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七七章 要求
但问题是,这可是九楼,方不为难道是飞上来的?
李泽田也很肯定,左右两个房间也没有住人。
方不为拍了拍衣服上的土,又解释道:“到了上海之后,我身边一直都有特务跟着,没办法,只能让你也到这里来……”
“你住在这里?”李泽田疑惑的问道,“你也是特务头子,上海的特务为什么一直要跟着你?”
“有个情况还没来的及跟你说,用电报也不是很方便!”方不为转身关好了窗户,“我现在的身份有点特殊……”
李泽田指了指沙发,又给方不为倒了一杯荼。
“我现在是美国安良总堂的长老,中华救济局的理事,这次到上海,是代表海外和南洋侨盟,向国民政府交接这两年所筹的饷款……”
李泽田猛的一顿,直愣愣的看着方不为。
“齐无相?”许久之后,李泽田才问道。
方不为点了点头:“出国之后,我一直化名齐无相……”
李泽田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为了查探侨盟与宋子闻的会谈内容,更为了寻求与侨盟的接触,他这几天头发都快愁白了,没想到机会一直就摆在他的眼前?
方不为竟然是救济局的理事,海外和南洋侨盟的代表?
他能代表侨盟与宋子闻会谈,说明他在侨盟中的地位不低。
方世齐的背景关系,组织上清清楚楚,方家在国外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
短短的一年时间,方不为是怎么做到的?
除了惊奇,李泽田更惊喜。
颇有些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感觉。
“那你着急见面,就是为了侨盟的事情?”李泽田问道。
“对!”方不为点了点头,“情况有些特殊,我怕会引起你们的误会,所以决定尽快和你见一面……”
误会?
李泽田一时想不明白方不为说这两个字的意思。
“我基本能理解你们想要与侨盟接触的想法,但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方不为解释道,“上个月,在星洲举办的侨盟理事会议上,大马商会的一位代表曾提出,对有志联合抗日,共御强敌的武装组织,也应给予适当援助的提议,但被其他理事否决了……”
南洋与侨盟成立的初衷,只是为了抗日,而援助的对像,也只以名义上统一中国的国民中央政府为主。
不援助地方政府和其他武装组织的原由,是怕扩大内战,加剧内耗。
侨盟唯一援助过的具有地方军阀烙印的,就只有原粤军出身的十九路军,那时正是第一次上海会战之时。
包括隐居在香港的原十九路军的几位将领,之所以安然无恙,也全赖于二君,司徒美堂等侨盟大佬庇护。
谁敢真正的抗日,侨盟就援助谁。
这早已在侨盟团体中达成了共识。
援助其他武装组织的提议被否决了?
李泽田猛的抬起头,惊疑不定的看着方不为。
那方不为之前援助的那批物资,是从哪里来的?
“我私底下有点小生意,多少能赚一些,之前的那些物资,就当是代我父亲交的党费吧!”
方不为风轻云淡的说道。
小生意,党费?
李泽田定定的盯着方不为。
那可是几百万大洋,一百多万美金……
方不为到底多有钱?
包括他在内,延安方面一直以为那些物资,是方不为通过侨盟的渠道弄来的,谁都没想到,竟然是方不为自己掏的腰包。
“我代边区政府谢谢你!”李泽田站了起来,紧紧的抓住了方不为的手。
“用不着这么客气!”方不为回道。
李泽田还以为方不为肯定会说:都是自己人。哪知道方不为话音一转:“以后说谢谢的地方多着呢?”
还有这么不客气的?
但李泽田反倒大喜。
方不为分明是在说,以后类似的援助不会少……
“太感谢了!”李泽田激动的说道,“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
方不为就等他这句话呢。
“那我就不客气了!”方不为沉吟了一下,又说道,“我提两点请求:第一,还请组织上销毁有关我父亲的一切资料……”
“这个你放心,我们已经做了……抱括你的身份,截止现在,知道的只有五个人……”
一个是李泽田,还有一个是原特科情报科科长胡月明,包括胡月明之后,投资责特科工作的刘中华,王士英都不知道方不为的身份,只知道一百号先生这个代号。
除了李泽田和胡月明,剩下的三个是知情人谁,方不为大概也能猜到。
“红四方面军没有人知道吧?”方不为不放心,又问了一句。
“你还知道红四方面军?”李泽田有些惊讶。
他自然知道方不为说的不是字面的意思。
“除了我与胡月明,知道你身份的,还有介生同志,伍号同志,你这个一百号先生的代号,就是伍号先生亲自取的……”
没有就好!
方不为最怕的是张国涛也知道自己的身份。
李泽田所说的介生同志,是顾顺章之后,中央特科的负责人,后世与太宗齐名。
伍号先生是谁,别说方不为,就连赵世锐都知道。
他也没想到自己的代号来历还有这么一段典故?
方不为微微起身,以示敬意。
李泽田清晰的捕捉到了方不为的这个小动作,眼中稍稍一亮。
他与方不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在叶兴中运送物资期间,双方密电来往很是濒繁。
李泽田总感觉方不为对组织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感。
包括刚才方不为提到:援助的物资全当是替父亲交党费了,却不提他自己,所以李泽田一直没有提方不为在党内身份的问题。
但看他现在的样子,分明是心存敬意,李泽田沉吟了一下后又问道:“还有呢?”
“不要再与叶兴中联系!”方不为说道,“叶兴中有将帅之才,用来做地下工作,实在有些大才小用了……
我准备将他调到军中历练一段时间,去处也已经替他选好了,要么是宪兵教导团,要么是税警总团……等抗战胜利之后,我就是绑也绝对给你绑回来……”
第七七八章 意外之喜
方不为怕叶兴中一旦在军中崭露头角,组织上会安排他做兵运工作。
叶兴中就不是干这个的料。
宪兵教导团,税警总团?
李泽田默念了一遍。
这两个番号他都听闻过,但也只是听闻过而已。
是他的印像中,好像都属于杂牌军。
这是因为还未对日开战,这两部分的威名还没有打出来,李泽田不知道罢了。
但方不为对这两部的战斗力一清二楚,比中央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与方不为做出的贡献相比,这个要求小的不能再小,李泽田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再没有了?”看方不为住口不言,李泽田讶异的问道。
方不为点了点头。
这两点,他之前都对胡月明提过,但执行的不是很到位,所以他不得不旧事重提。
李泽田又解释了几句,方不为表示理解。
“虽然如你所言,时机还未到,但对侨盟的接触工作也不能就此停滞,若有机会,还请你从侧面解说一下,尽量让海外的有志之志,不要对误我们误会过深……”
方不为虽然没有明说,但李泽田怎么可能听不懂。
无论是英美殖民下的南洋各地,还是美国本土,统治政府和上流阶层防共如防洪水猛兽。
特别是英属殖民地的星洲和大马,对共产组织疯狂打击和镇压,比起国民党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这种形式之下,这些由资本主义商业团体精英组成的华侨救国联盟,对**也多有误解。
这固然与阶级观念有关,但很大的原因,也与国民政府有意污化,妖魔化的关系很大。
方不为叹了一口气,又点了点头。
说实话,现阶段想要赢得侨盟的认同,很难。在海外志士的眼中,国民政府才是正统。
这也是方不为要与李泽田见面的原因之一。
他怕延安方面误会之前的物资是侨盟所赠,从而误会南洋和海外侨盟对**的态度。
如果延安冒然派人接触,不小心碰一鼻子灰的话,难免不会使两方交恶,致使日后合作的难度倍增。
所以方不为必须要让李泽田知道,现阶段侨盟对他们的态度。
难归难,但该做的还是得做。
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于二君,司徒美堂等人考虑。
谁能想到,十年之后,局势会反生惊天大逆转?
“我已经在着手在准备了!”方不为回道,“我建议,由侨盟理事代表组建代表团,对各地方军阀进行考察访问,尽快促进联合抗日的进程……与会代表一致通过!”
“地方军阀?”李泽田疑声问道。
“对!”方不为点了点头。
他相信李泽田应该能理解。
“我派人联络了‘星马华侨抗日救援会’,他们答应会组织记者代表赶赴延安,负责边区的采访报道……”
当听到‘星马华侨抗日救援会’的时候,李泽田的眼皮一跳。
他脸色看似平静,但心中却波浪翻天。
星马华侨抗日救援会的领导人之一就是**,之前是福建的地下党,三零年被国民政府通缉,逃到了大马,又秘密加入了马共,一直与**有联系。
“记者代表团的负责人是谁……我们也好提前做好迎接准备!”李泽田不动声色的问道。
“叫顾俊英!”方不为淡淡的回道,“他们不是侨盟理事团的成员,但只有他们愿意到边区访问……”
李泽田紧紧的盯着方不为。
顾英俊就是那个一直与**有联系的地下党。
难道是巧合?
李泽田觉的可能性很小。
“放心,谁都可能会出问题,但是我不会!”方不为直言道,“就算有一天,我地下党的身份暴露了,南京方面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方不为摊了摊手:“大不了把我从特务部门调出来,说不定还能安排个职级更高的职位……”
这才是方不为最大的依仗,也是他欣然接受侨盟理事,并为之积极奔走的最大的原因。
这简直就是一块民国版的“丹书铁券”,就算是改朝换代了都不怕。
这一点,在方不为说出他是侨盟的理事身份时,李泽田就想到了。
有这么一块免死金牌,方不为差不多能在南京横着走了。
但李泽田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方不为保证的这句话。
方不为这样说,就等于承认了他知道顾俊英的真实身份。
“你怎么知道顾英俊的?”李泽田肃声问道,“还有南方局的通电频道和密码,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才是李泽田想要亲自和方不为见面的原因之一。
“频道和密码,是在我第一次去香港,计划让我父亲脱离组织时,监听到香港地下组织的电文内容后破译出来的……”
李泽田松了一口气。
他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
如果是内部的同志泄密,南方局早就被破坏了。
“顾俊英呢?”李泽田又问道。
这个不太好解释,而且他还要用顾俊英这个人,引出接下的话题,那个更不好解释。
方不为沉吟了一下,用半开玩笑的口气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我是从几十年之后回来的,知道所有的节点和历史,你信不信?”
“呵呵呵……”李泽田直接笑出了声,“不要开玩笑!”
“我说的是真的!”方不为用无比认真的眼神看着李泽田,“其实就算没有我的缴请,至多一年后,顾英俊也会主动联系你们,组织记者团,对边区进行全方位的采访和报道……”
李泽田一个字都不信。
但方不为不愿意说,李泽田也不会追问。
这个人太过神奇,处处都透着诡异。
从他能轻而易举的找到胡月明这一点就能看出,这个人有多厉害,在南洋查出顾英俊的底细也就不足为奇了。
李泽田并没有怀疑方不为,也没这个必要。
方不为与他父亲对组织做出的贡献有目共睹,所以领导在他离开延安之前,才会那样的交待。
“领导让我代他谢谢你,感谢你和柴先生做的一切,但现在条件不允许,只能有情后补了……”李泽田郑重的说道。
方不为张了张嘴,愣愣的看李泽田。
还能得到这样的保证?
还真是意外之喜。
第七七九章 敬重
“也替我谢谢首长……”
方不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中国从来都不缺顶天立地的脊梁。
只凭能让中华民族从浴火中重生,从一片废墟,万里焦土,尸横遍野,发展到世界强国之列,能让占据全球五分之一的人口从衣不遮体,食不果腹,一无所有,到吃饱穿暖,安居乐业,方不为就认为,自己对这位如何敬重从不为过。
如果能够留在故土,又有谁愿意背井离乡?
在美国人眼里,中国人永远都是末等公民,连黑人都不如。
哪怕是中国成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已经严重危胁到美国全球霸主地位的时候。
举家迁往美国,是方不最坏的打算。
他早就决定好了,等抗战胜利,如果他还活着,至不济,也要定居在香港或是星洲。
至少长的是同一种肤色,说的是同一种语言,吃的是相差无几的食物……
霍家能做到的事情,没理由他做不到。
就算是为了还于二君和司徒美堂等人的恩情,为了给后世子孙留一条后路,他也必须这么做。
李泽田目不转睛的看着方不为。
他猜不出方不为这一声长叹的原因,但能感觉到方不为情绪上的变化。
如同方才说到五号先生是如出一辙。
看来胡月明的情报并不完全正确,方不为对失忆前的身份并不排斥。
李泽田决定趁热打铁。
“你觉的,有没有必要将你的组织关系恢复一下……”
确定方不为失忆后,他的组织关系就已被封存,后来林志成出事,怕牵连到整个南京的地下组织,相关人员的档案全部都被销毁。
直到方不为在上海与胡月明见过面之后,胡月明旧事重提,提议是否恢复方不为的党内身份。
但他刚提出来,自己就先否决了。
因为就连胡月明自己,也猜不透方不为的真实用意。
他愿意与组织合作,却又不愿与回归组织?
除了这一点之外,也因为方不为身上的疑点太多了。
为了让柴先生假死脱离组织,就凭方不为一个人就能搅的香港的地下组织鸡飞狗上墙?
白玉从头到尾不知道对手是谁不说,竟然还被方不为监听到了密电,破译了通电密码本?
孤身一人到上海,旦夕之间,就能摸到胡月明的行踪,逼迫胡月明不得不与他见面?
之后与特科的同志联系时,说发电报就能发电报,说传情报就能传情报,就连他这个军委二局的局长也自问做不到这一点。
包括他与自己约定接收物资的路线,时间,地点,方式等等细节,双方电报来往几十份,方不为就像是一直守在电台前似的,基本都能即时接收回复。
还有这一次约自己来和平饭店,方不为用的是谁家的电台?
