另一名衙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一双眼睛看着前面怒放如火焰般的花束。
客栈当中,鸿落羽靠坐在窗台上,右腿直接架在了上面,衣摆下垂,双手抱起,枕在脑后,看着外面风景,懒懒打了个哈欠,模样神态越发慵懒随意。
王安风睁开眼睛,叹息道:
“三师父,你昨夜是不是没有睡好啊?”
“今日晚上,要不要回少林……”
鸿落羽收回看着窗外风景的视线。
王安风看到这个总是不正经的三师父嘴角似乎挂着一丝温和的笑容,愣了一下,可随即鸿落羽嘴角温和的轻笑便消失不见,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叫得夸张,连连道:
“回去什么啊回去?”
“你小子,说,是不是想要暗害为师!!”
一撑窗台,鸿落羽轻轻落在地上,说到暗害两字的时候,已出现在桌前,抬手不轻不重给王安风额头敲了个响的,然后背负着双手,一晃一晃往外走,慢悠悠地道:
“师父我吃点东西,你小子慢慢练着啊……”
“咱不着急。”
走到门前,咳嗽一声。
一开门,便又是十成十的宗师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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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还是山下好(1/2)
景丰城里因为吴家的变故,很是多了许多热闹事情,原先被吴家打压的其余商户似乎是约好了一般,开始反过来打压吴家的基业。
不少消息灵通的人已经听说了吴家家主吴俊明当年做的事情,也知道了是因为吴家家里头遭了贼,才暴露出了当年的事情。
连证据都给搜得干干净净。
人证物证,绑一块儿扔到了县衙里头。
当然,这个在江湖绿林里面那不能叫做是偷儿小贼,最不济得要叫一声侠盗的,诸如高来高去,劫富济贫,街头酒馆茶楼里的话本上,不就都是这样写的?
艾博简穿着常服,端坐在上首,听着堂下总捕汇报这件案子的情况。
这位县尊大人出身于地方士族,虽然已经过了四十五岁,保养的却还不错。
面容白皙,身材算是高大,一双丹凤眼,书生气颇重,年纪虽然已经不小,可前些时日竟还新纳了一房姬妾,可见其风流仍旧不减当年。
抬手从旁边的案几上端起了茶盏,面色还略有些许苍白之色。
说实话,昨天夜里那件事情把他给吓得不轻。
数十名衙役搜了数个时辰生生没能找得到半点蛛丝马迹,就留下那个被吓傻了的汉子,在夜里号哭,鬼叫似的,让人心里头发怵。
人过留痕,雁过留声。
江湖武者就算是高来高去,当场没办法给人察觉,可是来往离开之后,仔细排查也能够找得到不少的痕迹,刑部专门有典籍研究这个,可是昨夜里竟然没有半点痕迹留下。
这轻功可是高得吓死人。
不得不防,不得不防。
艾博简抬手饮了一口茶,心境少许平静下来。
他今天一大早先不忙活着办案,直接派人把自家女眷全部都给送到了老宅子里护着,那儿好歹算是闹市,离得城中江湖世家梁家也近。
他和梁家颇有些渊源,援请梁家高手代为保护一下女眷的安危。
否则以按飞贼的武功路数,他很怀疑指不定哪一天他才刚刚睁开眼睛,就要被从天而降的几顶绿帽子给活生生憋死。
前些日新纳的那一房小妾,虽然出身寻常,难得身子丰腴,皮肤白如新雪,尤其一双三寸金莲最好把玩,如同一双温玉也似,握在手中便不愿意放下,他可不愿假以他人之手。
下方总捕头汪俊誉声音顿了顿,道:
“大人,案子应当就是这样。”
“证据确凿,吴俊明已经供认不违,不日便可以结案了。”
艾博简回过神来,将手中茶盏放在一旁桌上,一手捻须,沉吟了下,道:
“如此最好。”
“早日结案,也可以让冤死百姓得以沉冤昭雪。”
“只是要劳烦你多费心神了。”
“此事本就是属下分内。”
汪俊誉点了点头,却未曾离去,面露踟蹰之色,艾博简和他已经是近十年的交情,见状自然知道他心里面还有话想说,当下笑道:
“俊誉,你我相识十年之久,有什么话就不要再藏藏掖掖的了,想说便说。”
“用不着这么拘谨。”
汪俊誉这才开口,可是措辞仍旧有些迟疑,道:
“大人,吴家人也报案了。”
“吴家?他们报得什么案?”
县尊嗤笑一声,闻言心中又有些许火气。
汪俊誉道:“他们报失窃案件,说是其余东西都可以不要,但是希望大人能够帮他们把商户的契子都拿回来。”
那是民间商户自发拟定的买卖契约,官府中没有副本,只是作为中证人,若是丢了这契子,基本上等于丢了个商户。
先前吴家势大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人敢生事,大不了重新拟定一份。
可是吴家现在在景丰城中的名声早就已经臭不可闻,本来打算将手中的商契抛售,卷席银钱离开景丰城去别处落户。
可是没曾想竟出了这种事情。
而等到吴家呆不住狼狈离开之后,原本吴家的产业就像是无主的肥肉,必然会引得诸多势力家族的争夺,在那个时候,谁手上能够有这些商契,谁就能占据了偌大的优势。
那可是近乎于小半座景丰城的商户,即便是一地豪强都会心动不已,艾博简几乎本能得开口,就想要命汪俊誉去彻查这件事情。
可是在他开口之前,不受控制得想到了昨夜入吴府的大盗,这手笔肯定是那人所做,又想到了自家姬妾暖如温玉的三寸金莲,仿佛觉得有一大片草原正闪耀着春天的光芒,随时准备落在自己的脑门上。
声音微微一顿,终究没能开口,只是问道:
“少了多少?”
“吴家深得狡兔三窟的手段,这些商契必然不会放在一处地方,呵,就算是藏了上百处地方本官也不好奇,而今案子重要,若是少的话就不必……”
汪俊誉打断艾博简的话。
他摇了摇头,看着坐在上首处的县尊,艰难道:
“……全部。”
艾博简声音戛然而止。
本就单薄的身子微微一晃,一手撑着旁边案几方才勉强稳住。
艾博简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发晕。
全部。
半座城?
扶风郡,西定州城。
将字帖名画全部收好的公孙靖看着手上一大沓商号契子,再度陷入了沉思当中。
……………………………………
天下第一庄的人已经相邀,慕山雪就算是心里面不愿意,也得要往前走。
好歹是这一代的微明总负剑行走,祖师爷年轻时候的佩剑还在自个儿后面背着,虽然自认打架一般般,可也不能够弱了微明宗的名头。
尤其是在这天下第一庄前面。
那名二十余岁的年轻女子自称司寇听枫。
小道士冲和和那位司寇并肩而行。
司寇听枫对年纪更大的慕山雪没有多少兴趣,却似乎对小道士很有好感,一路上轻声介绍着周围景致的来历。
慕山雪则是走在两人身后。
那头赔了他快要十年的灰驴子早就已经通了灵性,也不需要他牵着,自己就知道跟在身后,偶尔伸出嘴去,尝一尝这天下第一庄里的草枝花叶,是不是就是要比外面的要好吃。
从老驴子的叫声中,慕山雪觉得似乎并不是如此。
他落后了半步,拍了拍驴背,低声咕哝道:
“老兄,是不是味道很一般?”
