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三五章 理由
有很大的可能,迟早有一天,自己的身份就会因为这个疑点而暴露。
因为觉的他就是方不为的人,不会只是现在这几个。
怎么办?
退缩是不可能的。
也只能想办法,尽量拖延时间,让自己的身份尽可能是迟暴露一天。
不论是敌人这边,还是自己人那边。
方不为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忧伤的说道:“我不知道,是该说荣幸,还是说不幸!”
中村大笑了起来,他只以为齐希声是觉的配不上那位国民英雄的意思。
“好了,麻烦解决了,就能睡个好觉了!”对于方不为突然成熟了起来,中村颇为高兴,“当然,你如果想喝两杯压压惊,也完全可以,不过我是无法陪你了……”
中村自然是急着回去,替齐希声擦屁股的。
“喝酒压惊?”方不为叹了一口气,“不是好时候吧,袁殊和申振纲怎么办?”
中村真是对齐希声有些寡目相看了,他就是准备回去处理这件事的。
他知道齐希声最终能想到这一点,但以为他刚刚受过从来都没有经历的恐惧,现在正是最惶恐的时候,只会先顾他自己。
没想到他冷静的这么快?
“你认为应该怎么处理比较好?”中村故意考较到。
表现在太妖孽了,就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齐希声入这一行才几个月?
方不为自然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
“暂时还想不到!”他摇了摇头,“但我觉的,还是尽量不要给这两个人留下不好的印像!”
这是最浅显的道理。
不管袁殊和申振纲能不能想到齐希声是日本人的间谍这一点,只要他们不说破,中村都只能当他们不知道。
而万一要是没看出来呢?
由此心生怨气,会不会故意为难齐希声?
处在他们的位置,想要给齐希声的生意制造点障碍,不要太容易。
中村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替齐希声出头,不然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齐希声又不是他爹,凭什么这么尽心尽力?
到时候,是头猪也能猜出齐希声的身份有问题。
再传到重庆,更或是传到南洋呢?
只此一点,也不能让袁殊和申振纲知道今晚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的缘由。
“很好!”中村已经无法掩饰自己心中的喜悦了,用力的拍着方不为的肩膀,“你还真是会给人惊喜?”
“这算什么惊喜?”方不为撇了撇嘴,“就算不当间谍,钱还是要赚的吧!”
“哈哈哈……放心!”中村大笑道,“只要你好好做事,我会让你赚到你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他对齐希声最满意的就是这一点:从来都不向他隐瞒心中的**,不管是钱,还是权力,更或是女人……
两人回到了宪兵司令部,中村没有让方不为下车,说是事情未彻底善后之前,最后不要让袁殊和申振纲看到他。
方不为有些失望。
他还幻想着中村能带他去见一下影佐祯昭。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中村提醒的也有道理,自己有些得陇望蜀了,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再说吧。
中村下了车,方不为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将事情的前前后后又仔仔细细的想了一遍。
最关键的人五个:田立成,吕开山,车庆丰,袁殊,申振纲!
而其中,他最忌惮的,其实是袁殊。
“自己人”这个代号,在上海做过什么,除了方不为自己,最清楚的就数身处敌人心脏内部的袁殊,就连马春风,看到的也只是纸面上的汇报,无法感同身受。
更何况,袁殊还亲自和“自己人”接触过。
方不为特别害怕,袁殊会产生:齐希声等于方不为,方不为等于自己人这样的念头。
只要产生这样的怀疑,以袁殊的性格,肯定会想法设法的求证。
当然,他肯定不会冒着两个人都有可能暴露的风险接触自己,但是,公事公办的机会也不少,两人肯定时不时的就会碰到。
袁珠会不停的观察方不为,会不停的在心里,把方不为的这三个身份做对比,最后会得出一个惊天破地的结论:这种假设竟然是成立的?
到了这种时候,即便自己冒险与他接触,给他忠告,他会不会听?
方不为估计,可能性很低。
这样的人心中,“家国天下”四个字大于一切,包括他自己的命,家人的命。
到时候,不但马春风会知道,地下党组织也会得到这个惊破眼球的情报。
这不是断了一条后路,而是两条都断了。
因为有些事情根本没办法解释。
到时候,他也就真的只能到美国当个富家翁了。
所以方不为才如此忌惮,才如此痛恨田立成。
但忌惮和痛恨都没有,只能尽力想办法补救。
而且他也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便真的会发展到这个局面,方不为也不打算半途而废。
大不了死不承认。
只要不要让日本人知道就行了!
开导完了自己,方不为又打开系统,听着中村和原田熊吉的那边的动静。
果然,没有出原田熊吉的预料,影佐祯照果然不打算亲自出现处理这件事情,他全权交给了原田熊吉。
不过还好,他最终还是没有同意原田熊吉的建议,认为还是应该和中村商议一下,想个两权其美的办法。
他和原田熊吉的身份不同,影佐佐祯昭虽然在陆军当中职级不低,但现在履行的职责,权重还在外务系,包括他所领导的梅机关也一样,肯定是要向着外务系多一些的。
也不单单是不能破坏外务系的计划,所要考虑的因素很多,也很复杂。
原田熊吉无奈,只能折返回来,再去找中村。
两人都不是变通人物,三言两语,就商定好了理由,准备来个半真半假:就说有人密告,举报中村身边有疑似重庆派来的间谍,从而怀疑到了他们,才把他们软禁的。
结果最后查清,全是虚惊一场。
至于袁殊和申振纲会不会相信?
不信也得信!
只要不迁怒到齐希声头上就行了。
第一三三四章 善后
方不为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原田熊吉这个王八蛋,竟然是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态度,准备处理善后事宜的?
幸亏自己没敢多耽搁,哄着中村赶快赶了回来。
方不为有一种劫生余生的感觉。
卧底真特么不是人当的。
此时的袁殊和申振纲,也有些感同身受……
“袁桑,实在是抱歉!”中村深深的弯着腰,给袁殊鞠了个躬,“给你带来麻烦了!”
袁殊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了。
他一直提心吊胆,一遍一遍的回忆,是不是自己哪里出了纰漏,让日本人发现了。
闹到最后,原来是虚惊一场?
袁殊没有说话,只是板着脸,静静的盯着中村和原田熊吉的眼睛,试图看出一丝端倪。
他很怀疑,这是不是因为日本人的行动失败了,没有找到指证自己的有力的证据,迫不得已用出来的欲擒故纵之计?
不怪袁殊这么想,实在是中村这次道歉,太假了!
真要是中村身边出了内奸,自己都还被关着,他凭什么反倒先能得到自由?
袁殊心中惴惴不安,但脸上一点破绽都不漏:“原来是虚惊一场?没事就好……”
没有出现如预料当中,袁殊质问,甚至是发火的情况,中村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毕竟袁殊的身份不普通,虽然是汉奸,却管理着不输与特高课的日谍系统,在外务系受信任的程度,并不比真的日本人低。
他真要不依不饶,想要知道真相的话,原田熊吉肯定会选择实话实说。
袁殊明知道是假的,却并没有深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在给他中村台阶下。
“多谢袁桑了!”中村又真心实意的给袁殊鞠了第二个躬。
袁殊的眼皮微微的跳了一下。
中村是在真的感谢自己,为什么?
他说的是真的,这次的事件,和自己没有关系,而是日本人自己搞错了?
各种各样的念头涌进脑海,袁殊心中五味杂陈。
他敏感的捕捉到了一个敏感的信息:不是自己这边出了问题,中村和原田熊吉不是在欲擒故纵。
却掉了最大的一块心病,袁殊如释重负,笑的更加真诚了:“中村君客气了!”
软禁自然解除了,袁殊来去自由。
但他并没有走,决定留下来看一看,申振纲和齐希声,是不是也是如自己一般的待遇,好以此来推断,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申振纲仗着是老资格,委实说了几句怪话,中村也不在意,很是赔了几个笑脸。
都是老狐狸,申振纲只用了几句话,就试探出来了中村和原田熊吉是真道歉,还是在欲盖弥彰。
一看中村假到不能再假的笑脸,申振纲就明白了,不是自己出问题了?
这才是天大的惊喜!
吓死老子了!
申振纲狠狠的吐着气,装着不高兴的样子,板着脸下了楼。
中村摊了摊手:“看,就是如此简单!”
原田熊吉暗暗冷笑:你一个才老前辈,卑躬屈膝,亲自来给他们道歉,哪个敢不接受?
袁殊和申振纲明知道有问题,也只能装出不知道。
难道还敢翻脸不成?
不过事情总算解决了,皆大欢喜……
袁殊有意在上面磨蹭了一下,他下楼的时候,申振纲这边也结束了。
既便再渴望和对方套套近乎,顺便套几句话,也不会是在这种地方。
两个人心里都装着事,简单的打了个招呼,就再没有多说话。
结果刚下楼,就看到了站在小车旁边的方不为。
“你小子为什么出来的比我们还快?”申振纲不解的问道。
“我又没有在政府当中任职,有什么调查的必要?”方不为极为自然的回道。
袁殊心里却冷哼了一声:撇清的倒是快?
申振纲转了转眼珠,往方不为跟前凑了一步:“小子,你和中村君关系那么好,他有没有告诉你,今晚这一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不为有些哭笑不得。
这位把假痴不癫,装疯卖傻这一套玩的真溜。
这个时候,老爷子想必也是一身冷汗吧,怎么可能不好奇,日本人到底是在查什么?
但他和袁殊身份都比较敏感,又不能互相讨论,只能从自己这里套话了。
这么好的机会,不利用一下,实在是太可惜了。
至少可能给这二位吃一颗定心丸。
方不为转了转眼珠,似笑非笑的看着申振纲:“应该是中村君身边的人出了问题,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申振纲眼睛一翻,嘴还没张开,方不为又紧接着说道:“但能肯定,今天的事,绝对和二位是没什么关系的……”
申振纲还没有感觉出来,但袁殊已经完全听明白了。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齐希声明显很清楚,今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他为什么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就不怕让自己和申振纲知道,他已经成了汉奸?
申振纲倒是没怀疑,想着即便齐希声清楚是怎么回事,也不可能在这种场合说出来的。
此时他这种态度,无非是在巴结自己和袁殊。
方不为的目的确实达到了。
“和他们没关系”这句话,从方不为的嘴里说出来,比从中村的嘴里说出来,可信度高多了。
方不为明显看到,申振纲和袁殊,脸上不同程度的表露出来了一丝放松的表情。
“让二位跟着受了无妄之灾,着实有些过意不去!”方不为换成了一副商人面孔,笑嘻嘻着邀请着,“若是司令和师兄还有雅性,不如继续由我坐东……”
“呵呵呵……”申振纲几声冷笑,“你小子是嫌我们麻烦太少了?”
这个时候跑去喝酒,不是明着告诉日本人,他们三个在密谋什么吗。
知道方不为是在假客气,申振纲甩着袖子,上了自己的车。
院子里,就只剩下了方不为和袁殊。
灯不是特别亮,袁殊看不清方不为脸上的表情,但方不为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袁殊满脸都写着两个字:怀疑。
“齐师弟,与中村先生的关系很不错啊?”
“是很不错!”方不为大大方方的承认道,“如果不是中村君,我的生意也不会如此的顺风顺水!”
真的只是这样么?
袁殊一个字都不信。
但就算是想试探,也不应该是现在。
随意的攀谈的两句,袁殊就离开了。
方不为暗叹了一口气。
他感觉,自己现在就是个泥瓦匠,偏偏还住着一间四处漏风的房子,这边刚补好,那边就漏了。
正思忖着,中村也下来了。
“他们问你什么没有?”中村直接了当的问道。
方不为被他留在下面,本就是给袁殊和申振纲吃定心丸的。
“怎么可能不问?”方不为一五一十的把申振纲和袁殊下楼之后,和他说了什么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他还着重提了袁殊临走时的那句话。
“袁殊应该是怀疑到了你的身份!”中村点了点头,“我和你走的太近,他迟早都会猜到的!”
“要不要遮掩一下?”方不为问道。
自然是想办法让袁殊认为,齐希声并不是汉奸。
“没必要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情!”中村摇头道,“他也算是自己人,应该不会说出去……再者,也只是怀疑而已!”
方不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日本人对袁殊,还真是信任啊?
中村认为“只要袁殊不是重庆方面的卧底,他即便怀疑,也传不到重庆去,传不到重庆,就传不到南洋,所以齐希声和身份还是很安全的。
但中村哪里想到,最不可能的,恰恰就是真相。
算了,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估计在没有进一步证实之前,袁殊应该不会把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报上去的,自己还有时间。
当务之急,是赶快把今天的屁股擦干净。
“影佐阁下最后怎么说?”方不为边拉着车门,让中村上车,边问道。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方不为就有意的诱导中村,让中村产生了一种,如果让更多的人知道,齐希声曾被人指认,认为他是国民英雄方不为,可能会影响到”蝰“计划。
其实不用方不为提醒,中村也能意识到这一点。
过早的让方不为进入重庆方面的视线内,绝对会干扰到计划的正常实施。
“周佛海,梁洪志,陈公博,任援道等人,都不用担心,影佐阁下已经郑重警告过了,他们是肯定不敢说出去的!”中村回道。
两个人说的善后的事情。
田立成这个王八蛋,一招借马杀人,把这件事情弄了个满城风语,方不为不得不绞紧脑汁的想办法,如何才能不让消息传到重庆去。
上层当中,周佛海,梁洪志,陈公博三个都没什么问题,唯一可虑的,就是任援道。
方不为可是知道,这王八蛋叛变之后不久,就主动联系上了马春风,时不时的就会给马春风走漏一些“对重庆方面多少有些用处,又不会让日本人怀疑,是内部有人通风报信”之类的情报。
如果不警告他,任援道绝对会把今晚的事情,夸大成重要情报,报给马春风。
但真要成了重要情报,任援道就没那个胆子了。
这种王八蛋最会见风使舵,也最是怕死,真要是要命的情报,打死也不敢主动说出去的。
上层的人安顿住了,那就剩这些小虾米了。
“车庆丰好办……今晚的梁洪志栽了个大跟头,又丢人,又受气,最后绝对会迁怒到车庆丰的头上,估计不用我们亲自出手了!”中村又说道。
“那吕开山和田立成呢?”方不为步步紧逼。
“这两个不好处理?”中村摇了摇头,“即便原田君对田立成恨之入骨,也不可能现在就杀了他……因为汪系肯定要保他……”
方不为一阵头痛。
想想也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让梁洪志吃了这么大个亏,对汪系骨干来说,田立成绝对是大功臣,即便是为了平息日本人的怒火,也是以后再说了。
哪怕是出于稳定其它汉奸的心,也不能这么快就卸磨杀驴。
也是因为田立成玩的是阳谋,原田熊吉根本没有证据指证,这一切都是田立成设计的,也没办法直接定田立成的罪。
那吕开山就更不用说了,在日本人看来,他才是最无辜的。
方不为有些咬牙。
他不是怕吕开山和田立成继续指认自己,而是怕这两个王八蛋走漏消息,所风声传到重庆去。
怎么办,难道要让自己亲自出手?
但一个闹不好,就发让日本人产生“为什么齐希声到哪,‘自己人’就会在哪里出现”疑点。
但留着这两个,实在跟留了两颗定时炸弹在自己身边没什么区别。
“不要急,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中村仿佛感受到了方不为的急燥,耐心的安抚道,“他们两个也算是汪系的中层骨干,暂时接触不到袁殊和申振纲……
我也会派人盯着,如果他们有这方面的苗头,自然会当机立断的处理他们……”
方不为就是用“怕袁殊和申振纲知道”的借口,骗着中村去处理这件事的。
等出现苗头就迟了。
方不为总感觉田立成变的不一样了,竟然有了几分“毒蛇”的意味,会躲在背后阴人了?
但没好的办法,他也只能装做暂时放下心来的样子,轻轻的点了点头。
致命的错误,犯过一次就够了,犯第二次,那是嫌自己命太长。
方不为决定,哪怕是分心二用,也要时时刻刻的盯着这两个。
一旦发现不对,就造出点意外,假意回一趟上海或是苏州,随便哪一个地方,制造出自己不在场的假象,把这两个王八蛋给彻底解决掉。
已是凌晨三点多了,中村也困到了极致,只是安慰了方不为几句,就让司机送方不为回酒店了。
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影佐祯昭会不会再找他,中村还不能回去,等方不为走后,又上了楼。
方不为刚上了车,就打开了系统,听着吕开山和田立成的动静。
听器里很安静,里面并没有人说话。
除是呼吸的声音,好像还有人在咬牙。
方不为稍一转念,就猜了出来:应该是车庆丰这个王八蛋。
也不知道他是在发狠,还是在害怕?
第一三三五章 搞砸了
该吵吵过了,该闹也闹过了,谁都不说话,房间里很安静。
一直到日本特务来传令。
“走!”特务在门口一声冷喝。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各怀心思的站了起来。
车庆丰的脸上没一丝血色,嘴唇不停的颤抖着,好像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他猛的扑了过来,抱住了吕开山的膊胳:“老吕,救救我,看在咱们以往的情报份上……”
吕开山吐了一口气,冷冷的看着车庆丰:“你觉的,我们之间还有情份么?”
“我有钱……有钱啊……”车庆丰喊的撕心裂肺,“分一半给你……不,全给你……”
“老车,别废心机了!”吕开山掰开了车庆丰的手,“你敢给我钱,我也得敢收啊……梁院长正在气头上,哪个敢救你……”
车庆丰猛的一僵,一下全明白了。
丢了这么大的人,梁洪志怒火攻心,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这种时候,谁又敢冒着和梁洪志撕破脸的代价,收留一个败家之犬?
吕开山肯定不敢,吕开山上面的人是不值。
自己……要完了?
到这种时候,车庆丰竟然罕见的冷静了下来。
他充满怨毒的看了田立成一眼,咬了咬牙,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老吕,我明白了……我也不让你为难,只求你看在兄弟我往日还算恭顺的份上,给牢里的兄弟通个气,不要让我受罪……钱在我老婆那里,你只要告诉他我出事了,要多少,他给多少……”
田立成眼皮子一跳,想要给吕开山说什么,最终却犹豫了一下,吕开山则是赞许的点了点头。
能在这种时候,还能想到这一点,车庆丰不笨啊?
但为什么就被田立成坑到这个地步了?
梁洪志恼归恼,但不至于要车庆丰的命,至多也就是把他罢免了他的团长,关几天吃点苦头。
说不定出来后,还能给个闲职让他养老。
但其它人就说不定了。
车庆丰贪婪成性,仇家也是不少的,更何况,还有一个田立成。
像田立成这样的人,怎么会留一个对他恨之入骨的仇家,活着走出监狱,再反过他找他报仇?
打蛇不死,反受其咬。
田立成绝对会会痛打落水狗,彻底置车庆丰与死地的。
最好下手的地方,就是监狱里了。
而恰好,南京的三大监狱,全都有吕开山的徒子徒孙和同门亲友,只要吕开山答应,车庆丰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为什么要求我?”吕开山不解的问道,“梁院长,任司令,都不会放任这种情况发生的!”
“不,他们虽然不会亲自动手,却很乐意看到这一幕!”车庆丰惊恐的摇着头,哀声求道,“老吕,救我……”
吕开山不懂,但田立成却能猜到一些。
无非便是立场和派系的问题。
车庆丰当初是直接投靠的日本人,还立过功,所以才能当上独立团的团长。
他既不是任援道和心腹,更和梁洪志没什么交情,但梁系等人眼中,车庆丰和日本人派来的奸细没什么区别。
有了弄走车庆丰,换上自己人的机会,这些人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所以,这些人又怎么会帮他?
正嚎着,几个日本特务就冲了进来,狠狠的在车庆丰的身上踹了几脚,又把他拖了出去。
领头的一个看着吕开山和田立成,用半生不语的汉语问道:“不想走了!”
“没有没有,阁下误会了……”田立成连连摆着手,拉着吕开山出了门。
车庆丰是被硬拖出去的,他们两个虽然没什么限制,看也是有人看着的。
只是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好多信息。
田立成的脸色非常难看:“事情好像……搞砸了?”
“是啊,你才看出来?”吕开山冷笑道。
当车庆丰扑向田立成的那一刻,吕开山就开始怀疑了。
如果不是确定连最后一丝退路都没有了,车庆丰不会彻底撕破脸的。
只要日本人确定了齐希声就是方不为,车庆丰多多少少有些功劳,梁洪志即便再恼火,日本人也会保车庆丰一时的平安。
再看车庆丰脸上的淤青,明显是挨过打,吕开山便猜到,应该是原田熊吉带他回来的过程中,发生过什么,让车庆丰料到,指认齐希声的计划失败了。
当时的田立成正在畅想,方不为要是落在他的手里,他该如何报仇,根本没意识到这一点。
“他……他不会放过我们的……”好像第二个车庆丰,田立成的上下牙关打着架,好像方不为已经扑到了他的面前,来要他的命了。
面对原田熊吉的时候,田立成看似胸有成竹,甚至还敢暗暗的威胁一下,也只是因为,谋划要是真的没有成功,原田熊吉也不会真的要了他的命。
他从来没有奢望过,只凭几保存威胁,方不为就能放过他。
田立成,是真的害怕了。
“发动之前,你就没考虑过这一点?”吕开山嗤笑道。
“为什么?”田立成猛的一咬舌尖,壮着自己的胆气,“为什么十拿九稳的事情,最后还是让他逃过了一劫?”
“这也是为什么也在怀疑,却装做不知道的原因!”吕开山冷笑着,“你为什么就不想想,他为什么敢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你我二人面前?”
田立成咬了咬牙。
他怎么可能没想过?
不过是被报仇的冲动,蒙蔽了理智罢了。
“现在……怎么办?”田立成颤声问道。
事情是你搞出来的,你特么现在跑来问我?
吕开山怒火中烧,但脸上却不显露一丝。
“待会就知道了!”他长叹着气说道。
是啊,左右不过几分钟,早知道结果和晚知道结果,有什么区别?
只是日本人不准备灭他们两个的口,就证明,方不为不是日本人的高级间谍,而是他们建议给日本人的办法没起作用而已。
这样一来,事情还有得补救。
田立成一下就来了信心,有些奇怪的看着吕开山:“你为什么就不害怕?”