总不可能是上海站的吧?
不会有人相信,这些事情是方不为凭一己之力做到的。
他要么有自己的团队,要么就是身后有组织支持。
如果方不为只是一个情报人员,这些疑点,自然会被无限放大成缺点,他所提供的情报,军委二局也会反复验证。
但当方不为转身一变,成不侨盟理事,成为党的统战对像时,这些疑点,全都自动转化成了实力的象征。
听着很矛盾,但其实一点都不矛盾。
以方不为现在的身份,能不能提供情报都无所谓了。
“等等吧!”
李泽田没想到,方不为再一次的拒绝了。
他有些不解。
方不为沉吟了许久后才说道:“一旦建立组织关系,我的身份,就不可能只局限于这五个人知道……”
李泽田眼中精光一闪,紧紧的盯着方不为。
方不为终于说出了他想要的答案:“小心,说不定还会再出一个顾凤鸣……”
李泽田心中一跳。
方不为不是第一次说类似的话,上次他们与胡月明见面,就提到过一次。
胡月明汇报时分析,他认为这是方不为不想恢复组织关系的托词。
上次是转达,这次是却是亲耳听到,李泽田总觉的方不为意有所指。
“是谁?”李泽田冷声问道。
“都说了是说不定,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方不为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
方不为绝对不是开玩笑,李泽田能看的出来。
突然,就像是闪过了一道雷,李泽田的脑子里突然袭击然一亮。
“红四方面军?”
方不为刚刚要求组织销毁柴先生的一切资料,并对他现在的身份严格保密时,曾问过,红四方面军有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难道和这个有关?
李泽田的呼吸渐渐的急促起来。
“你是不是提到了什么情报?”
“这个坚决没有!”方不为举手保证道,“要是有情报,我直接就告诉你了,没必要隐瞒……我不过是听到了一丝风声……”
只是听到了一丝风声?
李泽田惊疑不定的看着方不为。
这个算不上绝密,想必国党高层也有所耳闻。
苏共一直认为,山沟里出不了无产阶级革命家,总认为他们才是马克思主义的践行者。
但他们却故意忽略了,中国和苏联的国情不同,社会不同,实际情况更不同。
纸上谈兵,终归是一场空。
“如果真有什么情报,还请你不要隐瞒!”李泽田肯切的说道。
“放心!”方不为重重的点了点头,“真要有这方面的情报,我绝对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保证你比委员长知道的都早……”
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方不为的极限了。
如果不是怕自己的身份会被泄露,他今天提都不会提。
要知道,他和胡月明见面的时候,张国涛才是**的最高领导人。
而胡月明的身份又有些特殊,方不为实在是不敢保证,他除了向介先生和五号先生汇报过之后,还向谁汇报过。
这才是他今天与李泽田见面的主要原因。
至于张国涛,他后来确实被马春风重用过一段时间,并被委员长寄于厚望,但终其一生,所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方不为个人认为,这个人叛逃,给延安方面带来的,不一定全是坏处。
第七八零章 回京
方不为一口咬定,他只是怕因为延安方面的内部问题,可能会导致他身份暴露,才问了一句,绝对没有得到过这方面的情报。
李泽田也觉的自己是不是过于紧张了。
他压根就没有想到那么高的层面。
“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方不为看了看东方的鱼肚白。
不知不觉,他和李泽田竟然聊了快三个小时了。
“你怎么走?”李泽田狐疑的问道。
“肯定是怎么来的,就怎么走!”方不为微微一笑,打开了窗户,静静的听了两秒钟。
八楼的窗后没人。
方不为单手一翻,跳出了窗台,向口瞪目呆的李泽田挥了挥手。
李泽田刚要拦他,方不为向后一退,“嗖”的一下就没了身影。
这里可是九楼,离地近三十米的高度,人掉下云,能落个全尸都算是老天保佑。
亏的李泽田沉稳老练,若是换个人,怕是会惊叫出声来。
等他扑到窗口,探头往下的看的时候,方不为已经跳到了七楼。
过了还不到十秒的时间,方不为如同猿猴一般,从五楼的窗户里钻了进去。
李泽田觉的,自己一定是产生了幻觉。
政治保卫局高手如云,其中不乏师承国术宗师的技击高手,但哪一个能和方不为相比?
李泽田猛的想到,方不为与胡月明第一次见面是说过的那句话:在我身上,没办法用道理解释的事情太多,希望你们能有心理准备……
眼前看到的这一幕,李泽田就没办法解释……
……
委员长同意了侨盟提出对地方军阀,甚至是延安边区考察访问的提议,并缴请司徒美堂,于二君,黄三德三人到南京,但被几位老先生婉拒了。
司徒美堂和黄三德回了美国,侨盟的事务告一段落,方不为又在星洲盘桓了近半月,才启程回南京。
西安事变以东北军内讧,全部接收整编,张少帅被囚,杨虎成被迫出国为结局,正式落幕。
国共双方还在谈判,照国民政府坚决收编,寸步不让的架势,估计得谈到猴年马月。
离开近一年半,没有了被拖入泥坑的风险,方不为心安理得的踏上了归途。
算算时间,自前年立冬前到现在,他离开南京快有一年半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南京别的不多,就是雨多。
方不为坐的是客轮,快到下关的时候,看到老虎口正在大兴土木。
雨这么大,但江堤上依然干的热火朝天。
从炸开的豁口一侧,硬生生的修出了一道石堤,延升到了江堤边上,然后向里一拐,看架势是要将整个老虎口圈在里面。
一艘一艘的火轮排着队,将石料倾倒在堤口。
方不为目测了一下已建好的石堤。
修了两个月,才修了二十米不到,光是将这一百多米的堤口合围,至少还得半年的时间,更不用说接下来还要抽水,清於。
到那个时候,上海保卫战都打完了,日本人就算知道黄金被人调了包,又能怎么样?
方不为冷笑了一声,离开了船舷。
也就是他脱不开身,再一个帮手也不好找,不然方不为连北平和天津两地金库的主意都想打一打。
方不为没有通知任何人,所以没有任何人来接船。
从美国带来,送给谷振龙等人的礼物,早在宋子闻回南京的时候,他就让宋子闻带回来了。
方不为基本上是空着两只手回来的。
等他坐着黄包车到宪兵司令部的时候,值勤的哨兵队长差点不敢认他。
接到电话,张副官一路小跑的从楼里冲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一把伞。
“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张之昌看了看早被雨淋透的方不为。
“还是低调一些的好!”方不为笑嘻嘻的回道。
张之昌愣了好几秒才猜懂方不为所说的“低调”两个字是什么意。
“确实的低调一些!”张之昌点了点头。
“司令呢?”方不为问道。
“就在楼上?”
“心情如何?”
张之昌抬着看着天,仔细的回忆了一下:“之前还好好的,听到你回来了,脸就板下来了……”
“没拍桌子没骂娘?”方不为惊奇的问道。
张之昌摇了摇头。
不应该啊?
超出了自已的预料,方不为猛然间有些跟不上谷振龙的节奏了。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怕个卵?
反正又不会死人。
方不为雄赳赳气昂昂的上了楼,像是去就义似的。
“报告!”
像是炸雷一般,惊的谷振龙差点丢了手里的茶盏。
“砰”的一声,谷振龙重重的一掌拍在了桌子上,一指方不为:“你个狗东西还知道回来?”
方不为咧嘴一笑。
“笑,笑个鸟蛋?”
谷振龙本来不生气,但看方不为这种混不吝的模样时,顿时觉的这小子是不是欠收拾了?
方不为差点被捶一顿。
……
“真不去外交部?”谷振龙又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方不为冷冷的一笑:“司令,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我要去了外交部,绝对是鸡飞狗上墙的局面,宋部长真敢让我去?”
谷振龙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还真有可能。
其实方不为对民国的外交部还是很认同的。
王兆名兼了两年多的外交部长,直到被刺后才卸任,而整个外交部并没有在他和委员长的影响之下,做出亲日媾和的举措来,实了是很了不起了。
在外强入侵,民穷国弱,各地军阀林立,中央政府并未完全集权的前提下,还能将清朝的绝大部分疆土保留下来,已是相当可贵了。
既便是这两年国民政府连续在华北主权上节节退让,也是委员长,王兆名和何英青三个人的原因,锅背不到外交部的头上。
包括东三省也一样,是张少帅和委员长的锅,栽不到外交部头上。
谷振龙刚要再问一句:那财政部呢?
但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与其去财政府被当财神一样供起来,方不为还不如心安理得的做他的侨盟理事,身份岂不是更超然?
第七八一章 督战(两章合一)
“你小子现在名声比老子的都大……”谷振龙冷笑了一声,“就像是臭了的烂肉,是个苍蝇都想盯上两口……”
方不为直接把谷振龙嘲讽当成了耳旁风。
其实对于方不为的决定,谷振龙还是很欣慰的。
身为军人,战场杀敌,保家卫国才是正途,跑去做哪门子的官老爷?
应付完了谷振龙,方不为又跑回了特务处。
对于方不为的决定,马春风一点都不意外,他早就料到了。
马春风唯一担心的是,怕方不为辞了特务处的差事。
他认为,方不为只有留在特务处,才能让特务处的格局和危慑力更上一层楼,对于方不为本身,也是极为有利的。
一手拿钱,一手拿刀,谁不巴结,又有谁不害怕?
这是双赢的局面,马春风不相信方不为看不出其中的道理。
有了侨盟理事这一层身份,行动科科长一职已经不适合方不为了,马春风甚至决定,报请委员长审批,以方不为的肃谍股为骨架,在特务处再设一科,专负督查和肃奸。
如果方不为有意,这个科长的位子就是他的。
听到马春风的计划之后,沉稳如方不为,也被惊的张大了嘴。
怪不得日后军统会成为庞然大物,就连委员长都担心尾大不掉,抗战胜利后便开始计划削减裁撤。
若是马春风不出意外,说不定就会有一场风波。
马春风不但有野心,更有心计和远见。
方不为大概能够猜到马春风想要干什么。
他竟然已经在考虑,将国民党行政部门和军队的督查权也控制在手里?
对内督查,对外督战。
这不就是明朝时的锦衣卫和东西两厂么?
马春风的胆子太大了。
如果这事真要让他办成了,以马春风的性格,在战时,他肯定风光无限,但到战后,他只有自裁谢罪背黑锅这一条路可走。
方不为脑子转的飞快,越想越觉的马春风的这个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西安事变后,委员长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觉的此人心存不良,想要害他,唯独马春风除外。
马春风也是瞅准了这个空子,马不停蹄,处心积虑的在扩大特务处的势力。
干不干?
不干是傻子。
马春风都不怕得罪的人太多,事后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自己有什么好怕的?
大不了赶在日本投降之前就请辞,仇人还能追到美国或是南洋来不成?
当自己这个四海堂的堂主是吃素的?
方不为猛的站了起来,铿锵有力的敬了个礼:“多谢处座栽培,卑职定当效犬马之劳,以报处长栽培之恩……”
连方不为自己都已记不得,他有多久没有拍过这样的马屁了。
关键是马春风这一次的给的诱惑太大了,容不得方不为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督战官?
一想这三个字,方不为浑身的血液就开始沸腾。
哪个敢弃兵而退,不战自逃,就别怪老子手里的枪。
一想到南京保卫战时,宋元良弃兵而逃,致使群龙无首,斗志全失的八十八师最先陷入混乱,从而形成大面积溃逃,致使全军溃败,被杀被俘近五万人,方不为心里疼的就像是被扎了一刀一般。
委员长真敢让马春风派自己督战,自己就敢提枪杀人。
师长算什么?
真到那个时候,方不为连唐司令都敢杀……
如果这个侨盟理事的身份还顶不住,大不了跑路就是了。
又不是只有委员长的中央军这一支部队在抗日?
“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马春风兴奋的说道。
随即,他又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拍到了桌子上:“我马上报请委员长定夺!”
方不为扫了一眼。
原来马春风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自己答应呢。
“谷司令那里,还要让你代为斡旋!”马春风又说道。
方不为重重的点了点头:“处长放心!”
方不为也保不准谷振龙会不会同意,但马春风的意思很明确,既便不同意,也不能让谷振龙明着反对。
马春风拿着文件去找委员长了,方不为则回了宪兵司令部,想着先透透谷振龙的口风。
谷振龙是卫戍区司令,还是宪兵序列的最高长官,这样的决议,委员长肯定要找他询问。
宪兵序列脱离军政部自成一军,甚至还有专门的宪兵训练学校,谷振龙在军中的地位比何英青差不了多少。
出了特务处,方不为又想到了三个月后的七七事变,接之而来的上海保卫战,南京保卫战,以及南京大屠杀……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了,但方不为总觉的,自己应该还能做点什么。
就从这个督战官开始吧。
一想到南京保卫战,方不为的牙齿就咬的咯咯做响。
若不是唐生智和宋元良,撤退之时,也不会死那么多的人。
八十八师本是做为固守南京的主力部队,最后去成了全军溃逃的导火索。
南京保卫战中,就数桂永青的教导总队,宋元良的八十八师,王敬久的八十七师最为精锐。
这三部全是德械师,是中央军精锐中的精锐。
但事如愿违,张治忠率八十八师打下的赫赫威名,全被宋元良这一跑,给败了干干净净。
整整一个师,最后活下来的还不到五百人。
加上三个旅长,六个团长在内的五千余人,没有死在第一次淞沪会战中,也没有死在上海保卫战和南京保卫站的战场上,却死在了慌乱撤退的路上和南京大屠杀中。
唐生志刚刚布置完撤退计划,师长宋元良出了会议室,连师部都没回,带着几名警卫和副官,直接就逃了?