老驴子叫了两声,转头把嘴里的花叶直接吐了出来。
慕山雪对这驴子的表现十分满意,觉得不像是小师弟,来了一个女人就直接忘了自己这个师兄,拍了拍驴头,感慨道:
“是吧,还是你懂。”
“小师弟就不行,太年轻了。”
“别的不说,你看看这些花花草草,长得也太瘦了,还是咱们宗门山脚下的比较好,味美多汁,还便宜。”
慕山雪竖起大拇指。
老驴子叫了两声,对这一点深表同意。
小道士冲和和司寇听枫走在前面,后头慕山雪的嘀咕听得清清楚楚,羞得小脸通红,一双白皙的拳头都无意识握紧了去,旁边司寇听枫却很从容的模样,摸了摸小道士的头发,温声道:
“不碍事的。”
慕山雪折了一根草枝,叼在嘴里。
一边儿慢悠悠往前走,一边看着这气派到不像样子的天下第一庄,牙齿嚼着草枝,咬出了草汁,有些发涩,呸得一下把这咬烂掉的草枝吐了出去,啧了一下,道:
“果然不如山下的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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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山上有神仙(2/2) (三千六百字)
天下第一庄有三重门。
一重门是一重山,一重山后一重天。
慕山雪和小道士是司寇听枫从偏门带着走进去的,自然没有办法直接绕到前门去看第一重门,转了一小会儿,直接到了二重门处,朱红色的大门柱上雕着一副门联,是先皇所写。
“文经武略讨四方而定天下。”
“道广德威服八面以安世人。”
上首横批便是天下第一庄。
定天下,安世人这种话寻常的人自然不好去写,可既然是皇帝写出来的,那么自然就没有什么关系,直接悬在了这里。
先皇城府心机极深,在这些人心把握上手段很老辣,可是写出来的字却颇为大气磅礴,让这一副本没有那么好的门联也显得气势不凡。
司寇听枫没有停步,继续引着慕山雪两人往前走。
再往里面数百步,便是天下第一庄中赫赫有名的‘落剑台’,有摘星一指落尽万剑的江湖神话。
可是从外面看过去只是很寻常的一个亭台地方,甚至于比起寻常世家大族院落中的布置也略有不如,远没有在传说中那么摄人心魄。
在山岩上用人力凿出了一口山泉,自前方流过,需要踏过连环八座廊桥,比起天罡七星还要多压了一头,才能够到了第三重门,这一道门再往里面,便是平日里这天下第一庄庄主决断江湖大事时的地方。
这里的门联据说是这位老庄主年轻时候,还在行走江湖的时候写下来的,左侧为,‘东启明,西长庚,南箕北斗,山中人乃摘星客’,气魄颇大,把道门尊崇的几大星君行宫写得跟手中把玩的转珠子一样。
本来只是孤悬一侧,另外一边没有写,以这一残联对天下,越显得孤傲,十八年前,一名两鬓发白的文士醉酒,当天夜里爬着上去,挥毫写了下联,然后跌跌拐拐扬长而去。
‘春牡丹,夏芍药,秋菊冬梅,堂下客是探花郎。’
这下联用词文雅,意境却颇为旖旎,让人忍不住就要想入非非,将上联那孤傲自赏的浑厚气势给搅和了个干干净净,第二日那位老庄主发现了留下的下联,不以为怒,反倒说了一句好一个探花郎,令能工巧匠将这下联也雕刻上去,和上联并作一起。
这种气度慕山雪自认为不如。
旁的不说,要是有人敢在他微明宗的老家门口,写上这一类打艳词擦边球的玩意儿,那总是绷着张脸的执法师叔能够拎着戒尺把那书生打得三条腿变两条腿,叫他这辈子都做不得探花郎。
司寇听枫还要往前继续走,慕山雪好歹是知道些轻重,没有再牵着自己那头老灰驴往里面走,抬手拍了拍驴背,俯身在那老驴子耳边低语了两句,然后便不再去管,任由那驴子在这里站着,自己则是几步往前,跟上了小师弟。
司寇听枫按住脚步,一直等到他跟上来才继续往前带路。
慕山雪将自己小师弟拉在身后一步,自己走在了前面,看着旁边的容貌颇为大气的年轻女子,道:
“司寇姑娘倒是好气度。”
司寇听枫摇了摇头,道:
“看人扮演游戏自然不需要什么气度。”
“若是说微明宗负剑行走是个性情惫懒的人,我信,可若说是个无礼蛮横的人,我却是不信的。”
她说的是方才慕山雪在路上所为。
小道士冲和脸上有些羞红。
慕山雪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笑道:“确实如此。”
“可姑娘气度一等,眼光也很是不差。”
司寇听枫没有把他们引入大殿之中,进去了第三重门中,只是走到一处亭台当中,邀他们坐下,道:“庄主近日访友未归,两位道长不讨巧,应是见不着了,还请在此地稍微休息一二。”
这一处地方在整个山庄的第三重门,地势颇高,往下面去看能够俯瞰整座天下第一庄,以及山下的风景,放眼所见,如有龙盘虎踞,果然气度不凡,令人心胸不由开阔。
司寇丹枫似有他事,先行走出。
小道士拉了拉慕山雪的衣摆,因为觉得师兄丢人,脸上还有些羞红,一双眼睛带着了三分怒气看着慕山雪,低声道:
“师兄!”
“你刚刚太失礼了……”
慕山雪下意识偏移开自己的视线,口中低声咕哝道:“我也没有说错啊,这里的草本来就没有山下的好吃……”
“老灰也都这样觉得。”
“吃草它在行啊,你不信我你也得要信它啊。”
感觉到从小师弟那边传来的视线没有半点变化。
慕山雪叹息一声,终于是败下阵来,他抬手揉在小道士的头顶,想了想,道:“你刚刚看到那位司寇姑娘的兵器了吗?”
小道士冲和稍微愣了一下。
司寇丹枫一身素净,没有背剑,右手手腕处似乎有类似于墨家机关的东西,小道士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道:
“是司寇姐姐手腕上的机关?”
慕山雪沉默了下,道:
“姐姐……这么快就叫上了?”
“我当年为了让你叫我一声师兄前前后后忙活了快要小半年的时间,为了给你掏蜂蜜被蛰了一头一脸,在床上躺了半月时间,你也才在那天叫了我一声。”
小道士气得咬牙,看着眼前的慕山雪,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咬上一口。
慕山雪干笑两声,正色道:
“对,就是那个东西。”
“不过,那玩意儿可不是什么墨家机关,那是江湖中一门极为罕见的奇门兵器,名为天机鞭,寸寸变化,可长可短,能刚能柔,极尽阴阳变化之理。”
“短者为匕,中者为剑,柔则为鞭,刚则为枪。”
“每一种都有对应的招法,真正施展开来,如同有数人合力围攻一人,极为诡异难防,剑招可变化为鞭法,枪术之下也可以迅速近身,奇正相合,循环无端,是奇门武功中难得一见的上乘功夫。”
小道士听得瞪大了眼睛,呢喃道:
“这么厉害?”
慕山雪叹息道:
“厉害的不是这兵器的变化,是用这兵器的人,天下第一庄能够超然于江湖和朝堂,除去了那位武功高深莫测的陆地神仙,另外还有四名立足于宗师之境的副庄主。”
“其中一位,精通长短剑术,拳脚枪法,都说分心他顾难以成大器,可是这一位却将各种武功都练到了极为精深的程度,每一门武功都都可以与人生死厮杀。”
“每每临战的时候,总是不知道该用那一套武学为好,可也不能每次与人交手都带上五六把兵器,所以为了能够尽情施展一身所学,就请墨家高人专门打制了这一套独门的兵器。”
“虽然是上等利器,可是因为其变化多端,寻常武者根本就用不好,还不如只用自己的兵器佩剑,如此看来,这位怕是宗师传人。”
慕山雪叹息一声。
小道士认真想了想,然后看向慕山雪,道:
“可是,这和师兄你方才无礼,有什么关系呢?”
慕山雪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师弟,小道士冲和抬眸看他,有些好奇不解,师兄师弟两人沉默着对视了片刻,慕山雪收回目光,呢喃道:
“不对啊……”
“以你的眼光心思,不应该能够看得出来啊……”
小道士愣了一下,面容涨红,双手抓起慕山雪的手臂就是狠狠的一口。
等到好不容易安抚下炸了毛的小师弟,慕山雪的手掌上已经多出了两颗虎牙印,疼得龇牙咧嘴,显然小道士下口没有半点留情。
小道士双臂抱起,背对着慕山雪生闷气。
司寇听枫带了两名山庄弟子,送上了些点心香茶,摆了一桌子,女子看着对自己手背吹气的慕山雪,眸中有异色,道:
“道长这是……?”
慕山雪右手背负身后,笑道:
“被一只锦绣团簇黑白小花猫儿咬的。”
司寇听枫看了一眼背对着生闷气,双手捧着点心大嚼的小道士,眸中隐有些笑意,颔首道:
“那这只猫儿怕是给道长气坏了。”
“一口咬破了六品武者的真气,不知有没有给震碎了尖牙。”
小道士嘴里塞满了点心,腮帮子都鼓起来,闻言只顾闷声大口大嚼。
来的时候不大愿意来,可是来了以后,慕山雪反而不着急着走,那柄连鞘长剑横放在桌上,吃过了茶点,看尽了这一山风光,才悠悠然起身请辞。
牵着灰驴子,从一重门那里下山。
小道士还是生着闷气,却紧紧跟在了慕山雪的身后。
一重门下,司寇听枫安静看着两个道士远去。
身后那被天下武人视为禁地的一重门内的屋子里走出了一位白发老者,走了一步,就已经出现在了司寇身后,身子比较矮,踮起了脚尖儿往下面瞅,看着了那两个道士,了然颔首。
收回视线看着旁边司寇听枫,道:
“你今日竟然回出关了,真的是罕见。”
司寇听枫神色平缓,道:
“先生不也同样如此?”