“害怕有什么用?”吕开山呲牙一笑,“只要今晚能出了宪兵司令部的大门,就说明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那一步……不要忘了,现在的南京,可是日本人的南京,该害怕是他才对……”
是啊,自己要人有人,要枪有枪,该害怕的是方不为才对……
道理虽然是这样的道理,但田立成还是无法控制心中滋生的恐惧。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做点什么!”田立成使劲的摇着头。
“还能怎么做?”吕开山深深的看了田立成一眼。
“认怂,服软!”田立成瞬间就有了决断,“备足重金,给他赔情道歉……”
果然,田立成真是没救了!
吕开山暗暗的冷哼一声,随即扯了扯嘴角。
不急,看看他是不是上道,说的多了,反会引起田立成的怀疑。
老田,不止只有你会阴人,咱们走着瞧!
……
以他们的级别,还见到影佐祯昭,至多也就见见周佛海。
日本特务把带下了楼,直接带到了车场。
看到坐在副驾驶的周佛海,田立成猛松了一口气。
没有给他们上手铐,也没有把他们带到地牢,而是带到了周佛海面前?
事情虽然搞砸了,但日本人也没准备追究他们的责任?
不,应该是他一个人的责任,和人家吕开山就没什么关系。
接下了,就要应对周海佛这一关了。
“周先生,人交给你了!”特务头目说了一句,就转身走了。
周佛海扬了扬下巴,意思是让他们两个人上车。
两人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这是最后一次!”周佛海冷冷的看着田立成,寒声警告道。
没有人会喜欢田成这样的下属的。
哪怕因为他的谋划,给自己争取了更大的利益。
周佛海也喜欢算计,更是天生的阴谋家,赌性也奇大,不然也不会蛊惑着汪精卫,做出投敌叛国的勾当来。
但他自问,绝对没有田立成这么阴暗,连自己的铁标盟友都算计,也绝对没有这么大的赌性,为了报仇,敢赔上一切。
这不是算计,应该是失心疯才对。
“对不起,周先生,是我莽撞了!”田立成深深的低着头,虚心的承认的自己的错误。
周佛海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他深知,这样的人是不会知错就改的,八成会变本加厉,因为天性使然。
所以,周佛海根本没准备原谅田立成,之所以这么说,不过了为了稳住他,一是防止他狗急跳墙,二是尽快找个收拾他的理由个借口。
原田虽然没有明说,但暗示已经很明显了:绝对不能放过田立成这个罪魁祸首。
而站在周佛海的角度上来说,他也不会让田立成这样的人,当吕开山的副手。
汪先生以及自己,对警政处寄予厚望,绝对不会允许成为任何人手里的工具……
“嗯!”周佛海点了点头,意思是知道了,然后又对吕开山交待道:
“这么大的误会,不可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特别是中村先生那边,还是要想办法达成谅解的……我就不出面了,你们去吧,态度诚肯一点……”
吕开山眼皮一跳。
不用猜了,中村绝对是日方的高级间谍无疑,所以周佛海才如此忌惮。
那齐希声呢?
应该不是,不然自己和田立成不会这么轻易被放出来。
“先生,那这次的结果是?”吕开山犹豫道。
“不是!”周佛海疑惑的摇了摇头,“别说伤了,他身上连块疤都没有……冈本说,皮肤比女人的都要好……”
怎么可能,方不为是怎么做到的?
田立成猛的抬起了头来,惊恐的看着吕开山。
车里很黑,他只能看到吕开山的眼中冒出的寒点寒光。
原来,不但搞砸了,还砸了个稀里哗啦?
“该防备的肯定要防备!”周佛海又沉吟道,“但要也不要做的太明显……”
吕开山的心脏一缩。
即便是最后什么都没查出来,周佛海也没消除对齐希声的怀疑?
“明白!”吕开山重重的点了点头。
“还有,今天的发生的一切,不准对任何人提起,记住,是任何人!”周佛海猛的提高了音量,极其严肃的交待道。
这肯定是日本人的要求,说不定还是影佐祯昭要求的,所以周佛海才无比郑重。
两个人心中一凛,异口同声的答应着:“先生放心!”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周佛海挥了挥手,下着逐客令。
两个人老老实实下了车。
“你怎么看?”田立成的眼睛放着光。
周佛海让他们小心防备的那句话,让他重新捡起了信心。
果然,我就知道你没死心。
果然是被徐恩曾刺激出毛病来了。
刚才还怂的一塌糊涂,这会又开始动心眼了?
吕开山心里冷笑着,嘴上却回道:“还能怎么办?先生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就行了……”
“那道歉的事情呢?”田立成紧追不舍的问道,“齐希声是当事人,中村肯定会叫他的吧?他如果不是间谍,中村肯定不会告诉他实情,到时候,我们就说,全都是车庆丰蛊惑的……”
这……真是没救了,非要自寻死路?
吕开山不可思议的看着田立成。
“怎么了?”看吕开山不接腔,田立成疑惑的问道。
“我在想,人家会不会见我们,还是另外一回事!”吕开山摇了摇头。
“不会的!”田立成摇道,“没听明白周先生的意思么:态度诚肯一点……”
怎么诚肯?
无非就是送礼了!
但钱从哪里来?
“我觉得,既然要让车庆丰背锅,就让他彻底背到底吧!”田立成阴忖忖的劝道。
来了,上道了……
“联系过后再说吧,人家给不给这个面子,还不一定呢!”吕开山悠悠的回道,眼睛里冒着幽光。
“既然周先生这么交待了,那一定是通过气的,肯定会给的……”
田立成好像很有信心,但一想到要再次直面方不为,他就有些心虚:“那到时候……你去,还是我去?”
“一起吧!”吕开山根本不给他往后缩的机会,“周先生不是说了么,态度一定要诚肯!”
第一三三六章 解决麻烦
田立成神色一黯。
对啊,中村肯定知道,事情全都是自己设计的,自己不出面,算什么诚肯?
但一想到要再次见方不为,田立成心中就一阵发虚。
吕开山看的直摇头。
果直没救了。
他敢阴任何人,连自己都算计,却不敢见方不为一面,这不是心里有病是什么?
怕是只有亲手弄死方不为,田立成才敢光明正大的见人……
方不为不在场,不然会分析出一大堆如“应激障碍,精神分裂,心神刺激”之类的症状来。
他还不知道田立成还没打算放过他,但他也没打算放过田立成,正在心里谋算,如何能在降低风险的前提下,弄死吕立成和吕开山。
确定二人分道扬镳,各回各家之后,方不为又把系统切换到了中村这里。
和原田熊吉,影佐祯照的小会已经开完了,说的无非是怎么善后这些事情。
其实整个过程并不复杂,对影佐祯昭来说,不管齐希声是不是方不为,都算不上太过轰动的事情。
当然,不是最好。
即便是被田立成牵着鼻子耍了一圈,他也不觉的如何愤怒。
人道毁灭就行了。
这样的事情,原田熊吉就能计划好:既能让汉奸们知道,戏耍帝国的精英,是必然要付出代价的,又让这些汉奸们理解,田立成是咎由自取……
他在意的是,汪梁两系的共存和平衡。
如果矛盾和争斗继续扩大化,他就准备采取手段了……
脑子里想着这些事情,影佐祯昭对原田熊吉和中村的争辩并不怎么上心。
“中村君,有些疑点,还是有必要深查一下的……”原田熊吉隐晦的劝道。
他说的自然还是齐希声的身份。
如果外务系谋划的不是大计划,没有准备真正把齐希声当成自己人,原田熊吉自然不会多事。
但从中村今夜的表现来看,明显不是这样的。
所以,原田熊吉不得不考虑,齐希声有没有可能是南洋方面派来的反间。
于二君,胡文虎都是坚定的抗日份子,即便有政治的复杂性,商业的唯利性等方面因素的考虑,而放任齐希声大力结交日系高层,但绝不会放任这样的人,攀登权利的巅峰的。
间谍是一把双刃剑,即能杀敌,也有可能伤己。
更不要说,于胡二人,全是白手起家,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才创就是一番伟业的,怎么可能如此无条件的相信一个黄皮白心的外国人?
“按你的道理,司徒美堂也是外国人!”中村反讥道。
验证齐希声能不能靠的住,是不是反间,外务系,准确的来说是中村自然有办法:一个于秋水就能试探的出来。
但中村不会说出来。
他只需要向原田熊吉表达出他的态度就可以了。
“原田君放心,能想到的,我们都调查过了……”
原田熊吉噎了一下,他能听明白中村的潜台词:你能想到的问题,我们自然也能想到。
“好了,不用争了!”影佐祯昭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面无表情的说道,“中村君知道轻重的!”
中村重重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原田熊吉张了张嘴,不知想到了什么,到了嘴边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觉的自己应该理解了影佐祯昭的潜意:可能是真的相信外务系的情报系统,也可能是认为,他们并没有真正了解到外务系的具体计划,从而产生了误会。
干间谍这一行,绝大部分的时候同,都必须搞清楚,这个人是不是自己人,是不是忠诚,但也有极少的时候例外:只要最终弄来的情报是真的就行!
所以,谁也说不准,是不是中村,更甚至是外务系,已经查到齐希声是不是有问题,也只是把他当成了跳板和工具。
原田熊吉有些不甘心,但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处在他们这个层面上,争论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看影佐祯昭已经为此事定了性,中村才暗松了一口气。
该查的他自然会查,但不应是有陆军的人插手的前提下。
按照中国人通俗的说法,就是哪怕丢人,也应该丢在家里,而不是让外人看笑话。
更何况,外务系已经将能查的全部都查到了,中村不认为,齐希声能够未卜先知,甚至外务系还没打算利用他的时候,他就能将所有的漏洞全部补上。
世上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人,所以原田熊吉的担心全都是杞人忧天。
这就是中村最真实的心理写照。
该交待的已经交待完了,没必要继续把他们留在这里加深矛盾,影佐祯昭让中村和原田熊吉全都回去休息。
两人一起下了楼。
“中村君,中国有句成语:蚁穴溃堤!”原田熊吉冷声劝道。
“多谢原田君提醒!”中村不卑不亢的回了一句。
算了,该提醒的自己已经提醒过了,已经尽到了所有的责任,真要出了问题,自然有人会负责……
原田熊吉叹了一口气,微微的鞠了个躬,先上了自己的车。
一直等到原田熊吉的小车开出大门,看不到尾灯之后,中村才微微的摇了摇头。
齐希声怎么可能出问题呢?
要是齐希声有问题,他自己除了剖腹谢罪,不会再有第二条路走……
系统里再次归于沉寂,方不为吐了一口气,重重的靠的少发上。
原田熊吉开始怀疑自己了?
不怀疑才见了鬼了。
方不为很清楚,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的。
除非中村的计划永远只停留在纸面,不要实施。
因为于二君和胡文虎,以及司徒美堂全都是坚定的抗日份子,所以与他们有直接关系的齐希声,永远都会被日本人怀疑。
方不为也从没想过这个身份能一直隐瞒下去。
他要求不高:最好再坚持两年,坚持到太平洋战争爆发。
或者一年也行,等到中村和外务系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决定派他到南洋抢班夺权,谋害于二君,胡文虎,陈家庚的时候。
到那个时候,南洋的这些,都应该被他忽悠到了国内了吧?
即便没有忽悠来,绑也要绑来的。
南京的事情,已经成了方不为一辈子的痛,他绝对不会再允许自己犯第二次。
……
一直等到中村,原田熊吉,影佐祯昭,袁殊,申振纲,吕开山,田立成,等这些人躺在床上,进入了梦乡,方不为才稍稍的松了一口气,准备眯一会。
睡是别想睡了,天知道哪一个盯不紧,就会出现昨天这样的突发状况?
至少也要保证,晚上发生的这些事情,不会传到重庆去,才能让自己安心一些……
想到这里,方不为又翻坐了起来,打开了无线电侦仪。
军统的那几个频道,他再清楚不过了,如果袁殊或是申振纲给重庆发密电,他第一时间就能听到……
听是能听到,但看到系统界面上代表着每一个人,最终汇聚成密密麻麻的那一堆红点时,方不为欲哭无泪。
真特么的累。
问题是,这特么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事情一天不解决,他就必须随时随地的开着系统。
想想同时打开八台电视,每台电视里播放的还不是同样的内容,那是什么感受?
方不为怀疑,总有一天,自己就会变成第二个田立成。
还没眯够一个小时,系统里就有了动静。
袁殊,申振纲,田立成,吕开山……以及被关在牢里的车庆丰。
方不为迷迷瞪瞪,一边过滤着敏感词,保证听到“齐希声,方不为”这样的字眼时,他绝对会第一时间醒来,一边尽量让自己处在半睡眠,半清醒的状态。
他也是佩服死了自己,竟然能开发出这样的技能?
袁殊去开会,申振纲去了警察厅,吕开山和田立成坐着同一辆车,去了警政处。
车庆丰被关在老虎桥监狱,看着一眼就能望到碗底的一碗清粥和两个糠团,目眦欲裂。
好像一切都很正常。
方不为有些难受,但又不敢彻底关了系统,只能硬撑着,这样整整持续了一天。
他终于能够理解,得了妄想症,精神分裂的那些人,平时是什么感受了。
照这个样子下去,他不疯都不可能。
到了晚上,差不多快十二点的时候,大部分的窃听器里已经没了声音,方不为听了听唯一还有动静的那两枚,咬了咬牙,一狠心,彻底关闭了所有的窃听器。
他实在有些扛不住了。
两天不睡并不困难,困难的是时时刻刻都能保持注意力高度集中,同时听着这七八个窃听器里的动静,精神层面的损耗是平时的数十倍。
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不然根本不用田立成解决自己,自己倒是先替田立成把自己个解决了。
必须要想办法降低难道,让麻烦的程度降级……
方不为转着念头,眯眯糊糊的睡了过去。
唯一还有动静的那两枚窃听器的主人,还在不停的争论着。
是田立成和吕开山。
“周先生让我们态度诚肯一些,怎么诚肯?”田立成笑的很阴险,“这是即不给马儿吃草,又想马儿跑……想的真是周到啊?”
“你应该问问你自己,如果不是你疯了,何至于会到现在的地步?”吕开山冷冷的刺了一句,“所以,不要再怨天尤人了,想办法解决麻烦吧!”
赔罪是必然要有的程序,既然确定了中村的身份是日方的高级间谍,就必须要防备对方迁怒,更甚至是报复的可能性。
中村稍稍的使点坏,警政处就有可能寸步难行……这是吕开山,周佛海,乃至上面的人坚决不希望看到的。
所以怎么才能让中村和齐希声,认为他们的态度确实够诚肯,能够放警政处一码,才是最关键的。
田立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钱。
“那你认为,还能用什么东西打动他们?”田立成咬着牙,即恐惧,又兴奋,“中村和方……哦,不,齐希声的表面身份都是商人,那他们的任务,也应该和钱有关,送上足够多的钱财,必然能够让他们动心……我不要求能彻底的化干戈为玉帛,至少也能保证,短期之内,他们不会对我们下手……”
真是疯了!
吕开山不可思议的看着田立成:“在这样的人面前,你认为多少钱,才能让他们心动?”
那必然是一个天文数字。
“所以,我才把主意打到了车庆丰身上!”田立成兴奋的说道,“这些年来,车庆丰没少捞钱,他的身家,完全够了……”
天令其亡,必令其狂……田立成完了!
吕开山心里狠狠的跳了一下。
他斜着眼睛,带着一丝冷漠看着田立成:“毕竟是兄弟一场……”
“车庆丰的眼里,从来都只有利益!”田立成冷笑道,“他但凡顾念到一丝旧情,就绝不会想着争功,把消息直接捅到梁洪志那里……”
这是实情,所以田立成自认为,根本没必要对车庆丰这样的人怜悯。
吕开山皱着眉头,沉吟不语。
“干吧,老吕!”田立成悠悠的劝道,“车庆丰不死,死的就是你和我!”
田立成不但想要车庆丰的钱,还想让他背锅。
他虽然失去了理智,但还没有彻底的失去智商,清楚这次得罪的人不少。
日本人,梁系,汪系,齐希声,以及眼前的吕开山。
吕开山和梁系都好对付,汪系暂时不会拿他开刀,所以现在最需要解决的,就是日本人和齐希声,更准确的说,是方不为。
他要稳住方不为,更要争取时间,他相信,只要让他做足了准备,这一次,一定能将方不为斩于刀下……
所以除了送钱,必须要有一个人承担日本人的怒火,以免他的计划还没有实施,就让日本人先把他给解决了。
吕开山摇了摇头。
他肯定不会死,但田立成肯定是死定了,没有人能救的了他。
“你到底在顾忌什么?”田立成万分不解,“车庆丰蹦跶不了几天了……你和我不动手,最终也只会便宜别人……”
“我顾忌的不是这个!”吕开山定定的看着田立成,“我在想,有一天,你会不会用对付车庆丰的手段,来对付我?”
第一三三七章 解决麻烦(二)
“怎么可能?”田立成失笑道,“你救过我!”
吕开山目不转睛的盯着田立成的眼睛,想要分辩他说的是不是实话。
救命之恩就真的那么牢靠吗?
在田立成心里,怕是什么东西,都比过报仇雪恨吧!
即便田立成发再多的毒誓,遇到算计自己的时候,照阴不误。
那自己还有什么可心软的?
可惜了十几年的交情。
吕开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灰意懒的回道:“随你吧!”
田立成心中一喜,眉开眼笑的说道:“那你给吕三打电话!”
吕三是诨号,全名吕长安,是老虎桥监狱的监狱长,也是吕开山的堂侄。
“知道了!”吕开山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
“你放心,包在我身上,不会让你出一个仔儿……”田立成边外往走,边拍着胸口保证着。
等吕立成走了之后,吕开山犹豫了好久,才抓起话筒,打出去了一个电话。
不是吕长安,是周佛海。
“他去监狱了!”吕开山开门见山的说道。
“那你安排好没有?”周佛海问道。
吕开山默然不语。
周佛海也不说话,话筒里只剩电流的杂音。
“不要心软了!”许久之后,周佛海才劝道,“于公于私,都没有什么可顾念的,好好想想,我们的事业!”
话刚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周佛海很清楚,吕开山既然能打这个电话,就明白该怎么做了。
他转过身来,拿起了还剩半截的香烟,塞进了嘴里,深深的吸了两口,吐出了一股烟雾。
“不会出什么纰漏吧?”烟雾后面的人问道,“怎么说,这三个也是烧过黄纸喝过鸡血酒的,十几年的交情,说下手就能下得去手?要不交给我的人去办……”
“你手底下,哪个能干的了这样的事情?任援道,申振纲?”
周佛海摇了摇头:“算了吧,手脚做不干净,就容易留下把柄,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就算是演戏,也要演的逼真一些……
放心吧,吕开山反应虽然慢一些,但不是蠢货,经过这一次,他应该能看出这两个是什么货色,哪怕是为免他日后的祸患,也能狠下心来的……”
“但愿吧!”梁洪志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
都是老狐狸,被影佐祯昭高打一番之后,双方都看了出来,影佐祯佐对他们的忍耐已到了极限。
这种局面,并非一朝一夕造成的。
从汪精卫发表艳电之后,汪梁二系就处处针锋相对,特别汪精卫完成日本的谈判回国后,陈公博公开投汪,两系间的矛盾达到了顶点。
即便没有这一次方不为的事情,也会有其它的事情,把这颗雷点爆,不然不管是梁系,还是汪系都不死心。
雷被引燃了,结果谁都没有落到好,因为谁都能看出来,再要这样闹下去,日本人就要换人了。
梁系就不用说了,本就是一盘散沙,稍有风吹草动,就是树倒猢狲散的下场,不管上面换了谁,任援道照做他的绥靖军司令,申振纲照当他的警察厅厅长,王克敏照样当他的华北政务委员长,被牺牲的,肯定只会是他梁洪志。
日本人换了梁洪志,汪系不但得不到便宜,说不定还会吃个暗亏。
如果换成陈公博,以他的野心,说不定争的比梁洪志还厉害,还不如维持现在的局面。
更如果,换成袁殊呢?
那直接和换成日本人有什么区别?
有一个影佐祯昭就够了,汪系不想头上再多一个太上皇。
当天夜里,双方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还是梁洪志,豁出去老脸,主动给汪精卫打了电话。
双方一合计,越来越发现事态的严重性,最后一致决定,在影佐祯昭翻脸之前,必须要拿出姿态来。
然后,就有了今天这一幕,可谓是一石三鸟。
既清除了内部的隐患,又让日本人出了一口气,更向影佐祯昭显露了完全臣伏的心思……
这就是政治,为了利益,没有什么仇是放不下的,也没有什么朋友,是不能出卖的!
吕开山挂掉了话筒,苦笑一声:什么事业,当走狗汉奸的事业么?
全都是王八蛋啊……
他跌坐在椅子里,闭着眼睛,脸上的肌肉微微发颤,牙齿咬的咯咯做响。
直到电话再次响起,吕开山才睁开了眼睛。
“七叔,田立成去监狱了,说是奉你的命令,要提审车庆丰……”
吕开山重重的吐了一口气:“安排两个过硬的兄弟看着他,就说我说的,能不动手,就不要动手……嗯,把枪也给他下了。另外,你也悄悄过去,不要让田立成发现……”
吕长安不知道吕开山这么安排是什么意思,但听吕开山的话音,好像是也要亲自过来,不然不会让他在监狱等着。
吕长安问都没问原因,应了一声,就去安排了。
挂掉了电话,吕开山哀叹一声,站了起来,从架子上搬下了一坛酒。
这还是重阳节的时候,田立成送给他的。
“好兄弟,哥哥来送你们一程吧!”吕开山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笑。
从光绪年年间起,老虎桥三十二号就是监狱,迄今已有近四十年的历史了。
民国政府刚成立的时候,吕开山就在这里当狱卒,后来结识了徐恩曾,进了特务处,专负刑讯,一直到他成为党调处审讯科的科长。
即便四周高墙林立,院中灯光通明,一进大门,还是能感受到阵阵阴寒,但吕开山却像是回到了家,浑身通透,说不出的舒服。
守门的是吕长安亲自安排的人,看到吕开山的小车,一点都没敢声张,悄悄的打开了大门,放车放了进来。
知道吕开山要来,吕长安一直等在二楼,从窗户里看着楼下的动静。
看到吕开山,吕长安没说话,只是照着下面挥了挥手。
吕开山一步都没停留,径直上了楼。
“田立成呢?”他直接了当的问道。
“正在下面审讯,我派了两个家兄弟,亲自在下面盯着!”吕长安回道。
“他的人呢?”吕开山又问道。
“也在下面,不过我没让他们进审讯室,都在外面等着!”