逃了……
哪怕早就知道结局,方不为依然觉的太过不可思议。
直到次日凌晨,不见师长宋元良的影子时,指挥部发电到总司部询问,才知道宋元良早跑了,总司令唐生志也跑了。
消息传回师部,八十八师全军大哗,全都冲向了下关,开始抢夺船只过江。
八十八师就像是被点着的导火索,将其他部队彻底引爆了。
卫戍军大部都陷入混乱,丢弃阵地,纷纷溃逃。
日本衔尾追击……
在这种情形下,别说长官的命令屁用不顶,就连督战队的子弹都不好使。
像是疯了一般,溃军冲到了下关江边,而负责督战的宋希连的三十六师和胡宗南的第一军根本没接到唐生志的撤退命令。
督战队当即开火,把溃兵拦在了江岸上,正好被随后而来的日军堵了个正着……
谁都知道,南京属于绝地,不可能守的住,而委员长明知其不可为却非要为之的目的,只是因为他还在抱有幻想,想让英美各国看看国民政府抗日的决心,更希望英美等国能够干涉调停……
上海沦陷后,委员长在两日之内连续三次召开高级会议探讨南京防守问题。
第一次会议时,包括何英青,白崇喜,谷振龙均赞同时任军令部作战厅厅长刘裴提出的建议:不可固守南京,可做象征性的抵抗便可撤退。
与会各将领建议,可调运兵力十二个团,最多不超过十八个团,人数不超过三万人,全部挑选机动性强的部队,另建议从上海败退的各部往浙西,皖南等地集结休整,其中就包括刚从撤下来的八十七师,八十八师,中央军校教导总队。
他们认为这三部虽是精锐之师,但刚刚经历过大战,减员严重,兵器不足,再加是败退而归,军心极其不稳……
更有人提出可提前通知南京市民撤离……
委员长半点都未予采纳。
两天后,再次召开会议,当时委员长又问起关于防守南京的问题时,唐生志主张固守,委员长大喜,但刘斐仍坚持原议,其余各将附议。
此次会议未作决定,但委员长的真实意图已经呼之欲出了。
第二天,委员长再次召开第三次高级幕僚会议,没等委员长发问,唐生志又提出死守南京,委员长明确表示同意。
到了这种程度,刘裴明智的再没有反对,其余将领只字不言。
当委员长问起:“各位认为,派谁负责固守南京为好?”
哈哈,竟然没有一个人应答。
因为除唐生志以外,当时与会的高级将领都认为不该打这一仗。
最后还是唐生生打破沉寂:“委员长,既然没人来守,我愿意勉为其难,我一定死守南京城,与城共存亡!”
委员长大为高兴,当即决定组成南京卫戍军,并命令唐生志为卫戍军总司令。
卫戍军纸面上虽然有十四个师之多,但其实只有十万出头,大部分部队刚参加过淞沪会战,减员严重。武器方面更是差的惊人。
委员长这么做,是想让国际社会及地方军阀看看:谁说我蒋某人不愿意抗日的?
老子连最精锐的三个德械师都派上去了……
到了这一步,如果真如委员长之本意,更如唐生志所言,愿于南京共存亡,倒也不至于酿成之后的惨剧。
但可惜,如果只是如果。
后世军事专家认为,南京保卫战中,数万将士撤退不及被俘被杀,其中委员长的犹豫不决,命令前后反复等原因要占三成的责任。
唐生志是十二月十一日晚接到第三战区司令顾祝同转达委员长“相机撤退”的命令的,一晚上的时间,唐生智制定好了撤退计划,并将撤退时间定在十四日夜。
但不知什么原因,第二天一早,唐生志正准备召集师级以上将领开会,布置撤退任务时,他又接到了委员长的电令:务必坚守半月以上……
一晚上的时间,却又接到了截然相反的电令?
就是这两份互相矛盾的命令,将唐生志为数不多的一点勇气消磨了个干干净净。
唐生志的责任则占一半以上。
他优柔寡断,未当机立断布置撤退计划,也未及时通知城外和江对岸的宋希连、胡宗南部撤退的命令,致使这两部误以为渡江部队是不战而逃,竟然直接开了枪,使本已大乱的军队更加混乱,更贻误了撤退的时机。
更甚至是,唐生智在下达完撤退计划后,没有一丝主将殿后的觉悟,自己却先上船逃跑,导致后来将领兵士人心涣散,群龙无首,乱上生乱。
接到委员长第二份电令的当天下午,也就是十二月二十日下午,唐生志在司令部总部召集师以上将领开会,布置撤退行动。
他先说明战况,又问大家认为是否还能坚守?
与会将领无人发言。
然后唐生志出示了委员长11日发的可以“相机撤退“命令,问大家该如何决定。
没有人表达反对撤退的意见,于是唐生智让大家都在会议记录簿上签字,表示对撤退的决定共同负责。
然后分发参谋处当天凌晨起草的撤退命令和突围计划,并决定将撤退时间提前到十二日晚上十一点钟。
后世的史学家和军事专家分析后认为,唐生志的这个撤退计划在战术上可行的,日军进攻南京的部队不多,包围圈并不严密,主力从日军正面突围是最佳选择。
但问题是,计划若是能推后两天,该打的打,该撤的撤,该准备的准备,自然没什么问题。
但发布撤退命令的会议在下午五点召开,然后要求各部在晚上十一点就进行突围,近十万人撤退,各部根本没时间协同。
唐生志也更没有想到,负责卫戍南京的各部队将领,根本就没有把他这个总司令放在眼里,有的甚至擅自丢下部队逃跑,这也是南京保卫战撤退过程中混乱的源头。
一是八十八师师长宋元良,二是教导总队司令桂永青。
宋元良不用说了,出了总司令部,就带着警官和副官逃了,买通了老鸨,躲到了一家妓院里……
剩下的两成责任归到他头上,一点都不冤枉。
宋元良弃军而逃,并不是他突然做出的决定。
唐生志通知他开会之前,宋元良就偷偷摸摸的率师直属队擅自向下关撤退,企图渡江北撤。
结果在挹江门外被36师师长宋希连的督战队用机枪“劝阻”,只得灰溜溜的跑了回来。
师部的传令兵是在半路上碰到他的。
ps:本章部分资料和数据,引自杨晓辰、吴京昴所著《南京保卫战的壮烈与遗憾》一文。
不好意思,查资料忘了时间。
第七八二章 互相利用
桂永青要好一些,至少回了部队,想着带整个指挥部一起逃。
但教导总队参谋长邱清泉拒绝了,毅然留下来指挥部队撤离,桂清青则连夜坐船逃离了南京。
方不为决定,真要让他当了督战官,他谁都不盯,就盯这三位……
没出方不为所料,谷振龙只是听了个开头,就猜到了马春风的用意。
“狗日的,胆子不小,野心也够大……”谷振龙冷笑连连。
“你以为这个督战官是那么好当的?”谷振龙紧紧的盯着方不为,“你就看不出来,马春风在拿你当枪使?”
方不为自然清楚马春风是怎么想的,而且马春风也没瞒他。
他更知道这个差使不好干,不然他就不会想着一旦事态不对,就赶快跑路了。
但他要不干,再没第二个人敢干。
想想也怪可惜的。
以他的岁数,能在战前升到少校的正式军阶,可是一次次拿命换来的。
如果不死,怎么也要打到日本人投降的时候才够本,想必系统也能达到万人斩这个级别,而说不定那时候自己的军阶都能和谷振龙平起平座了。
其实就算升成上将,到最后还是没什么卵用,但至少以后还能拿来和儿孙吹吹牛……
“卑职还是觉的利大于弊……”方不为直接了当的回道。
谷振龙还能不知道?
他就是看不惯方不明明知道在给马春风做刀,却还心甘情愿的样子。
“老子先问你,若是让你去督战,给你个什么样的职级才能镇的住人?”谷振龙问道。
方不为胸口一挺,振振有词的说道:“又不是真的去当监军,至多也就是像特务处的督查室一般,将战时的所有进程和细节详细的记录下来,报给委员长……”
“呵呵呵……”
方不为话还没说完,就被谷振龙一连串的冷笑声给打断了。
“所以,真要有人指挥不当,作战失利,第一个被灭口的,就是你这个督查官……”
“也没见以往派出去的特派员,有被灭了口的?”方不为不轻不重的顶了一句。
谷振龙顿时一噎。
方不为还真没说错。
剿匪期间,怕地方军阀怯战,更或是打假仗,委员长和军部不知派出去了多少特派员督战。
这些人礼没少收,私没少殉,状也没少告,但个个都活的好好的……
派方不为去,至少不会徇私舞弊,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马春风就是想把本时临时才会委派的特派员,组成一个固定的机构,并掌握在他自己的手里。
谷振龙之所以潜意识里就想反对,最关键的原因就是马春风这个人。
野心太大,而且极会揣摩委员长的心思……
说不定哪一天,这位时常将“愿为领袖效犬马之劳”挂在嘴边的忠驹,就会变成一匹脱了缰的野马……
“司令放心,卑职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看谷振龙有些意动,方不为又笑嘻嘻的劝道,“别人想灭口,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真当系统是摆设?
窃听器这样的道具,可不是只用来对付日本人的……
谷振龙嘴都说干了,却根本辩不过方不为。
他还没办法发火?
其实谷振龙也没怎么生气。
方不为条条都从大局出发,句句都在理。
他这般看重方不为,不就是因为方不为赤胆忠心这一点么?
再一个,也如方不为所言,抛开方不为本身的本事不谈,就以他现在身份,再加上委员长的谕令,战区的指挥官也要惦量一下,能不能承受住把方不为灭了口的代价?
就不怕侨盟断了援助?
谷振龙眼珠一转,心里有了主意。
“好,就算你说的有道理!”谷振龙冷笑道,“但想让老子给你说项,根本不可能?
老子是失心疯了,还是脑子缺根弦了,上赶着给自己找个官家婆婆?”
方不为愣了一下。
他竟然忘了,谷振龙现在还是卫戍区司令,他的宪兵部队,早被委员长列入了常规作战序列。
到时候一开战,他也是被督战的对像之一。
“老子能不反对就不错了,看马春风的本事吧……”谷振龙又说道。
方不为暗松了一口气。
谷振龙不反对就好。
他根本就没有看出,谷振龙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第二天,方不为又去找了马春风。
马春风称委员长颇为意动,但此事并非他一言能决,还要与何英青等军政要员商讨。
马春风还暗示方不为,可以动用侨盟的影响力,推动一下此事。
方不为表面答应,心里却暗赞不已。
马春风真是好手段,果然名不虚传。
何英青等人担心马春风会成为“纪纲”式的人物,肯定会反对,马春风就想把自己先推到前台,让何英青等人误以为自己只对委员长负责,顺便利用侨盟的影响力促成此事。
侨盟此次提出的章程之中,本就有要派代表监督所捐饷款及物资去向以及随军观战的条款。
这是委员长亲口答应过的。
如果以这个名义随军,谁能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但恰恰好方不为还是特务处的头目,又立过那么多的大功,就地升一级,被委派为督战特派员也顺理成章。
马春风就是想循序渐进,一点一点的将此事坐实成定例……
自己听话还好,若是不听话,等时机成熟,马春风就会瞅个合适的机会,换个更听话的。
当然,也不会亏待自己,毕竟自己的作用还是非常大的。
但明知被马春风当枪使,方不为也心甘情报愿,因为他发现,只要干好了,所起的作用,可能比抓几个日谍,杀几个汉奸更大。
而且马春风也有些一厢情愿了。
他要是知道方不为听到他提议的那一刻就抱定了决心,准备一上任就会捅出个天大的篓子出来,马春风中说提议,绝对是念头一生,就会就地死心。
方不为与马春风之间的关系,说好听一点是合则两利,说不好听一点,就是互相利用。
方不为也没迟疑,当着马春风的面,给于二君发了电报,并让于二君利用侨盟的渠道,向司徒美堂和黄三德转达了自己的意愿。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接下来就要看委员长如何与何英青等人角力了。
第七八三章 柳暗花明
几天之后,方不为竟然接到了侍从室打来的电话。
委员长要见他。
要见自己?
方不为心里跳了一下。
为党国效力也三年了,功劳立了不少,职级也升了好几次,还顺带着发了几笔大财,但见委员长,还真是第一次。
难道是马春风的谋划成了?
方不为惊喜不已。
到了官邸门口,方不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快速的吐了出来。
似委员长这种能称的上恢复旧山河,正华夏正统的开国枭雄,中华上下五千年,也就二十来个,两百多年才能分到一个。
毕竟两世为人,紧张倒不至于,就是心里有一丝异样的感觉。
等方不为进去之后,才知道谷振龙,何英青,马春风等人都在。
方不为竟然有空偷看各人的脸色。
委员长的脸上挂着浅笑,正和何英青说着话,谷瞪龙则瞪了方不为一眼。
马春风坐在最下首,脸上虽然也带着笑,但方不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马春风是在强颜欢笑。
怎么回事?
方不为心里咯噔了一下。
看成谷振龙和马春风的脸色好像不对?