白发老者笑道:
“我和你可不一样。”
司寇听枫点了点头,平静道:
“今日心血来潮,算了一卦,那小道士身负有一缕天机,是以出来看看。”
“四师父曾经以百日算了一次大卦,借以群星交汇,窥得了一缕天机,说道下一个世代比起前三百年的江湖更是精彩。”
“原先横压天下百年的那五位中,其中有三位来了这个世代不一定还能如当年那样放眼天下无可匹敌。”
“如此大世,而大秦国力日隆,天下第一庄位于两者之间,盛极必衰,能够结下一缕缘法自然是好的。”
白发老者砸了咂嘴,抬手摸了摸白须,摸出了几斤几两的高人气度,笑道:
“这又有甚?反正以你的天赋,若是转出世而为入世,入红尘历练,必然一日千里,虽然不敢称为宗师,可是过上个几年时间,一身武功肯定能入了上三品。”
“到时候,你那几个师父里除去了庄主外,也不一定就能够胜过你去。就算是天下如何大变,往后在江湖中搅动风雨的几人当中肯定有你。”
“刚刚那小女冠大约能算是半个,有天机一缕,本是前途无量,可惜似乎不喜欢习武,一身心思全在那懒道士身上,便只算半个了。”
声音顿了顿,那白发老者复又笑道:
“不过那道士也不是省油的灯。”
“微明宗本就是前三百年因理念不合从道门决裂而出。”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
“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於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现在不过是‘抟之不得,微妙玄通’的微字便能有这种武功造诣,若是有一日变为‘复命曰常,知常曰明’的第二重境,不知又是个什么景致。”
司寇听枫平静无言。
白发老人负手看着下面的辽阔风景,悠然笑道:
“如此大世,感觉我也愿意多活些日子。”
“好啊,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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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易主(1/2)(四千二百字)
王安风没能有太多的时间在景丰城中去好好参悟巨阙剑势,前两日行踪已经暴露,这种情况下在一地逗留太长时间不是什么理智的做法,稍微养了几日精神,就从东门而出。
前一日和宫玉闲谈。
按照酒自在的性子,每年秋日都在仙平郡梁州逗留许久时间。
梁州本就盛产美酒,先帝饮过大赞,曰甘美之,是以名声大震,酒自在自从七年前在哪里饱醉一场之后,每年都会在那一处逗留月旬,饱饮知足之后,才会离开。
现在他们才从青锋解上下来,景丰城已经是广武郡下辖,位于大秦北方,要想直接取道去梁州,只需要往西南方向走,以他们的脚程,就算在路上稍微耽搁些时间,至多也就耗费两月时间。
到达梁州的时候正是炎炎夏日。
于其匆忙赶路,到了梁州之后再苦等数月,倒不如趁此机会游历一番,自北而南,过江南东西两道,然后折向西方,走剑南道入梁州。
今年八月十五,梁州有中秋酒会。
酒自在自七年前开始,从未有过一次缺席,他们自可以在那时找到这逍遥江湖的老者。
白虎堂势大,堂中武功高强者不知有多少,王安风此时手种已经有了酒自在的行踪消息,寻酒自在本也就不急于一时,何况心中未必没有存了沿路寻找白虎堂消息的打算,对于这个选择并无什么异议。
而宫玉此次奉师命下山,本就是带着林巧芙两人游历,既然是游历,自然是走得地方越多越好,能见识到许多人,许多山,观过许多剑,才算得上游历二字。
尉迟公子洒下了大把银钱,在这景丰城中搜刮来了数匹上等的军马,俗名换作白蹄乌,通体乌色,唯独四蹄雪白,状极神骏。
是《马经》中中乘之马三百四十一类中最上上等,距离真的上品奇马异类不过只有细微差别,若是当年编撰《马经》的伯维庸若是多想片刻,或许这几匹也能入那一百七十种上品奇马当中。
寻常人得一已经难得,他竟然能在这短短时日中找到了三匹。
后又花千两白银,买下了城中一位墨家大匠工的心血。
以色泽暗沉,如同夜观鎏金的乌金木为材料,打制的马车。
等到王安风和宫玉准备出发的时候,这纨绔已经站在门前,满脸的得意洋洋,旁边就是那辆砸了大把银子的马车。
而鸿落羽负手而立,站在那马车旁边,脸上神情依旧平淡寻常,旁人看着或许还觉得这位看不上眼,可王安风却能猜得到三师父心中的舒爽。
无他,这马车足够排面啊!
墨家大匠出手,自然不像暴富之家那样浅薄,可是在识货的人眼里却是天雷地火般的震动,可谓低调而有排面,恰好搔到了鸿落羽的痒处。
“这……宫女侠……”
王安风看了看神色风轻云淡,实则已经脚下生根,走不动路的鸿落羽,嘴角抽搐,看向旁边宫玉。
这马车实在太夸张,也太贵重。
他没有贸然接受别人如此好意的性子,可是看着鸿落羽现在的模样,拒绝的话,现在他实在说不出口。
宫玉点头,还尚未说话,马车一侧的垂帘被拉开,露出了林巧芙的小脑袋,小姑娘腰间一侧是从青锋解上带下来的布包,怀里抱着些点心吃食,看向宫玉,道:
“师叔,王大哥,你们来了?”
“这马车好舒服啊……”
宫玉沉默,转头又看向王安风。
尉迟杰已经凑上前来,笑道:“王兄弟,还有宫前辈,此次出行恐怕时日不短,你们两位武功高强,自然没有什么,我这皮糙肉厚的也不是什么问题。”
“可是林妹子生得柔弱,舟车劳顿恐怕是要受不轻的苦。”
“而且我这马车上用了些特殊材料,保管能让蚊虫不近,不如试试看?若是觉得不喜欢,咱们卖了换成其他的马车也好。”
宫玉看向王安风。
王安风叹息一声,看着眼前笑呵呵的世家弟子,道:
“那便多劳费心了。”
“尉迟。”
尉迟杰满脸的笑容灿烂。
家将老禄双手插袖,面无表情站在一旁,心里面算着花费了的盘缠,看了看一天换一件衣服的少爷,又看看旁边这看上去寻常,却根本就是拿银子堆出来的马车。
心中认真思考,要不要干脆把少爷打昏拖回去算了。
不拿钱当钱,盘缠已经少了许多,这样的花法,用不了多久就要沿路当乞丐过日子了。
老禄的眼神落在了尉迟杰身上,在脖子后面游曳不定。
尉迟杰打了个寒颤。
两名青锋解的女弟子,以及宫玉坐在马车当中,鸿落羽因为身为大前辈,当仁不让得坐到了主位上面,而尉迟杰果然如他所说,和王安风在外骑马而行,半点没有打进去和青锋解弟子门套近乎的打算。
太叔坚负剑,坐在马车车辕上,一袭劲装,手握缰绳,当起了马夫,老禄骑马跟在了王安风和尉迟杰身后,一双眼睛还是时不时就往尉迟杰后脖子的地方飘。
一辆马车,并着四品劲马,自景丰城东门而出。
景丰城后依群山,要往南走,还要绕上一个不小的圈子,途径山后‘烛龙栖’,才能继续往江南道一带走。
景丰城陆家专门给赋闲在家的老家主准备了一处别院,以让他每日里听风吟诗,采菊弄茶。
老家主坐在床上,娇嫩可人的两名少女给他揉肩敲背。
他对面坐着景丰城的县尊艾博简。
如今这城中的县尊和他颇有香火情分,当年陆元明尚未从那位子上退下来的时候,艾博简入郡城也曾专门去他府上拜访过,而艾博简祖父执政时,也对陆元明有些提携,彼此也算是有些交情。
陆元明致仕回乡之后,艾博简也时时前来拜访,一者是为了自家家族子孙福荫,一者是为了往后仕途能走得平稳顺坦些,彼此心中不言自明。
艾博简抬手饮茶。
已经从宦海朝政中退了出来的陆元明沉默无言,右手上又转上了一对品相极好的核桃。
那一对儿闷尖狮子头他转了二十年,一下子手里没了东西,实在是不习惯,本来丢了东西他还打算要命人彻查一番,可是还没有出手,就听说了吴家出的事情,给生生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算算时间,自己的核桃怕也是那位大盗顺手敲碎了去。
他吴家只是士族,对上这种高来高去的江湖高手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处,好在只丢了自己的一对核桃,其他东西还在,捏着鼻子也就认了。
吴家才是倒霉。
家主入狱,又遭了大盗光顾,加上其他对手的打击,原本繁华锦簇一样的基业,说倒就开始倒了。
艾博简放下手中的茶盏,道:
“吴家的商契现在都已经失散,当年孙老爷子在景丰城里的声望极隆重,加上其他几家的煽风点火,吴家现在算是已经惹了众怒。”
“景丰城他们是呆不下去了。”
陆元明挥了下手,那几名娇嫩的侍女停下手上的动作,安静退了出去,将门带上,等到四下里没了声音,才慢慢开口道:
“贤侄这是何意?”
艾博简笑了笑,道:
“陆家是士族,自然是看不起这些铜臭味道,可是门下学子吃穿用度都是花费,能有些商号在手也算是不错,若是老先生有心,等到吴家人退出了这城之后,陆家自然可以最快时间入手。”
“否则吴家一去,那些商户大族争来争去,也弄得城中交易波动不定,也不是什么好事情,老先生德高隆重,恰好可以协助下官免去这一场纷争,下官也承老先生的情。”
艾博简说话颇有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陆元明心情好转不少,抚了抚须,没有直接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之后七日时间,在艾博简明里暗里的示意,以及各大商户的打击之下,吴家的人最后垂死挣扎一番无果,狼狈地离开了景丰城。
虽然仗着家族数十年积累,往后的日子还算是衣食无忧,却远不能和当年一地豪强的身份比拟。
而陆家在有艾博简背书的情况之下,早早出手,拿下了最有价值的几间商户。
因为陆元明虽已经致仕,但当年毕竟身为从四品官员,人情关系不像当年那么热络,倒也还在,没有人敢说些什么,其余各家极默契得做出了退让。
之后只要过上一年时间,以契约缺失为名,要求官府重新订立商契,就能够将吴家原本的产业彻底吞入肚中。
第二日。
陆元明坐在自己那幽静小院子里,身前有柔嫩美人沏茶,右手转着那两颗新的青眼狮子头,心情相较前些日子已经好转不少。
能够让家业扩张如此,就算是他再碎掉两颗青眼狮子头,又有何妨?
茶才沏好,陆元明长子直接从门外慌张闯入,口中道:
“爹!大事不好!”
“大事不好啊!”
陆元明皱眉,转好的心情有些败兴,挥手让那美人退下,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口热气,才淡淡道:
“何事如此慌张?”
“每逢大事有静气,几十年的养气功夫,都扔到狗身上去了吗?”