吕长安有问必答,回的很快,同时心里也犯着疑:看七叔的样子,怎么像是要干大事?
吕开山沉吟了好久,才拉过吕长安,贴着他的耳朵交待了一番。
吕长安越听眼睛瞪的越大,马上就快突出来了一样。‘
七叔……竟然要对结义兄弟下手了?
管他呢,拜把子的兄弟而已,又不是亲兄弟?
吕长安在瞬间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心里虽然惊疑,但送却点的飞快,也根本没准备问问吕开山,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奉了谁的令。
“七叔放心,我一定安排妥当!”吕长安连声保证着。
吕开山满意的点了点头。
自己人,就是这一点好处:信的过!
十几分钟后,等吕长安上来,说是全部安排妥当了,吕开山才下了地牢。
所有的监狱,之所以把最为重要的犯人关在地下室,只是因为出口少,不易逃脱。
车庆丰自然而然的就享受到了这个待遇。
怕审讯的时候,被其它犯人听到什么,所以审讯室被安排到了地牢的最尽头,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铁门。
“确定老田的身上再没枪了?”临下楼梯的时候,吕开山又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七叔放心,都是你亲自调教出来的,别说枪了,身上连颗钉子都藏不住……”
“那你的人下枪的时候,他两个手下有没有看到?”吕开山又问。
“没有!”吕长安回道,“是进了审讯室,才下的田立成的枪,外面这两个不知道!”
“那就好!”吕开山点了点头,又低声给吕长安交待道,“进去之后,看我的眼色行事!”
吕长安用力的点了点头,把一把勃朗宁递给了吕开山。
吕开山接了过来,抽出弹匣,卸掉了四颗子弹,只剩下了三颗后,才插进了衣服外面的枪套里。
而他自己的佩枪,被他装到了裤兜里。
刚下了楼梯,吕开山还是听到了车庆丰状若疯狂的笑声。
吕开山边听着动静,边往审讯室走去。
田立成的手下就守在审讯室的门口,看到吕开山,猛的站了起来。
“老田糊涂了……这也是你们能听的?”吕开山眉头一皱,猛的一挥手,“到上面去!”
两个手下噤若寒蝉,看到田立成来了不算,吕开山竟然也来了,只以为车庆丰犯的什么了不得的案子,他们是审讯机密来了。
都是特务,哪是还不知道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的道理?
两个手下告了两声罪,刚要走,又被吕开山拦了下来。
“算了,守着吧,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能说出去,不然扒了你们的皮……”吕开山厉声警告道。
两个手下连连点着头,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
里面的车庆丰,正在大声嗤笑田立成。
“田立成,别特么的痴心妄想了!”车庆丰狞笑着,“老子宁愿全都便宜了吕开山,也不会遂了你的意的?”
田立成险沉着脸,冷冷的看着车庆丰:“不知道吧,就是老吕派我来的……”
“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车庆丰笑的很欢畅,“如果不是老吕点头,你连监狱的大门都进不来……”
车庆丰顿了一下,又朝田立成身边的两个狱警支了支下巴:“我还知道,他们也绝对是老吕派来,保护我的……哈哈哈……老吕再不是东西,也没你这个杂怂阴险,狠毒……”
田立原脸色很难看,他也没想到,吕开山虽然同意了,却还给他设置了一道难关。
他想不通,都到这个时候了,还玩虚情假意的这一套有什么用?
榨干了车庆丰的钱财,难道不应该彻底的斩草除根么?
田立成正咬着牙,车庆丰正尽情的嘲笑着,铁门突然响了一声。
两个人下意识的一回头,看到了吕开山和吕长安。
“你怎么来了?”田立成疑惑的问道。
“睡不着,找你们来叙叙旧!”吕开山叹了一口气,手往后一伸,吕长安每次巧的把一个酒坛和三个酒递了上来。
“在这里喝?”田立成吸了一下鼻子,露出一丝厌恶的神色。
“那你说去哪里,你家?”吕开山冷笑了一声,又看了车庆丰一眼。
田立成噎了一下。
原来吕开山不单要和他喝,还要喝车庆丰喝?
真是妇人之仁!
他只以为,吕开山是来帮他,让车庆丰尽快开口的,所以丝毫没起疑。
而车庆丰则以为,吕开山是顾念旧情,怕田立成下死手,不放心才跑过来的。
这个兄弟没白交!
“老吕,谢谢你救我,不然我早被这王八蛋打死了……”车庆丰咬牙切齿的瞪了田立成一眼,又转过头来哀求道:“我求你最好一件事,让我见见我老婆……发知道我的钱藏在哪,只要你救我一命,我全都给你……”
吕开山暗暗的嗤笑了一声。
真想给,现在直接说出来不就行了?
两个王八蛋,一个玩的是调拨离间,一个则在拖延时间。
吕开山面无表情的看着车庆丰:“如果我救了你,你会不会找老田报仇?”
“老吕?”田立成一声惊叫。
他真的以为吕开山犯了妇人之仁的毛病,想放车庆丰一马。
车庆丰像是见了鬼一样,不敢置信的看车吕开山。
因为吕开山问完“会不会报仇”之后,还无声说了三个字:杀了他!
正对着吕开山后脑勺的田立成,根本看不到吕开山隐密的动作。
吕开田为什么要这样做?
车庆丰脑子里像是搅了一锅浆糊,根本厘不清其中的道理。
吕开山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冷声问道:“想清楚,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
只是在瞬间,车庆丰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什么机会?
吕开山在给他制造越狱的机会?
“老吕,你这是放虎归山……你会后悔的……”田立成厉吼一声,猛的扑了上来。
第一三三八章 解决麻烦(三)
吕长安一把拉住了田立成,装着一副笑脸劝道:“田叔,你别急,让我七叔把话说完……”
吕立成的模样,再一次的提醒了车庆丰:姓田的,是真的要置自己于死地啊……
车庆丰恨不得扑上去,从田立成的身上咬一块肉下来。
他猛的一咬牙,重重的应道:“好!”
问题是怎么杀?
车庆丰看了看两个狱警,又看了看吕开山和吕长安,猛想到了吕开山刚刚说的那句话:最后的机会!
对,机会……吕开山肯定会给自己制造机会的……
“老田,毕竟兄弟一场,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吕开山转过身来,看着田立成说道。
“老吕,你会后悔的!”田立成一指车庆丰,“在他眼里,只有利益……钱给够了,连老婆都能卖……”
“老子至少还没卖!”车庆丰阴笑道,“哪像你这个杂碎,比毒蛇还毒,六亲不认,连兄弟都阴……”
要不是田立成阴他,他何至于落到这个局面……刚想到这里,车庆丰猛的一愣。
田立成这次不但阴了自己,还阴了吕开山?
原来,这才是吕开山要杀田立成的理由?
车庆丰猛的笑了起来,笑的非常开心。
田立成的脸色已成铁青,没有一丝血色。
如果手里有枪,他会毫不犹豫的毙了车庆丰。
他看着吕开山,木然的点了点头。
车庆丰,他杀定了!
吕开山哪会管田立成怎么想,他只当田立成是同意了。
他轻轻的拍了拍田立成的肩膀,言辞肯切的说道:“喝一杯吧,一笑泯恩仇!”
“好!”田立成没有一丝犹豫的点了点头。
“你倒酒!”吕开山指了指酒坛,又朝狱警伸着手:“钥匙!”
没说让他来开,狱警老老实实的把钥匙递了过来。
吕立成接过钥匙,挥了挥手,意思让两个狱警出去。
然后他弯着腰,开着车庆丰的手铐。
铐着手,怎么喝酒,说不定,吕开山还要让三个人一起碰一杯?
田立成没起疑,就是气的难受,心肝直颤。
车庆丰,你等着,我要让你全家都给你赔葬……
田立成的手抖的厉害,连酒坛都抱不稳,大半倒在了碗里,少半洒在了桌上。
“田叔,要不我来?”吕长安客气的问道。
“不用!”田立成闷哼一声。
这个时候,吕开山已经打开了车庆丰左手的手铐。
就在他伸着腰,把钥匙插到车庆丰右手手铐上了的时候,腰间枪套上的扣子轻轻一崩,自动给崩开了……
车庆丰的眼睛猛的往外一突。
原来,这就是吕开山给自己创造的机会?
杀不杀,万一是圈套呢?
不,不会,吕开山要是想杀自己,哪里需要制造圈套,把田立成放进来就行了……
万一吕开山是在骗自己,只想借自己的手杀了田立成呢?
要不要直接绑架吕开山,越狱?
不,没有机会的……田立成肯定会直接开枪,趁机杀了自己和吕开山,简直是一举两得!
没机会逃出去的……
只能赌一把,先杀了田立成再说!
车庆丰猛的一咬牙,抽出了手枪。
他刚要举起来,吕开山猛的往下一按:“先活动活动手碗,不然容易抖……”
车庆丰知道,吕开山说的是开枪容易抖,田立成只以为是端酒的时候会抖!
车庆丰重重的吐了一口气,把枪横放在大腿上,快速的甩动着手碗,
看车庆丰甩的差不多了,吕开山狞笑一声,端起了一支酒碗:“我先干为敬!”
嗯,刚刚还说一笑泯恩仇,为什么吕开山自己先喝上了?
田立成下意识的愣了一下。
猛觉的对面的车庆丰动了一下,田立成定睛一看,直接崩裂了眼角。
车庆丰举着一把枪,正对着他。
枪是哪来的?
田立成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心里翻起了滔天巨浪,就是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有了一丝明悟:这是一个局,一个针对他田立成的局……
吕开山……要杀他?
他下意识的想往下蹲,想躺开车庆丰的枪口,却看到车庆丰呲着牙,露出了一丝狞笑,同时扣下了手松山的扳机。
田立成甚至看到了枪口冒出的火焰……
车庆丰上过战场杀过人,自然知道怎么才能最快的杀死一人。
“啪啪啪”三声,三颗子弹全部打到了田立成的左胸。
子弹已经打完了,车庆丰还不停的扣着扳机,可惜,枪再没有响,只的撞针敲空弹夹的“咔咔”声。
“你……吭……”田立成刚刚举起手指,还没指向吕开山,一股血猛的涌上嗓子。
只听几声咳嗽,冒出了几缕血沫,田立成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一比眼睛圆睁,像是要把天瞪出个窟窿来。
“走好!”
直到此时,吕开山才喝干了一碗酒,把酒碗轻轻的顿在了桌子上。
这就是信号。
吕长安猛的抽出了手枪。
“老吕,我……”车庆丰刚说了三个字,又是几声枪响。
他不敢置信的低下了头,看到自己的胸口,多了几个血窟窿,正在汩汩的往外冒着血。
车庆丰不敢置信,也不愿意相信。
他终于明白了,吕开山想要干什么。
吕开山不但要杀田立成,还想杀他车庆丰,更是一点血腥都不愿意沾……
“好……好……老吕……”车庆丰每喊一个字,就会跟着吐一口血。
听到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吕开山眉头一皱,冷哼一声,抽出自己的勃朗宁,又猛的往下一蹲。
还不死?
吕长安冷笑一声,又扣下了扳机。
他配的是快慢机,不止七颗子弹。
“哐”的一声,铁门猛的被人推开,冲进来了四个人。
两个狱警,两个是田立成的手下。
他们第一眼看到:车庆丰举着枪,像是在瞄着吕开山,吕开山应该是刚蹲下去,手里的枪还没抬起来,侧面的吕长丰,正举着一把快慢机,枪口还冒着轻烟。
再往下一看,田立成的胸口还在不停的往外冒着血,但双目怒突,明显是已经死了。
“咚”的一声,车庆丰一头栽到了地上。
第一三三九章 解决麻烦(四)
吕长安举着枪,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先把车庆丰手里的枪踢了出去,又慢慢的蹲下来,探了探鼻息。
“死了!”他站起来说道。
“这个王八蛋……”吕开山爆吼一声,猛的扑到了田立成的面前,抱着脑袋摇了两下,“老田,醒过来啊……坚持住,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喊着喊着,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吕开山是真的伤心。
心狠的时候,他不会有一丝犹豫的对田立成扣下扳机,但并不妨碍,在他心软的时候,回忆起十多年来的点点滴滴。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与田立成相识十数年,一度亲如兄弟,到最后,哪怕田立成阴险狠毒,连他都算计,吕开山也没想过要致田立成于死地。
至多也就是打算彻底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
谁让你特么的认出方不为的?
认出来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喊出来?
老田,不要怪做哥哥的心狠,真的没办法啊……
吕开山抱着田立成,跌坐在地上,哭的像个孩子一样,浑身都染满了血……
还送什么医院?
谁都能看出来,田立成已经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七叔说都是过命的兄弟,有什么怨是解不开的?就提议一笑泯恩仇,喝干这碗酒,还是好兄弟……
谁知道车庆丰这王八蛋阴险至极,趁田叔给他倒酒的空子,抢了田叔的枪,抬手就是三枪……我都被吓蒙了,怕他还要打七叔,都没敢考虑,直接就开枪了……”
吕长安指着车庆丰和田立成的尸体,心有余悸的叙说着。
两个狱警,田立成的两个手下,谁都没有起疑。
狱警出去的那一刻,吕开山确实说过一笑泯恩仇的话,当时的他正给车庆丰开着铐子,田立成正在倒酒。
田立成的两个手下撞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情景与吕长安说的一模一样:田立成已气绝身亡,枪套也确实是空的,而车庆丰将死未死,正举着枪,对着吕开山。
吕开山连手枪的保险都还没打开……
“上报吧!”
哭了好久,吕开山才缓了过来:“警察厅,军事委员会,还有日本人那里,一个都不要拉……”
日本人那里也要上报?
万一查出来点什么怎么办?
吕长安的心脏下意识的跳了一下。
“还不快去?”看吕长安不动,吕开山猛的一吼。
“哦……哦……好……”吕长安一个激灵,撒腿就往外跑。
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吕开山再一点布置都不做,就敢直接往上报?
他胆战心惊的打完了电话,又飞一般的跑下了地牢。
吕开山已经出来了,命之前的那两个狱警,还有田立成的两个手下,全都守在审讯室的门口:
“调查的人没来之前,谁都不许进去,包括吕长安!”
“是!”四个人郑重其事的一个立正。
吕长安看的出,吕开山说的不是假话,没有装样子,自己是真的进不去了。
他万分不解,紧紧的跟在吕开山的身后,等出了地牢,确定没有第三双耳朵之后,才压低声音问道:“咱们的那两个兄弟,可是知道田叔的枪,是提前被下掉的……”
“没人会问的……”吕开山悠悠的吐了一口气。
吕长安眼珠子猛的往外一突:这件事,是日本人安排的?
要不然吕开山不可能这么说。
但也不是一点风险都没有,万一这两个事后多嘴呢?
吕长安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眼珠一转,吕开山就能猜到他在动什么样的心眼。
“不要胡来!”吕开山一声低叱,“连自家兄弟都信不过了?”
“没……没有……”
吕长安嘴上答应着,心里却不服:你和田立成,不也是拜过把子的兄弟么,说杀就杀了?
他第一次发现,自家七叔玩起阴的来,一点都不比田立成差。
今天的事情别说是受日本人指使的,就算不是,只要安顿好那两个狱警,也再没有一丁点的破绽。
能查出来个毛线?
吕开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要不放心,就给那两个交待一声,说是他们出门后,是我让你把老田的枪还回去的……”
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还不如不交待!
吕长安明白了,吕开山的意思,还是让他不要多事。
“七叔,我听你的!”吕长安郑重其事的应了一声。
日本人来的很快,带队的就是原田熊吉。
而来之前,他先接到了影佐祯昭的电话,知道了大概的原委。
只是一天一夜的时间,原本如死仇的汪精卫和梁洪志,就和好如初了?
这脸皮到底厚到了什么程度?
原田熊吉鄙夷之余,也有些欣慰:这些人还是很识相的,知道影佐祯昭和自己被田立成、车庆丰气的不轻,刚过了一夜,就替自己出了这口恶气。
看吕开山脸色苍白,原田熊吉理解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亲手杀了最好的两个朋友,像吕开山这样的人,心里肯定不好受。
但能怎么办?
上命难违。
原田熊吉没急着进去,等了快十分钟,申振纲才带着人到了监狱。
这还真不怪他。
原田熊吉是早有准备,自然到的快,而他却是老老实实,接到吕长安的电话后,才吓的从被窝里跳出来的。
他直觉这中间有问题:车庆丰匹夫一怒,血溅五步,杀了田立成?
别开玩笑了。
又过了几分钟,等到装模做样,姗姗来迟的周佛海和任援道,原田熊吉才带着他们下了地牢。
加上吕开山是五拔人,代表着三方,其中就申振纲一个被蒙在鼓里。
但这位都快成精了,一早就打定了主意:原田熊吉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是绝对不会出头的。
事情有些诡异,没搞清楚还是不要过早表态的好。
再说了,这两个王八蛋都不是好东西,死了也是活该,没必要替这样的人出头……
就算申振纲真想出头,原田熊吉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剧本早就定好了,这出戏,其实只是演给不知情的那些汉奸看的。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下了地下室……
第一三四零章 最不可能的可能
既便是演戏,也要演的够逼真,才能骗得过人。
原田熊吉做足了架势,想装出非常震怒,调查一定会特别认真,特别仔细来的样子的。
但他看完了现场,问完了笔录,竟在发现,好像真的如口供中描述的一般,车庆丰急眼了,杀了田立成,又想杀吕开山的时候,被吕长安给杀了。
这就让原田熊吉有些惊奇了。
在他看来,吕开山是那种性各比较耿直的人,之所以当汉奸,也是因为和陈公博关系过深的原因。
但现在看来,吕开山不但也有思维细密的时候,而且有急智。
从谋划到实施,计划能执行到这种程度,就有些厉害了。
也就只有周佛海,梁沦落志这种,极其了解往日的党调处,现在的中统是个什么样的机构的人,才知道看似粗莽直接的吕开山,绝对不会像他表现出的那么简单。
开什么玩笑,徐恩曾一直视吕开山为左膀右臂,阴险如田立成,也一直屈于他之下,没点心计和手腕,吕开山早被阴死了。
案子肯定不能这么草草了解,原田熊吉决定,怎么也要三五天一周,再给出结果。
现场被封存,原田熊吉特意派了一个班的日本宪兵看守。
相关的人员全部都有限制,吕长安直接被关进了监狱,两个狱警和田立成的两个手下都被软禁了起来,只有吕开山,只被限定近期内不得离开南京。
毕竟警政处还要运转,还要执行任务,田立成一死,吕开山要是再被关进去,警政处就该瘫痪了。
没有人有怨言,也没有人争辩,一切都很顺利。
至多也就是有人怀疑一下,这起案件当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比如申振纲。
第二天一早,车庆丰和田立成双双毙命的消息就被扩散了出去。
版本不多,大都是在议论,田立成到底把车庆丰逼到了什么程度,才让如此怕死的人生出了同归于尽之心?
方不为接到中村的电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把听筒扔了出去。
只是睡了一觉而已,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中村是当喜讯给他通知这件事情的,并没有其它的用意,说了两句,就挂掉了电话。
方不为先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坐在床头,打开了系统。
吕开山,田立成,车庆丰……听完这三人的录音,方不为大致猜到了原委。
听到原田熊吉这里,他总算是知道了真相。
方不为又惊又喜又疑。
惊的是周佛海和梁洪志。
政客果然是政客,不要脸到了极致。
前一天还斗的你死我活,后一天,就能联手合作,对自己人开刀。
喜的不用自己动手,就有人替他解决了两个最大的隐患。
疑的是吕开山。
他从来没有小看过这个人。
像这种出自仵作世家,怕是刚会走路,就开始见死人了吧?
后面当牢头,干特务,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到现在为止,少算一点,也有三四十年的历史了,心志早已如钢似铁。
让方不为起疑的是,对田立成下手的时候,吕开山为什么没有过任何一丝的犹豫?
心志坚定和有没有感情,完全是两码事。
方不为直觉,吕开山最后抱着田立成的尸体痛苦的时候,并不是在做假。
那之前呢,为什么一点征兆都没有?
从正常逻辑来说,周佛海和梁洪志决定这么做之前,吕开山至少会替田立成求求情吧?
毕竟是十多年的朋友,哪怕是为了演戏,不让人误会他过于狠毒,吕开山也该这么做。
但可惜,并没有,方不为没有感觉到过一丝类似的情绪!
但是他图什么?
钱?
那还不如先把车庆丰榨干再动手。
权?
周佛海,陈公博不是蠢货,吕开山不念一丝旧情,直接杀了田立成,只会让这些人对他生出忌惮,说不定就会安排一个挟制或监视他的副手。
方不为有些想不通。
但他至少能确定,自己可能看走眼了,吕开山可能比田立成更阴险,更聪明,更会伪装,更狠绝……
吕开山突然变的不可琢磨,比有了精神分裂征兆的田立成更难揣测,也导致方不为之前对他所做的性格和心理侧写基本全做废。
方不为根本猜不到吕开山现在的心理状态,也让他更加担心,吕立成到底是如何考虑“齐希声是不是方不为”这个疑点的?
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吕开山是会揪住不放,暗中调查,还是会装做不知道?
防患于未燃,只有把危险扼杀在萌牙当中,才是最安全的。
先出手为强,后出手遭殃……方不为百般权衡,决定先试探一下,如果察觉到吕开山依然对自己抱着极强的戒心,那就只有动手了。
不用方不为废脑筋,考虑怎么正面接触吕开山,吕开山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三天后,针对田立成和车庆丰的案子正式有了结果:田立成心思不纯,想要挟车庆丰,独吞他的家产,车庆丰恼羞成怒,愤而同归于尽。
没有人觉的不合理。
别说是田立成这种狠人,随便换一个来,榨干车庆丰的最后一滴油水后,接下来就是斩草除根。
没人会故意给自己留一个死敌的,田立成肯定会这么做,车庆丰也能想到这一点……逻辑非常合理。
吕长安莽撞杀人,被降了两级,成了副典长,但新来的监狱长,还是姓吕。
其它人原封照旧。
周佛海之前所说的赔情道歉的事情,自然也被提上了日程。
吕开山先去拜会了中村,中村则觉的,南洋医药公司毕竟还要在南京做生意,这个人情落到齐希声的头上,比较划算一些。
所以,吕开山就来了。
第一次拜访,自然不可能空手,吕开山带了两坛酒。
成义烧!