敬礼,问好自然不在话下,方不为表现的中规中距。
“早就听过你……”
委员长语气很随意,还带着几分亲近。
“确实是人中龙凤!”何英青夸道。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方不为有些受庞若惊的感觉。
有谷振龙,于二君,司徒美堂等人的关系,再加上自己这三年来的所做所为,自己怎么也算不上是默默无闻之辈。
被夸赞几句很正常。
方不为暗暗的自己给打着气。
委员长先问起南洋和美洲侨盟的事情,方不为自然实话实说。
华侨志士抗日的热情一年比一年高炽,决心一年比一年坚定,从筹捐的饷款数额每年递增这一点就能看的出来,方不为没必在添油加醋。
再一个,南洋离的又不远,美洲洪门与美国大事馆多有来往,并且派遣有专事收集相关情报的外交随员,有关的情报早就传到国内了。
问完了侨盟的事情,又谈到了随军特派员一事。
委员长确实答应了,但效果并没有方不为和马春风所设想的那么好。
不是督战官,而是特派员。
只从称呼这一点就能看出,这还是一个临时性的职务。
除了中央特派员以往的视察,监督,密奏等权力之外,还可监督侨盟所捐赠的饷款,物次等使用情况。
加上这最后一条,等于这个职位就是为方不为量身定做的,这也是委员长特意将他召来的原因之一。
自此之后,他还要负责国民政府与侨盟之间的联络沟通工作。
但不得干扰地方政府和部队的正常秩序……
这权利也够大了,马春风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设想是好的,但方不为马春风的奢望都不高,到这种程度,已算是达到初步的目的了,接下来,就是循序渐进,想办法形成定例。
委员长接下来的话,才让方不为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个随军特派员,编制竟然在侍从室?
由侍从室主任兼侍卫长钱大均亲自负责。
包括在战时,随军的特务小组,战区内的特务组织,都在特派员视查监督范围之内。
比如特务处各区站组,随军特务组,党调处和特工总部的地方机构。
方不为很想扭头再看看马春风的脸色,但好在他知道轻重,硬生生的忍住了。
马春风有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权利没捞到手不说,还上赶着往自己的头上戴了个紧箍咒。
好在方不为在特务处的职级没有被褫夺,而委员长也答应,随军期间,可以由特务处派遣护卫人员和随从。
等于还是默许,特务处可以行使一部分权力。
但与马春风之前所设想的效果天差地别。
方不为怀疑,由特务处派遣护卫和随从的意思,是准备让自己挑选肃谍股的老班底,也应该是怕自己会被人灭了口。
也不知道是不是谷振龙提出来的。
勉励了几句,方不为和马春风先出来了。
“谁的主意?”
往外走的,方不为压低声音问道。
“何部长!”马春风咬着牙回道。
他的脸色阴沉的都快能滴下水来了。
方不为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自己要是何英青,也会这么干。
这个特派员由马春风管和钱大均管,完全是两个概念。
钱大均追根究底,还是军人,而且是能征善战的将军出身,心底里还是向着部队的。
但马春风不一样,他既没带过兵,更没打过仗,连军校都没有毕业,在军中一点资历都没有,看不起他的大有人在。
而且是纯纯猝猝的特务头子,心性手腕可媲纪纲之流,这个职务真要由他掌控,等于是给在众军将头上悬了一把利剑。
再一个,说不定委员长也有其他的考虑。
方不为又看了马春风一眼。
估计马春风也意识到了,所以脸色才这么难看。
“还好,没有落入他人之手,最终还是由你出任。”马春风吐了一口气,像是在给他自己打气一样,“还有时间!”
“处长放心,卑职知道如保去做!”方不为挺了挺胸膛,保证了一声。
自己的目的算是达到了,但也必须给马春风吃一颗定心丸,省的他从中做梗。
千万不要小看马春风的破坏力。
对于方不为,马春风还是相当信任的,方不为能这样说,肯定就会这样做。
这三年以来,从来没有在方不为身上出现过左右逢源,前恭后倨的现像。
而马春风一直认为,方不为之着放着宪兵司令部不去,现在又放着财政部和外交部不去,非要窝在特务处这座小庙,对自己忠心耿耿,就是为了报答自己对他的知遇之恩……
他哪里能想到,方不为是想雪中送碳,而且一送就是三年。
马春风点了点头:“但也不能操之过急……也怪我,一时情急,高有谋定而后动,早在然报了上去,却让何部长等人生了戒心……”
何止何部长,怕是全军上下,只要听到这个消息,都会对马春风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有史可鉴,况且委员长的性格还摆在那里,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第七八六章 谈判(两章合一)
谁都明白,凭白无故的让特务部门给自己头上安一个监军,这仗还怎么打?
枪杆子握在谁的手里,谁才有话语权。这是千古以来颠扑不破的道理。委员长心中如何赞同马春风的提仪,但也知道,手底下的骄兵悍将全都不同意,凭他的一纸命令,也压不下去。
有的是阴奉阳违的办法。
所以最后才便宜了自己。
方不为又叹了一口气。
马春风忠则忠了,但太独,遍数军政两界,竟然再无半点援力。
但没办法,历朝历代,没有哪个特务头目不是独臣,马春风早就想明白了这一点,所以终其一生,才会如此做为。
方不为在特务处待了没多久,谷振龙打来电话,又将他叫到了宪兵司令部。
谷振龙喝着小酒,看起来很是惬意。
陈祖燕也在,但看起脸色不是很好看。
方不为不用猜也知道缘由。
特务处与党调处是天然的死对头,而这并不是陈祖燕和马春风能够左右的,完全取决于委员长。
马春风手中权力过大,受影响最大的就是陈氏兄弟。
“马春风明和是在自寻死路,所以自己不敢出头,才拿你当枪使,你既然然一清二楚,为什么还要答应他?”陈祖燕看着方不为问道。
“部长,卑职也是知道分寸的……”方不为只说了半句,就停下了话头。
事情成了,他也没必要在谷振龙面前藏着掖着了。
陈祖燕盯着方不为看了好几眼,又看了看谷振龙。
方不为分明是在说:想让他当枪,也得他愿意才行。
“你小子是不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谷振龙端着酒杯的手顿在了胸前。
他总感觉方不为话里有话,好像在说:谁拿谁当枪使,还不一定呢……
“司令,你这就错怪卑职了!我还能害了谁不成?”方不为不愿意了,“卑职也只是想为党国尽一份绵薄之力……”
谷振龙总觉的有些不对劲。
以往的方不为,好像从来都不说“为委座效命,为党国尽忠”之类的话。
但谁要敢说方不为没为党国流过血,没为党国拼过命,谷振龙第一个不答应。
都他娘的眼睛瞎了,那么多的功劳是摆设?
再要说方不为起了什么鬼心思,想对马春风有什么图谋,也不太可能。
方不为就像是块狗皮膏药似的,贴到马春风身上扯都扯不下来。
就连谷振龙也想不通,方不为为何一直守着一个特务处不挪窝。
要说是想报马春风的知遇之恩,报的早绰绰有余了。
“嗯……你小子最好不要胡来!”谷振龙也觉的自己可能是多疑了,指着方不为斥道,“知不知道老子为了你这个特派员,送出去了多少人情?”
方不为惊的张大了嘴?
谷振龙说的含糊,但他那里听不能听不出来。
原来坏了马春风好事的,就是谷振龙?
方不为看了看谷振龙,什么都明白了。
谷振龙和陈祖燕是什么关系?
他二弟谷振刚,三弟谷振鼎,都是cc系的骨干,这两人分别担任过国民党中央组织的副部长,是陈氏兄弟的左膀右臂。
论和谷振龙的亲疏程度,马春风拍马也追不上陈祖燕。
陈祖燕和马春风真要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谷振龙肯定向着陈祖燕。
更何况马春风居心不良,想要利用自己,谷振龙就更不可能答应了。
“那何部长那里?”
方不为不确定的问了一句。
“何英青那里还用的着我欠人情?”谷振龙嗤笑一声,“风声刚透出去,他就连夜去找了委员长,对马春风的提议坚决反对。”
风声?
哪来的风声?
谁透漏给何英青的?
不可能是谷振龙。
这两位斗了几十年,属于一见面就恨不得掏刀子的那一种。
方不为瞅了瞅陈祖燕。
陈祖燕没这个时间,他正忙着和**谈判,这段时间他就没去过委员长官邸。
方不为灵光一闪,想到了他的新上司:钱大均。
没跑了,就是他。
他是中央军出身,自然也同何英青一样,不想让特务部门派一个督战官,骑到众军将的头上。
说不定马春风的提议刚送到委员长的案头,谷振龙就开始与钱大均密谋了。
怪不得委员长没有同意马春风提出的设立督战官的提议,却同意了派自己出任“中央特派员”的方案。
也更怪不得,政军部长何英青会答应,也没有听到那一部军事长官明确提出反对……
全都是谷振龙与钱大均谋划的结果。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马春风号准了委员长的脉,委员长确实赞同这个提议。
委员长有这个心思,而谷振龙和钱大均等人又明确表示支持,何英青等人一看,就知道这个“督战官”肯定是要设立的。
但与其便宜马春风,倒不如直接交由关系与军部及中央军更近,性格更温平的钱大均。
而且从名义上论起来,也更有说服力,各部军将也更容易接受。
毕竟侍从室是参谋性质的机构,比马春风的特务处强多了。
方不为是特务不假,但他与其它特务有明显的区别:在军中也有职务,与谷振龙的关系比马春风更近。
更何况,方不为还是侨盟理事代表,不单单只有“督战特派员”这一个身份,关系搞好了,说不定就能多弄点物资和饷款。
所以军中才无人反对。
方不为也没想到,几方角力,最终便宜了自己?
“卑职谢过司令!”方不为诚心诚意的弯下了腰。
没谷振龙,这事情肯定有反复,最后黄了也说不定。
陈祖燕也只是怕方不为不明就理,被马春风蛊惑,白白当了别人手里的刀。
但现在看他明显是心中有底,陈祖燕也放心不少。
陈祖燕指了指自己的一侧,方不为道了声谢坐了下来。
三个人开开心心的喝着酒。
可怜马春风还被蒙在鼓里。
他一边对何英青恨的咬牙切齿,一边还谋划着,如何通过方不为,继续施加影响,把这个“战时特派员”的控制权攥在自己手里。
……
几天之后,方不为接到钱大均的命令,让他随宋子闻,陈祖燕等人,去杭州,参与西湖谈判后的一些细节谈判。
接到命令的时候,方不为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看看参与谈判的都是什么人?
宋子闻,陈祖燕,顾祝同,张冲……
全是中执委,而且还是委员长的亲信。
自己一个小虾米,连做会议记录书记的资格都没有,跑去做什么?
钱大均很忙,肯定没时间给他解释,方不为也没有去找他。
谷振龙也不太清楚,虽然猜到了一些,但他怕误导方不为,便让方不为直接去找了陈祖燕。
“让你去做什么?自然是去当传声筒的……”陈祖燕一语道破真相,“你以为是让你去发言的?”
原来是这个意思?
陈祖燕的嘲疯,直接让方不为当成了耳旁风。
看来是年后与宋子闻会面后,他代侨盟递交的章程,刺激到了委员长。
委员长的用意是派自己这个“侨盟代表”好好看看,他让步到了何等地步,但对方却还在咄咄逼人……
去就去吧,就当是积累资历了。
其实方不为很清楚前后谈判的所有脉络。
从三五年年底开始,在苏联“共产国际的”调停下,双方就一直在谈判,到现在已经整整谈了一年半了。
至今为止,谈妥的部分:红军同意接受改编,国民政府承诺,与中央军同等待遇,国民政府支付先期安置费用五十万元……
承认边区政府的合法性,由国民政府委派人员,任边区政府正职,**方面推荐人员任副职……
没谈妥的是,委员长坚决不同意改编后的红军设立统一的指挥机关,并要求毛朱二人离开红军,最好是出国留洋,甚至一度要求取消“中国**”的称号……
谈判一直在继续,哪怕是西安事变后,委员长已答应停止内战,但该捅刀子的时候,一点都不手软。
四月初,也就是方不为回南京的前几天,西路军两万余人在甘肃全军覆灭……
照此基础,只会让谈判陷入僵局。
但只有方不为知道,很快就会迎来转机:日本人要下手了!
若不是华北失陷,委员长“以战促和”的幻想破灭,怎么可能轻易让步?
但别人不知道啊?
委员长是想让方不为亲自去听一听,然后好给于二君,司徒美堂等人告状。
除非方不为脑子被驴踢了。
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于二君,司徒美堂考虑。
要不是考虑时机不到,方不为早鼓动着于二君和司徒美堂援共了。
去就去吧,就当积累资历了。
尽管早就接到了延安方面发来的密电,但看到方不为的时候,胡月明还是暗暗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方不为到底干了什么,竟然能代表国民政府,堂而皇之的坐到谈判桌上来?
饶是他有多年的地下秘情经验,心脏依旧控制不住的急跳了起来。
方不为只是在胡月明的脸上扫了一眼,就挪开了目光。
胡月明现在的身份其实和他差不多,按级别,是坐不到这张桌子上的。
但他现在的身份代表的是“共产国际”!
方不为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成了萧何,败也萧何。
若不是和苏共的亲密关系,也成就不了胡月明传奇的一生,但若没有这一层关系,也就不会发生之后的那些事情。
方不为的身份有些特殊,虽然职级低,但参与谈判的国民政府并代表没有把他当做小透明。
宋子闻和陈祖燕更是把他当后辈看。
但该算计的时候,也照样算计不误。
宋子闻和陈祖燕还建议让他发言。
发什么言?
开什么玩笑?
这两位是嫌自己这个侨盟理事代表的身份当的太舒服了?
自己坐在这里,代表的可是华侨抗日联盟,有些话坚决不能乱说。
要不是代表着这一层身份,让他当场骂两句都没问题。
方不为头摇的跟拔浪鼓似的。
对面的几位不明就理,都是猜测方不为的身份。
胡月明则是又惊又疑。
方不为顶天也就是个特务头子,怎么看架势,宋子闻和陈祖燕好像特别重视他的意见?