陆元明长子陆玉山人如其名,是个如玉般的书生,心思沉稳,读书没能够读出多少的圣贤道理,却是个真正的聪明人,颇受陆元明看重,此时却失了平素里沉稳如山的素养,顾不得礼数,急急道:
“此番事大。”
“爹,咱们刚刚入手的商户,已经有人拿了商契过来,说是从吴家那里得来的,还找了官府的人,要求再重新订一次商契。”
“现在一堆人都堵在路口上闹着呢!”
“爹,还要劳您出面,压下这事情……”
陆元明一懵,这两日能够拿得下这吴家的基业,他可是花费了许多力气,使得其气象更胜往昔三分,现在眼看着就走上了正轨,怎么就出现了‘正主’?
这是要直接来摘桃子啊。
难道说吴家根本就没有丢掉商契,只是使了个障眼法的计策,背地里把这商契卖了个好价钱,看着城中各大家族争抢不休?
还是说偷了商契的大盗竟然如此大胆?
心中念头转动,陆元明面上却还是颇为沉稳,顿了顿,想到一事,缓声问道:
“来的是哪一家的人?”
“马寿他们不还在那里守着?你担心个什么劲?须知越慌越乱,越乱越容易败下阵来。”
想及马寿,陆元明心中安稳许多。
此人是他当政的时候招揽的客卿,一身武功出身名门,枪法更是从军中磨砺而出,足足有六品巅峰的火候,放在军中也当是一员宿将。
若是能在厮杀中立下战功,被封为五品将军也未可知,只是当年他救下了马寿一家老小,这原本的军中将领才愿意听命于他,等到他致仕之时更是从军中请辞,只跟在了他身边。
此次事情要紧,马寿带着七八名招揽来的客卿武者已经守在了商户那边,就担心有谁来闹事。
陆元明抿了口茶,眸中浮现些许异色,意有所指,道:
“这些人或许是贼寇,手中商契大约是伪造。”
“让马寿将其擒拿。”
陆玉山面上神色都有些发白,嘴唇动了动,道:
“来的是一名持枪武者,后面跟着一百覆甲力士。”
“马寿带着人上前阻拦,已经被那当先武者一枪戳在地上,若是生死厮杀,恐怕已经被一枪戳死。”
陆元明脸色一白,手掌抖了一下。
手中白瓷茶盏直接跌坠在地。
公孙靖勒马而立,右手持着那柄常用的重枪,气势浑厚,对面商户前面,数人搀扶着一名脸色苍白的高大武者,面有不甘看着跨马的公孙靖。
在公孙靖身后,上百覆甲力士沉默而立,如怒潮一般。
旁边官府中人手中正握着一叠商契,和周围商户核对。
公孙靖要求重新定一下商契,却非但没有对于这些商户严加苛刻,反而将原本每年缴付吴府的财物下调了一成,让闻讯而来的许多商户松了口气。
反正自家做自家的生意,只消每月里将一成货物收益上交上去,上面是谁,是吴家还是陆家,也没有什么干系。
这事情原本需要吴家的人在场,可是先前在县尊的施压之下,吴家人早已经离开了景丰城,自然没有办法来这里。
商契重订有条不紊得进行。
公孙靖下马持枪而立,看着眼前的大商户,神色平淡。
事情已成定局,方才朝他出手,反被一枪戳在地上的男子被人搀扶着离开,看着他,沉声道:
“你,很有胆量。”
公孙靖心中冷笑。
不过是区区一名从四品官员,还是已经致仕的。
在吓唬谁?
手中重枪朝着外面一扬,当下冷然道:
“在下胆子一向很大,不劳费心。”
“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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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二百字,算一次加更?(尝试交易)
第二百零一章 心思有百般(2/2)
吕白萍虽然自小和林巧芙在万剑峰上长大,却是个活泼灵动的性子,这马车虽然好,却总觉得有些憋闷得厉害,往日里在青锋解中没办法只能守在藏经阁。
现在到了外面,便不愿意呆在一处地方不动。
只坐了大半个时辰的马车,便开口说要换乘骑马。
尉迟家的家将老禄把自己的坐骑让给了吕白萍,自己则是坐到了车辕上,和太叔坚做了个伴,之后鸿落羽也有些忍不住,说要骑一下马,王安风也被换到了马车里。
这马车虽然很符合鸿落羽的口味,可是一路上没有办法给人看,也就没有什么意思,远不如在外面兜风来得舒服。
被关在少林寺中憋了这许多年,就算是有多好的美景也早就看得腻味了。
外面就是一草一木,看上去都有少林寺中没有的灵性,一句话说便是顺眼,看着舒坦。
只是可怜,向来满口花花的尉迟杰被夹杂了一人成军的‘大前辈’和提着剑鞘敲他满头包的吕白萍中间,老实得像是受气的小媳妇,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车厢当中,林巧芙正捧着自己带出来的书看得入神。
宫玉端坐一侧,双眸微阖,似在行气打坐当中。
王安风走进来的时候,宫玉睁开眼睛,两人对视一眼,陷入了沉默当中。
王安风轻咳一声,准备开口说自己是谁的时候,宫玉却主动冲他点了点头,淡淡道:
“王安风。”
王安风愣了一下,说实话这几日几乎每日都会被认错,这一次被一口道出姓名,他心里反倒是有些不适应,旁边林巧芙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宫玉,偷笑道:
“王大哥,不要奇怪……”
“师叔她这几天有努力了一下。”
宫玉敛目,神色平淡。
王安风失笑,道:
“那这还真是很有成效。”
宫玉未曾回答,依旧阖目,等到王安风已经坐在了刚刚鸿落羽的位子上,才似是觉得自己不回话有些失礼,睁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王安风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
偏过头去看,却发现这清寒如玉的女子依旧闭着双眼,神色平静,仿佛方才发声的并不是她,王安风复又笑了笑,在位置上坐定,凝心静气,回想巨阙剑剑势。
此时他专修的苍青色剑罡是自己草创,可是终究是脱胎于赢先生的杀剑三十三,以及宏晖天剑,一者蛮横破去对手全部招式,以攻对攻,以杀对攻,一者则能荡尽浩浩长空,都是霸道剑。
前三百年前欧冶子熔铸入巨阙剑中的剑势,于他极有参考的余地。
宫玉神色平淡。
那柄较之于寻常佩剑更为狭窄一分,也显得更为修长的长剑横放在膝上,一手轻轻搭在剑柄上,右手手指则轻点剑身,气机与剑融于一体。
右手手指从剑身轻轻扫过,点在了剑尖上,剑吟声轻微,只在剑鞘内回荡。
宫玉抬眸,看了一眼王安风。
仔细想想,自从在扶风学宫当中第一次见面之后,到现在她和王安风已经认识了差不多有三年时间。
当年第一眼看去的时候只是寻常的贫寒学子打扮。
之后自扶风前往青锋解中,又展现出了有别于同辈的杀伐,现在一身内功或许在自己之下,但是以那苍青色剑罡的霸道,交手的时候未必就会落入下风。
这短短三年时间,在青锋解上,只是又见了数场雪落无声,天地苍茫,只是又多出了几日神。
春日的时候,再厚的积雪也会融化,消失不见.
过往的三年时间,没有在她心中留下丝毫的痕迹,可是三年终究不是梦中幻影。
眼前的王安风性情依旧,依旧很好说话,也依旧有着一手让林巧芙念念不忘的好厨艺,温和依旧温和,可是在这温和的面目之下,是否还隐藏着其他的东西,宫玉便看不破了。
鸿落羽骑在尉迟杰花费了大价钱买来的好马,心里面却又开始想起了自己用心调教出的那匹赤色瘦马,想了想王安风的反应,终究是不好再从少林寺中把那匹异马叫出来。
颇为遗憾地叹息一声。
现在这马好是好,却终究没有了野性。
至于城中发生的事情,王安风每日里参悟剑势,并不知道,其中的种种缘由玄机他也没有和王安风解释。
这件事情的处理一方面是因为鸿落羽自己的意愿,另一方面,也是顺水推舟,为那姓赢的心里的圈圈绕绕出了半把力,否则他如何会对商契这玩意儿感兴趣?