也就是后世的茅台。
这个年代,成义烧也只是贵州一带有些名气,民国最有名,也最普遍的白酒是汾酒,而江南地区,普遍喝的都是黄酒。
而且这个时候的成义烧还没有改良,闻然虽然香,但口感不怎么好,有些干烈,远不如汾酒甘柔,大部分人都不怎么喝的惯,方不为在南京待了好几年,也只见过一家做坊有的卖。
因为谷振龙超喜欢,他还去买过几次。
方不为瞳孔猛的一缩,看了看酒坛,又看了看吕开山。
“不知道备什么礼好,但听闻齐老板千杯不醉,想来是极好酒的……屈屈薄礼,不成敬意……”
确实够薄,这两坛酒,还不值十块法币,也就够买两三只鸡。
但那句千杯不醉是什么意思?
不醉的是方不为,不是齐希声。
方不为差点没忍住,冷笑出声来。
自己没去试探他,他反倒先来试探自己了……不,这已经不是试探,还是明示。
吕开山在待的自己:不要装,我知道你就是方不为。
好啊!
这是要准备翻脸?
中村会教他怎么做人的。
除非吕开山像田立成一样,也有精神方面的问题,才会这样干。
那就是威胁了!
他想要什么?
还敢一个人来?
就不怕自己杀人灭口,在这里毙了他?
方不为有脑子有些乱,根本想不通,吕开山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表歉意,吕某特意在扬子饭店备了一桌酒席,务必请齐老板赏光……”吕开山拱了拱手,似笑非笑的说道。
想的还挺周到,把饭局订到这里,是怕让自己多走路?
“什么时候?”方不为心里想着事,随口问了一句。
“敬听尊便!”吕开山回道。
“那就明天吧,这两天折腾的狠了,稍微缓一缓!”
其实是方不为想理一理,吕开山是怎么回事。
“好!”吕开山站了起来,抱了抱拳。
方不为已经没心理装模做样的应付他了,别说起身相送,连句送别的客气话都没有。
吕开山也有其干脆,起身就走,出门时,连门都没有关。
这哪是赔罪,说是示威还差不多。
方不为甚至有了一丝直接掏出枪,把吕开山毙在当场的冲动。
他阴沉着脸,紧紧的握住了茶杯,稍力用力,茶杯直接被捏碎,玻璃渣掉了一地。
杀还是不杀?
吕开山回去后,先是给周佛海打了个电话,汇报了一下已经请到了中村和齐希声,然后,一直到天黑,他下班回家,就没有提过与方不为有关的任何一个字。
今天的行为,已经形同威胁和挑畔了,他为什么一点后手都不留?
既没有通知任何,他在什么地方留了什么东西,或是万一他出了意外,应该怎么怎么样,也没有针对自身的安全,做任何的防备。
回家的时候,还是那辆车,除了一个司机,就只有吕开山本人,多余连一个警卫都没带。
他就不怕自己狗急跳墙,直接毙了他?
吕开山很清楚自己的身手,不用找帮手,一个人两把枪,就能当街杀了他……
处处都看起来是如此的不合理,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方不为心里一跳。
他突然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最不可能的一种可能……
这比吕开山咬着不放,暗中调查还要来的可怕。
敢不敢赌一把?
不行,大危险了!
……
凌晨,月隐星稀,方不为无声无息的溜出了酒店。
他对所有有可能发生的突发事件都帮了预防,中村,原田熊吉,袁殊等等,所有可能突然来找他的这些人身上的窃听器,全部打开,在线监听。
吕开山早已钻进了被窝,打起了呼噜。
如果判断错误的话,方不为就准备效仿历史中傅筱庵被刺杀的桥段,来一出义仆杀奸的戏码。
刀劈吕开山,再掳走他的管家……
南京是首都,没有上海那么复杂,更没有那么繁华,相应的,治安和戒安并没有那么严。
这个点,路上基本没有了光亮,也基本没有行人,方不为潜伏的很轻松,没用半个小时,就到了常府街。
院子里没有警卫,只有两条狗,方不为对付起来不要太轻松。
没怎么没功夫,方不为就潜到了二楼,摸进了吕开山的卧室。
吕开山和老婆没有察觉到一丝的动静。
方不为掏出一个还有些温烫的小瓶,拔掉塞子,轻轻的往地上洒了一些。
主要成份是乙醚,还有失忆水和吐真药的成份。
他都还没有盖上瓶塞,突然听到床上有了动静。
吕开山手里拿着一块毛巾,侧躺在床上,正惊疑的盯着他。
方不为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
他手里的这块毛巾是怎么回事?
吕开山不但在装睡,还明显知道有人要来,更清楚来的人会用手段?
这就有些尴尬了。
到这个时候,哪里能考虑这么多?
纯粹是本能的反应,方不为脚下一踩,飞一般的扑了过去。
从他飞扑,跃达十几米的距离,到手快要攥住吕开山的脖子的这个过程,吕开山堪堪喊出了三个字:“自己人……”
方不为的心脏狠狠的跳了一下,但手上的动作没有一丝缓。
谁知道吕开山这不是缓兵之计,更或者是在诱敌深入?
吕开山没有挣扎,连身都没有翻一个,还偶躺在床上,任由方不为一个掌刀把他打晕。
当方不为腾出手,正准备对他老婆也来这么一招的时候,他惊讶的发现,这么大的动静,他老婆竟然没醒?
方不为伸手一探,摸了摸吕开山的老婆的脉搏。
人是活的,但睡的极沉,口鼻间隐隐散发着一丝药味。
吕开山竟然提前把自己的老婆给迷晕了?
你妹啊,真的是自己人?
吕开山处处都表现的不合理,方不为不得不考虑,会不会是最不可能的那个可能。
这一下,所有的事情都能说的通了。
为什么吕开山坚决不承认,他已经认出自己就是方不为。
为什么他没有任何犹豫,顺水推舟的杀了田立成和车庆丰。
他今天来找自己,不是为了示威,更不是为了挑畔,而是在暗示自己:他也是卧底。
更不用说,他为什么没有留后手,没有防备自己,因为吕开山认为,他如此明显,自己应该能猜到他的真实身份。
老子没你想的那么聪明啊!
方不为气的直咬牙。
这下麻烦了!
第一三四一章 看走眼了
方不为一上比较信奉电影当中的那句台词: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才不会泄露任何秘密。
但敌人突然成了自己人,这个道理就成放屁了。
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
怎么办?
当自己从来没有来过?
简直是扯蛋。
没看吕开山,已经摆足了架势,等着自己上门么?
肯定有什么事要告诉自己,或者是有话要问自己。
方不为无力的叹了一口气,站起来瞅了一圈,看到了桌子上的茶壶。
“哗”一壹凉茶浇到了吕开山的脸上,吕开山猛的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方不为没开灯,屋子里比较黑,吕开山只能看到一个黑影站在自己面前,面上蒙着头套,只露着两只眼睛。
而自己已不是床上了,而是坐在椅子里。
再一看,嘴里没有塞毛巾,身上也没有摁绳索,手脚活动自如,吕虎山才松了一口气。
这条命算是保下来了。
“咻咻”吕开山使劲的吸了两下鼻子。
方不为没弄懂他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只是紧紧的盯着他。
吕开山眨巴了眨巴眼睛,又吸了两下,脸色微微一变:“果然是你?”
我了个大艹……心里像是有一万头草泥巴马飞奔而过,方不为脸上的肉直抽抽。
这个王八蛋,白天的时候,在诈自己?
他想都没想,伸手就去掐吕开山的脖子。
“味道……味道……”吕开山急的大叫。
方不为停下手,冷冷的看着他。
虽然看不到表情,但蒙面人的两只眼睛里射出的光,像是两点寒芒,一投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吕开山猛的打了个哆嗦。
他瞬间读懂了蒙面人眼神中的含义:你要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老子让你好看……
“味道,味道呀……”吕开山驴倒架不倒,心里怂的要死,但嘴上一点亏都不吃,“你忘了老子干什么的了……仵作呀……你特么能换脸换皮换声音,还能把身上的汗味给变了……”
方不为眼皮猛的一跳:吕开山还有这种技能,怎么可能?
看方不为不吱声,吕开山就知道他还没相信,又急声解释道:“民国以前,验尸的时候不能动刀,除了看眼睛看舌头看七窍,就剩闻味了……老子这是家传的本事啊……田立成认出你是靠直觉,我靠的是味道…
就跟吃过一次美味一样,吃第一次,就会记往这个味道,等第二次吃到,自然而然就会对上号……我只是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吕开山说的越多,方不为的手抖的越厉害……自己上当了,上了吕开山这个王八蛋的大当了……
他恨不得当什么都不知道,一把掐死吕开山。
吕开山为什么断定自己会来,为什么要提前把自己的老婆迷晕,为什么要给自己提前备一条湿毛巾?
这特么防的不是方不为,防的是“自己人”……
方不为“登登登”的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倒在了椅子里。
原来吕开山喊的那句自己人,是真的“自己人”……问题是,自己的这些手段连日本人都没有搞清楚,吕开山是怎么知道的?
看方不为没有动手的意思,吕开山大口大口的呼了几口气,站了起来,先拉了窗帘,屋里更黑了。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摸出来一盒火柴,擦亮了一根,点着了一盏煤油灯。
就着微弱的光线,吕开山盯着方不为瞅了两眼,又嘿嘿一笑:“没想到我想的这么周到吧……”
方不为都恨不现在就弄死他,哪里有心情给他捧哏?
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吕开山吓了一跳,指着方不为的鼻子骂道:“老子把心才剖出来了,你他娘的还在这里疑神疑鬼……”
“为什么?”方不为压着嗓子问道。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吕开山往椅子里一塌,拿起烟盒,自顾自的点了一根,“我要再不亮明身份,迟早有一天,会死的不明不白……”
“你就不怕老子把你灭了口?”方不为咬着牙问道。
灭口?
吕开山浑身一颤,差点没坐住,从椅子里摔下来。
这狗日的,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
“我只能赌!”吕开山哆哆嗦嗦的吸了一口烟,又猛的吐了出来,“赌你念在我是自己人的份上,不会杀我……”
方不为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最了解你的人,不一定是朋友,有很大的可能是敌人。
当然,现在已经不是了,只是曾经是。
既然知道了齐希声就是方不为,方不为就是那个刺客,吕开山自然能想到,只凭他投敌叛国当了汉奸,方不为就绝不可能放过他,如果再加上一条“可能会让齐希声就是方不为这个身份暴露”,更是必死无疑了。
所以吕开山才豁了出云,主动亮明身份,赌自己如果知道他是卧底,有很大的可能会放过他。
“你怎么猜到的?”方不为冷悠悠的问道。
他一直认为,“自己人”这个身份,经得起相当的考验,能猜到的人会多,至多也就是像马春风,赵世锐这种对自己极其熟悉的人。
绝对不应该抱括吕开山。
“不是猜,是逆推……你以为徐恩曾当初为什么会看重我,因为老子会断案啊……”
一轮到卖弄自己手艺的时候,吕开山就显的很得意:
“仵作这个行当虽然是贱籍,但可是真有本事的,旧朝往上,一个县才有一个,什么案子碰不到,什么场面没见过……十数代积累下来,是头猪也会培养成推案高手……
当我知道你没死,还用齐希声这个名头在上海招摇撞骗,我就自然而然的想到了上海发生的那么多诡异的事件,肯定和你有关系……因为这个世上,再也不可能找出身手比你高,手段比你诡异的第二个人来……”
“放屁!”方不为一声厉吼,随即冷笑道,“你给老子说实话……”
要是“自己人”的身份这么轻易就能暴露,这天底下有的是能猜出这个真相的人,方不为早死一千遍了。
他方不为身手好,敢称天下第一,谁不知道?
别说马春风,谷振龙,叶兴中,冯家山之类对他极其了解的人了,就连日本人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自己身手有多高,吕开山还没有一手包装宣传过自己的周佛海知道的多。
按吕开山的说法,周佛海听到“齐希声就是方不为”这个消息的时候,也绝对能想到近一年来,在上海兴风作浪的那个刺客就是他齐希声……
还有田立成,难道就比他吕开山差了?
怎么就没告诉日本人,齐希声不但是方不为,还是闹的上海鸡犬的那个刺客?
扯七八蛋!
“好吧!”吕开山顿时泄了气,像是被扎了一刀的皮球:“吴四宝死了以后,我去过上海……”
方不为眼珠子猛的往外一突:“我怎么不知道?”
你怎么能知道?
吕开山不知道,方不为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在李士群的身边有眼线?”
“是李群请你去的?”方不为又问道。
“废话,难道还能是日本人?”吕开山怼了一句,又说道,“李士群怀疑,吴四宝不是自杀的,而是被日本人给毒死的,所以他请我去,让我验一下尸……”
就算是吕开山能闻出味来,但他又直接接触吴四宝,怎么断定自己就是那个刺客?
“然后呢?”
“我告诉李士群,吴四宝确实是自杀的,但李士群不信,他好像觉的有些事情不像是吴四宝干的,是被人栽赃的,所以就把一些证物拿出来,让我辩认了一下字迹……就是账本,密码本那些东西……
一闻味道,我就知道是你干的,再看上面的墨迹还很新,不超过三天……我又多问了两句,让李士群带我去了香春楼,去了吴四宝的地下室,除了气味,再没找到什么痕迹,但确定那些东西都是你藏的……
所以我就大胆假设了一下,既然你没死,即然你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能潜进吴四宝的地下室,那也能潜进季云卿,张啸林的家里……
之后我又想起,军统好像有一种能让人不知不觉就昏过去,只要吃了,刀戳到身上都不会疼的迷药,我就更加确定了……不过我没想到,你就是齐希声……”
方不为一声哀叹。
你特么属狗的呀?
怪不得吕开山冒着人设崩塌,更甚至是身份暴露的风险,也要顺水推舟的杀了田立成和车庆丰?
他是怕这两个突发奇想,把齐希声,方不为,还有神秘刺客联系到一起。
“这些信息,你有没有告诉李士群?”方不为咬牙切齿的问道。
“废话!”吕开山翻了个白眼,“老子是真卧底,又不是真汉奸,还能不知道哪些能对李士群说,哪些话不能对李士群讲?”
“有没有告诉过你的上线?”方不为又问道。
“你当老子傻?”吕开山眼睛一瞪,“做内奸,最忌横向联系……再说了,要是马局长知道我猜到了这么多了不得的真相,要是不灭我的口,老子跟你姓方……”
军统?
没想到,还真和吕开山成了自己人。
方不为冷笑一声,“你还知道什么?”
察觉方不为的情绪越来越平稳,确定自己没有了生命之忧,吕开山的胆子更大了。
当然,他也在向方不为展现自己的实力,好让方不为知道,他吕开山,有当方不为同伙的资格,所以吕开山像是竹桶倒豆子,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查完吴四宝的事情后,我还在猜,你到底藏在什么机密的地方,不然何至于费这么大的周折……枪毙了吴四宝,不比给他栽赃容易的多?当那天知道你就是齐希声之后,我才知道,你不是‘棘刺’,这个代号另有其人……”
方不为恨不得拿头抢地,原来自己真的看走眼了,吕开山不是一般的厉害!
是不是让他和袁殊多接触几次,他也能猜出真相来?
“还有呢?”
“之后我向马春风报备了李士群请我去上海,调查吴四宝死因的事情,不过我没提我查到了什么……
马春风让我别多事,又给我下达了一份新命令:留意一个代号‘自己人’的人,说是上海的那些刺杀案,都是你干的,所以我就知道了,你狗胆包天,连马春风也被你蒙在了鼓里……”
好样的,又多了一条让老子把你撵到重庆去的理由。
方不为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吕开山:“再有没有了?”
“大概就这些吧!”吕开山笑嘻嘻的说道,“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做梦呢?
“你怎么和马春风搭上了,中统那边呢?”方不为有些奇怪。
“南京沦陷之前,徐恩曾就断定,田立成可能要叛变,他想提前下手,但没想到田立成也猜到了徐恩曾的心思,提前跑了……
然后徐恩曾就派我假投敌,杀了田立成再说……但不知怎么被马春风知道了,他从徐恩曾手上把我要了过去,让我潜伏在南京……所以我就彻底成了军统的人……”
即然要潜伏,田立成自然就不能杀了。
“那任务呢?”
“努力往上爬,最好能接触到汪系的核心……暂时还没有给我下达过具体的命令,但无非就是尽量取得汪系的信任,窃限机密情报……当然,如果有了接触汪精卫的机会,马春风肯定会给我下达刺汪的命令……”
方不为根本不怀疑吕开山猜的对不对,这本来就是马春风的行事风格和作风。
他瞅了吕开山两眼,心里又冒出了之前的那个念头:怎么办?
杀是肯定没办法杀了,方不为还没有恶毒到把枪口对准自己人的地步。
但万一吕开山出点意外,暴露了呢?
再要是叛变了呢,自己不就完了?
看方不为不说话,吕开山壮着胆子问道:“你呢,现在是怎么回事?没听说你投共了呀……”
吕开山有些不理解,既然连马春风都不知道方不为干的这些事情,那他现在算怎么事?
也应该不是投共了,看方不为在上海闹出的那些动静,就能判断的出来。
这根本不是地下党的作风。
第一三四二章 有朋自远方来
吕开山也就是故意这么问一句,方不为应该不是投共了。
看他在上海闹出的那些动静,就能判断的出来,这根本不是地下党的作风。
“投你妹,老子现在在跑单帮……”方不为回道。
“呵呵呵……”吕开山面无表情的冷哼了几声。
跑单帮?
骗鬼呢吧?
没有前期的跟踪,侦察,信息收集,中期的物资武器偷这,行动时的踩点,行动后的接应,方不为拿锤子去行刺,每一次的行动都能成功不说,还次次都能安然逃脱。
吕开山怀疑,方不为绝对有一个配合无间,而且极其厉害的团队。
可问题是连马春风都不知道他换了一个身份在扑满之败我风搅雨,那他这些强悍到极点,比军统专门培养的杀手都厉害的手下,是从哪里弄来的?
这可能才是方不为最大的依仗和秘密。
“不要把你猜到的这些,包括和我有关的任何信息说出去,连马春风那里也不能说!”方不为很郑重的交待道。
“放心,我懂!”吕开山拍了拍胸口,又问道,“能不能问一句,你接下来要干什么?”
方不为沉吟着,然后一呲牙:“先把你弄回重庆再说……”
“我干?”吕开山被吓了一跳,眼睛瞪的跟核桃似的,“你不用我?”
“我用你个锤子?”方不为冷笑道为,“万一你哪天暴露,叛变了怎么办?乖,去了重庆,保准给你安排个有油水的大官……”
他就是有些发愁,怎么能给吕开山安排个好职位,还能不动声色,不让人怀疑到自己?
“放屁!”
一听这话,吕开山的肺都要气炸了,他一指方不为:“老子要想升官财,还能留在南京?我去你娘的……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取得陈公博的信任,骗着多少至交亲朋一起跟我当了汉奸?”
也就是知道打不过方不为,要不然他早扑上去了。
“嘶!”方不为倒吸了一口冷气,像是牙疼似的咧了咧嘴。
他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为了当卧底,为了能取得汪系的信任,吕开山这是把家人也拖下了水,当成了筹码?
方不为肃然起敬,把吕开山按到了椅子上:“好吧,没想到你会这么做,是我说错话了!”
吕开山挣扎了两下,发现挣不脱,又冷哼了一声。
其实他还是有些得意的:能得到方不为这样的人物尊重,可真心不容易啊。
冷静的差不多了,吕开山又说道:“其实你完全不用担心。我和马春风是单线联系,就连他安排给我的联络员,也不知道我的身份……
而近期我也不可能接触到汪精卫这一级,马春风也不可能给我安排什么高级别的任务,所以不会有暴露的风险……”
“只要产生联络,就会有迹可遁,不管你用的是什么方法……所以,还是要尽量小心谨慎……”方不为又劝道。
“我明白!”吕开山点了点头。
“还有,小心中村这个人!”,方不为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中村的真实身份告诉吕开山,“他和板垣征郎,土肥圆都是一个徒弟教出来的……”
“这么厉害?”吕开山猛的一惊,“我想到他肯定是高级间谍头目,但没想到来头这么大?”
“在这样的人眼皮子底下,你行不行?”吕开山担心道。
“这么大个坎,不也照样被我闯过来了?”方不为冷笑道。
吕开山知道方不为说的是被田立成指证这件事,他也很奇怪,方不为为什么连脸型都能改变,而且还能不留痕迹?
这肯定也是方不为的秘密之一,吕开山没敢多问。
“所以今天晚上的酒宴,要多留个心眼,哪怕全程板着脸,也比你突然对我大献殷勤的要强!”
“我知道了!”吕开山吐了一口气。
“好了,我要走了,你也保重!”方不为拍了拍吕开山的肩膀。
该知道的他已经知道了,该交待的也已待过了,也该走了。
吕开山一惊:“你真不用我?”
“用你做什么?”方不为斜着眼睛,“我到南京来,就是来做生意的,你别故意给老子使绊子就行……”
“做生意,呵呵呵!”吕开山面无表情的冷笑了三声。
“嗯,要是危险了,比如身份暴露,或是被捕了,先挺住,不要急着交待,我会想办法来救你!”方不为犹豫了一下,又咛嘱了一句。
“顾好你自己吧,没这个必要!”吕开山叹了一口气,“怎么算,你的价值都比我大多了……”
价植?
确实可以这么算,但在生死面前,谁的命又比谁的低贱?
他只希望,不管是他,还是吕开山,都能坚持到最后,全须全尾的活下来,见证胜利。
“走了,保重!”方不为轻轻的摆了摆手,一口吹灭了煤油灯,攀着旧窗户跳了下去。
吕开山看着随风轻轻摆动的窗帘,冷哼了一声:“,跑单帮,做生意,糊弄鬼呢吧?”
不过他大致也能猜到方不为在顾虑什么。
虽然也能算是自己人,但总归不是一条线上的,而从方不为在上海的表面来说,他手下肯定是有一个极其厉害的小组在配合他的行动,肯定有极为完善的情报网络……
况且中村的身份这么特殊,说不定方不为已经打入了日方内部,自己无法到的情报,他说不定都能看到。
这么一算,好像真的用不上自己。
算了,用不上就用不上吧!