在和平饭店见过面之后,李泽田早就在第一时间把方不为提供的信息传回延安。
而方不为在接到命令的第一时间,也给李泽田发过密电,说了他也会参加谈判的原同。
但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上级没有通知胡月明详细的情报,只是提醒他,见到方不为的时候,不要露出马脚。
而此次谈判的代表当中,就中间那一位知道方不为为何会坐在这里。
谈判两天,方不为没说过一句话。
除了听,他就是看。
看的对面的几位心里直犯嘀咕。
其中有几位还当是方不为这个国民党的特务头子在观察自己。
他们哪里会想到,方不为不过是犯了好奇的毛病。
会后,方不为当即就似好了电文,交给了宋子闻和陈祖燕预阅。
这两位看完之后,一个比一个惊奇。
不是方不为在电报中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他们惊讶的是方不为的记性。
整个会议过程当中,他们就没见方不为记过一个字,但不什么能将谈判的内容一字不差的记在脑子里?
比书记官记的还要详细。
开什么玩笑?
一句话有歧义,都有可能被有心人故意误读,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字不差的报上去。
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反正双方都知道他不过是个传声筒而已。
“这未免太长了吧?”陈祖燕抖了抖十几页的电文。
“没事,多发几次就行了!”方不为回道。
滑头!
陈祖燕暗暗的骂了一句。
宋子闻一行回了南京,方不为借口要处理商行的一些事情,乘车去了上海。
他确实是来处理商行的事情的。
从英国进口的四十部做战电台到了。
其中的三十部,方不为直接让陈江运回了重庆,剩下的十部,他留在了上海。
叶兴中不在,身边没有信的过的人,自然没办法送去西北,更或是送到延安,只能让李泽田处己想办法了。
叶兴中被方不为撵到了税警总团第四团,任少校连长,团长孙立人。
路已经给他铺好了,能不能活下来,更或是出人头地,就看叶兴中的造化了。
第七八七章 泄密(两章合一)
除了电台,方不为还要处理商行的其他事务。
从美国回来之后,方不为就将星洲商行和四海商行提前做了安排。
全面抗战开始后,日军第一时间封锁了海岸和内陆运输线,唯一能对外通行的,只有通向越南海防的滇越公路和通往苏联的苏蒙公路。
至于抗占时期最有名气的抗日物资运输线:滇缅公路,要到三九年才会开通。
他将在上海的星洲商行总部迁到了南洋,并着手在香港,越南海防筹建分行。
而四海商行的车队,船队,马帮,也逐步开始移往广洲,云南和西北等地。
除此外,方不为力排众议,将星洲洋行近一千五百万美元的流动物资,全换成了汽油等需要进口的军需物资。
而且只囤不卖。
这是这一年多以来,星洲洋行靠贩运汽油等紧俏物资赚来的。
为此,方不为还让于二君派人,在重庆买了半座小山,专门用来修建仓库。
这不是方不为想囤积居奇,而是离全面抗战越来越近,一旦两国开战,这些东西想买不到。
包括于二君,司徒美堂在内,都不太理解方不为的用意。
方不为只解释说是未雨绸缪。
既然知道一些的节点,方不为怎么可能不年前做出应对。
好在他是大股东,而且于二君,司徒美徒等人对他都很是信服,所以才由他一言而决。
方不为在上海待了三天,敲定商行与剩余物资的转移计划后,又马不停蹄的回了南京。
**双方的细节谈判断断续续,每一次钱大均都会派方不为去旁听。
方不为早就知道结果,但嘴上却不敢说出来,只好继续去当他的小透明。
往返几次之后,看没有什么效果,谈判便暂停了。
双方谈判人员都知道,主动权还在委员长手里,委员长不同意,继续谈下去也只是在浪费时间。
方不为一天一天的数着日子。
六月四日,周先生一赴庐山,与委员长会谈,委员长还是寸步不让:红军不得设总部,须服从同在政府的所有命令。
毛朱二人必须离开红军,出国留洋……
双方不欢而散,史称第一次庐山谈判。
正当双方约定好,周先生准备第二次赴庐山之时,卢沟桥事变爆发了。
七月七日傍晚七时许,华北驻屯军的一个中队(相当于一个营),在卢沟桥附近演习。
晚十一夜左右,日军称一个士兵在演习中失跑完,要强行进入二十九军驻地搜查。
开什么玩笑。
二十九军再不受中央政府待见,名义上也是民国政府的正规部队。
再一个,因为之前的《何梅协定》等一系列事件,大半个华北让给了日本人,二十九军上下快成了汉奸的代名词,宋元不想被人骂成张少帅第二,就绝对不会答应。
冀察政府与日军商定,次日可协同派员调查。
失踪的士兵其实已经找到了,但日军隐而不报,在八日清晨时分,炮击驻守卢沟桥的中国士兵。
其实中日方双方都未想到,这起事件会成为全面抗战的导火索。
而日军起先的目的,也只是想如去年,前年一般,主动挑起事端,向国民政府施压,逐步蚕食华北地区,让国民政府承认东北及华北有独立性。
日本人只以,这一次的二十九军和国民政府,也肯定会像上一次的《何梅协定》前的一系列事变一般,当即退让,寻求和解。
但日本人忘了此时国内国外的形式。
西安事变刚刚发生才半年,委员长脸皮再厚,情商再低,也不敢将说过不久的话当空气。
再要敢退缩,提出过联合抗日的这些地方军阀就敢联合反蒋,英美苏等国也会对他产生怀疑。
二十九军司令部电令前线军官:卢沟桥即尔等之坟墓,应与桥共存亡,不得后退。
**通电全国:“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中华民族危急……只有全民族实行抗战,才是我们的出路!……不让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中国寸土……为保卫国土流最后一滴血!”
各地纷纷响应。
还在庐山的委员长致电二十九军“宛平城应固守勿退……卢沟桥、长辛店万不可失守”。
并通电全国:“不屈服,不扩大,不求战,必抗战!”
方不为总觉的这句话像是在说:别逼老子,不然和你同归于尽……
日军也没有想到,国民政府此次竟然这般强硬?
看一时攻不下宛平,日本人耍起了就在谈判的把戏。
一是想借谈判给中央政府施加压力,二是想若国民政府不退让,便想趁机拿下平津。
军政部有人提到过这一点,但何英青等人一直不大相信,甚至是宋元都以为日军绝不会大规模的擅起战端。
二十九军错过了最好的布防机会,一直拖到关东军集结完毕才反应过来。
方不为很想去华北,但没有一个人同意。
一是他的份量不够,二是他没有理由。
二十九军与西安事变中的十七路军一样,都是冯玉祥的西北军改变而来,根本不受中央政府和委员长待见。
华侨援助的饷款和物资,人家二十九军连根毛都没见过。
而宋元登报骂委员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双方的矛盾很深。
此时再派个有特务性质的特派员,刚到地头,怕是就会被二十九军拿来祭旗。
哪怕是他想去华北侦测日军动向也不行。
马春风没有明说,但谷振龙骂方不为目中无人,当陈公树的华北区是摆设不成?
方不为只能咬着牙,天天巴着脖子,等华北方面的战报。
十一日,由何英青主持召开统帅部会议,后报清委员长批准,对华北事变做出应对。
这一次,国民政府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统帅部决议,即日起向华北调运战炎储备,粮秣储备等,至少可供二十万人足有三月之久。
同时报请委员长,请求调动部分德械师北上。
除此之外,统帅部还调派第二师补充旅,秘密进驻上海市区,防守机场等战略要求。
这是怕被日军抄了后路。
怕二十九军擅自妥协,统帅部派时任参谋本部总务厅厅长熊斌赴保定,向二十九军做出一系列承诺:要枪有枪,要粮有粮。
这是怕宋元成了第二个张少帅。
他一退,华北就会成为第二个东北。
方不为觉的这一招有点神来之笔的意味。
熊斌还没到保定,宋元就和日本达成了第一次协议……
当然,称不上割地卖国,不过是延照中央政府的一惯风格,答应了部份日本人的条件,同意日本人派人进入卢沟桥以内的宛平搜查。
其实就连宋元也没想到,这是日本人的缓兵之计,刚过了三天,日本人就主动撕毁了这份协议。
宋元白白背了一次骂名。
但除了方不为,谁都不知道日本人的真实意图,南京统帅部有点慌了。
二十九军一妥协,日本人就能腾出手来,对上海和南京下手,到时候就会成为腹背受敌的局面。
在七月十四日的统帅部会议上,当既有人提出封锁长江,并派海军驻防吴淞口……
这是要全面开战的架势,谁都做不了主,只能报请委员长定夺。
委员长半信半疑。
到这个时候,他还是不太本信,日军会全面化开战。
直到日本的军舰开到了下关,关东军各师团陆续往华北集结的消息传来……
“中华民族已到了最后的关头,再没有妥协的机会,如果放弃尺寸土地与主权,便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
“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我们只有牺牲到底,抗战到底,惟有牺牲的决心,才能博得最后的胜利……”
方不为终于知道这句话的出处了。
委员长与周先生匆匆见了一面,发表了著名的《庐山抗战声名》,在二十日时,回到了南京。
二十一日,委员长亲自主持了统帅部战略会议,蒋百里呈委员长一文中提出“日必将趁此机会全面开战,我方应对日展开持久战”的大战略方针。
但被委员长当场拒绝不说,还在会上批驳了一顿。
方不为没有资格参加会议,他是从谷振龙的片言只语中听到了一些,察觉到不对,才想法设法的将蒋百里将军提出的战略方针弄到手。
看完之后,方不为惊为天人。
这不就是八年抗战时期,国民政府对日抗战的总方针么?
“以空间换取时间,相机予以打击,战力预置华东,引乱由东向西,轴向攻防……”
蒋百里还建议:由淞沪开战,并扩大之,引诱日军沿江而上,将决战战场放在上海,集中主力歼灭日军的有生力量,而后且战且退,各线陆续往后方调动。
前期肯定胜不了,要做好打败仗,甚至是打大败仗的准备。目的是拖长战线,拖死日本人……
熊式辉补充: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移民清物,坚壁清野;避实击虚,昼伏夜动。
是不是很熟悉?
这一主张当时被称为《持久战》,后被收录入蒋百里将军的《国防论》中。
华北失陷后,上海保卫战,南京保卫战均执行的是此战略。
方法是好的,但用到具体人的手里,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这两次会战,均以委员长的犹豫不决,优柔寡断,前后命令反复,以及指挥官指挥失当,做战部队将领弃军而逃等等因素,将计划中的且战且退,打成了大面积的溃逃。
会天天都在开,相应的布防也在做,但架不住日本人的动作太快,而且狡猾。
从九号开始,日军与二十九军谈判了三次,最后均以日本单方面撕毁协议而告终。
直到二十号以后,得知日军集结在华北的部队已达六万人以上时,宋元和南京政府才知道,他们全被日本人耍了。
调动主力部队根本来不及,甚至是二十九军都根本没有做出开战的准备。
宋元只能咬着牙打。
不打,他就是张少帅第二。
自二十八日起,至三十日,短短三天,北平天津相继失守,华北彻底沦陷。
副军长佟凌阁,一三二师师长赵登玉壮烈殉国。
……
方不为一直怕,因为他的存在,历史可能会在关键的时候拐弯。
所以他才会跑到美国,躲开王兆名遇刺和西安事变。
历史确实没拐弯,和前一世没有任何的差别。
但此时的方不为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方不为总感觉,老天和他开了个大玩笑。
他想改变的时候,却发现什么都改变不了。
就算知道关键的节点又能如何?
作战厅不止一次提出,日本人使的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
方不为也不只一次请命,请求率反谍股的精锐,赴东北至华北沿线,调查日军的动向。
但谁都不答应。
谷振龙甚至劝过他,就算他能侦察到关东军在向华北集结,也起不了大的作用。
因为大多数的人,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会相信日军会全面开战。
包括委员长和宋元。
方不为明知道谷振龙说的有道理,就算咬碎了牙关也无可奈何。
别说现在,哪怕是南京沦陷之时,委员长都在幻想以战促合,英美等国出面调停。
所以才会在上海保怀战和南京保卫战的时候,均下达前后矛盾的军令,致使指挥官失措,军心大失。
特么的,大不了死在战场上。
方不为暗暗的咬着牙。
最多半个月,上海保卫战就开打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
方不为开始谋划,如何才能把自己派到上海。
为此,他还偷偷给于二君发了一份电报。
各地华侨在上海均有产业,一旦开战,肯定会请求国民政府予以保护,到时候就是最好的时机。
方不为的电报刚刚发出去,正想着给谷振龙吹吹风,谷振龙却先来找他了。
出大事了!
华北沦陷,使委员长再一次的死了心,他决定执行蒋百里的“持久战”,计划布署“淞沪会战”。
二十八日,委员长在统帅部会议上布署了封锁长江,清剿日军军舰和日本商船的计划。
但仅仅过了一天,江阴要塞都未来的及布防,原本停在下关,一副随时都会炮轰总统府的日本军舰,竟然疯了一般的逃到了上海?
然后又是日本商船……
等情报传回南京,长江上的日方船只基本上绝迹了。
民国政府上下再蠢,也知道布署计划被人泄密了。
委员长大发雷霆,恨不得把所有的知情人全部抓起来,严刑拷打。
第七八八章 泄密案
方不为听到消息的时候,愣愣的看着谷振龙,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你干的?”谷振龙没好气的问道。
方不为很少有这种失神的时候。
“怎么可能?”方不为失声叫道,“那是高级战略布署会议,就连负责记录的书记官都是侍从室的主任,我能从哪里知道布署计划?”