自从三年前青锋解出了一位天下绝世之后,景丰城就在不断扩大,规格隐隐已经超过了大秦寻常城镇,往后很有可能称为江湖中重镇,如今商契在手,就相当于有了立住跟脚的基础。
之后要如何做,他便猜不到了。
那是姓赢的喜欢的事情,里面弯弯绕绕的,他只要一想就觉得头皮发麻,烦得厉害,不过心里面想着,能够让这家伙如此上心,大抵是有许多人要很倒霉了。
被他惦记上的,基本没有什么好下场。
尉迟杰坐在坐骑上,眼观鼻,鼻观心,是让老禄心中极为欣慰的老实,面上老实,心里面却很不老实,一双眼睛很想要往鸿落羽的身上飘过去,却又被生生扼住。
城中发生的事情,他多少知道些。
既然在短短数日间洒下了大把银子,想要打听些事情,自然不是什么难事,这数日里城中发生的事情,他几乎马上就想起了身后那位大前辈堪称鬼神莫测的轻功。
这件事情,究竟是不是他做的……
尉迟杰一手拉着马缰,怔然出神。
景丰城中。
师怀蝶想着今日搜集到的消息,神色变幻不定,她本只是听到酒楼中有人闲谈吴府失窃的事情,心中略微察觉到些许不对,仔细了解之后,听说城中四个最大的豪强家族都发生了失窃的事情。
其中包括防备颇为严密的江湖世家。
想到那位先生所说那人的出身,师怀蝶心中越发笃定了那一隐秘门派是真实存在,往日未曾听说过,只是自己见识浅薄。
神偷门。
轻功如神,又有这种手段。
果然不愧是神偷门三字。
坐在酒楼桌前,师怀蝶又想了许多事情,然后留下了一锭银子,匆匆起身离去。
无论如何,她也算是江湖中难得一见的一流高手,在成为那位大人手中的剑之前,以及成为这柄剑之后,也都有自己相熟的好友,若要查探消息,最是方便不过。
神偷门,鸿落羽。
师怀蝶眸中有淡淡的寒意。
这不关立场对错,杀人者人恒杀之,谁手中没有沾染血腥?你杀我,我杀你,江湖上事情大抵如此,只要沾了血,恩恩怨怨便撇不清了。
想到死在自己之前的‘铁浮屠’,以及自己的墓穴。
师怀蝶心中有淡淡的刺痛,微吸口气,冷着面庞从北门出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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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卡文,所以发的有些迟(抱拳)
第二百零二章 平生三憾(五千字二合一)
景丰城在广武郡中,与扶风接壤,背后横着一座连绵山川,想要继续往南而行,要绕一个大圈子,从稍微平坦些的道路过了这山,下山之后,就可以长驱直入,道路也好走许多。
沿途中所经风景最为别异者,恰好就在这群峰之巅,是一大块较为平坦的地面,地势却极为高耸。
名为‘烛龙栖’。
一说为古代神灵烛龙所居之处,《观山》中却有另外一种说法,说这数百里山川连绵不绝,如同长龙横卧,却在这地势最高处断绝,如同烛龙,龙身人面。
究竟来历如何,已不可考,‘烛龙栖’是自古以来的修行圣地,前数百年前,就常常有武者在这山上结庐而居,揣摩武学精微奥妙之处的变化,照理而言,这里应该会逐渐形成江湖门派。
可是王安风看过五年前编撰的天下门派考,其中并没有记载‘烛龙栖’上有那种值得一提的江湖门派。倒是在‘烛龙栖’之下,许多的峰顶处有许多江湖大师家和门派,一片欣欣向荣。
与扶风郡江湖各派林立不同。广武郡虽名为广武,门派却有许多都落于这一片山川当中,彼此之间多有摩擦。
其原因,大抵是因为广武郡中大片地势平坦,而江湖门派又往往喜欢将山门立在名山大川当中,不愿意将自己的山门建得低别人一等。
尉迟杰拿银子砸出来的马车虽然脚力过人,却也终究是拉着车,为了舒适,速度快不到哪里去。
路上用去了两日时间,在最后一城补给过,入山之后,众人低估了道路难行的程度,眼见着天色渐渐暗下来,前面的山路却依旧看不到尽头,尉迟杰砸了咂嘴,笑道:
“看这天色,咱们今日得要在外面过夜了。”
“巧芙妹子,你怕不怕?”
林巧芙一双眼正看着沿路的景致。
白天有白天的风采,可天色暗下来之后,就又是一片不同于白日的风光,各有各的好看之处,闻言摇了摇头,道:
“不怕的。”
“江湖儿女,风餐露宿本来就是理所应当。”
“好一个江湖儿女。”
尉迟杰失笑,刚想要再继续占点口头上便宜,却在吕白萍警惕戒备的视线之下败下阵来,干笑着移开目光,征询过王安风和鸿落羽的意见之后,又冲那坐在车辕上的家将笑道:
“老禄,看你的了。”
“我们这边放慢些速度,你去快些找一处能够落脚的地方,若是有什么空闲的山神土地庙之类,能遮遮风的话,更是最好。”
老禄沉声应诺,领命而去。
太叔坚稍微勒紧了些马缰,三匹大材小用的名马颇为通灵,放慢了速度,林巧芙伸出自己的小脑袋,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山间夜景。
往日在青锋解中,每日夜间,坐在三愚剑外的平地上,也最多只能自上而下俯瞰重云,而今半夜行走山路当中,在她的记忆当中确确实实是第一次,极是新鲜。
此时不过是初春,春寒料峭可不是说说而已,颇有些阴冷寒气,林巧芙武功最差,外面披上了一件稍微厚实些的衣裳,马车往前走了走,干脆寻了一侧稍微平坦些的地方停下。
宫玉,林巧芙都下了车,天已经差不多全黑了下来,明月悬在上面,群星反倒是看得不很真切,只偶尔能够看得到些微闪动,也不知是否是错觉。
林巧芙伸出右手来,朝着那轮圆月轻轻抓握了一下,没有抓全,只是虚虚笼握,然后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眸子弯起,露出颊边一个小酒窝。
尉迟杰手掌下意识动了动,又记起来自己没有带上那把折扇,遗憾轻叹声气,然后凑上前去,笑道:
“巧芙妹子可是想要摘下月亮来?”
林巧芙轻声呀了一声,闪电般收回自己伸出虚握月亮的右手,面颊飞红,尉迟杰笑道:
“若真有这么个念头,在下倒是可以代劳。”
林巧芙微微一愣,道:
“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
吕白萍扔下手中的缰绳,上前一步,抬手将林巧芙护在身后,一双女子罕有的剑眉倒竖,怒视着前面的尉迟杰,道:
“姓尉的你不要想把那些手段用在巧芙身上。”
“否则休怪我打断你的腿!”
尉迟杰几乎下意识就要调侃着问是哪一条腿,可是看到吕白萍右手已经提了提那柄寒光四射的宝剑,极为明智得将到了喉咙里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去,干笑道:
“什么手段?”
“吕姑娘你是不是有些误会?”
“天见可怜,在下对巧芙妹子是真没有他心,你不能因为我说上几句话,就觉得我有什么想法罢?”
吕白萍冷笑。
自从那一日遇到围杀,这世家子弟嘴里吐出那些让人脸红的污言秽语之后,她就不把这家伙当人看了。
手中长剑连鞘,稍微抬了抬,威胁道:
“若是再往前一步,敲死你!”
尉迟杰干笑,退后一步。
林巧芙在后面有些不好意思,拉了拉吕白萍的衣摆,轻声道:
“师姐……”
吕白萍看了一眼尉迟杰,冷哼一声,这才放下手中长剑,林巧芙朝着那似是被吓得脸色发白的尉迟杰行了一礼,轻声道:
“尉迟公子,还请见谅……”
“师姐她,她其实没有坏心的。”
自然没有坏心,最多拿着剑敲我满头包。
尉迟杰心中腹诽,面上神色却显得颇为大度从容,摆了摆手,笑道:
“不碍事的。”
本公子向来好男不跟女斗。
林巧芙抿了抿唇,又道:
“那,尉迟公子所说,摘月亮的法子……”
“哦,这个啊……”
尉迟杰了然,正待要说出口,便感觉到一股寒意落在自己的头上,余光看到吕白萍并未走开,只是抱剑在怀,似笑非笑得看着自己,声音一顿,就有点说不下去。
旁边王安风和宫玉并肩而立,正看着几人玩闹,看到尉迟杰的窘迫,王安风轻声笑道:
“尉迟所说,应该是水中倒影吧?”
“先人曾说,镜里拈花,水中捉月,觑着无由得近,纵是手碰不着,可是也能够看得近些,也就是将月亮从天上摘下来,扔到水中了。”
鸿落羽背负双手,撇了下嘴,道:
“原来是个取巧的法子。”
“无趣无趣。”
尉迟杰见‘谜底’已经被揭开,无奈一摊手,咕哝道:
“这自然是取巧的法子。”
“明月在天上,谁又能把月亮从天上偷下来不成?”