吕开山吐了一口气,拉开了灯绳,一点一点有消除着方不为留下的痕迹。
……
方不为不紧不慢的走在建身筑物的阴影里,一口接一口的叹着气。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吕开山竟然做了卧底?
差一点就做了自己的刀下之鬼。
吕开山的身份和做为,也给他带来了相当大的震憾。
为了能卧底成功,向家人隐瞒身份也就罢了,还拖家带口,劝着亲朋好友也跟他做了汉奸?
太弄险了,甚至有些不计代价的意味了。
他不好评价这么做是对是错,但换成他自己,是肯定不会这么做的。
虽然能增加在敌营中的可信度,但无形当中,也给自己留下了致命的软肋……
如果有一天,有人拿家人的性命相要挟,吕开山应该如何抉择?
所以,方不为是不可能和吕开山合作的。
他知道的越少,对他来说就最安全……
下午,中村如约而来,吕开山还叫了一个做陪的,说是警察厅缉私处的处长,要介绍给方不为认识。
方不为哪里会对这样的人物感兴趣,只是礼貌性的客气了两句。
吕开山也装的很自然,即谦恭又不失骨气,和方不为交流时也很自然。
方不为下意识的就想到了前两天的那场酒宴:三个卧底,一个间谍?
简直是修罗场啊。
幸好没出事。
……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江南多雨,一下雨,浑身上下都黏的难受,方不为极不喜欢这样的天气。
但不喜欢也没办法,得忍着。
这几年来,他大部分的时候,都在江南打混,即便去美国,到南洋,也没有留在国内的时间长。
虽然下着雨,十六铺码头依然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方不为一身黑西装,外加一件黑色风衣,黑墨镜,黑礼帽,像是电视中上海滩的许文强。
其实那只是为了突出效果,上海滩稍微有些名气的帮派份子,从来都是长袍绸褂。
一辆大型客轮停靠在码头,几个洋鬼子警卫打开舱门,跳上台阶,开始维持秩序。
客人提着行李,陆续出了舱门。
方不为虽然站的远,但眼力比较好,远远的看到了提着一群人,众星捧月一般的簇拥着于秋水下了船。
正是双十好年华,于秋水出落的越发楚楚动人。
左边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梳着大背头,嘴里还叨站个烟斗。
这是于家大公子于安成,也是于秋水的老爹。
他小翼翼的护着于秋水,像是怕被人挤到一样。
“他怎么也来了?”看到紧跟着于秋水的那个青年,方不为下意识的皱紧了眉头。
“谁?”胡守诚下意识的问道。
“你虎叔家老四!”方不为冷笑道。
“胡山?”胡守城眉头一皱,瞅了瞅方不为,“这不是捣乱么?”
方不为没说话,他估计,胡山是追着于秋水来的。
这是个曲型的二世祖,吃喝嫖赌无所不会,无所不精,除了正业不务,什么都务……
明明差着一辈,偏偏对于秋水心心念念,穷追不舍。
于二君和胡文虎脑子又没被驴踢,不可能把于秋水往火坑里推,一直劝他死了心。
但这王八蛋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也可能是谁给他扇的风点的火,一直把“齐希声”当情敌,动不动就会找渣。
也就是看在胡文虎的面子上,不然方不为早让他死了一百遍了。
方不为一脑袋的问号:两位老爷子怎么想的,怎么把这个搅屎棍也派来了?
这里可不是南洋,真正的虎环狼伺,胡山真要敢胡来,就别怪自己不客气。
养子而已。
胡文虎今年五十九,亲儿子有两个,长子胡大虎,今年已经整四十了,可惜智力有点问题。
二虎早夭,老三胡三虎,今年才十岁,和大虎差了整整三十岁。
剩下的三子一女,都是胡大虎和胡三虎间隔的这三十年里,胡文虎陆续收养的。
老三胡好,老四胡山,老五胡蛟,养女胡仙。
胡山不但是被收养的,还是最不受待见的那一个,极没眼色,动不动就闯祸,要不是元配护着,早就被胡文虎开革出家族了。
这样的蠢货,想必死了,胡文虎也不会心疼……
听到胡山也来了,原本翘首以盼的胡守诚,还有从南洋跟过来的那几个伙计,心里的喜悦一扫而空。
他们都在担心,胡山这次来,八成要和齐经理过不去了。换一种说法,即便没有齐希声,胡山到哪里,哪里的人都防他跟防瘟神似的。
“怕什么?”方不为冷笑道,“不管他说什么,你们都当放屁,想干什么,先拦下来再说……有什么问题,都往我身上推……”
众人默默的点了点头。
也只能这样了。
看到于安成和于秋水的时候,胡守诚指了指:“他们来了!”
立马有几个伙计跑上去,开心的问着好,又从于安成的随从手里接过了行李。
人生四大喜……他乡遇故知,在远隔数千里之外,见到知己亲朋,就跟见了爹一样。
“大公子,辛苦了!”方不为冲着于安成抱了抱拳。
与胡文虎相比,于家的人丁比较单薄,于二君只有一子一女,儿子就是这位于大公子。
还有一个女儿,嫁到了大马陈氏,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
这确实是个老公子,喜欢玩,但不像胡山那么没品味,人家玩的是上流社会,玩的是闲情雅志。
方不为反正是挺佩服他的:性情恬淡的像个诗人!
于二君什么办法都想过了,关禁闭,断花销,甚至还关过地牢,但压根掰不过来。
于安成的说法是:反正我就是这样的性格,你要给,我就要,你要不给,我也没意见,反正不管传给妹妹或是女儿,总不可能看她哥或是她爹饿死吧?
于二君的嘴都给气歪了。
总不可能真的把家业传给女儿女婿吧?
所以于二君才对于秋水这么宠爱,就是因为她比他爹争气多了。
其次也是想招个龙门佳婿,最好能改姓“于”……
这就是为什么中村那么自信,认为齐希声能够鸠占鹊巢,把持南洋的原因所在。
胡家青黄不接是一方面,家族中埋有隐患是另一方面,而于家这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于二君到底怎么想的,所以盯住于秋水,这件事就算是成了一半……
于安成是于秋水的亲爹,自然听过自家女儿和这位从美国安良堂回来的后起之秀的传闻。
但看自家老爹从来不提这一茬,虽不澄清,也不阻拦,但暗底里好像很恼火,所以就连于大公子也搞不懂了:这是同意呢还是不同意呢?
第一三四三章 接风
不论于二君是什么想法,几乎不会管他这个儿子有什么意见。
当然,也丝毫不妨碍于安成越看“齐希声”越顺眼:
年轻有为,有能力,有魄力,有手腕,人品也不错,最关键的是,见多识广,博闻强记,聊什么都能聊到点子上,好像什么都会一点。
他就喜欢和这样的人玩,至于其它的?
管它呢,先开心了再说……
看到于秋水,方不为摘下墨镜,微微吐了一口气,迎了上去。
于秋水仿佛心有灵犀,方不为刚一迈步,她就停了下来,四处张望着,好像感应到方不为就在附近。
当看到方不为那张似是而非的脸时,她先是怔了一下,而后灿然一笑。
好像天上的雨都停了,整个世界充满了阳光……于秋水的眼睛里,心里,全都只剩这一个身影。
“呵!”于安成不满的冷哼了一声。
站在于秋水面前,方不为不知道怎么开口。
来之前,他准备好了数套说辞,但真到了要说的时候,却觉的哪一句都不合适。
沉吟了许久,方不为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最平静的语气,最简朴的文字,说着最为真诚的话:“你还好吧!”
所有人有一种错觉:方不为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男人
方不为也从来不否认,自己做的就是对的。
哪怕是因为家国,更或是因为责任……
听到了方不为语气中的歉疚,于秋水笑的更开心了,叽叽喳喳的:“怎么可能会好呢?都怪我爹不务正业……爷爷整天逼我学这个,学那个……太难了!”
“不然怎么办,这么大的家业,总需要人来维持!”方不为温柔的鼓励着。
“嗯……”像是嗓子里堵了一口痰,于安成十分不满的咳了一声。
我人还在这站着呢?
“大公子,一路辛苦了!”方不为很自然的抱了抱拳。
他和于安成差着快二十岁,还隔着于秋水,但两个人都不是那种喜欢约束和客套的人,相互极对胃口,关系好的就跟兄弟似的。
于安成摘下烟斗,狠狠的吐了一口气,又瞪了方不为一眼,好像在说:终于看到我这个大活人了?
“这一年来,你可是玩开心了,我怎么就碰不到这么好的机会呢?”
方不为眼珠子直往外突,不可思议的问道:“大公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玩了?我这是跑来赚钱的,那么多的钱打回南洋,你就连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南洋都传疯了,说你在上海……”刚说了一半,惊觉在女儿面前说这样的话不合适,于安成机警的闭上了嘴,悻悻的点了点方不为:“注意着点啊,有的是告你黑状的人……”
他其实是想说,你玩开心了,为什么不带上我?
方不为有些哭笑不得。
咱俩个可差着辈份呢,况且还有于安然在中间隔着,你跟我讨论这样的问题合适么?
“都是逢场做戏,不得已而为之!”方不为不得不解释一句,“都是为了赚钱……”
“俗气!”于安成烟斗一收,眼睛一斜,“为什么你们这些人,脑子里除了钱,就没别的东西了?”
没钱你玩个鸟蛋啊?
算了,和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老少爷说不到一个频道上。
方不为无奈的叹了口气,有意岔开了话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酒店已经定好了,我先带你们先回去休息休息,晚上咱们再聊……”
方不为的话还没说完,旁边响起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成哥,咱们这次来可不是来玩的,是来查账的……”
方不为斜了斜眼睛:什么地方没关紧,把你给漏出来了?
查你娘个锤子?
要真是来查账,于二君和胡文虎就不会派来的是于安成这个二世祖了,至少也会派胡家的老三胡好来。
派于安成来的用意,摆明了是来走过场的。
但方不为有些想不通,胡山这个败类是怎么跟来的?
这王八蛋是真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那一种,南洋医药公司的干系这么大,自己的身份如此敏感,两位老爷子怎么会让这样的混蛋参与国内的机密?
“查账的事情是爷爷亲自交待给我的,连我爹都无权过问,和你有什么关系?”于秋水的声音冷的像冰。
“怎么能没关系?”胡山很不服,“他齐希声至多也就是我们于胡两家请的大掌柜,有人密告他中饱私囊,挥霍公款,我凭什么不能过问?”
“你还真不能过问!”于安成悠悠的回了一句,“来的时候,秋水可是授过你爹和我爹的尚方宝剑的,就算是我,也只是个跟班的……”
“我和你不一样!”胡山梗着脖子哼叽道。
“老四,差不多就行了!”于安成脸上有了些怒色,“要不是我,你早被秋水赶下船了……你要再敢胡闹,秋水派人把你绑回南洋去的时候,我可不会帮你说话……”
“不会,我对秋水这么好,秋水怎么会舍得……”
于秋水恶心的都快吐出来了,快走了两步,靠在方不为的身边:“快点,先回酒店!”
“嗯!”方不为应了一声,带着于秋水往车边走。
胡山刚要追过来,被于安成有意无意的拦了一下。
“成哥,你可不能这样啊,咱们可是一伙的……你就没看出来,姓齐的狼子野心,在打脸家秋水的主意,更在谋算你于家的家产呢?”
好像你是个好东西似的?
和你比起来,人家强一百倍。
于安成摇摇头,拉住了胡山,正色的说道:“另说我没提醒你,别招惹齐希声!”
“就他?”胡山冷哼一声,“我是东家,他了不起就是个大伙计,我还怕他?”
行,你高兴就好!
于安成不劝了。
他是爱玩不假,没什么大志,却不代表他不聪明。
看自家老爷子对齐希声的态度就知道了,于二君并不是完全把他当晚辈,公司里,甚至是家里,遇到无法决断的问题时,只要齐希声在,老爷子从不找第二个人拿主意。
这样的人能是善茬?
胡守诚就跟在于安成和胡山后面,看胡山一点都不把“齐希声”放在眼里的蠢样,止不住的在心里冷笑。
就你这样的蠢货,都不用齐希声亲自动手,只需他稍微露点口风,怕是你连码头都走不出去,就被沉了黄浦江。
蠢货,自求多福吧……
以示隆重,方不为租了五辆车,加他那一辆就是六辆,所有人,包括于安成和于秋水的随从,他都订的是国际饭店的房间,一副不差钱的样子。
“大上海果然是大上海!”于安成进了大厅后,就开始摇头晃脑,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上海他又不是没来过,美国也去过,他就是故意的。
于秋水美国读书的时候,他闲不住,想见识一下洋人的世界,去美国待了几个月,还特地到纽约潇洒了几天,最后烦了,自个跑回的南洋。
既便是远东第一大港,比起纽约和华盛顿,上海还是要差一些的。
看方不为把厚厚的一沓美金交给酒店总台,一点心疼的样子都没有,胡山阴阳怪气的笑着:“我听说齐掌柜在上海很是潇洒,少年风流,一掷千金,看来传言不虚啊……”
不虚你个锤子?
方不为淡淡的看了胡山一眼。
他估计是胡守诚和几个分店的掌柜,给南洋方面汇报的时候,提了自己大把花钱,结交日方及汉奸权贵的经过……
男人么,还能去什么地方?
刚下船的时候,于安成说的意思也是这个,意思是羡慕他纸醉金迷,夜夜笙歌。
胡山听到了一些,故意跑来给自己上眼药水来了!
于安成和胡山毛都不知道,甚至都不知道,眼前的齐希声,就是多年前救过于二君的那个方不为。
于秋水却清清楚楚,方不为化名齐希声,跑到国内做的是什么事情,有多危险。
所以不论别人如何编排,怎么离间,于秋水自是毅然不动。
方不为有多少钱,于秋水没有准确数字,但她知道,至少不比于家少。
方不为是不是贪图美色,她更是一清二楚。
自己难道不漂亮么?
方不为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胡山的肩膀:“看在虎爷的面子上,我叫你一声四哥……上海别的东西不多,就是玩的多……
想玩什么呢,你就放开了玩,钱不够,来找我要!但有一句话提前忠告你:这里是大上海,不是星洲,说不定碰到一个穿的土不垃圾的老头,就是哪个帮派的大佬……
所以,不管到什么地方都收着点,真要惹到了厉害人物,就算虎爷来,也救不了你……”
胡山也不恼,只是阴恻恻的笑着:“齐希声,你也别吓唬我……我真要在上海出了事,肯定就是你干的……”
说着还得意的往周围扫了一圈,意思好像是:看,有这么多人在给我做证。
方不为无力的摇了摇头。
没必要与这样的人浪费口舌,必须先要搞清楚,胡山是怎么回事?
来的太蹊跷了。
开好了房间,方不为光明正大的跟进了于秋水的房间,还把她的两个使唤丫头也支了出去。
“看看看……看到没有……成哥,这狗东西进了秋水的房间……”胡山像是炸了毛一样。
于安成肠子都悔青了。
为什么要带这么个碍事的东西来上海?
心真的不能软啊,一软就做错事!
于安成一把就把他按了下来,拖进了自己的房间:“他们是在谈正事,别添乱!”
“胡山是怎么回事?”听着外面的动静,方不为的脸色有些冷,“二爷的电报里,并没有说他也要来?”
“自己跑来的!”于秋水有些歉疚的说道,“刚知道我们要来上海的消息时,他就嚷嚷着要来,虎爷和我爷爷自然不可能答应,他便做罢了……
但谁知道他那么阴险,说是要回缅甸总厂,虎爷信以为真,就让他去了。哪知道,他一直躲在星洲港口,打听到我们的出行时间,提前上了船,到了香港才露的头……我本来想把他撵下去的,但我爹说虎爷的脸上不好看……”
方不为摇了摇头:“你撵也没用,就算撵下去了,他还是会坐下一班船追过来……”
他猛松了一口气。
原来胡山自己偷跑着跟来的!
他还以为是南洋出了什么变故,或是胡文虎心里有了什么想法。
不是就好。
方不为也很清楚胡山跑来干嘛来了。
无非就是怕于安成和于秋水包庇自己,跑来监督了。
他想了想,觉的有这么一个人,也不算坏事,用好了,说不定还是个好的助攻。
“我在船上就想好了,上岸就给南洋发电报,然后派人把他押回去!”
“没人能看的住他,除非你爹亲自押着他回去!”方不为摇了摇头,“先让他跟着吧,派人看紧一些就行了……反正你们也待不了几天!”
“几天?”于秋水眼睛一瞪,“这么急着让我走?”
方不为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不但你们要走,我也要跟着走……国内的进展太快了,必须要想办法拖一拖……”
其实方不为是怕夜长梦多,再一个,也要赶快回去一,劝着于二君,胡文虎等人抓紧时间转移产业。
听到方不为也要回去,于秋水很开心:“哦,好吧!”
“还有,查账的时候一定要仔细,认真……”方不为又仔仔细细的交待道。
“放心,我知道怎么演!”于秋水自信的回道。
“那就好!”方不为点了点头,又歉疚的说道,“辛苦你了!”
“你心里记着就好!”于秋水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演情侣这样的事情,于秋水甘之如饴,真正让她觉的辛苦的,是美洲侨盟和南洋侨盟筹集的那些饷款。
方不为跑到了国内来,筹饷的事情不能没有干,一不可能让重庆方面再派人过来,也更不可能交给方不为和南洋方面不放心的人。
方不为和于二君,陈佳庚等人一商量,最后决定交给于秋水。
幸亏于秋水大学四年一直读的是会计学,不然早被活活累死了。
国家有难,小女子自然也有责,但她还是坚定的认为,这个人情,就该落在方不为的头上……
她想看看,到了最后,方不为怎么还?
方不为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沉吟了许久,他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等我活下来再说吧!”
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他这样说了,但于秋水的心脏还是像被攥住了一样:“一定要好好的活着,我们都要活着,都要长命百岁……”
“对,长命百岁!”
气氛有些沉重,还有些压抑,方不为知道,自己该走了。
“你先睡一会,等时间到了,我来叫你!”
“不再坐一会?”于秋水有些不舍。
“再要坐下去,你爹就该来敲门了!”方不为笑着说道。
于秋水的脸红了红,起身把方不为送了出去。
果不其然,刚出门,方不为听到隔壁的门后传出一些轻微的动静。
肯定不是于安成。
于安成没这么龌龊,也不可能这么不信任他。
那就只能是胡山。
方不为暗暗的冷笑了一声。
这才是真正的豪门败类,像于安成那样的,至多也就是二世祖。
两年前,方不为刚到南洋,还在以本来面目秘密筹款,当时的胡文虎还没那么讨厌胡山。
结果这王八蛋干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赌输急了眼,竟然把胡文虎准备捐给重庆政府的饷款给偷走了。
等胡文虎知道,胡山不但把这笔钱全输了不说,又欠下了一屁股的烂债。
就是那一次,胡文虎动了真怒,要把他撵出家门。
要不是他姑妈,也就是胡文虎的元配苦苦哀求,胡山已经不姓胡了。
月例没了,家族内的任何生意,都不允许他染指,胡文虎更是放出话,谁敢再给胡山借钱放贷,就别怪他胡文虎不客气。
胡山的日子从天上到了地下,就靠着他姑妈偷偷接济过活。
胡山打于秋水的主意,当然只是为了钱,他瞒着胡文虎跑来上海,也是为了钱。
只以为国内遍地是黄金,“齐希声”能捡到,他胡山也能捡到。
不是方不为小看他,把胡守诚的智商和能力减到三分之一,胡山都不是对手。
再加上他这嚣张愚蠢的性格,还跑上海来赚钱?
不送命就差不多了。
等方不为回了自己的房间,于安成才把胡山撵了出来。
……
接风宴就定在国际饭店,方不为没有叫别人,就请了一个中村做陪。
“一年不见,大公子还是风采依旧啊!”中村笑呵呵的给于安成鞠着躬。
“中村先生也一样,越发的精明了!”于安成回道。
两人是正儿八经的老相识。
中村刚开始谋算于家时,先是把主意打到了于安成的头上。
吃、喝、玩、乐,于安成喜欢什么,他就陪着玩什么。结果玩了快一年,中村才发现,这位大公子真的只是爱玩,再什么都不爱,甚至连家业都不喜欢继承。
气的于二君都任由他自生自灭,准备把家业交给于秋水了。
中村这才转过头来,开始在于秋水的身上下功夫,从而发现了“齐希声”,也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方不为用“齐希声”的身份回南洋后,还是中村有意无意的提醒他,于家的什么人是什么性格,可见中村谋划时日之久。
“于小姐也越发的漂亮了!”中村又真心实意的夸着于秋水。
于秋水淡淡一笑:“多谢中村先生夸奖!”
这还是方不为教他的。
不会演没关系,少说少做就行了。
反正谁都知道,于二君正在调教于秋水,想让她真正的强大起来,所以于秋水正在转变的阶段,就算有时会流露出一些紧张和不自然,也没人会怀疑。
看到胡山的时候,中村只是点了点头:“四公子也来了!”
他在南洋谋划了那么多年,几大家族中什么人的底细都知道一些,自然也知道这位胡四公子是什么尿性。
但做为一个专业间谍,是不应该把真实的情绪表露在脸上的。
中村之所以表情这么冷淡,是因为他知道,胡山是“齐希声”的情敌。
做为齐希声最好的朋友,他是不可能对胡山热情的。
他不理胡山,胡山却不放过他。
“中村先生,终于见到你了!”胡山笑的牙都呲出来了,“一直不见你回南洋,想感谢你都找不到机会!”
“嗯,为什么要感谢我?”中村有些奇怪。
“感谢你这么帮趁……要不是你,医药公司的效益也不会这么好……我代表胡家,待会一定要敬你一杯……”
中村看着胡山,脸上虽然笑着,但瞳孔却稍稍的缩了一下。
情况确实是这样的情况,但他却不能承认。
他说服岩井英一这样的外务系新秀,说服老师坂西利八郎这样的外务系首脑,同意他的“蝰计划”,为齐希声打通在华日方派系中的各个关节,扫平一切障碍,可不是为了彰显他中村的功劳的,而是为了突出齐希声优秀,让齐希声能平稳进入于氏家族中枢。
自己已经尽量在淡化在其中的影响力了,就连方不为身边的人都不会这么想,但胡山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那南洋的其它人呢?