“那你一副死了爹的模样摆给谁看?”谷振龙骂道,“老子上次遇刺,也没见你眨一眨眼皮?”
“我是想不通,这么高级别的机密会议内容,竟然都能泄露给本人?”方不为急中生智道。
“别说你想不通,老子也想不通!”
谷振龙摸了摸光头,话峰又一转:“但应该不是参会人员泄露出去的,你也不想想,有资格参加会议的都是什么人?
会议结束后,军令部就给江阴要塞的驻防部队下达了封江的指令,说不定就是从这里泄漏出去的。”
“很有可能!”方不为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很有可能个屁!
方不为暗暗的骂了自己一句。
他甚至有给自己一巴掌的冲动。
谁说虚构的故事,就不会真的发生,还发生的一丝都不差?
他隐约记得在影视剧中看到过,七七事变之后,南京好像有过这么一次严重的泄密事件,但方不为一直以为,这是假的。
因为传闻中主导此次事件,与川岛芳子齐名的女日谍南造云子,根本就不存在。
看过谍战片的人,就不可能不知道川岛芳子这个人,而在部分的影视作品当中,也会出现南造云子这个人。
在影视作品中,这两女人被并称为“帝国双秀!”或“帝国之花”。
帝国的花儿多了去了。
东条英机被这样称呼过,山本五十六也被这样称呼过……
后世的一些野史中声称,南造云子化名廖雅权,在国防部汤山宾馆当服务员。
国防部的许多机密会议都在这里召开,所以南造云子凭借美色,套取了不少的情报。
甚至还色诱过委员长的把兄弟,考试院的院长戴季陶,甚至一度被马春风查到了线索,报给了委员长。
但惧于南造云子日本人的身份,却一直不敢动她……
除此外,她还是土肥圆的得意弟子,土肥圆调任特高课之后,南造云子任特一课课长……
但不管包括特务处在内的国民党情报机构,还是战败后的日本,没有半点资料显示,有南造云子这个人。
包括沈醉等解放前起义的军统高层,均称南造云子是杜撰出来的,就没有这个人。
有关机构也没有从任何资料当中看到过这个名字……
他们甚至查到了张国涛早就叛变的记录,而李大召之死,就是因为张国涛出卖的。
连这么隐密的情报都有记录,南造云子这种和戴委涛传过绯闻的人物,国民党情报机构怎么可能不做记录?
而且当马春风是吃素的,明知道她是日谍,还有放任她在南京肆无忌惮的使美人计?
为了以防万一,方不为甚至还调查过。
他之前抓到的那些日谍头目,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南造云子这个人是谁。
但杜撰出来的情节,好像真的发生了!
是自己的记忆有误?
更或是,自己穿到岔了?
我去妹的吧!
以往受的那么多的伤难道是假的?
真的会死人的!
许久没爆过脏口的方不为恨恨的骂了一句。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必须尽快把这个人查出来。不然国民政府这边刚开始布署,日本人那边就得到消息了。
这仗还怎么打?
“委员长怎么说?”方不为问道。
“还能怎么说?”谷振龙恨的咬牙切齿,“自然是一查到底!”
“这本来是马春风事情,但马春风根本镇不住人,委员长便命我负责,特务处与特工总部协助……”谷振龙说道。
有点棘手,而且极为敏感,所以谷振龙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方不为。
“好,查!”方不为重重的点了点头。
难道真见鬼了?
老子就不信邪了!
这一次是三部联合,包括宪兵司令部,特务处和特工总部。
当方不为拿到当日参会人员的名单时,才隐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看看参会的其他人员:委员长,何英青,白崇喜,谷振龙,顾祝同,陈布雷,黄浚……
黄浚?
行政院高级机要秘书,秘书长下来就是他,是汪院长的御笔,深受信任,被视为左膀右臂。
参会人员当中,就他一个是汪院长的人。
方不为隐隐约约的想起来了一些。
影视作品中,南造云子好像就是通过汪院长的什么亲信,窃取的封锁江阴,长江沉船的军事计划,然后报给了日本军部。
而恰恰好,会议记录就是他负责记录的。
不是方不为穿岔了,应该是他记岔了。
他光记得南造云子,却忘了黄浚这个人。
只要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泄密案就有迹可查。
这起事件不应该被称“南造云子”窃密案,应称为“黄浚泄密案才对。”
方不为对这个人没什印像,但其实黄浚非常出名。
从小就是有名的神童,极具才气,是梅艳芳的专职编缉。
《霸王别姬》就是他写的。
有了具体的怀疑对像,接下来就好办了。
查!
方不为先查他的履历和背景关系。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黄浚和现任日本总领事馆参事须磨弥吉郎是早稻田大学的同学,两人私交非常好。
这个参事一职,其实就是专门负责在南京发展汉奸的。
上一任是小田。
两年前,须磨还是总领事馆的秘书,方不为把李明香和小田蒙死在浴室之后,须磨接任了小田的参事一职,一直至今。
若是单独看,黄浚与须磨有私谊,并不能当做他有嫌疑的线索。
因为历史原因,国党高层中与日方外交人员中私人关系好的多了去了。
差点引起全面开战的“领事失踪事件”当中的领事藏本,和谷振龙以及陈超的私人关系就相当好。
甚至如蒋百里这种有留日的经历的将军,日本朋友多的是,和他有相似经历的,在国民政府军政两界中一抓一大把。
第七**章 心焦如火(两章合一)
方不为基本认定就是黄浚,但问题是光凭他认定没什么用,得有证据才行。
黄浚不是普通人,既便是谷振龙也没权利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拿他下狱。
不然汪院长能闹死他。
方不为考虑良久,还是没有把自己怀疑黄浚就是内奸的想法告诉谷振龙。
因为他不但没证据,连线索都没有。
而除了参会的各级长官,还有江阴要塞的驻军长官都知道此计划。
这么多的知情人,独独将黄浚一人当成嫌疑人,方不为必须要有说的过去的理由。
方不为表面不动声色,但私下里的小手段不少。
他建议谷振龙,将所有知情人全部列入嫌疑人之例,然后逐一摸排。
这是先造出声势来,让黄浚误以为这一次调查肯定是雷声大,雨点小,避免他狗急跳墙,逃到日本领事馆去。
也不看看此次的知情人都有谁?
只是何英青和白崇喜两位,谁敢将他们当成嫌疑人?
除此外,方不为让谷振龙安排好手,暗中盯防和调查可疑人员,而盯防和暗查黄浚的,方不为却安排的是特务处反谍股的人。
专业的事情,就要教给专业的人来做。
贺清南的一帮手下,方不为一个都看不上。
他直接把冯家山调了过来。
“长官!”冯家山恭恭敬敬的敬了个礼。
方不为水涨船高,跟着他的一干下属自然也不会裹足不前。
冯家山现在已是行动科反谍股的股长,军阶少校。
这全拜方不为所赐,仅凭冯家山自己,此时说不定连个组长都捞不到。
“司令命我助他调查‘江阴要塞泄密一案’,这段时间,你们就听我调遣吧!”方不为说道。
方不为现在的身份有些特殊,为了能够顺利以特派员的身份去战区,避免军部及各区长官误会他是马春风的“探子”,所以这段时间,方不为能不去特务处,就不去特务处。
马春风自然理解,还想着怎么谋划一下,和方不为演一出苦肉计,结果就出了江阴要塞泄密案,不得不随何英青去江阴。
要不是谷振龙命他协助,此次的泄密案,方不为真没想插手。
因为再有几天,上海就会开战,他早就走好了门路,会随京沪警备司令张志中所部,赴上海观战。
具体是随哪一部,方不为早就想好了。
飞将军宋元良的八十八师。
他想看看是不是真如野史所言,中日双方在上海把脑子都打出来了,飞将军还有闲情逸致,强掳女大学生……
所以方不为才会急的上火。
这段时间,特务处由郑介民坐镇,除了搜集对日做战情报外,他还要配合谷振龙调查泄密案。
方不为要人,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是!”冯家山应了一声。
虽然没有如马春风设想的一般,反谍股升成反谍科,但因为方不为的缘故,反谍股在特股处的地位依旧超然。
方不为不在的时候,冯家山直接听命马春风。
既便是现任行动科科长徐业道需调派反谍股行动,也需先向马春风报批。
高思中去看守张少帅了,马春风本属于由方不为接任行动科科长一职,但方不为振翅高飞,飞的有些高,马春风无奈,便提了原司法股的股长徐业道做了行动科的科长。
论起资历,徐业道一点都不比马春风差。
三二年的时候,徐业道就是南昌县的县长,委员长亲自下谕,调任他为南昌行营调查科的股长,被陈有仪视为左膀右臂。
南昌行营调查科被特务处收编后,徐业道便成了司法股的股长,深受马春风信任。
“大佬们咱们不敢查,也就敢查查小虾米!”方不为自嘲的说道,“从今日开始,你抽调几个机灵一点的兄弟,专们盯着黄浚……”
冯家山应了一声,同时心里在想,堂堂的行政院高级机要秘书,汪院长的左膀右臂,在方长官眼里竟然是小虾米?
冯家山也就是心里想一想,方不为有令,他自然不会打半点折扣。
“除了盯着黄浚,再查一查他家内的情况……儿女子侄,亲朋好友,收入财产等等,都不要放过了……”
方不为顿了顿,又交待道:“着重查一查他的喜欢……是爱财多一些,还是好色多一些……”
方不为现在也不敢确定了,是不是有类似南造云子这般才色双绝的女间谍拉黄浚下的水。
“卑职明白!”冯家山应道。
他只以为方不为也只是走个过场,应付应付谷振龙而已,哪知道方不为是有的放矢,连冯家山也蒙在了鼓里。
谷振龙自然不知道的方不为的计划,他也只当方不为没什么好的办法,只有按步就班的调查。
三天之后,冯家山就将黄浚的大致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女间谍没查到,但疑点却查了一大堆。
黄浚家学渊源,不但是民国有名的才子,更是京沪两地有名的识鉴大家,方不为上次调查的时候就知道了。
但方不为不知道,黄浚还是有名的收藏家。
最喜金石陶瓷。
他专门在家里修了两间密室放藏品。
冯家山没见到实物,但他查到,黄浚的收藏室里,什么明清皇室的御用之器,宋元大家的金石印章应有尽有。
都说乱世黄金,盛世古董,但民国的古董一点都不便宜。
上次为了给谷振龙送礼,方不为就见识过了。
怕弄错了,方不为又让冯家山买通了黄浚府上的管家,让他仔仔细细的查一下,黄浚收藏的这些东西的具体来历,以及是真是假。
这一次,冯家山直接给方不为拿来了几本书。
什么《尊古斋古集林》、《衡斋藏印》、《衡斋金石识小录》、《尊古斋造像集拓》、《尊古斋陶佛留真》……
黄浚自号尊古斋主,衡斋山人,这几本书,全是他依据自家藏品所著的识鉴宝录。
好嘛,连查都不用查了。
方不为直接把这几本书拿给谷振龙看。
他不懂,但谷振龙懂啊。
“这有什么稀奇的?”谷振龙听完之后,一点惊奇的模样都没有。
“黄浚之父是晚清翰林,南书房行走,而他祖上世代为官,有这么点积累,也不算奇怪……”
谷振龙所说的积累,不是指这些藏品,而是指钱。
这些藏品,全是黄浚花钱买来的。
方不为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就算是积累,这也积累的太多了吧。
不说别的,只是东坡居士的一枚青田石的印章,拿出去就能买十万大洋。
十万大洋是什么概念?
放在后世至少上千万。
方不为专门打问过,黄浚的两室藏品,估值至少在五六百万银元之巨。
黄浚祖上得多有钱?
当然,也不排除如谷振龙所说,其中一些是有人想走汪院长的门路,给黄浚送的礼。
但方不为还是觉的疑点太多。
看谷振龙这样的态度,剩下的话方不为提都没有提。
冯家山还查到,黄浚的儿子黄晟虽然在外交部的职级不高,但交游极广。
行政院,军政部,参谋本部等等要害部门,全部都有他的至交。
黄晟去年还在日本留学,年前节刚刚回国,这刚刚半年的时间,是怎么交到这么多“好朋友”的?
方不为心里急的冒火,但没有积分,用不了非常规的手段,只能一步步的查。
方不为着急,谷振龙更着急。
委员长只给了他一个月的期限,谷振龙愁的头发都白了。
“司令,挨个提问吧!”方不为给谷振龙出着主意。
谷振龙沉吟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
没办法,只能用这一招了。
就看方不为能不能看出点眉目来。
当日参会的人员,只来了两个。
一个是黄浚,还有一个是侍从室第一室的主任陈布雷。
陈面雷和黄浚的职务相差不多,是委员长专用御笔,当时统帅部开会时,陈布雷是吴大均派出做会议记录的。
既便是这两个,问也只是例行询问,而不是是审问。
谷振龙亲自提问的黄浚,黄浚滴水不漏,连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这老贼仗着有汪院长撑腰,半点惧色都没有。
方不为怕打草惊蛇,甚至不敢诈他。
谷振龙不死心,除了那几位大佬之外,其余人等全被请到宪兵司令部喝了一次荼。
军政部,参谋本部,行政院等,只要是知道此次江阴要塞计划的,一个都没放过,谷振龙全部都挨个提问了一遍,但个个义正严辞,指天发誓,机密不是从他们这里泄露出去的。
为此,何应青还专门带着马春风跑了一趟江阴,委员长还授了马春风临机专断之权,但查了快十天,也是没一点线索。
而黄浚和黄晟这里,冯家山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也不怪冯家山,因为黄浚真要向日本人传递什么情报,冯家山根本查不到。
不负**所望,汪院长不顾天下人耻骂,抛出了“停战和谈”的言论。
委员长也想谈,但他至少知道,在节节失利的情况下,日本人绝对会狮子大开口。
而且中央军一卒未出,若是打都不敢打就谈和,到时候召来的骂声,怕是比王兆名的还多。
所以他一直冷眼旁观,想看看日本人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来。
看中央军一系像是集体失声了一般,汪院长误以为委员长这一次也会如前一般,准备媾和,所以这段时间,他与日本大使的接触很是频繁。
身为汪院长心腹兼高级机要秘书的黄浚,自然是汪院长到哪,他跟到哪,天天和日本领事馆的人见面,送一份情报还不简单?