偷下月亮来。
鸿落羽怔怔出神,尉迟杰见状心中惴惴不安,正想着是不是自己刚刚多嘴无意间惹怒了这位大前辈,正有些不安的时候,听到鸿落羽轻笑出声,慢悠悠道:
“摘月亮啊……”
“确实摘不下来。”
他没有去看心里面一团纠结的尉迟杰,只是耳畔又一次响起了清越的银铃。
也或许是心里面。
‘落羽,我想要到近处看看月亮……’
他闭上眼睛。
宫玉有所感,微微偏了下头,看到一袭月白长衫负手而立,嘴角似乎在笑,明明不过五步的距离,和这边数人却仿佛间隔了千山万水。
遗世而独立。
王安风未曾察觉到鸿落羽细微到并不存在的变化,只是笑了一笑,看到林巧芙眸中似乎有些渴望,想到先前宫玉和自己所说的事情,觉得此时就是最好的时机。
看着那边少女,想了想,右手抬起,五指微屈,内力运转之下,放在马车上的水囊突然打开,其中的水流被无形气劲操控,化为了圆镜一般,在林巧芙身前旋转,将天上明月倒影其中。
林巧芙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在王安风含笑的视线之下,试探性得伸出手指,轻轻点在了这‘摘下’的明月之上,手指入水,泛起涟漪,破碎了月光,澄亮的流光便只在水中轻晃。
这流光晃动,突然跌坠下来。
林巧芙呀了一声,下意识后退一步。
鸿落羽挑了下眉,饶有兴趣地看着王安风施为。
那月色流光在水中并未直接消失,而是滴落在地,如同自有了灵性一般,在地面上流动,变换,行过一处地方,便有山川骤然拔地而起,顷刻之间在王安风身周形成了一片群山幻象。
有如剑锋芒毕露,有沉稳厚重,也有飘渺灵秀,不一而足。
其中一山尤其高,隐隐能够看得到大片的殿宇,庄严广阔,其中高悬金钟,其上有赤金色佛文,自鸣而起,声音悠扬低沉。
王安风立于群山环绕之中,视线扫过林巧芙和吕白萍,轻声道:“武者修行到中三品,第六品的时候,能够以己心感天心,彼时你虽然摘不到天上月,却能自心中取一片月光。”
“这便不是取巧了。”
王安风右手手指轻轻抬起,点在了这群山幻象之上。
山巅便有了一轮明月。
那明月突然扩大,随即便盈满了林巧芙瞪大的双眸,宫玉脚下寒冰升腾,侵染月光,自虚转实,转眼之间,其身后已经是月宫寒桂的模样。
恍惚之间,仿佛是明月落了下来一般。
看着这一轮明月,鸿落羽眸中略微有些恍惚,随即也只是轻笑。
觉得天地虽然已经不同,唯独这一轮明月,却似乎并没有发生分毫的变化。
江湖之大,轻功以他为尊,少年时曾去过天下死境钓鱼,在大内之中闲逛,也曾经陷落于少林寺中,不得脱身。
可仔仔细细想起来,他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便是去偷偷摘了那一个果子,若是没有去摘那一颗果子,就不会进到那个园子里,就不会看到那个人。
一个不过十六岁的小姑娘。
和鸿落羽不同,她几乎没有去看过外面的天地,她的世界就只有这一方小院子的日升月落,寒来暑往。
所以啊,她说这院子里每一株草,每一朵花都属于她。
所以偶然看到从天而降,落在那树上摘果子的少年时,一身柔婉气质,想来羞涩的少女主动搭了话,鸿落羽闲得无聊,也就随口回答。
“你快下来,那么高很危险。”
“危险个鸟蛋。”
少年把果子塞到了嘴里。
这便是他们第一次遇见,后来他才知道,那少女天生残缺,双腿不能够行走,所以她的父母为了她修了这一处院子,让她能够安心养病。
鸿落羽觉得这姑娘可太可怜了。
岂不是太可怜?
长了这么大,哪里都没有办法看到,所以在江湖各处闲逛的时候,所以在和各家各派的女侠们把臂同游的时候,他偶尔会想起这个可怜的少女,那一次脑子一抽,索性给她画些外面风景带过去。
第一次去的时候,那少女似乎恰好准备了茶点果脯。
此时想想,哪里有那么多恰好?
鸿落羽吃了个饱,从怀里掏出来画作,明明是比起鸡爪扒拉都不如的狗屁玩意儿,那少女却看得很开心,然后很郑重得收下来。
郑重到了鸿落羽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稍微认真画一下
其实想想,那个时候蛮蠢的。
若只是腿脚有疾,又如何会让一直在院中静养,不曾出去透透气?有能力在金陵城中修筑别院之人,如何会缺造一副墨家机关的钱?
那短短三年时间里,他几乎成了她的眼睛。
说好要给她画遍天下所有可堪一看的景致。
代她看遍江湖之上,万水千山。
世人只知鸿落羽多通方言,却不知许多天下奇景,唯独只有当地百姓才能找得到,而许多地方的百姓,并不会说官话。
不知道第几次找错地方之后,鸿落羽灰头土脸盘坐在草堆上,一手撑着下巴,痛定思痛,索性拿出了研习秘籍的心思,去仔细琢磨各地的语言。
而天下之大,只她一人知道,向来以偷为名,能遍览天下名画的神偷,丹青之术,已经足可以以假乱真,宫中几幅名画,甚至于已经被掉包。
天下三十三城,道宗禅林,五岳四海。
但凡世间享有盛名的地方,他都曾看过,哪怕他其实并不感什么兴趣,荒郊野地里面,哪里有什么宝物?
可是想想那等在院中期盼的少女,便又鬼使神差得过去,然后挑上一个视野最广阔的地方,一坐便是一日光景,三年时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画了多少幅画。
宫玉手中长剑微扬。
寒冰伴随着月光一同破碎,落了满地。
林巧芙怔怔然站在原地,仿佛身在梦中一般,武功更高些的吕白萍也同样如此,手指垂下,不住得晃动,将自己所看到的剑光重现出来,速度之快,已经有些许混乱。
尉迟杰嘴巴长大。
他的眼中似乎还残留着流光,残留着月色和群山而起的浩大风姿,许久才从那绚烂的画面中回过神来。
他知道这大约只是宫玉借机,指导两名晚辈弟子武道上的修行,这两种异象当中并不含有杀意,可是也清楚,若是两人心中生出杀机,便是群山倾覆,寒气彻骨的景象。
和巨阙剑主生死相搏的时候,异象变化只是一瞬即逝,或者有月宫之寒,或者有群山巍峨,却都只是潜藏在手中的兵器之上,不会如同今日所见这样完全展开。
他忍不住闭上眼睛。
鸿落羽看着最后一缕月光弥散,嘴角笑意如常,少年时背负着那少女踏云奔月时候,心脏跳的飞快的记忆,也只是一如既往埋藏在了心底深处,不曾外露。
就仿佛在那之后疯了一样去少林藏经阁寻死的少年,并不是现在这个总也不着正经,没有个正形的神偷。
好像本也已经不是。
他微眯了眼睛。
“落羽你总也只画风景。”
“嗯。”
“可曾画过人像?”
“不曾。”
“那……先生的画里,可以有我吗?”
“……”
“可。”
鸿落羽三年画了不知多少的画,却在三年之后埋葬在了天山之巅,白雪皑皑之下,他自诩偷遍了天下,成名十年,却在初出茅庐的时候,只因为一个果子,反给人偷去了自己一颗心。
她都说了啊,那院子里每一株草,每一朵花,都是她的。
所以偷果子的神偷自然也是她的。
鸿落羽回过神来的时候,宫玉站在旁边,一袭白衣,安静看着他,似乎随意,轻声问道:
“前辈在想什么?”
鸿落羽看着宫玉,洒然笑道:
“无事。”
“只是突然觉得有些遗憾罢了。”
“毕竟这天底下总也有月亮这种,就是轻功在高,手法再厉害,也偷不来的东西啊,哈哈……”
宫玉不知他所说是什么意思,只是隐约感觉到这位前辈似乎有些异样,闻言也未曾深究,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视线落在林巧芙和吕白萍身上。
鸿落羽笑出声来,一双眼睛看着天上明月,嘴角轻笑,气度已是非常。
平生有三憾。
一者,难窃天机。
二者,难盗阴阳。
三者,难违生死。
憾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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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烛龙所栖(四千字)(1/2)
没过多久,远处听到了脚步声音,正在逐渐靠近,尉迟杰先是挑了下眉,朝那方向走了两步,随即脚步微微一顿,回身看向王安风,摇了摇头,沉声道:
“不是老禄。”
“这山上还有其他人。”
王安风鼻尖嗅到了一丝极微弱的血气。
随即所有人都听到了兵器摩擦所发出的细碎声音,铮然低鸣不绝,而且正在以不算是慢的速度朝着这个方向靠近。
王安风看向那个方向,顿了顿,轻声道:
“两把。”
宫玉颔首。
两把什么?两把剑?!
巨阙,鱼肠?
几乎马上就想到了前些时日的遭遇,林巧芙的脸色稍微有些发白,右手抓紧了吕白萍的衣摆,吕白萍则是一如既往将自己的师妹拦在了自己身后,抿了抿唇,神态上也不能说是很从容。
宫玉神色虽然依旧冷淡,右手的手指却已经轻轻抵在了佩剑的剑柄上。
那柄略显得修长几分的长剑随即露出了一寸寒芒。
太叔坚几步走到了林巧芙和吕白萍的身前,尉迟杰干笑了下,看了看不远处的鸿落羽,终究没有那个胆子凑上前去,便也腆着张脸挪到了太叔坚的身后。
吕白萍瞪他一眼,并未多说,只是握紧了手中佩剑,气息略微显得有些许不稳。
在经过了上次两名一流高手围杀的事情之后,又一次遇到了这种异常的情况,她的心中着实有些紧张,可是旁边就是鸿落羽这样一位宗师高人,所以也仅仅只是紧张的程度。
一双眼睛稍微瞪大,紧紧盯着声音传过来的那个方向。
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的时间。
伴随着哗啦声响,以及枯枝被压在山石上断开的噼啪声音,从山道颇为高耸的一侧,连滚带爬滑下了两个身影,似是极有经验,在落地的时候滚作一团,没有顺势从山路一侧直接翻下去,却把林巧芙三人给吓了一大跳。
那两人似乎也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了,山路上竟然还有人在,加上这一下给摔得七荤八素,也稍微愣了一下。
看其模样倒只是两个寻常的道士,只是因为从山路上翻滚下来,一身道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所以显得颇为狼狈。
右手各自抓着一柄剑。
只是寻常铁匠铺里卖的那种长剑,可者两名道士就算是从山路上滚落下来这么狼狈也没有松开手掌,倒是让太叔坚眼神稍微柔和了些许。
观其气机,不过只是寻常武者,年纪大些的约莫有九品的内功火候,那年纪小些的也不过是个寻常武人,勉强跨过去了九品的门槛,尚且不能说是稳定下来。
见到来人并非是自己第一时间想到的名剑剑主,王安风心中稍微放松些许,复又在心里失笑,觉得自己真的是有些风声鹤唳,过于紧张了,看着那两名道士,心中放下了些戒备,主动发问道:
“两位道长这是……”
那年长道士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搀扶起了自己武功差些的师弟,听到声音先是朝着王安风行了一礼,还未开口,便被自己师弟一手轻推在了肩膀上,朝着旁边踉跄了一步。
王安风看到那道士腰侧的衣服裂了几个口子,伤口沾上了灰尘,看上去暗沉一片,然后又被新流出的鲜血给打湿。
年纪稍小些的道士看到了师兄模样,又有些懊恼自己忘记了师兄的伤,一把搀扶住师兄的胳膊,道:
“啊呀,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师兄你还行礼,要不要命了……”
那师兄却只是笑,年轻道士看向王安风几人,视线在掠过宫玉三人时候,眸中有闪过一丝惊艳,随即便很好得克制住,只是加快了语速,道:
“几位也请早些走吧。”
“这儿遭了山贼,我师兄弟二人本来打算今夜早些上山,也没法子,那剪径的凶人狠辣得厉害,我二人几乎算是慌不择路,才勉强逃出来,几位也还是早些下山去为好。”
“另外,这几位姑娘也最好能够遮掩一下容貌,否则万一给那凶人看到,起了歹心就真的是十万个不好了……”
王安风看到了这两名道士身上的伤,道:
“暂且不急,两位还请稍待。”
“我们这里有疗伤的药,先为这位道长止住身上的伤势,再提其它不迟。”。
林巧芙最是心善,手上是真的没有沾过血腥,何况这两名道士亡命奔逃出来之后,马上就告诉他们说是后面有贼匪,更是觉得这两名道士是好人,已经打开了自己的小布包,翻找起来。
年轻道士见状几乎气到跳脚,一手拉着自己师兄,口中大声道:
“师兄,我们走!”