他哪里能想到,是因为南洋医药公司在国内的发展太快,委实超出了方不为的想像,所以方不为不得不想办法,有意的制造点障碍,好拖延一下时间,尽量让中村让中村把“派齐希声回南洋抢班夺权”的节点推后一点。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南洋方面对“齐希声”的能力产生争议,所以方不为才有意的放出去了点风声。
“四公子言重了,这都是齐桑自己的结果,和我的关系不大!”中村淡淡的回了一句。
胡山也只以为中村在客气,依然像个小丑一样在那里上窜下跳,拍着一些直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马屁。
一场酒席吃的极其尴尬,而偏偏制造尴尬的人却一点觉悟都没有。
有好几次,胡守诚都忍不住想把胡山拉回来,还是方不为他使的眼色,让他稍安勿燥。
第一三四四章 查账
“太丢人了!”于安成痛苦的捂住了额头。
怎么说父辈也是闻名远东的抗日实业家,为什么胡山一见日本人,比见了他爹还要亲?
“不劝一劝?”于秋水小声问道。
“没必要!”方不为笑着摇了摇头。
胡山的举动越反常,他接下来对中村说的话,才越具有欺骗性。
搅屎棍不愧为搅屎棍,有胡山在,这场酒席的氛围诡异至极,中村可能连肚子都没吃饱,就提出了告辞。
胡山屁颠屁颠的跟着中村,说是要请中村去夜总会……
“胡山这是怎么回事?”
胡山刚追着中村下了楼,于安成就迫不及待的问道:“他就不怕被他爹知道,打折他的腿?”
“还能怎么回事,看钱这么好赚,眼红了!”方不为冷笑道。
“眼红?”于安成一脸的不可思议,“鬼迷心窍了?”
他顿了顿,又奇怪的看着方不为:“不过我也很好奇,你是怎么把铁定要赔本的买卖,干的风生水起的?”
不是他想不通,于安成就根本不操心这些事情。
是于二君和胡文虎不止一次的惊叹,于安成才后知后觉的知道,原来他爹和胡文虎把齐希声派到国内,差不多是来做慈善的。
他们都做好了大赔特赔,不断往里贴钱的准备,没想到齐希声不但没赔,还赚了不少?
这戏法是怎么变的?
于安成极度的好奇。
“这有什么难的?”方不为呷了一口红酒,“打通关节就够了……”
“真要这么简单,随便派个人来不就行了,何至于让老爷子夸你一次又一次?”于安成哪里会信。
方不为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说穿了其实一文不值。
归根结底,是因为中村想利用他,为了把他塑造成南洋数十年都不见得出一个的商业奇才,促使国内日战区的日本人大开方便之门,再加上百宝丹和虎标良药质量有何证,价格还极低,愣是让方不为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做成了独门生意。
个中原由,方不为早就和于二君和胡文虎分析过了,这两位老爷子其实是在惊奇,为什么事情一直都在按方不为的谋划在发展,一点差错都没出?
唯一超出预计的,就是发展良好的有些过头了:进展太快,中村已经开始谋划“蝰”划中至关重要的一步:让齐希声抢加快与于秋水的关系,尽快加入南洋世家核心……
这是知道内情的人的想法,而一点内情都不知道的人,比如像胡山这样的,自然也能看出来,齐希声之所以能把生意做的这么好,无非就是搭上了森下商会的快船。
而这些人无一不认为,中村够朋友,也不知道齐希声碰到了什么狗屎运,能遇到这样的贵人。
齐希声能遇到,他们自然也能遇到……这才是胡山见了中村这么狗腿的原因所在。
“不管胡山了,有胡守诚看着呢,出不了什么大事……要不要再喝两杯?”方不为又问道。
“没意思!”于安成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瞄了瞄旁边的于秋水,含含糊糊的说道,“要不换个地方喝吧!”
方不不猛的瞪大了眼睛:你还真来?
他头摇的跟波浪鼓似的:“算了,你还是跟胡山一起去吧……”
应付日本人和那群汉奸的时候,应付的都快要吐了,方不为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进夜总会了。
一听胡山,于秋水就知道于安成说的是什么地方了,她眼睛眯成一条缝,目光像刀子似的剜着自己的老爹。
于安成浑然未觉,直骂方不为不敢义气……
方不为不去,于安成一个人也没意思,又和方不为闲聊了一阵,和于秋水一起回了房间。
方不为只说不放心胡山,要等他回来,继续留在了餐厅。
于安成和于秋水都不知道,他其实在等中村。
果不其然,一个多小时候,中村来了。
“胡山呢?”方不为直接了当的问道。
“喝醉了,去找女人了!”中村回了一句,坐到了方不为的对面。
“这个胡山是怎么回事?”
方不为暗笑一声:果然。
出了胡山这么一个搅屎棍,最着急,最先坐不住的绝对是中村。
他坐在这里,就是认定中村会回来。
要是搞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中村今晚上是绝对不会睡觉的。
“钱赚的太快,有人眼红了!”方不为哂笑一声,提起茶壶,给中村倒了一杯茶。
“眼红?”中村直冷笑,“谁眼红,可以让谁来试试!”
这样的情况,他早就预料了,中村一点都不奇怪。
他是没想明白,就算是南洋方面想摘桃子,也不应该派胡山这样的废物来才对。
派胡山这样的人来,纯粹像是在恶心齐希声。
“于安成告诉我,是胡山自己偷着跟来的!”方不为无奈的摇摇头,“但是你信么?”
“不信!”中村回了两个字,然后开始沉默。
看“齐希声”的语气,应该是想到了原因,但看他依然气定神闲,一点着急的样子都没有,那就一定是想到了办法。
中村不准备猜了。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除了试探,我再想不出胡山还有什么样的作用……这个人没什么脑子,脑子里除了钱,就是女人,自然也是极其贪心的……
所以他不会藏着掖着,可以让我一眼就能看破他觊觎国内这门生意的心思……
我如果恼羞成怒,就算是把胡山沉了黄浦江,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损失,但这样一来,他们就知道了我的底线,自然会选择不这么直接的方式……
如果我选择忍气吞声,那就更好办了,直接派个得力的来,比如胡好……”
中村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这不算什么大问题,他们早就设想过:任何一个家族,都不可能把核心的生意交给一个外人,那把这个生意是这个外人一手做起来的。
迟出都会发生这么一出。
所以中村才那么急切的想让“齐希声”成为于家的乘龙快婿。
但中村没想到,偏偏是在他谋划让“齐希声”和于秋水的关系更进一步的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这就有些恶心人了。
“你准备怎么处理?”中村沉着脸问道。
“简单!”方不为双手一摊,呲牙笑道,“这个桃子谁想摘,让他来摘就好了……老子不干了!”
“就该这样!”中村用力的挥了一下拳头,阴恻恻的说道,“真当你齐希声的钱,是从大街上捡来的?谁想来摘桃子,就让他来试试,看这桃子好不好摘?”
不管是谁来,中村都保证让他笑着来,最后捂着一脸血,灰头土脸的滚回去……
尊严从来都不是求来的,而是打出来的。
中村最怕齐希声舍不得现在的一切,选择忍气吞声,委屈求全。
但看来,经过这一年的培养,齐希声身上的血性浓了许多。
中村很是满意,他不但是把齐希声当成一个可以好好利用的对像,还有几分栽培的意思在里面,而他后半生的理想和抱负,都全部寄托在了这个“蝰”计划上。
所以拉下来的话,就有些推心置腹了。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无非就是这些店铺和底层的伙计,让出去也无所谓……只要渠道掌所在手里,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中村笑的很狰狞,他已经在脑海里构思,等南洋派来接管医药公司的人到了国内,该怎么教他做人。
“我明白了!”方不为顺从的点了点头,心里却在狂赞:看吧,即便是废物,如果利用好了,也能起到大作用的。
胡山简直就是神来之笔,至少不用他为了回南洋,费尽心机的找借口了。
“不过还好,来的是胡家的人!”中村叹了一口气。
意思是暂时来看,于家的人还是很信任他的。
从派来查账和视察的两个人的身份上就能看出来:于安成就是个二世祖,先不论他懂不懂,办要是赚钱的事情,就没他喜欢的。
他只喜欢花钱。
于秋水就更不用说了,本就是齐希声有些不清不楚,而从刚才在酒桌上的表现来说,于秋水即便被于二君调教了一年多,但还没修练到六亲不认,翻有不认人的地步。
对她来说,肯定还在感性大于理性的阶断。
中村也猜想,可能是自己过于乐观了。
“蝰”计划如此繁巨,怎么可能一点波折和困难都不会有?
当务之急,站在齐希声的立场上,巩固和于家,于秋水的关系,比赚钱更重要才对。
“你还有什么打算?”中村又问道。
“置身事外,隔外观火就行了!”方不为回道。
中村眉头皱了一下,提醒道:“人也不用留在中国,最好还是跟于秋水一起回去!”
“那是自然!”方不为笑的很开心,“我要留在国内,等这些人无以为继的时候,肯定会说是我在中间捣的乱……”
“和于家那边的关系要维持好,当然,也没必要因为这件事和胡家闹别扭……”中村又说道。
“放心,我知道孰轻孰重……一时成败无所谓,笑到最后的那个,才是真的赢家!”
方不为一语双关的说道。
中村满意的点了点头。
成功的人,是从来不会计较眼前的那一点得失的……他感觉齐希声越来越成熟了……
糊弄走了中村,方不为情不自禁的长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自然就好办了,只需要赶快和南洋方面通个气,让胡文虎和于二君安排好后续的步骤,自己就可以跟着于安成和于秋水安南洋了。
……
人在千里外,福从天上来?
一天到晚不是追在于秋水身后讨欢,就是想方设法的追着中村讨近乎的胡山,突然间就接到他胡文虎的电报。
当时他还以为胡文虎是来电让他滚回南洋,接受家法的。
哪知道电报里只是简单的把他申斥了两句,就再没提这档子事。
反而叮嘱他好好配合于安成和于秋水,把国内的账丰尽快查清楚。
胡山喜出望外。
以前别说查账,胡文虎从来不让他插手家族内的生意,至多也就是让他跟着胡山跑跑腿,打打下手。
虽然这次也是打下手,但与之前有着天壤之别:说不定他做出点成绩来,国内这一摊子就回交给他管了……
看胡山上窜下跳,跟个猴子似的,方不为暗暗冷笑。
想什么好事呢?
即便是在演戏给日本人看,胡文虎和南洋也不可能派胡山这样的人来接管:这不明白告诉日本人,他们要放弃这一桩生意,彻刘金东想赚这个钱了?
就算往砸里演,都不是这么个演法。
胡山是真正的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酥油的那一种,接到电报还没两个小时,该知道,不该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全都知道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于安成就跑来质问方不为了。
胡文虎不但没有让胡山立马滚回南洋,还让他参与查账?
这表明是不信任齐希声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有什么办法?”方不为双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放屁,这是卸磨杀驴……不对,这磨都还没拉完呢,就要杀驴了……”
就连恬淡如于安成这种性格的人,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爆起了粗口:“虎叔怎么这么糊涂?”
“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
看方不为一点都不急,于安成狐疑的问道。
“我能有什么办法?”方不为笑嘻嘻的回道,“胡山有句话没说错,这生意做的再大,再赚钱,也是你于胡两家的生意,我至多也就是个大掌柜……你们两家都不急,我有什么可着急的?反正赔了,损失最少的也是我……”
“我……原来你抱的是这样的主意?”于安成气的牙疼,他一把扑了过来,扯着方不为的领子叫道:
“不行,不能这样……我还想着让你偷偷给我弄点私房钱……那么多好玩的地方,你都还没带我去呢……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日?
方不为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
他不敢置信的看了看于安成,又看了于秋水。
“爹!”于秋水的脸色很不好看。
她不明白,她爹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在他心里,她这个亲生女儿竟然还没有方不为可靠?
“你能保证,我干什么事情,你都不会给你爷爷和你娘告状?”于安成斜着眼睛问道。
大公子,你真是太优秀了……
方不为都被惊呆了:你的意思是,我不但要带着你去干坏事,还要给你提供干坏事的资金?
这脑回路是怎么长出来的?
“劝劝?”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于安成一点都不尴尬,还给于秋水使着眼色。
“你做梦!”于秋水一点面子都不给她老爹留,冷哼了一声,噔噔噔的踩着高跟鞋走了。
厉害!
方不为忍不住冲于安成坚了个大拇指。
好像玩砸了?
于安成咂吧着嘴皮子,懊恼了好半天,还是不死心。
“再想想……国内这一摊子,可都是你从无到有一手打出来的天下,就这样拱手于人,你真能甘心?”
“我还能翻脸不成?”方不为无奈的说道,“只要直接断了货,我就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了……”
于安成猛的一顿。
他光想着替方不为打抱不平了,却没有深想其中的干系。
是啊,总归是要把药卖出去,才能赚到钱,没东西可买,毛都赚不到。
“也不知道我爹怎么想的,怎么就不劝劝虎叔?连份电报也不发……”于安成越想越觉的憋气。
他也猜想到齐希声可能会在背后使坏,不然不会这么平静。
但他并没有问,心里反而隐隐有些期待:管他来的是谁,栽的跟着才越好……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方不为表显的很平静,整日不是陪着于安成在喝酒,就是窝在酒店里看书。
至于于安成天天念叨的那些风月场所,他是一次都没去过。
开什么玩笑,带着于安成寻风访月?
他是嫌日子过的太舒坦了,还是觉的于秋水和于二君对他太好了?
这已经不是找不自在,而是找死了。
至于查账的事情,他全权委托给了胡守诚,不论是上海的总店,还是苏州,杭州,南京等地的分店,所有的账目,全部都运到了上海,所有的掌柜,也全部集中到了上海。
让于安成和于秋水去南京或苏杭等地,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这些地方全由日本人控制,方不为实在不敢冒险。
留在上海,至少多一层安全保障。
胡山很不高兴。
因为这样无法更加彻底的查到南洋医药公司的账目是不是有问题,“齐希声”是不是在里面黑了钱。
但没有会在意他的看法,于安成不会,于秋水更不会,就连胡守诚这个本家,也完全是把他的话当放屁……
他也更不敢对方不为太过放肆,因为中村警告过他:齐希声是他最好的朋友,中村不论放任他的朋友被别人欺辱。
胡山只能暗自咬牙,想着等回到南洋后,再慢慢收拾齐希声……
查了快一个月,于秋水该但地账目全都仔仔细细的查核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问题当然有,不过并没有显示的账目上:
按齐希声的说法,从南洋运到国内的药品中,有两到三成的份额,是用来打通关节的。
所谓的打通关节,就是以几乎白送的价格,把这批药卖给了日军,伪军,以及汉奸权贵。
而其实这批药,全部用森下商会的渠道销售售出去了,大部分的钱自然也进了“齐希声”的口袋。
这也是中村所认为的“齐希声”的把柄之一。
于秋水知道这个情况,但账目不在嵌入本上显示,她在内,包括任何人,都不可能看的出来。
药品没有任何现有的渠道售卖,胡守诚和那些各分店的掌柜伙计都不知道,自然也无迹可查,更不要说胡山了。
真实情况则是:这笔钱先是存入日本人的正金银行,留了个底,又转入中国银行,再从中国银行转到汇丰银行,存入“齐希声”的账户,然后方不为再秘密把这笔钱转到南洋,再经南洋捐给重庆和延安……
这个情况,该知道的人自然知道:比如于二君,比如胡文虎。
而于安成也玩高兴了。
虽然方不为不可能陪他,但中村可以啊!
一是为了套话,二也是为了替“齐希声”造势,中村很是用心……
于秋水早就知道自家爹是什么性格,她没时间管,也没心情管。
不过这样的日子终于完了,马上就要回去了……
“那就祝安成君一路顺风!”中村举着酒杯,热情的劝着酒。
他确实很高兴。
陪了一个月,也不是白陪的。
中村已经清楚的了解到,于家内部,包括于二君,于秋水,还有于安成夫妇,对齐希声还是很看重。
甚至于二君好像不是很同意胡文虎“卸磨杀驴”的做法,但毕竟是萌友,不可能会这么一件事情就撕破脸,所以于二君已经决定,逐步收缩在医药公司中的细营份额,到一定时候,彻底退股。
不排除另立门户,彻底交给齐希声打理的可能性。
所以于安成和于秋水并没有表面出愤慨或是不平的情绪,好像他们相信,于二君会肯定会替齐希声讨会一个公道。
中村怎么可能不高兴?
这说明,“蝰”计划还在预定的轨道上稳稳当当的行进……
至于胡家,后继无人这一点,就是这个家族最大的致命伤。
如果胡文虎突然出了点什么意外,后果不难想像……中村有的是手段让胡家产生内乱。
前提是得先等到“齐希声”成功接掌于家之后……
胡山也很高兴,因为胡文虎刚来的电报,让他留在上海,等接管医药公司的管理人员到了之后,再另行安排。
虽然胡文虎没有直接指定让,他顶替齐希声位置,甚至严令他在齐希声走后的这个空窗期,不得插手医药公司的正常运转,让他有些遗憾,但胡山还是觉的自己胜利了一半……
只要再想办法把齐希声赶回美国,或是弄死他,那就是大获全胜!
所以胡山很兴奋,也表现的很大度,连着敬了方不为好几杯。
只有方不为看起来很平静,不喜不悲……不知内情的人都能理解,比如像胡守诚。
任谁做出成果,快要到了收获的季节,突然就被人摘了桃子,都不可能高兴的起来……
其实方不为是在想心事。
让于家先撤的主意,就是他主张的。
现在已经是四零年中期,离太平洋战争爆发,南洋各地被日军侵占还有一年半的时间了。
但战争不是说爆发就爆发的,珍珠港也不是山本五十六突然一拍脑袋就炸的。
这中间绝对有一个铺垫的时间。
具体的节点方不为不知道,他只能尽可能的把预防的时间提前。
让于家撤走,再布置出一场“因为齐希声被卸磨杀驴”,而导致于胡两家出现裂痕的假相……
到时候进可攻退可守:如果还需要用医药公司做遮掩,以于家的名义再开一家就是了,然后彻底的搞跨的胡家的医药公司。
在中村的配合下,不要太简单……方不为估计,至多用不了三个月。
如果自己有办法彻底打入日方内部,比如像袁殊那样,那就不需要做掩护了,制造点矛盾,彻底和于家决裂:比如让于秋水发现“齐希声”在上海如何的放荡形骸,让于二君知道“齐希声”竟然黑了那么多钱……
方不为最终的目的,则是为了尽快让南洋财团撤到安全地带,尽可能的保存民族工商业。
最好是搬到国内,比如云贵和福建等日军不可能攻占,战争波及不到的地方。
要是有人不放心,直接去美国也行,方不为愿意出资买下他所有的资产。
当然,只限于侨盟成员,为抗战捐过款,出过力的这一部分人。
方不为不怕买亏:等到日本人投降,百废待兴的时候,有的是人愿意用两倍三倍的价格,求爷爷告奶奶的从他手里赎回产业……
这才是迫在眉睫的事情,比杀掉汪精卫,影佐侦昭,乃至杀掉土肥圆和板垣的重要性高无数倍。
杀了这些人,至多也就是缓一缓日军侵略的脚步,但如果保全了这些民族产业,战胜后的中国,能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恢复民族实业……
方不为恨不得插上翅膀,马上回到南洋,甚至都已等不及接任他的到上海了……
胡文虎和于二君都发过密电,也只有方不为知道,南洋方面派来接替他的是谁。
胡家老三,胡好!
虽然同胡山一样,也是养子,但能力极为出众,出众到让极其重视血脉相承的胡文虎,一度生出要将家业交给胡好继阻碍类的打算。
方不为依希有印像,后来的胡好确实被胡文虎钦定成了接任者,但可惜天妨英才,胡好英年早誓,甚至死的比胡文虎还要早。
他记得,胡家最后名议上的继承人好像是养女胡仙。但确实没有逃过中村的预言:胡家内患太多,只是无法确定继续人这一点,绝对是日本最大的隐患,而最后,也是内斗不体,一度到了胡家人相互抢卖家产的地步,最后分崩离析……
胡好自然不知道,他是被派来给日本人看样子的:既然胡家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摘桃子,自然要派出最为得力的人手……胡好鼓了一股劲,还想着一定要做的比齐希声更好,才符合胡文虎对他的期望……
爱玩的人,大都是没什么耐心的。
玩了一个月,于爱成也有些腻了,也确实有点想家,而且以后还有齐希声这么一个会玩的陪着他,所以只在上海待了一个月就离开,他一点都不失望,还有些期待。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和中村君相遇……”于安成稍稍有些感慨的说道。
“安成君放心,这一天不会太远……”中村笑呵呵的说道。
按他的想法,自然是不会太远,因为过不了多久,齐希声就会卷土归来。
在于二君的影响和教育下,于安成当然也有民族气节,但他并没有完全把中村当作一个日本人看待,还有一些一些朋友之间的惺惺相惜,所以不知不觉之间,于安成就喝多了。
也可能是看方不为没怎么喝久,也不想扫了于安成的雅性,中村拿出了舍命陪君子的架势,最后也喝的五迷三倒了。
把胡山这个王八蛋胡来,方不为先是把于安成和于秋水送回了房间,才去送的中村。
等方不为回到酒店,胡山已不见了人影。
方不为也只以为他回了房间,上楼听了听动静,看于安成和于秋水都已睡了来,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不为正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隔壁房间里的电话猛的想了起来。
于安成没被惊醒,方不为倒是先被吓醒了。
他猛的坐了起来,先看了一下时间。
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一般大晚上打电话来,绝对不会是好事。
到底是谁打来的?
方不为跳下床,飞速的穿好了衣服。
隔壁的电话依然在响,直到方不为穿好衣服,准备去敲门的时候,于安成才被吵醒。
方不为刚到门口,于秋水也已穿戴整齐,出了房间。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于秋水有些的问道。
方不为摇了摇头:“还不知道,进去再说!”