方不为不相信,黄浚次次都是亲自去交接情报,手底下肯定有一个或几个为他传递情报的亲信。
因为制定江阴要塞计划的当天和次日,汪院长并没有与日本大使会面,黄浚老老实实的跟着做会议记录,之后老老实实的在行政院待了一天。
所以这份情报,肯定是黄浚交由手下亲信,秘密送出去的。
方不为让冯家山携重金,买通了黄浚府中的几个下人。
一是就近监视黄浚,二是看能不能找出,专们负责为黄浚传递情报的这个亲信。
问题还没查出来,上海开战了。
八月十三日,张志中奉命围攻虹口,两方正始开战。
张志中的第九集团军下辖八十七师,八十八师,三十六师,全是原中央政府警卫军改变而来,平时所说的德械师,便是以这三个师为首,是中央军中的精锐师。
另位还有两个炮兵团,五万人有余。
而日本人准备不足,只有三千余驻军。
而且根本没有什么重武器。
八月十四日,张治中派八十七,八十八师总攻。
谁都以为一战就可将上海的日军全部拿下,最不济,也能赶下海。但只有方不为知道,五万打五千,打了整整十天也没有拿下虹口,反倒让从日本本土而来的日军包了饺子。
方不为心急如焚,但谷振龙却不放人。
八月九日,发生虹桥机场事变之后,委员长就决定抢占先机,率先发难。
次日,方不为就接到了赶赴上海,随张志中所部观战的命令,但谷振龙以“内奸尚未查出”的理由,硬是把方不为留了下来。
吴大均也很是乐观,认为此战不会有失,方不为这个特派员早去一天晚去一天也没什么关系,大不了等胜了之后,让随军记者给他几遍通稿,发给侨盟就行,也误不了事。
所以上海都已炮火连天了,方不为却还在南京。
方不为恨不得把黄浚抓起来上刑。
但他也知道不可能。
无凭无据,甚至连线索都没有,凭什么抓捕党国要员?
谷振龙根本不会给他派人,除非方不为亲自上。
黄浚不但是汪院长的亲信,还是国民党政府主席林森的莫逆之交。
方不为恨的牙都快要咬碎了。
他也不管自己的身份敏不敏感了,亲自上阵。
没过两天,还真让他查到了点眉目。
黄浚的儿子黄晟有个爱好:爱喝咖啡。
有事没事,黄晟都会去新街口的一家咖啡去坐一坐,去了只要一杯咖啡,喝完就走。
第七九零章 亲自出马
十次中有**次,黄晟都是一个人来,一不约人,二不谈事,喝完一杯咖啡就走。
黄晟的脑子被驴踢了,还是嫌钱多的没地方花了?
一杯咖啡十几块,顶的上一个普通工人一月的工资了。
常听一个人跑去喝闷酒的,没听说过经常一个人跑去喝咖啡的。
方不为直觉有问题。
黄晟是来传递情报的,还是来接受指令的?
黄晟是黄浚的儿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亲近的不能再亲近了,用来传递情报更好。
而且黄晟也不是没有嫌疑。
方不为怀疑,到南京仅仅半年的黄晟,之所以能结交到那么多的要员,八成是受黄浚授意。
他从反谍股挑了一个眉目顺眼的特务,扮成咖啡馆的侍应生,专门用来摸排到过这间咖啡厅的客人的底细。
另外,方不为还派了两个好手,专程盯着黄晟。
黄浚是老狐狸,防的滴水不漏,方不为就想从黄晟的身上打一打主意。
等了两三天,终于等到黄晟又一次去咖啡厅了。
方不为与黄晟基本上前后脚就到了咖啡厅。
方不为特意选了一个开阔的位置,厅内一切都概入眼底。
冯家山带着几个手下守在门外及楼下,以防万一。
八月的天气,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正午时分的太阳,能把人的皮给晒焦了。
街上的黄包车夫,大都穿着犊鼻裤,有的光着膀子,有的至多穿一件棉布马甲。
黄晟却穿的西装革履,连里面的马甲也没少,头上甚至还戴着一顶礼帽。
看黄晟满头大汉的样子,方不为顿时生了疑。
你当南京八大火炉之一的别称是开玩笑的?
穿西装也就罢了,这么热的天,戴顶帽子是什么用意?
难道只顾仪度,不管温度?
等后面几位客人进来之后,方不为也猜出了个大概。
还真是只要风度,不顾温度,一个比一个穿的正式。
都是媚洋思维在做祟,好像不穿西装,就不能喝咖啡了一样。
就跟后一样,你要用筷子吃牛排,有些王八蛋能笑话死你。
方不为看着黄晟进了咖啡厅,把西装和礼帽挂在门口的一排衣帽架上。
黄晟的身后没客人跟着上来,下面的冯家山也没发暗号,看来一切正常。
黄晟坐在了离方不为不远的地方,招手叫过了侍应生,只要了一杯咖啡。
方不为则要了一份香草冰淇淋。
不奇怪,真叫香草冰淇林,还贼贵。
方不为第一次见的时候,也惊为天人,没想到民国还有这玩意。
后来一看,一到夏天,南京满大街都是推着蒙着棉被的小柜车卖冰棍雪糕的小贩。
也不便宜,一根最便宜的冰棍二十块铜元,差不多是后世的二十块钱。
方不为打问过之后才知道,三十年代初就有这东西,不过不是国产的,是美资洋行生产的。
老板是美国人,叫海宁生,创办的雪糕工厂叫海宁洋行。
四七年,三代目从上海交通大学机电系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海宁洋行电力部做机电工程师。
也是那个时候,他从搞地下学生运动转为从事地下工人运动。
两年后,全国解放,海宁洋行改名为“上海益民食品厂”……
说起海宁洋行,就不得不说海宁生超前的营销手段。
海宁洋行生产雪糕冰淇林的同时,先免费给各大商场,剧院,电影院等有消费能力群体喜欢去的地方发冰箱,但冰箱里只能放海宁洋行生产的商品。
是不是很熟悉?
后世都烂大街的营销手段了,却被后世奉为教科书般的营销方式。
但在当时,别说在中国,放在美国,海宁生都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根本原因之一是因为冰箱贵!
一台一百升左右的冰箱,售价五百到八百大洋左右,隔现在,就是十万块人民币左右,三四台就能换一辆大别克……
黄晟坐下之后,还是照例要了一杯咖啡,当然,肯定是热的,烫嘴的那一种。
看完了一份报纸,喝完了一杯咖啡,等身上的汗差不多干了,黄晟起身,穿好西装,戴好礼帽,不紧不慢的下了楼。
这样就完了?
方不为紧紧的盯着黄晟的背影,直到他下了楼。
在这半个小时的时间里,没有任何人与黄晟交流过,就连那杯咖啡,都是装扮成侍应生的特务端上去的。
黄晟坐的人靠墙的位置,这半个小时当中,也没有任何人从他身边经过。
方不为又坐了十来分钟,吃了一分牛排,提着西装下了楼。
几分钟后,一个文质彬彬,三十岁出头的男子进了咖啡厅,坐到了黄晟坐过的那个位置的旁边。
咖啡厅走的是高端路线,生意不是太好,而且黄晟的那个位置也太差,所以整整一下午,再没有人坐过黄晟之前坐过的那个位置。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咖啡厅打烊后,方不为才离开了新街口。
他把黄晟看过的那张报纸都快翻烂了,也没找出一丝的问题。
“桌椅底下全检查过了?”冯家山不死心的问道。
“股长明鉴,卑职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放过……”装成侍应生的那个特务叫屈道。
见了鬼了?
方不为暗骂了一句,闭着眼睛回忆着黄晟进入咖啡厅之后的细节。
没抬眼看过任何人,进去就开始看报纸,一直到离开。
也没有任何人与黄晟有过眼神上的交流,更没有打过任何手势或暗号……
肯定是哪里有问题。
不然黄晟不会动不动就独自一个人跑到这家咖啡厅来喝那么难喝的咖啡。
不是只有方不为觉的难喝,他之前分明看到,黄晟喝一口咖啡就皱一下眉头,就跟喝黄莲水似的。
咖啡难喝,牛排更难吃。
煎的还没有夫子庙赶集的时候,小贩担子上的猪血肠好吃。
一看就知道请的是没学到家的中餐厨子做出来的。
咖啡厅的老板也没问题,不但查了个底儿掉,还跟了好多天。
自己是不是把哪里给疏忽掉了?
方不为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过了两天,黄晟又去了咖厅。
这一次,方不为没有提前进去,而是跟在了黄晟的后面。
第七九一章 帽子
方不为紧紧的跟在黄晟的身后,两人之间错了五六米的距离。
等方不为上了二楼的时候,黄晟提着西装和帽子,在和门口的侍应生说话。
原来是衣服没地方挂了。
今天是礼拜天,固然咖啡厅的咖啡不好喝,牛排更难吃,但架不住位置好。
坐在临街一排,可以看到整个新街口的热闹景像。
所以客人比平常多了很多,进了门口的两面墙上的衣帽架,全部挂满了。
方不为边往里走,边侧耳听着黄晟和看守客人衣帽的服务生的对话。
“黄先生,你也可以将衣服挂到餐椅上的……”
“餐椅上多油腻?万一弄脏了,我待会下去穿什么?”黄晟不满的说道。
“要不黄先生交给我,我挂到经理的办公室,等先生离开时,我再给你拿出来!”侍应生挂着笑脸问道。
“谁知道你家经理的办公室干不干净?”黄晟讥笑了一句,又说道,“算了,我自个先拿着吧,等会有客人走了,你记的过来找我拿,给我挂上去……”
侍应生连声答应着。
方不为听的心里一动。
他稍稍一扭头,飞快的扫了一眼。
呢料的西装,丝葛的礼帽,标签上是英文,方不为不认识。
以黄晟的家世和声望,肯定不会像自己一样,穿的是几百大洋的便宜货。买黄晟这一身西装的钱,说不定买辆大别克都够了。
但黄晟也不用如此小心紧要吧?
况且,咖啡厅经理的办公室,还比不上咖啡厅门口的衣帽架干净?
这衣服有问题?
方不为心念一动,往右一拐,坐到了靠近门口的位置。
黄晟则是继续提着西装和帽子往里走,找了一处不好也不坏的座位。
方不为的冰激淋还没端上来,正好有两位客人离开,拿走了衣帽,空出了位置。
看守衣帽的侍应生快步的走了过去,把黄晟的帽子拿来,挂到了门口的衣帽架上。
黄晟的西装则挂在他的座椅靠背上。
怎么看起来又很正常了?
西装可以挂到椅子上,但餐椅上却没有挂帽子的地方,不往衣帽架上挂,就只有放在餐桌上。
但夏天的帽子,全都是用白色和浅色丝葛制成的,最怕沾到油污,所以整间咖啡厅,只要是带帽子的客人,不论男女,就没有一个是放到桌子上的,全都挂在衣帽架上。
而且还会用布袋护一下。
难道自己多疑了?
方不为暗暗的念叨了一句,但也没有换位置。
他这会就坐在刚进门的位置,正对着黄晟,背对着门口。
冰激淋端了上来,方不为拿着铜勺,慢斯条理的吃着,厅内的所有人,都尽收眼底。
黄晟还是如上次一样,一杯咖啡一份报纸,别说手势或是暗号,连眼皮都不怎么往起里抬。
餐厅里的其他客人也很正常,好像没有哪一个有问题。
今天的黄晟坐的时间久一些。喝完了咖啡之后,他又要了一份煎小羊排。
方不为扯了扯嘴角。
他还以为只有他是先喝咖啡后吃饭。
羊排刚端上来,黄晟就皱起了鼻子。
方不为远远的瞄了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羊排都快成全黑的了,一看就是胡椒放的太多了。
方不为本以为黄晟会发火,但黄晟一句话都没说,拿起刀叉就吃了起来。
吃一口呲一下牙。
方不为露出一丝冷笑。
这个年头干什么都不容易,连当汉奸都得这么敬业。
黄晟硬是咬着牙吃完了一份羊排,结完帐后,起来准备离开。
方不为有些失望,更有些想不明白。
他还是没有发现黄晟做过什么异常的举动,但方不为敢肯定,黄晟不是来找罪受的,肯定干了什么。
但他是怎么瞒过自己的眼睛的?
方不为双眼冒着寒光,看着黄晟从自己的桌椅旁边错身而过,走到了门口。
他先是拿了西装,不紧不慢的穿到了自己身上,然后摘下了礼帽。
方不为的眼皮猛的一跳。
这不是黄晟的帽子。
当时有空出的位置时,服务生拿了黄晟的帽子挂到门口时,方不为还特意瞅了一眼。
有两排衣钩是专门用来挂帽子的,当时服务生把黄晟的帽子挂到了第二排,但此时黄晟却是从第一排取下的帽子。
是黄晟拿错了,还是自己记错了?
挂帽子的衣钩就两排,自己还能记错?
黄晟拿错了?