“这些人想要死就由得他们去找死,哼!”
“现在身上流点血,也好过等一会儿被人砍了头,受尽侮辱!”
年长些的道士被拉着往前走,满脸无奈苦笑,看着王安风,抱歉道:“我师弟有些心直口快,这位少侠勿要怪罪。”
“不过我二人也未曾说谎。”
“贼匪众多,几位还是和我等一起下山比较好,我师兄弟二人常常在这山上往来,知道些隐秘小道,想来入了山下镇子,他们也就不敢这么嚣张了……”
他看到王安风等人都是年少,虽然配着兵器,武功怕也只是和自己相仿,能够有八品的武功水准,已经是一地颇为了不得的年轻武者,未曾往深处去想。
空中有衣袂震空的声音传来。
两名道士身躯略有些紧张,僵硬了下,有心逃开,可是此时气力已经有些不支,一时间面色有些发白,反倒是一直躲在太叔坚身后的尉迟杰眸子微微亮了一下。
黑夜之中,家将老禄落在地上,抱拳沉声道:
“公子,山中不远处发现了一处空地,可以稍作休整。”
“不过,此时有二三十人正朝着这边过来,皆手持刀剑,大多只是山间贼寇,为首数人却不一般,看得出武功是有路数在的,可要属下……”
老禄抬起右手,面无表情在脖子前面划了一下。
尉迟杰想了想,挥了挥手,说了一句不忙,老禄便颔首,重新立在了尉迟杰的身后。
尉迟杰右手轻轻摩挲自己的下巴,视线则落在两名道士身上,心中不由有些生疑,本能觉得老禄所说,为首几人武功特殊者很有可能和这两个狼狈的道士有些关系。
王安风的手掌已经从背后剑柄处松了下来,宫玉神色未变,依旧清寒如玉,可尉迟杰笼在袖口之下,足以在十步之内穿过十三层重甲的天机弩却仍旧未曾松下来。
手掌看似晃荡,可是站着的位置却能够保证一抬手,天机弩同时贯穿眼前这两名道士的胸口。
王安风看向两名道士。
这两名道士给刚才老禄御空而来的手段给震得呆住,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而林巧芙终于在自己的小布包里翻找出了青锋解中的金疮药,小跑着送上前来,递给王安风,然后小跳了一步,站在了王安风和宫玉的身后。
那名年长些的道士回过神来,拱手叹息道:
“原来是我们师兄弟二人不识得真人,方才言语中有失礼之处。还望少侠勿怪。”
王安风摇头示意无事,道:
“道长先稍微处理一下伤口,然后随我们去找到的地方休整一二,若真的有什么贼匪,等着便是。”
“顺手铲除,也算是为民除害。”
那道士迟疑一下,还是接过了瓷瓶,拱手道:
“那么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多谢诸位。”
年轻些的道士似乎是因为自己方才出了些丑,脸上稍微有些不情不愿,却也还是朝着王安风等人拱手行了一礼。
道门本就会些许药石针灸之术,那年长道士向王安风借了些水,以随身匕首撕开衣服,颇为娴熟地为自己清洗伤口,然后将青锋解的金创药敷到了伤口上,才将剩下的伤药和水囊重新递还给王安风。
山路崎岖,何况已经入夜,王安风等人一手持着火把,牵马而行,那道士本是伤员,却推脱说有女眷,不愿意进车厢当中,只是坐在了车辕上,和太叔坚作伴。
另外一名年轻些的道士只有些擦伤,步行跟在了众人身后。
路上随意闲谈,这两名道士没有遮掩自己的来历,正是这数百里山川之中,‘烛龙栖’上跟着自家师父潜修的道士,观中人数不算是少,可两三百人的规模,也远远算不上是什么江湖大派。
他们二人这一次是下山办事,本来以两个九品武者的手段,寻常拦路剪径的劫匪万万不是他们的对手,想着早些回到观中,便连夜赶路。
可是没曾想到今日遇到的凶人那是真的凶,若不是对方存了戏耍之心,加上他二人熟知山路环境,恐怕今夜就真的交代在了这荒郊野岭当中。
尉迟杰走在王安风身后两步,闻言笑着问道:
“是在山巅上?那可真真是好地方,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看来诸位的师长是真有本事的潜修高人,却不知道叫做什么地方,有没有什么名堂?”
那坐在车辕上的道士笑叹道:
“只是方外之人罢了,也没有什么名堂,唤作是玉墟观。”
尉迟杰抚掌笑道:
“玉虚观?好名字啊。”
“玉虚无昼夜,灵景何皎皎,是上上等的境界。”
“看来贵观观主定然是真正的得道潜修,仙家中人,厉害,厉害!”
年长道士有些尴尬。
那背着一把剑,手里还提着师兄佩剑的年轻道士忍不住咕哝道:
“不是玉虚宫的玉虚。”
“是归墟的墟。”
“真的是,我都说了这个名字不吉利,可是观里的老家伙们没有一个听我的,非得要叫这个名字,也不嫌晦气。”
人朝死为草而国为墟。
道不言寿,这个词自然是大大的不吉利。
尉迟杰面上浮现异色。
王安风却笑道:“这个地方,我却是知道的。”
年轻道士挑眉看他,满脸的不信。
王安风道:
“我少年时,我家长辈当年常常给我讲故事,其中许多次提到过了这玉墟观,还说我往后若是出息了,大可以去他故事中的那些地方亲眼看看,看他讲的到底有没有吹牛。”
“今次来这里,本也就是打算有机会能够上得‘烛龙栖’上看看,却未曾想见到了两位道长,倒是缘分。”
“我那长辈曾说,平地上日出不过辰时前后,而烛龙栖上日出要早小半个时辰,三百里山川自云雾中起,真有烛龙破云而出的气象万千。”
那年轻道士闻言诧异,见他是真的知道,而且说得真心实意,心里对王安风的感官就好了许多,点了点头,道:
“这位……公子有见识。”
“烛龙为龙身人首,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我烛龙栖上风光最好,日出更早,三百里山川为龙身,人踏足于山巅之上,便是烛龙之首。”
“气象自然广大,不是其他地方所能比的。”
他虽然做出了一副淡然平静的模样,却忍不住抬了抬下巴,引得鸿落羽失笑摇头,觉得这小子实在是嫩得很。
这样子谁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林巧芙正趴在马车一侧的窗口上,想了想,轻声道:
“归墟也是有其它解释的。”
“《列子汤问》上有写,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
“又说归虚下有通灵地,广利中含济物功,是寂灭处重生的大境界,并不只是单纯的终结归宿,或许这名字是很有深意的。”
那道士眸中的诧异神色越多。
王安风脚步微微一顿,看着前面,身后数人跟着停了下来,那年轻道士还有些许不解,就听到王安风平静开口,道:
“看来,闲谈要稍微停一下了。”
“诸位,请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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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四千字,按照常理,应该能不能勉强算是一次加更,或者两次四千字算加一更?(尝试交易以还债)。
第二百零四章 白发负剑(2/2)
山林间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一片,王安风开口之后过去了许久,也只是安静一片,就在连尉迟杰都有些狐疑是不是听错的时候,黑暗里面传出来一声笑。
现在他们走在山道上,这山道如蛇盘旋直上,一侧是颇为陡峭的岩壁,另外一侧则是陡坡,一不小心踩空,就要从这山上翻滚下去。
没有点本事在身,基本上就是个头破血流的下场,到时候人脑袋也不会比碎掉的鸡蛋好看多少。
现在那笑声就从陡坡一侧传来,听得到一声呼啸,一条筋骨粗大的彪形大汉从天而降,稳稳得站在了王安风等人身前五步处,一圈络腮胡子,右手握着一柄生铁劈风刀,铜铃大眼,气势看上去颇为骇人。
伴随着怪叫声,呼啸声音,一道道身影从天而降,动作颇为灵敏,比起刚刚两个道士看起来威风得多,也凶悍的多。
不一会儿王安风等人前面就站上了二十多条大汉,把原本就不算是多宽敞的山道给塞得满满当当,人人都穿着一领黑蓝色布料直缀,手上领着款宽刀,脸上挂着狞笑。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山林里剪径抢劫的凶人。
为首的大汉大声笑道:
“小哥儿倒是好眼力。”
“在下佩服,不知道是哪里的英雄少侠,厉害!”