等于安成接完了电话,方不为快速的敲了敲门。
“等一下……”于安成喊了一声,应该是在穿衣服,两三分钟后才打开了门。
“出事了!”于安成脑门上全是汗,也不知是吓出来的,还是因为酒喝多了,房间太热,给闷出来的。
方不为和于秋水焦急的等着他的下文。
“是肖山……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被日军宪兵司令部给抓进去了……”于安成既不解又着急的说道。
他再孤陋寡闻,也还是听过上海日军宪兵司令部的大门的,被抓到里面的人,几乎就没活着出来的。
肖山再不堪,也是胡文虎的养子,又是他擅做主张带到上海来的,真要出了事,他于安成回了南洋,怎么给胡文虎交待?
第一三四五章 闯祸
于安成再孤陋寡闻,也还是听过上海日军宪兵司令部的大名的。
被抓到里面的人,几乎就没活着出来的。
胡山再不堪,也是胡文虎的养子,又是他擅做主张带到上海来的,真要出了事,他于安成回了南洋,怎么给胡文虎交待?
方不为倒不是很着急,不是因为他和胡山有仇,而是因为即然有人把电话打到了于安成这里,还明确告诉于安成,是什么人抓走了胡山,又是被抓到了哪里,就说明胡山还活着……
方不为委实有些想不通。
人肯定不是在酒店被抓的,日本宪兵在租界没有执法权,更无权进美国人开办的酒店来抓人。
方不为一没见到警察来过酒店,二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就说明胡山是在外面被抓的。
这个电话,要么就是来报信的,要么就是来勒索的。
但这王八蛋放着好好的觉不睡,是什么时候偷溜出去的?
又到底犯了什么事,竟然被日本宪兵司令部给抓了回去?
“电话是谁打来的?”方不为问道。
“自称是宪兵司令部的军官……说话确实有点拗口,应该就是日本人……他让我们马上去宪兵司令部,其他的没提……”
“也没提他们为什么抓胡山?”方不为又问道。
“没提!”于安成使着的摇着头,“咱们赶快走……嗯,要不要给中村打个电话,看他有没有认识的人……”
“不要着急……如果是宪兵司令部主动打电话来,那就说明人应该没事!”方不为安慰道。
如果犯的是大事,案子没查清之前,别说通知嫌疑人的亲属了,怕是人死了,宪兵司令部都不会往外走漏一丝风声。
因此,胡山肯定活的好好的,说不定没怎么受苦。
八成犯的只是一些小事情,凑巧被宪兵司令部抓进去的,毕竟日军宪兵司令部不止是一个特务机构,更多的职能是钡责军警宪等方面的作用,时常就会客串一把警察,‘
看来刚被抓进去,没怎么审,胡山就什么交待了,肯定抬出了自己的名号,说不定还提到了中村。
也可能是凑巧,被知道中村底细的人听到了,顺手了解了一下,又问到胡山恰好刚刚和中村吃过饭,也不是身份普通的人,宪兵司令部便打来了这个电话,通知这边去捞人的。
无非就是讲情面,花钱消灾那一套……
没必要劳烦中村,先过去看一看情况再说。
方不为让于秋水回了房间,叫起了司机,带着于安成去了宪兵司令部。
“不会出事吧?”坐在车里,于安成担心的问道,“听说这就是个魔王窟,进去就没活着出来的……”
确实是个吃人不吐苦头的地方,但那针对的是好人。
王八蛋进去,一般都不会有事……
“放心,不会!”方不为重重的吐了一口气,“至多也就是受些皮肉之苦……”
也该让胡山这个王八蛋吃点苦头了,真以为这是南洋,能让他横着走?
小车开到虹口大公纱厂,刚进巷子,就被拦了下来。
方不为主动表明了身份,说是接到宪兵司令部的通知,来配合查案的,估计宪兵也接到了通知,问明了方不为,于安成,还有司机的身份,将小车里外查了一遍,甚至还把三个人搜了一遍,然后放行。
小车不能往里开了,方不为让司机留下看车,他和于安成跟着一个日本宪兵,步行进了“特一号”。
连个弯都没有拐,宪兵把他们带到了一间类似接待室的房间。
门口也守望着一个宪兵,进门后是一张小会议桌,里面已经坐着几个人,有男有女。
宪兵把他们带到门口就不管了,示意他们进去,于安成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有些畏难,方不为却一毕怯意都没有,径直走了进去。
看到里面的几个人,他心里大概就有底了。
两个女人,一个长的很漂亮,穿着一身绸缎旗袍,满头珠翠,很是光鲜。
看到方不为和于安成的时候,这个女人冷冷瞪了一眼,满脸都是厌恶之色。
紧挨着她的应该是个女佣。
剩下的全是男人,领头的三十出头,穿绸袍马褂,手上带着一个大金镏子,其余几个黑衣黑裤,一看就是帮派份子。
看到那个漂亮的女人脸上的五指印,再看看罩在坎肩下的旗袍被撕扯过的痕迹,方不为已猜了个七七八八。
要是没缘由,宪兵不会把他们带到这里的。
估计就是争风吃醋那点破事。
领头这个男子气势很足,肯定是青帮的什么头目,而且方不为依稀觉的有些眼熟,想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能够他留下印像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小人物。
果然,看到方不为的时候,领头的男人稍稍有些惊讶,也没敢托大,主动站了起来拱了拱手:“原来真是齐老板?”
“幸会幸会!”方不为跟着拱了拱手,“不知师兄如何称呼?”
他从来都是这样,自打以齐希声面目回到国内后,方不为把商人的嘴脸演绎的淋漓尽致,从来不会拿架子,哪怕是见了小喽啰,也是客客气气。
“在下景玉生……”男子笑嘻嘻的回了一句。
“虹口戏院的景老板?”方不为脱口问道。
看男子点了点头,方不为上前一步,主动伸出了手:“如雷灌耳,今日不得一见……”
也算是青帮的一号人物,是个不大不小的汉奸,虹口大戏院就是他开的。
景玉生专门经营电影院,和医药公司不搭边,方不为也从来不去看电院,所以两人没什么交际。
“南洋齐希声”的名头在上海那么响,景玉生自然也是听过的,知道这位交友广阔,势力不小,一点都不敢小觑。
他用力的握了握方不为的手,又虚扶着坐到了自己的旁边。
“那位肖……肖老板,确实是齐老板的朋友?”景玉生惊讶的问道。
“算不上朋友!”方不为笑吟吟的说道,“他是南洋虎爷的养子之一……”
都是混老了江湖的人精,一听就明白了:胡山的来头不小,但和齐希声却不怎么对付。
“那我就先讲一讲事情的原委,齐老板权且听一听?”景玉生笑吟吟的说道。
“景老板请讲!”方不为叹了一口气。
他原本想着,说不定就能让胡山吃个教训,但看对方的神态,估计今天这事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也怪不得宪兵司令部能说的上话的人物一个都没出现,应该就是想让两方协商,自行解决。
就跟派出所调解一样。
“事情是这样……”景玉升就当是讲故事一样,把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那个穿旗袍,长的挺漂亮的女人叫金怀玉,还是个小明星,正逢她所演的一部电影在上海公映,这段时间的金怀玉也一直跟着在各大剧院做宣传。
也不知道胡山什么时候看上了这个女人,几乎天天跑去捧场,想玩金主捧明星的戏码。
但不知是这个女人是已经有了金主,还是嫌胡山长的太难看,所以一直没给个好脸色。
但胡山也一直没放弃。
恰逢今天知道了胡文虎要让他留在上海的消息,胡山顿时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一时无两,觉的整个天下都好像是他的。
等酒席散了之后,胡山又想起了这个金怀玉,淫心大动,打问清楚金怀玉正在虹口戏院宣传影片后,马不停蹄的追了过去。
正好就是方不为去送中村的时候。
电影放完之后,胡山拦住金怀玉,非要请人家吃饭,金怀玉不愿意……一来二去,就撕扯到一块了。
胡山恼羞成怒,扇了金怀玉两耳光,可能还想干点什么,被电影院的警卫给抓了起来。
也不知道金怀玉所在的电影公司和景玉生,为什么没用江湖手段解决这件事情,直接闹到宪兵司令部来了。
一见日本兵,胡山的酒就全被吓醒了,只要是他能记起名字的人物,一个不拉的搬了出来。
胡文虎,于二君,于安成,齐希声……
没出方不为所料,审讯胡山的宪兵少佐恰好就知道齐希声是谁,想到齐希声虽然不是日本人,但与已经死掉的赤木亲之关系极好,怎么也算亲日人士,所以又多问了两句。
再仔细一问,原来刚刚还和中村吃过饭……宪兵少佐汇报给了宪兵司令部大队长武田义男,武田义男认为没必要惊动中村,直接让宪兵少佐通知齐希声,让他来解决这件事情……
听起来好像没多大的问题,一个明星而已,胡山也没干什么,只是扇了对方两耳光。
但方不为越想越不对劲:为什么处理这件事的是日本宪兵司令部?
这样的问题不好直接问,方不为稍稍转了一下念头,当做不知道一样,试探着景玉生:“那景老板你看,这事情怎么处理?”
“我说了不算!”景玉生笑了笑,又转过头看着金怀玉,“要看金小姐本人的意思!”
方不为的眼皮跳了跳。
怪不得景玉生见了自己,一点异样都没有,好像这件事跟他没关系一样,原来这女人来头真的不小。
亏自己还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方不为脑子里飞快的转着念头。
这里面不寻常的地方太多。
这女人要是什么江湖大佬的禁脔,肯定不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自家女人差点被欺辱,却让日本人撑腰讨回公道?
江湖大佬丢不起那个人。
胡山要么已被卸了胳膊腿,要么已被人沉了黄浦江了。
胡文虎的名头是不小,但在上海滩,根本不好使。
要说这女人没来头,就更不正常了。
要只是个小明星,景玉生这样势力不算小的江湖人物,完全可以做主,给自己一个面子,把这件事摆平。
无非就是花点钱,再摆场酒而已。
但现在这不上不下的算怎么一回事?
方不为倒是很想见死不救,但估计于安成不答应。
再说事情不算大,就算自己不救,于安成多使点钱,多给那个金怀玉赔一点,这事情也应该能了解……
先问问情况再说。
“景老板,借一说话?”方不为低声说道。
“好!”景玉生一点都不避讳金怀玉,大大方方的应了一声,跟着方不为出了办公室。
出了门,方不为先是给景玉生递了一支烟,又疑惑的问道:“这位金小姐什么来头?”
景玉生吸了一口,笑吟吟的回道:“满映的人,因为是在我那里出的事,怎么也要应付一下……”
意思是和他关系不大,但事情出在他的电影院里,他就逃不脱干系。
满映?
方不为猛的愣了一下。
满映就是满州映画协会,又称满州电影公司,隶属满铁公司,专拍“中日共荣,日满一体”的奴化影片。
“那部《白兰之歌》就是她拍的?”方不为冷声问道。
这一个月以来,日本人的宣传铺天盖地一样,方不为想不知道这部用来美化日本鬼子的影片都难。
电影讲述的是:在中国的日军多么多么正义,在中国的日本人多么多么善良,身为中国人的女主角多么多么的水深火热,身为日本人的男主角多么多么坚韧不屈,历尽千辛和磨难,救出了女主角,最终走到了一起……
我去你娘的吧……
“对!”景玉生应道。
“原来是她呀?”方不为呲牙一笑,“她其实是日本人吧?”
“应该不是吧……”景玉生不确定的说道,“没听他说过日语,而汉话也说的很正……”
说了一半,景玉生看了看不远处的日本宪兵,把嘴贴到方不为的耳边说道:“但听说,三浦司令很欣赏她……”
方不为心里一跳:胡山这王八蛋可以啊,连上海日军宪兵司令的女人也敢抢?
三浦三郎可是敢和松进石根放对的人物啊!
但想想又不对?
这女人要真是和宪兵司令不清不楚,武田义男不可能拐着弯的通知自己来捞人?
是这女人在扯虎骨戒皮做大旗,或者是因为她演的这部精日电影的原因,三浦三郎确实在公开场合夸赞过她?
“她想怎么解决?”方不为眯着眼睛问道。
“判刑,坐牢……”景玉生回道,“但武田义男好像没同意,说是影片正在上映时期,观众反响良好,她不能在这个时候闹出‘中日不和’的新闻……所以建议私下解决……”
扇他两耳光,就要让人坐牢?
真当自己是司令太太了?
方不为冷笑一声。
看来自己没猜错,这个女人是有来头,但没大到自己都应付不了的程度。
当然,日本人也确实会顾忌政治影响:中日友号的口号大嚣其上的时候,还真的在现实中出演了一幕电影中“恶霸欺凌女主角”的戏码?
两耳光而已,而且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日本人就算是想小题大作,也要考虑会不会弄巧成拙。
所以还不如低调解决。
“意思就是她不同意调解?”方不为又问道。
景玉生点了点头。
“谢谢景老板了!”方不为道了一声谢,“改天一定要赏个薄面,亲近亲近……”
“好说!”景玉生拱了拱手,“齐老板先解决眼前的难题吧!”
“我亲自问问她!”方不为笑了笑,再次回了办公室。
“金小姐,和气生财如何?”方不为笑吟吟的冲那个女人说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谁都好……”
“我要让他做牢!”女人硬梗着脖子,冷冰冰的回了一句。
“这样,除了赔钱,也可以略施薄惩……再关他几天如何?”方不为又劝道。
“我要让他坐牢……”女人又来了一句。
你特么复读机啊?
“哦……好,那你就等着吧!”方不为冷笑一声,霍然起身,又朝景玉生拱了拱手,“景老板,有情后补……”
说完扭头就走。
景玉生很是疑惑:只问了两句,就不管了?
于安成心里一急,一把就拉住了方不为:“就这样算了?再谈谈啊……”
“先回去再说……”
方不为话没说完,就被于安成给打断了:“真要回去,黄花菜都凉了……一个明星而已,我不信她不爱钱……我去找她说,赔多少钱都行……”
“这不是赔钱的事情!”方不为攥住了于安成的胳膊,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这女人是日本人……”
于安成脸色一僵:“日本人,她不是姓金么?”
“改个名字而已?”方不为冷笑道。
这女人的汉话说的很好,但还是带着一丝日语发音的口音,方不为听的很清楚。
再加上到现在为止,建义双方调停的武田义男都没有出面,方不为就明白了:
这个金怀玉虽然不是三浦三郎的女人,但肯定有些来头,甚至让身为日本宪兵大佐的武田义男有些为难?
再进一步推断,武田义男竟然知道自己和中村的真实关系?
不然他不会中立,完全可以向着金怀玉。
景玉生知道的情况太少,这女人又一副目空一切,连话都不想和你说的模样,根本问不出什么来。
想要解决这件事情,只能找中村。
而且必须要尽快找。
不然中村就会怀疑方不为的用心:明明能救胡山,为什么不救,难道齐希声不怕胡家误会他,这是他故意设的局?
真他娘的操蛋。
方不为摇了摇头,按着于安成的肩膀说道:“交给我来解决……放心,胡山这样的,我还没放在眼里,不会公报私仇……”
于安成有些半信半疑,但除了信任方不为,他没有任何的办法,最终只能点点头。
方不为交待了几句,让于安成在下面等着,然后他让宪兵带他去了电话室,给中村打了个电话。
他本来想先见见武田义男套套话的,也不知道武田义男是不是知道他们没谈拢,根本不见他。
方不为只能先找中村。
中村睡的迷迷糊糊,接电话的时候舌头都是大的,但多少还有些思维能力,听方不为大概说了几句,他就知道方不为这是遇到麻烦了。
他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宪兵司令部,也没多问,直接去了武田义男的办公室。
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都超过一个小时了,才有一个宪兵下了楼,把金怀玉叫了上去。
这次比较快,十多分钟之后,武田义男,中村,还有金怀玉一起下了楼。
金怀玉甚至都没看方不为和于安成一眼,又回到了那个房间,坐到了那张椅子上,静静的等待着。
“道歉!”中村喷着一嘴酒气说道。
他舌头有些大,听不出是什么情绪,方不为特意看了看中村的脸色。
不高兴,但也不算特别生气,看来问题不大,按他的说法,就能彻底解决。
“只是道歉?”方不为奇怪的问道。
中村没说话,只是奇怪的看了方不为一眼,意思好像在说:怎么,嫌解决的太轻松了?
确实太轻松了,按方不为的想法,最好是把胡山关上几天,关到胡好到上海为止……
他是怕自己和于安成,于秋水一离开,这王八蛋会不会又闹出什么妖蛾子来。
虽然不是东西,但毕竟有胡文虎的面子在,方不为也不可能真的不管不问。
“好吧!”方不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又对于安成说道,“最好警告一下他,明天之后,他要还敢这么嚣张,就没人会救他了……”
中村解决的这么利索,其实还是在帮趁方不为,但方不为要是走了,哪怕胡山死了,他也绝对不可能过问一声。
胡山还敢惹麻烦,绝对是死定了……
“我知道!”于安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又郑重其事的朝中村抱了抱拳,“谢谢中村君了!”
他是真心没怀疑中村为什么解决的这么快:都是日本人,这么点面子肯定要给的……
胡山被带了出来,方不为明显的看到,他走路的时候,姐姐好像都是软的。
脸上早被吓的灰白如土,身体时不时的就会哆嗦一下,显然已被吓破胆了。
看到于安成的时候,胡山就像是看到他爹一样,一下就扑了过来:“成哥……”
第一三四六章 回南洋
胡山被带了出来,方不为明显的看到,他走路的时候,腿好像都是软的。
脸上早被吓的灰白如土,身体时不时的就会哆嗦一下,显然已被吓破胆了。
看到于安成的时候,胡山就像是看到他爹一样,一下就扑了过来:“成哥……”
太惨了,里面简直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也不知是不是武田义男故意在吓唬胡山,宪兵特意带胡山,到刑讯室转了一圈。
看到好多人或吊或绑,或倒或卧,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形同厉鬼的囚犯,胡山的那点酒意早被吓到了九宵云外。
他发誓,一辈都不会再来这样的地方了……
“要不是中村君,你不死也得脱层皮!”于安成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还不谢谢中村君!”
“谢谢中村先生……”胡山激动的都要磕头了。
中村冷淡的摆了摆手:“举手之劳!”
说着他又指了指金怀玉,对胡山说道:“倒歉吧?”
倒歉就可以了?
胡山直愣愣的看着那个女人。
他虽然蠢,但还不算蠢到家,也想明白了,这个女人虽然只是个小明星,但后面还有人,而且很厉害,竟然直接能使唤的动日本人……
于安成只以为胡山还没转过这个弯来,认为给一个女人道歉太丢脸,还在死撑着,便低声吓唬道:“你要不服软,我们就走了……这里可是日本人的地盘?”
一听“日本人”三个字,胡山一个激灵。
“我服……我服……”
现在在他心底里,已经没有了女人不女人,戏子不戏子这个概念了……丢人总比丢命强!
他一脸惶恐的冲到金怀玉面前,深深的鞠了一个躬:“给您添麻烦了……”
方不为差点笑喷出来,这王八蛋从哪里学来的?
金怀玉的脸色非常难看,好像恨不得扑上去咬胡山一口的样子。
但上面让她息事宁人,没有人愿意帮她,她只能当做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她只能咬着牙齿,恨恨的瞪着胡山。
“走吧!”中村淡淡的说了一句,率先出了这间办公室。
方不为紧随其后。
“走啊……嫌麻烦不够多么?”于安成推了一胡山一把。
胡山有些不情不愿。
这女人明显没消气,他还想再说几句服软的话。
天知道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怎么招惹到了日本人?
在上海的这一个多月,胡山已经清楚的了解到了,“日本人”这三个字的厉害。
女人怎么了,只要是和日本沾边的,哪怕是条狗,也绝对是能咬死人的那一种。
“还得麻烦齐桑送我回去!”出了宪兵司令部的大门,中村直接了当的说道。
这是有话要对自己说的意思?
方不为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让于安成带着胡山先回酒店。
胡山不停的给中村道着谢,但看中村没心思理会他的样子,就绝了继续跪舔的心思。
但他已经在心里抱定了主意,一定要抱好中村这条粗腿。
能量太大了,只是露个面,就把自己救了出来……
来的匆忙,中村只带了司机,而且也是他绝对信的过的人,所以方不为并没有避讳。
“那位金小姐……是同行?”他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方不为对这个女人的来历极其感兴趣。
可惜,系统没起作用,他什么都没听到。
中村上去的时候,方不为就打开了窃听器,但他只听到中村和武田义男之间几句短暂的对话,中村只说胡山必须要保下来之类的几句话,然后又是武田义男去和金怀玉勾通的。
中村和金怀玉就根本没碰面,方不为也更不知道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武田义男是怎么说服的金怀玉。
今天这事有点诡异,特别是那个金怀玉,方不为有些看不懂。
要说她也是间谍,方不为是不相信的。
日本人培养出来的间谍不会这么嚣张,也不会这么张扬,不论有没有这一层关系,都不可能传出和日本宪兵司令的绯闻。
而且看景玉生的态度,金怀玉并没有隐瞒他与日本人之间的亲密关系。
方不为由此推断,这个女人不是间谍,至多也就是日本人包装出来的一个宣传工具。
但一个工具而已,为什么能量大到宪兵大佐武田义男都要顾忌,中村出面才解决了这件事?
除非他亲爹或是干爹很厉害……
“不是……她只是和多田阁下的关系很好!”中村一语道破迷底。
方不为念叨了一句,下意识的问道:“多田骏?”
中村瞪了他一眼,好像对他直呼这种人物的姓名很不满。
但方不为是真的惊讶。
原来和金怀玉有关系的不是三浦三郎,而是更厉害的日本人。
多田骏是东条英机的死对头,前任华北方面军总司令,山田乙三中毒回日本后,他还兼任过一段时期的华中方面军总司令。
还真是睡出来的关系?
但以日本人一惯的尿性,女人从来都是附庸物,想必多田骏早忘了金怀玉是谁。
不然武田义男不会像是踢皮球一样,没有直接向着金怀玉,而是暗示方不为把中村请了过来,顺利的解决了这件事。
“会不会有麻烦?”方不为又问道。
他担心的不是胡山,胡山死不死,和他毛关系都没有。
方不为担心的是医药公司。
虽然很大的可能,是有意让医药公司倒闭的,但前提是,不能让日本人占到便宜。
“放心,有我盯着!”中村冷哼道,“这个女人被捧的时间太长了,已经忘了自己是谁……”
果然如此!