方不为又仔细瞅了一细。
就是黄晟的帽子无疑。
虽然也是浅白色的丝葛帽,与帽架上的的其它帽子颜色差不多,但黄晟这一顶上面还拓着一朵白色的牡丹。
不过不贴近看,是看不出上面拓着花的。
而此时的帽架上,也只有这一顶印着花的帽子。
方不为眯着眼睛,目送着晟下了楼,他招了招手,叫过侍应生结了账。
“有没有见过和黄晟载同一顶帽子的客人下楼?”方不为下了楼,问着冯家山。
“啊?”冯家山张了张嘴,回忆了半天,才露出一丝苦色,“卑职没注意!”
方不为眼神一冷,刚想发火又咽了下去。
夏天这么热,为了透气,礼帽多为丝葛做的,这玩意不好染色,所以大多都是白色。
冯家山没有自己这样的眼力,不凑近看,根本辩认不出来。
黄晟的帽子里是不是有情报或是指令?
要不要把黄晟先抓起来?
但方不为想了候,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万一今天的黄浚是来送情报的呢?
那他的帽子里,现在肯定空空如也。
真要动了了手,就是打草惊蛇了。
而且方不为的最终目标,是黄浚,而不是黄晟。
必须要一击必中才行。
也怪自己,光顾着盯黄晟了,忽略了帽子。
方不为硬是忍下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与黄晟所戴的那顶一模一样的帽子送到了方不为的面前。
是冯家山亲自带着黄晟家里浆洗衣服的老妈子,去制衣店仿做的。
扫了一眼,方不为又勾起了嘴角。
就是为了透气,所以夏天的礼帽才用的是丝葛,就跟后世的塑料网帽差不多。
但黄晟的帽子内顶,却缝着一块呢衬?
这不是用来藏情报,是用来干嘛的?
第七九二章 胶卷
冯家山还查到,黄晟的帽子有很多,基本每天都换,但只有这一顶丝葛礼帽有内衬。
查到的不止这些,老妈子甚至还记得近期黄晟戴这顶帽子出门的大概时间。
方不为对照了一下,果然和黄晟去过咖啡厅的日期对上了。
方不为又咛嘱冯家山,一定要给那几个被买通的黄府下人交待好了,不能露出马脚。
整整一夜,方不为都没怎么睡觉。
他在猜测,今天黄晟到底送了什和情报?
下一次接头,又在什么时候?
结果第二天一早,冯家山就来汇报了。
老妈子送来消息,早上出门,黄晟是戴着有呢衬的那顶帽子出的门。
黄晟又要去咖啡厅?
机会来了!
方不为冷笑了一声。
黄晟到底是不是拿这顶帽子来传情报的,一试便知。
方不为当即叫来冯家山,详细安排了一番。
他足足安排了四组人手,用来应付各种情况。
中午十二点半,黄晟又出现在了咖啡厅里。
看来,黄晟是用帽子传递情报的举动确凿无异了。
方不为估计,昨天的黄晟是接收到了指令,今天是来交接任务的。
他和冯家山几乎是贴在黄晟的身后进的咖啡厅。
今天是礼拜一,客人比较少,不存在衣帽没地方挂的问题。
黄晟把西装和帽子交给侍应生,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
方不为扫了一眼,明显感觉今天的黄晟有些紧张。
难道今天交接的情报不一般?
方不为没功夫细想。
他趁着冯家山遮挡住侍应生和黄晟的视线的空当,飞快的从包里掏出一顶一模一样的帽子,把黄晟的帽子给调了包。
等侍应生把冯家山的衣服挂好,再来招呼方不为的时候,方不为已经把黄晟的帽子装进了包里。
方不为摆了摆手,拒绝了侍应生来接西装的动作,一手捂着肚子,装出一副痛苦的样子问道:“卫生间在哪?”
“在那边!”侍应生伸手一指。
“好!”方不为快步的奔了过去。
都是单人的格档,隐蔽性没问题。
方不为关好了门,飞快的戴好了手套,才打开了包,拿出了黄晟的帽子。
这个时候,指纹识别技术就已经很成熟了,包括特务处都在大量应用。
方不为不确定黄晟帽子里藏的是什么情报,所以更不确定,今天能不能抓捕黄晟。
所以必须要以防万一。
他拿出礼帽,先是看了一眼。
确实和他让冯家山仿制的那一顶一模一样,里面不但有内衬,还有夹层。
不知道夹层里是什么,竟然是鼓起来的。
方不为瞅了瞅,确定夹层口没有丝线头发一关的小机关后,用手指剥开了夹层。
不是纸张,而是一个圆柱形的小铜管,大概有大拇指粗细。
胶卷?
特么的!
方不为暗暗的骂了一声。
他还以为里面是纸质的资料,连照相机都准备好了,到这会才发现是胶卷。
拍个胶卷底片有毛用?
就是想换胶卷也来不及。
一看铜管的长度,方不为就知道这是常规胶卷。
而他带的照相机是间谍机,胶片还不到这一种的一半大小。
只能另想办法了。
方不为侧耳听了听,听左右没有动静,把西装罩到了头上,打开了铜管。
果然是胶卷,另外还有一个小纸条。
方不为先看了一眼纸条,上面是一连串的数字。
又是暗码?
方不为气的直咬牙。
他最痛恨的就是间谍用暗码来传递情报。
以前遇到这种情况,基本上是间谍已经落网,或是即将秘捕,只需逼问出密码本和运算方式,就可以破译出来。
但这次不一样,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还不能抓人。
而且就算有了证据,也要考虑是就地密捕,还是放长线吊大鱼。
但方不为哪里有这个时间。
不把这个案子彻底破了,谷振龙绝对不可能放任他离开南京。
你妹的!
方不为牢牢的把纸条上的数字记在了脑子里,又看了看胶卷的尺寸,然后将这两样东西全塞了回去。
他把帽子装进了包里,又穿好了西装,然后出了卫生间。
黄晟的咖啡刚刚端了上来,冯家山就坐在他的隔壁。
两个人的位置都离门口比较近。
看到方不为,冯家山站了起来,边往门口走边比划了个手势,意思是没什么异常。
接头的人还没来!
方不为垂了垂眼皮,也往门口走去。
“你好先生,怎么了?”看守衣帽的侍应生问道。
“没怎么,拿一下烟!”冯家山回了一句,从衣帽架上拿下西装,掏出了一包香烟。
乘这个功夫,方不为飞快的将帽子换了回来。
敌人太狡猾,只能执行第二套方案了。
方不为快步的下了楼,出了门口,飞速的往左右扫了一眼。
“先生是要坐车?”一辆黄包车非常有眼色的停到了方不为的面前。
方不为的眼皮猛的一跳。
这是有紧急情况的暗号。
他顺着黄包车夫使来的眼色,往后一看,看到一个穿着旗袍,花枝招展的女人,正扭着腰向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走去。
男子的头上也戴着一顶白色丝葛的帽子,上面拓着白色的牡丹,和黄晟的那一顶一模一样。
这个女人是自己人,现在迎向嫌疑人物的举动也是方不为早就安排好的。
在方不为没有近一步的指示之前,如果发现疑似与黄晟接头的人出现,下面负责应急的队员必须要想办法拖延时间。
这人来的好快。
再慢上几秒钟,就没办法补救了。
干间报情报这一行,最怕的就是巧合和意外,如果换成自己,快到接头的地方时,要是遇到意外,肯定会怀疑是不是出现了什么情况。
“何惠!”方不为高声喊了一句,还挥了挥手。
穿旗袍的女人脚下一顿,不紧不慢的回过头来。
看到是方不为,女人浅浅的笑了一下,“噔噔噔”的跑了过来,搀住了方不为的胳膊:“怎么才下来……”
“刚刚有点事!”方不为笑吟吟的回了一句,拉着女人的手坐上了黄包车。
戴着和黄晟一模一样的帽子男子只是扫了一眼,进了咖啡厅的门。
第七九三章 意外
“找最近的照相馆,买一卷柯达胶卷,型号135!记住了没有?”方不为低声交待道。
“柯达胶卷,型号135!”女人重复了一遍。
“再好再买一部相机……买好之好,到福昌大饭店来找我,越快越好!”方不为又交待道。
方不为刚刚才和与黄晟接头的男子已经照了面,仓促之间,也来不及另外化妆,所以咖啡厅是不能再去了,只能转移到下一个地点。
女人重重的点了点头。
到了福昌大饭店的门口,方不为下了黄包车,等黄包车拉着女人拐过街口,他才进了酒店大门。
这个女人是马春风临时派来的,名字叫何惠。
他之前从来没见过,更不知道这个女人的来历。
但方不为有八成的把握可以肯定,这个女人就是向影心,马春风手中的王牌。
人漂亮,身材也好,更难得的是会演会装,而且沉稳冷静。
十大汉奸之一的殷汝耕就差点死在她的手里。
可能是因为方不为的身份,这女人没什么戒心,也可能是为了在方不为面前自抬身价,更或者是看方不为人帅多金来头大,想找个靠山。
反正有意无意间,被方不为套了好多话。
何惠告诉方不为,他叔叔是马处长的好朋友,马处长对她非常看重,即日会派她到华北,协助陈公树执行一项绝密任务。
就是凭这几点,方不为猜出了向影心的身份。
向影心确实厉害,最擅长使美人计。
连陈祖燕兄弟都差点栽在她的手里。
而刺杀殷汝耕,也就是向影心告诉方不为,马处长即将派他到华北执行的绝秘任务,也是她进入特务处接到的第一次任务。
在此之前,她只是在特训处特训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才刚刚接触到特务这一行。
方不为记得,从马春风把她派倒华北,从接近殷汝耕,到殷汝耕娶她做姨太太,还没有一个月的时间。
不过结局还算好,最后嫁给了毛人凤,生了五子三女,活了七十多岁。
野史戏称向影心是马春风的情人,方不为以前也这样认为的。
但他在特务处待久了才知道,这完全是缪传。
向影心叔叔叫向佐南,也是复兴社成员,和马春风关系非常好,败退台湾之时,已升到了中将的职位。
向影心到特务处当特务,就是向佐南请托马春风安排的。
因为向影心在武汉招惹了大人物,人家满世界的追杀她,向佐南保不住,只好求到了马春风这里。
向影心的第一任老公叫胡逸发,是杨虎成将军手下的团长,要比向心影心大两轮,比她爹还大三岁。
当时向影心是跟着胡逸发私奔的,跟着胡逸发到了武汉后,做了胡逸发的三姨太。
胡逸发病死后,向影心在武汉做了一段时间的交际花,一心想攀附权贵。
确实攀附上了,但没想到正房太太来头极大,差点把自家男人和向影心一起沉了长江。
向影心走投无路,跑到南京投奔她叔叔向佐南,向佐南便把她介绍给了马春风。
根本不是如野史中所说,向影心故意勾引的马春风。
这也与马春风的性格不符。
马春风是什么心性,能把自己情人嫁给自己最亲近的心腹?
他是有多想不开,想在自己的心里扎根刺,还是想在毛人凤的心里扎根刺?
因为知道何惠其实就是向影心,所以马春风把她派给方不为做助手,方不为一点都没拒绝。
进了酒店之后,方不为一眼就看到了边从军。
边从军虽然是冯家山的手下,但军阶却比冯家山要高一级。
没办法,人家到特务处之前,就已是少校军阶了。
要不是谷振龙有私心,根本不可能把边从军从宪兵卫队里调出来。
按谷振龙的意思,边从军是给方不为做副官的。但方不为小秘密太多,又恰好在那时候知道了叶兴中的真实身份,方不为索性把两人的职位调了个个。
但边从军头脑灵活,悟性也高,干特务照样干的风生水起。
要不是和冯家山比起来,边从军与马春风,方不为的关系要稍稍远一些,指不定冯家山的这个副股长,就是边从军的。
边从军稍稍欠了欠身,方不为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没办成,执行第二套方案吧……”方不为低声交待道。
“是!”边从军应了一声,出了酒店。
十几分钟之后,向影心气喘嘘嘘的跑了进来,满头都是汗。
方不为拿起胶卷和相机瞅了一眼,满意的点了点头。
东西没买错,而且速度还快。
现在可不是后世,满大街都是照相馆。
方不为把胶卷装到了相机里,对着一本杂志一顿狂拍。
在咖啡厅的时候,他怕胶卷被氧化,没敢直接打开看,但看最外层那两张的底影,基本能判断出来,上面是文字资料。
拍完之后,方不为把照相机扔给了向影心,拿着胶卷出了酒店。
出了门之后,方不为左右瞅了一眼,找了个墙弯,把胶卷打开,放在了窗台上。
现在正是正午的时候,阳光最足,窗台上被晒的烫手,只是一瞬间,暗褐色的胶卷就变成了全黑色。
方不为不放心,足足晒了三四分钟才把胶卷收起来。
日本人要是还能洗的出来,方不为敢把这一卷胶卷全吃下去。
方不为小心翼翼的胶卷卷好,装进了裤兜里。
又过了十几分钟,冯家山的手下才跑到了酒店。
和黄晟接头的人已换好了帽子,出了咖啡厅。
这离方不为从咖啡厅出来,已过去了半个小时。
挺谨慎的么!
方不为冷笑了一声,又给冯家山的手下交待了几句,不紧不慢的出了酒店。
“叮零零……”
黄包车夫按着摇铃,提醒着路上的行人,车上坐的就是到咖啡厅吃了一份牛排之后,才换了黄晟的帽子出来的那个男子。
帽子正戴在他的头顶上,方不为也不确定装着胶卷和纸条的铜管还在不在里面。
车子刚刚驶出新街口的转盘路,从前面的巷子里冲出了两辆黄包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