说是这样说,可是一双眼睛却根本没有落在王安风的身上。
他们刚刚疏忽大意之下,追丢了道士,却看到了山路上亮起了许多火把,循着过来,想要顺手做上一笔没本儿的买卖。
可几乎是刚刚下来的时候,一双眼珠子就已经黏在了王安风身后宫玉身上,再也移不开,喉结上下抖动,狠狠得咽了口口水。
然后再飘向王安风身后有些显得怯生生的林巧芙,以及剑眉倒竖的吕白萍,又是心中大动。
他行走江湖这么久,根本就没见到过这种姿色的女子,何况一见就是三个,风姿气质虽然各不相同,可每一个都半点不差于那些所谓大画舫上端着姿态的花魁,气质清新柔嫩,却更是胜出许多。
尤其那神色最冷的那一个,几乎要晃花了他的眼睛,就是书上说的那九天玄女下凡也不过如此了,是做惯了杀人劫财的大汉,竟也在这个时候感觉到拘束起来。
宫玉眼中浮现一丝厌恶。
那彪形大汉旁边还有一名中年男子,视线在宫玉身上狠狠的剐了两眼,随即就落在了马车上受了伤的道士身上,眸子深处浮现出喜色,又颇为谨慎得看了看这一行人。
几个年轻人,虽然佩戴着刀剑,却实在不足为虑。
可能只是为了趁着晚上,到山顶上去看日出的年轻武者,这些人他这数年来也算是见得多了,除此之外,坐在马车上拉着缰绳的太叔坚直接被他无视。
不过只是个白发的老马夫,又有何惧?
背着把剑就能够下马砍人吗?
看了看,也就只有那个膏粱子弟身后站着的大汉似乎有些威胁,其他人就算是手上有点武功,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一伙贼匪在山中流窜作案,手中各个都有性命,又岂会害怕了这几个小毛头?
都是刀口上添血的活计,谁又怕得了谁?
手中宽刀微扬,道:
“兄弟的眼力,在下实在是佩服,就是这地方都敢打着火把走路,不知道是看不起老子,还是看不起弟兄们手上这把砍头刀?”
他重重挥舞了一下手中的刀,神色变得狰狞起来。
“兄弟们,上!”
“将这几个男的直接剁死,两个道士废了他们三条腿,剩下的三个小娘大家伙儿分了!拿到钱之后,下山好好乐呵乐呵!”
群匪高呼。
他们也知道以这三个女子的姿色,自己是绝对没有机会尝上一口的,可做好了这一单买卖,下了山下城里,自然有只认银子的青楼窑姐,到时候手上大把钱一撒,自然有娘们伺候得舒舒服服。
就是大被同眠也不是什么妄想。
在这山上等着这两个道士等了许久,早已经憋得一肚子火气,有的时候看着旁边的弟兄眼神都有些不大对劲,而今有了这大好机会,如何能够放得过去?
何况,若是能在等会儿出手的时候,稍微揩点油,捏捏小手,搂搂小腰,那这辈子都算是赚到了。
林巧芙的面色有些发白,这副模样让他们心中越发欢快。
手中的钢刀扬起,刃口反射了一片的寒光。
口中呼喝,往前涌上来,为首的匪首连忙高呼道:“那白衣女神仙你们都客气些,老子要带回去做压寨夫人的,谁敢乱动一根指头,老子给他剁下来!”
“哈哈,寨主,这可是第三个压寨夫人了。”
“您不能又给折腾死了。”
人群中有人起哄,群匪呼应不止,王安风抬手揉了揉眉心,瞥见宫玉眼中似乎有寒意,看向匪首旁边的中年男子,斟酌了下,道:
“这位先生,我见您气度最好,而今死也让我死个明白些。”
“究竟是何事,要你非要追杀这两位道长,竟然要伙同匪类,连其他人都不放过?”
那中年汉子似是微怔了一瞬,随即便大笑出声,道:
“哈哈哈,笑话!”
“老子本来就是山里剪径的强人,有这般大好买卖送上门来,不吃岂不是可惜?”
“兄弟们,勿要多话了,随我上!”
王安风右手放下来,淡淡道:
“两位道长,看来着实有人打算对你们下手。”
“如若所料不差,恐怕现在‘烛龙栖’已经有所危局。周边门派世家中,可有对你们有所图谋者?此人大抵出身于其中。”
那两名道士楞了一下,随即神色都有些变化。
中年男子神色愣了下,随即看到王安风的视线一直紧紧落在自己的脸上,马上反映过来,怒不可遏。
“你套老子话!”
王安风笑了下,右手一摊,人畜无害的温和。
“可你不是什么都没有说吗?”
“老子剁了你!”
那中年男子猛得踏前几步,右手手臂扬起,猛地就要朝着王安风的眉心处劈斩下来,刀锋破开空气,形成了肉眼可见的刀芒,骤然下劈。
王安风轻描淡写,朝着旁边侧了一步。
这一步竟然比刀芒落下还要快!
那刀芒恰好擦着他的鼻尖斩下,在地面上劈斩出了一道极为明显的狰狞裂缝,迸射的劲气竟然连王安风的衣服都没能够撕裂。
屈指,轻弹。
一指十三动,鸿落羽微微挑眉,随即轻笑。
铮然轻鸣,旋即自低沉转为高昂,骤然刺耳,旋即停歇,那柄百炼刚刀直接在那中年男子眼前碎裂成了数十块碎片,跌坠在地上。
下一瞬,连那些碎片都崩解化为了齑粉。
那中年男子身子一僵,就要暴退,可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现原本在自己身前的那名年轻人竟然已经消失不见,心中陡然一寒。
随即就感觉到脖子上一点寒意。
一根手指不知何时已经轻轻点在了自己脖子上,那名中年男子的身躯骤然僵硬,数息之后,五指无力松开,那那残缺的刀柄坠在地上,哐啷作响。
而此时其余劫匪方才冲出数步,尚未反应过来。
王安风的这种表现在林巧芙一行人眼中几乎是再正常不过,鸿前辈的弟子,理应有这种身法手段,尉迟杰也只是下意识想到了鸿落羽弹碎鱼肠剑的那一指,心中低语,原来这两人果真是师徒关系。
两名道士却已经呆在了原地。
他们和那名中年男子交过手,所以清楚得明白那名男子的武功究竟是如何高强,也明白那一把被随意弹碎的宽刀质地如何。
能够气定神闲,一指将那柄刀弹碎。
年长些的道士忍不住倒抽口气。
在此刻便看到那一指轻轻点在中年男子脖颈上的青衫少年朝他们笑了笑,依旧人畜无害,像是刚出江湖,心思单纯的江湖少侠,可这人畜无害之下却又似乎潜藏着些什么,让人有些看不清楚。
王安风旋即轻声开口,道:
“太叔先生。”
先前被他师兄弟两人认为是位老迈马夫的青衣老者一步踏出,竟然已经出现在了他们身边,冲那道士温声道:
“小兄弟,权且借剑一用。”
年轻道士尚未反应过来,就感觉到右手一松,手中的佩剑已经换了主人,旋即便是如霜雪般的剑光,浩浩荡荡在这一片天地,在他眼前展开,让他整个人直接就僵在了原地。
顷刻时间之后,剑光如月散去。
遍地倒伏了尸身,皆是一剑毙命,而那名口事花花的匪首已经整个人化为了寒冰,立足于尸身当中,越显得寒意逼人。
宫玉神色淡漠。
太叔坚收剑,自怀中取出白布,极为认真地擦拭了剑锋上鲜血,然后并没有像刚刚那样一步踏出,而是一步一步慢慢走回了马车。
倒提着那柄质地颇为寻常的长剑,递还给了那名年轻道士。
道了声谢。
道士脸上神色依旧恍惚。
旁边他的师兄视线落在了太叔坚背后那柄极宽大的大剑上,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恭敬,拱手行了一礼,道:
“多谢前辈出手。”
那年轻道士此时方才回过神来,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柄挥洒出如月剑光的长剑,又抬眸看着太叔坚,舌头都有些打结,道:
“你,你,不,前辈你究竟是什么人……”
太叔坚笑了笑,道:“公子和先生对我有救命再造之恩,你们要谢就谢公子,不必谢我,再说方才也是公子开口。”
“至于我……”
背负名剑巨阙,方才以一柄一两纹银的长剑,洒出漫天剑光的白发老者笑了笑,脑海中却还是青锋解下所见的璀璨浩渺。
平生仅见。
声音顿了顿,悠然道:
“不过是为公子驱马,区区一负剑老奴罢了。”
ps:今日第二更奉上…………三千二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