方不为暗暗的点了点头。
中村顿了一下,觉得还是提醒一下方不为的比较好:“以后如果遇到这个女人,还是尽量不要有交际……她虽然不可怕,但她后面还站着一个疯子……”
“疯子,谁?”方不为下意识的问道。
肯定不会是多田骏,不然中村不会这么轻易的逼着金怀玉息事宁人。
“金璧辉!”中村重重的吐了一口气。
方不为眼珠子差点突出来。
川岛芳子?
再一联想到多田骏,他一下就想明白了这中间的关系。
还真是干女儿和干爹……
这中间有些乱:
川岛芳子能在东北和华北混的风生水起,一是因为她满清皇室公主的身份,二则是她与几个大人物之间的亲密关系。
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冈村宁次和多田骏。
多田骏就是她的干爹之一,公开的那种!
这女人还超喜欢女扮男装……
方不为没心思理会这种八卦,但他至少理清了金怀玉为什么这么有底气。
除了多田骏,竟然还有个川岛?
方不为肠子都悔青了。
他只给这女人装了个窃听器,没装定位器,他这会也更不可能再去追这个女人……
川岛的大名,方不为如雷灌耳,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交际,不然这世上早添了一座新坟了。
中村没说错,这确实是个疯子。
为了实现她复辟满清的愿望,就没有她不能付出的东西……只要她有!
连日本人内部对她都极其忌惮。
没这个女人,东北至少少死几十万人……也就是没碰到机会,不然方不为早下死手了。
可惜啊可惜……
……
次日一早,方不为带着于安成,于秋水,登上了开往南洋的客轮。
来送行的人不多,都是南洋医药公司的掌柜。
方不为也没怎么交待,只是简单的咛嘱胡守成,盯着胡山,让他少做妖,坚持几天,等胡好到了就好办了。
胡守成自然知道轻重,连连点着头,同时心中暗暗悲愤:虎叔老糊涂了,为什么要听信谗言,换掉齐希声?
即便胡好能力极强,但胡守成还是不大看好,胡好来了国内,就一定能守住齐希声打下的基业。
齐希声强的不是做生意有多么厉害,而是交际的手腕。
胡守成无比的清楚,在国内做生意,如果和日本人,还有汉奸搞不好关系,别说赚钱,裤子不赔掉都是烧了高香……
客轮开动,方不为站在甲板上,凝视着晨光中的大上海。
不会耽搁太久,自己就会回来的……
……
于二君足足骂了方不为三天。
根本不找什么借口,不提骂他的理由,反正见了就骂。
私底下骂,公开场合也骂,方不为从来不回嘴,一副我就是做错了的模样。
于安成看不过眼,多了一句嘴,替方不为申辩了一下,差点被于二君用拐杖给打破了头。
“你们看看……看看……搞到最后,好像是我做错了一样?”于二君把拐杖砸的“通通”直响,一把白胡子张牙舞爪的乱飞。
胡文虎也苦着一张脸,有些替于二君发愁。
要是方不为差一些也就罢了,大不了用些强制手段,把于秋水这颗瓜给扭过来就行了。
但问题是,就连于二君也动了心。
越是比较,他就越觉得那些青年材俊,寒门贵子,给方不为提鞋都不配。
世家和豪门中倒是有几个能与方不为称一时瑜亮的,但哪个愿意入赘到于家来?
真敢入赘的,九成九就是冲着他于家的家产来的,于二君除非真糊涂了才敢答应。
其实方不为最让他看重的,才能和眼力只是其次,最满意的是人品和手段。
“忠义无双”这样的话,用在方不为身上一点都不为过,看他以往的做为就知道了。
就是这种品质,才最让人放心,也才会让于二君认定,方不为不会鸠占鹊巢,到时候于家还是于家,方家还是方家。
手段方不为更是不缺,不管是赚钱的手段,还是为人处事的手段。
用于二君给他的那二十万英磅,只用了短短四年的时间,硬是让方不为赚出了不输胡于两家的家底,这简直是奇迹……
他该硬的时候硬,该软的时候软,该心狠的时候,绝对不会有妇人之仁,该怀柔的时候,绝对会让对方感受的最为真诚的心意……
胡文虎甚至夸方不为,要是早生十几年,再让他们早些遇到,这天下,说不定又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这才是最让于二君最耿耿于怀的。
重选一个?
实在是不甘心,更舍不得。
这就好比见惯了美玉,突然换成了一块顽石,谁都会有落差。
就选方不为?
名声要不要了?
到时候怎么算?
更过份的是,这狗东西没有一丁点这方面的意思,一问就是顾左右而言他,根本不接茬……
给谁都得气出脑淤血来。
“不行就先放放吧!”胡文虎耐心的劝着,“他不也说了么,最多两三年,局势就会明朗,到时候他也就不用亲自赴险了,也就能谈这件事情了……”
每次问到这个问题,方不为避无可避的时候,就会说:说不定哪一天,你们听到的就是噩耗……
人一死,万事皆休,于二君和胡文虎当然知道方不为说的是什么意思,更知道他做的事情,蕴含着多大的危险。
刀尖上跳舞算什么?
方不为等于是在屁股底下绑了一颗炸弹,说不定什候,从什么地方迸出来一点火星子,炸弹就爆了……
一这样想,就连于二君也没办法说方不为这么是错的。
正因为有情有义,才不敢胡乱承诺……
但也不能一直这么拖着。
“两三年?”于二君眼睛一瞪,“你怎么不想想,我还能不能再活两三年?”
“怕什么?”胡文虎酸溜溜的说道,“有他看着,就算你死了,难道还有人敢欺负到你于家的头上来?也就是胡仙才几岁,不然我都有这个心思了……”
“放屁?”于二君一下不乐意了,“你那不是亲生的,自然不心疼……再说了,如果我和他都死了呢?”
“你……你这不是抬杠么?”胡文虎哭笑不得。
……
于二君都快被气爆炸了,楼下的气氛却很是和谐。
偌大的沙发里,一个方向坐着一个人:于安成夫妇,于秋水,方不为……
虽然是爹妈,但于安成夫妇很清楚,于秋水的大事上,根本没有他们说话的份,哪怕是老爷子让于秋水嫁给一个乞丐,他们都没办法抗争。
一置身事外,看事情的角度就不一样了。
越看越满意,越看越满意……
当然,也是因为这两个压根不知道,齐希声不但不姓齐,连老婆孩子都有了……不知道他们知道了以后,会不会考虑要不要把于秋水的腿给打断。
一回南洋,于秋水像是又回到了四五年前那种没心没肺的时候,非常的开心。
要不是方不为自己也有事情要忙,她恨不得一天到晚的跟在身边。
“要不咱们先走吧,不然呆会爷爷下来,又该骂你了……”于秋水笑嘻嘻的说道。
方不为瞪了一眼于秋水,意思是都这个时候了,还敢幸灾乐祸。
于二君光忙着生气,忙着找他的茬,根本不听方不为提出的尽可能多的让南洋人尽快转移到国内的建议。
方不为急的头发都快掉光了。
于安成却很好奇。
都是一家人,他明显的察觉到,自己的老爹,自己的女儿,还有齐希声三个,在合谋什么事情,而且还是大事情。
老爷子一直迟疑怎么处理齐希声和于秋水的关系,也是这个原因……
但他就一花花公子,存在感太低,心里好奇,却没有搞清楚问题的的能力和办法。
老爹和女儿那是别想了,他也就只能在方不为这里套套话。
但方不为脑子锈透了才会说实话,而且他骗于安成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谎话一套接一套……
于安成明知是谎话还特爱听,也是见了鬼了。
一家三口聊着家常,方不为也不参与,脑子里转悠着怎么说服于二君和胡文虎,尽快转移。
也就一年半的时间了,听起来很多,但算起来,怕是都不一定够。
现在的于二君正在气头上,不等他消气,事情就没办法谈,只能先做胡文虎的工作……
又过了快半个小时,听到二楼书房的门响了一下,方不为只以为于二君和胡文虎谈完了,等胡文虎下来后,跟着一起离开。
胡文虎确实出了书房,但没有下楼,而是冲下面喊了一声:“你们两个上来……”
他所说的两个,自然指的是方不为和于秋水。
方不为一阵头大,他只以为于二君是要和他摊牌了……
进了门,于二君重重的哼了一声,瞪了方不为和于秋水一眼,就再不说话了。
没骂人?
也没有要摊牌的意思?
方不为有些奇怪,还有些小惊喜。
“丫头去倒茶,嗓子干的冒烟了……”胡文虎一点都不客气的支使着于秋水,然后一指方不为,“来,现在好好跟我们说说,你那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
想让南洋方面向国内转移,自然不是方不为嘴一张,红口白牙的恐吓两句,就会有人信的,更何况还是于二君和胡文虎这样的老江湖。
无奈之下,方不为只能半真半假的扯谎。
真的这一部分是:他告诉于二君和胡文虎,日本已经开始对东南亚布局了,最多一到两年,就会另外开僻战场,对东南亚一带发动战争。
原因为国内的战况进展不利,掠夺的资源无法支撑日本政府之前制定的“大军工”发展计划。
再加上日本军部过于激进,已经侵害了许多国家在华利益,英美等国已经谋划,并小范围的实施对日本人能源封锁计划了。
在这个前提下,日本政府不得不另辟蹊径,寻找新的资源掠夺地。
最好的目标,当然是各自为政,势力孱弱,没什么抵抗力量,地利条件又便利,能源还比较丰富的东南亚各国。
方不为还站在日本人的立场上替他们分析了一番:国民政府用来抗日的一大半的军费,都来自南洋各地,如果日本人真发动了战争,攻陷南洋后,报复的手段绝对极其残忍,很遥相呼应的就是第二次南京事件……
于二君和胡文虎根本不信。
要不是方不为信誓旦旦的告诉他们,这是他亲自从中村那里偷听来的,这两位只当方不为已经疯了,说的是胡话。
“日本人疯了么,他当南洋各地是国内,光杆司令一个?”胡文虎一脸的不可思议,
“他们就不算算,这场仗一打,他们会得罪多少国家?越南,缅甸是法国的,南洋是英国的,菲律宾是美国的……日本就不怕这么多国家联合起来打他一个?”
以一己之力挑战全世界?
方不为也觉得日本人真疯了……不,应该说是日本海军疯了,硬是把陆军和日本政府绑架到了他们开向灭往的大船上。
英法两国不足为俱,都已是日薄西山,纸老虎一样的东西,不然日本人不会干出派战机轰炸英国大使座驾之类的事情出来。
也是这一次,彻底的让日本人试探出了英国的虚实。
方不为想不通的是,日本人哪来的自信,认为就一定能干的过美国?
美国的经济实力已是稳稳的世界第一,就算多年未打过仗,但兵员素质并非像多年战乱的中国这样低下,武器制造水平更是比日本高出了一大截……
但不可思议的事情,终归还是发生了。
方不为也只能当日本政府集体喝醉了,已不知自己是谁了。
为了让于二君和胡文虎相信他的话,方不为只有用已知的信息,尽可能的编出一条可信的理由。
“日本人不会和美国做对,他们抢的只是英国人和法国人的利益,不会打菲律宾……”
方不为话没说完,就被于二君打断了:“那美国人也不可能同意……”
“不同意又能怎么样?”方不为冷笑道,“难道美国人还能仗义到,派出自己的军队,帮英国和法国讨回公道?”
于二君一下就被噎住了。
政治不是过家家,最终还是要讲究利益的,美国人脑子没被驴踢,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除非他有把握,一下就干死日本……
“淞沪会战之前,美国人不也是坚决不同意日本开战么,日本人听了没有?还不是照打不误……日本人已经膨胀到了极致,完全不把美国人放在眼里了……”
第一三四七章 物是人非
“当然,日本天皇和首相也不是一根筋,早就已经考虑如何安抚美国人了……如果国内的战事一直如现在这样,远低于日本内阁的预期,他们就会拿南洋和美国人来换……日本人只要东南亚,包括菲律宾,国内则会交给美国……当然,美国人得掏钱买……”
“咣当”一声,胡文虎一惊,手里的茶盏没拿稳,掉到了桌子上,一碗茶倒的胡文虎满身都是,他却浑然未觉。
于二君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虽然不愿意相信,但真要是按方不为所说,仗由日本人去打,美国人只需跟在屁股后面捡便宜,就能落到天大的好处,美国有什么理由反对?
虽然要花钱买地盘,但美国最不缺的就是钱……
“中村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个消息?”于二君的声音都颤了起来。
“他没说,但我估计,应该是从板垣那里听来的……”方不为一脸忧色的回道,其实心里乐开了花。
自己果然还是极有说谎天赋的,连老狐狸都被自己给骗信了。
“板垣?”于一君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虽然板垣现在是侵华日军总参谋长,但在这之前,他是日本内阁陆相,日本政府所有的军事行动的方针和策略,都是由他制定……
自从方不为到南洋之后,于二君自然也知道,中村的真实来历,还有他与板垣征四郎和土肥圆之间的关系,他还真有可能知道这样的绝密信息。
不管是不是真的会有这一天,会不会因为什么变故,让日本人的这个计划夭折,但南洋都不得不防。
“老陈什么时候从香港回来?”于二君喘着粗气问道。
“最多也就三五天吧?”胡文虎回道。
“来不及等他了,我们先组织开会,先通知侨盟内部……”
于二君说了一半,口气一转,一指方不为:“如果有人不信,也用不着你倾家荡产的做保证……有些人不相信,或是不愿意离开,不单单是因为钱……”
方不为有些黯然。
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就跟南京保卫战的时候,那些明知可能会死,却不愿离开故土的百姓一样……
不过好在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只要于二君和胡文虎信了,这事就成了一半。
商人逐利是天性,趋吉避凶也是天性,只要有人领头,大部的人肯定都会保着不得不防的心态应对这个传闻。
于二君定了定神,又问道:“即便转移,也没有那么容易,人好办,产业呢,机器呢?这么大的动静,如何瞒的过日本人,如果日本人收到消息,突然发动战争了呢?”
“放心,不会的!”
本来就是他编出来的,方不为反驳起来不要太认真:“都还没和美国人谈妥了,这仗不可能说打就打……
再说了,日本人图的是地,图的是资源,又不是些三瓜两枣,不可能因小失大……另外,到时候尽量走陆路,从缅甸或是越南入境,基本能绕开日本情报部门的触角……”
“国内呢?”于二君又问道,“政府层面好说……蒋委员长巴不得我们这些财主全部迁回去……但这些情报,你不准备汇报上去?”
方不为顿时有些牙疼。
这才是最让他为难的事情。
自从他能实时监听原田熊吉之后,方不为委实窃听到了一些机密情报,他也一字不漏的用电台,传递给了地下党和军统。
一些起到了作用:比如日本首相制定桐计划,并由冈村宁次实施之初,方不为就暗戳戳的透露给了地下党。
**方面半信半疑,小心翼翼的试探了一下重庆方面,差点把委员长的假牙给吓掉。
当时他正准备派宋子良去广州呢。
这起针对重庆政府的“诱降计划”自然没有成功,但**并不知道,是他们的试探,才导致蒋委员长彻底放弃了和谈的计划。
第二次是苏德互不侵犯条约,根据前世的记忆,他只汇报了个大致时间点:三九年前半年。
但重庆政府压根不信,结果苏德宣布停战后,日本人看向北扩张无望,索性将北满的大部分兵力调到了中国战场。
重庆政府措手不及,差点让日本人把重庆给打下来……
类似的情报有很多,方不为自然用的是“自己人”的名义,这也是马春风甚至冒着让袁殊,吕开山这样的潜伏人员暴露的风险,也要调查“自己人”身份来历的原因。
虽然已经吃过亏了,但方不为一点信心都没有,他把法希斯同盟成立,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会逐步向外抽调兵力等机密情报报上去之后,重庆和延安方面就一定会信。
因为对这两方来说,“自己人”这个身份太诡异了,说不定双方都在怀疑,这是不是对方用处的疑兵之计。
如果方不为主动暴露身份,自然能增加情报的可信度,但以后呢?
许多事情他无法解释,最关键的就是情报的来源,到时候一一应验,双方会如何看待他?
没人会相信这些情报是他机缘巧合之下得来的……
当然,与国家民族比起来,自身的退路微不足道,方不为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隐瞒这些情报。
他就是有些不甘心……
算了,见了马春风再说吧,先看能不能把换了脸的事情给糊弄过去。
如果于二君、胡文虎等人正式启动转移计划,绝对离不开国内的支持和接应,这种机密又重大的行动,肯定会由特务机构来实施,到时候方不为想不见马春风都不行。
方不为先要考虑,到时候马春风问起来,你这张脸是怎么回事,自己该如何回答?
本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
一周后,陈佳庚从香港回来,转移计划正式提上了日程。
方不为才发现,他想的太简单了。
刀子落不到脖子上之前,是没人会觉得疼的。
九成九的人不相信,日本人打苏联,打中国也就不说了,现在竟然还想和英国,法国,甚至是美国开战?
日本强大不假,但还没强大到一挑全世界的地步。
方不为没办法给他们解释,苏德已经停战,日本人不敢独自挑畔日渐强大的苏联,只是停止向北扩张,改由向南……
他更没办法解释,德日意即将结盟,再有一年,就会爆发第二次世界大战……
方不为又一次尝到了南京保卫战时期的痛苦。
他悲哀的发现,一个人的能力再强,强到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也别妄想能改变这个世界。
该发生的一切都会发生……
“不要想着去钻牛角尖,你已经做了你应该做的,绰绰有余的尽到了你的责任……”
于二君语重心长的劝着方不为:“与其执着于这些不听忠告的人,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多救几个愿意相信你的人!”
方不为失魂落魄的点了点头。
他从来都没有期望过,当日军攻占南洋,发现让他们恨知入骨的那些侨盟商人,早已离开了南洋的时候,会不会把怒火发泄在这些无辜的人头上。
畜牲就是畜牲,是没有人性的。
……
这么大的计划和和行动,不是几个领袖一拍脑袋做了决定,就能实施的。
要提前统计各项数据,比如人数,需转移的物资数目,转移路线,转移途中的保障措施,还要预防有可能发生的变故……
光是前期决定,以及统计工作,就准备了近三个月。
一转眼,又到了金秋时节。
难得的一天好天气,太阳很明媚,微风吹着海面,闪着粼粼波光。
一辆大型客轮停靠在码头,三三两两的客人下了舷梯。
虽然戴着墨镜和礼帽,但方不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马春风。
一别近三年,再见已是物是人非。
人非的是方不为的这张脸。
以防发生意外,或是避免马春风的身份被人识破,从而联想到他的身份,方不为没准备亲自迎接马春风。
他跑来码头,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来接马春风的于二君的助理,他只知道这位老板姓余,是自家老板在国内的生意伙伴。
等秘书找到马春风,带着马春风走出码头,方不为数了一下,除了叶兴中,马春风就只带了两个手下。
果然还是艺高人胆大,即便成了军统局局长,已是如日中天,马春风依旧不改当年本色。
等马春风上了车,小车开出去了好远,方不为才发动了汽车。
他并没有跟上去,还是顺着另一条道路,开向了于氏别墅。
有好多细节和事宜要反复计划商量,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计划妥当的,所以方不为没有让马春风住宾馆酒店,而是直接住进了海边的一幢别墅。
方不为赶到的时候,马春风也是刚到不久,几个帮佣正在给他们往里搬行李。
看到方不为的小车,警卫队长快步的迎了上来,帮他打开了车门:“齐少爷!”
“嗯!”方不为轻轻的点了点头,又交待道,“这两天辛苦一些,盯紧点……”
“齐少爷放心!”队长回道。
这些人都是方不为从于家的护卫中亲自挑选出来的,身手是其次,忠诚度肯定没问题。
也是为了避免马春风等人的行踪被内部人员泄露出去。
方不为把车钥匙扔给警卫队长,径直走进了客厅。刚到客厅门口,两个陌生把他给拦了下来。
也不算是陌生人,方不为刚刚在码头见一面:这两个应该是马春风的助手和护卫。
有点反客为主的意思啊!
方不为由衷的暗赞了一声。
马春风胆子虽大,却不粗心,防范意识很超前。
于二君和马春风就坐在大厅里,正在喝茶,自然也发现了门口的动静。
看到方不为被自己人拦了下来,于二君有些想笑。
在方不为进门的前一分钟,马春风都还在问:方不为呢?
为什么没去码头接他,也不在这里?
马春风这不是在质问,更多的是两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马上就要相见的那种迫不及待的心情。
于二君万分期待,见了马春风之后,方不为怎么介绍自己。
一看于二君脸上的表情,马春风就知道,进来的这个高个子,肯定是于二君的亲信。
他假模假样的喝斥着手下:“不要失礼!”
两个手下往后退了一步,客客气气的给方不为道着歉。
方不为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踏进了客厅。
叶兴中就坐在马春风的侧后方,既不打扰马春风和于二君谈话,又能在遇到突发情况的时候,用最快的速度护住马春风。
看到有人进来,他本能的审视了起来。
嗯,感觉有点熟悉。
来人戴着墨镜,看不到全脸,但自己应该没见过,但看到第一眼的感觉,就好像和这个人认识了好多年。
当方不为恢复两年前的习惯,开始迈步往前走的时候,叶兴中和马春风的眼睛同时一亮。
这是方不为!
这种感觉最熟悉不过了……
而这个念头刚刚生出,更加惊疑,更加强烈和念头又窜了出来:方不为的下巴,什么时候变成尖的了?
等方不为摘下眼镜,两人差掉叫出声来:这特么到底是不是方不为?
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一个步伐,无一不表明,这就是方不为,但这张脸是怎么回事?
快三年没见了呀……
方不为终于有些理解,当于安成和于秋水到上海的那一天,那些从南洋跟着他到上海的掌柜和伙计,为什么那么激劝了。
他乡遇故知!
方不为竟然有了一丝近乡情怯的情绪。
“处长!”他怯生生的喊了一句,又朝叶兴中挑了挑眉毛。
“我干……”叶兴中一声大吼,一个箭步跳了过来。
他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想摸方不为的脸,却又像是不敢摸,生怕摸错了。
看着叶兴中双目含泪,紧张又怀疑的眼神,方不为咧嘴一笑,一把把他搂在在怀里,用力的捶着他的后背,激动的说道:“你狗日的还活着,太好了……”
“长官!”叶兴中一声嘶吼,眼泪当即就下来了。
脸虽然变了,但这种感觉绝对不会变,叶兴中死都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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