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四章 骰子投出
修县,夏侯楙在衙署中反复踱步,犹豫不定。
他面前的夏侯玄穿过降雨区来见他,此刻正裹着毡毯抵御雨水清寒,原本俊朗的面容已经布满了细密、如果龟裂的疤痕。
皮肤也显得暗淡、灰黑,不止是他,弘农疫情存活下来的吏民都有一定的体表症状,同时也伤了元气,做不得重活。
那段记忆是夏侯玄挥之不去的噩梦,每一个染病的同僚上午还好好的,能强撑着说笑……可到了下午,就呕吐西瓜水一样的体液,随即就躯体麻痹、僵死。
犹豫再三,夏侯楙语腔艰难:“我家屡受大恩,又以公主妻我。值此国家动荡之际,我若离反,实属不忠不孝,再无颜面见天下人。”
盯着夏侯玄,夏侯楙语气缓缓:“我也非不识时务,我这就自修县退回南皮,放开通道。”
修县是夏侯楙经营数年的要塞城市,这里位居漳水下游,除了囤积粮秣、军械外,还有一支漳水水师,主要以运船为主。
夏侯玄只问关键:“水师何属?”
夏侯楙陷入沉默,这支水师力量很重要,是漳水中下游的唯一成建制运力。
夏侯楙可以率军乘船北上,在广宗城下船,与司马懿的主力合流;也可以率军乘船顺流而下,回到南皮。
漳水横穿邺都向东流淌,沿途临近漳水的光宗、修县、南皮都是魏军增修的要塞城市。
迎着夏侯玄祈望目光,夏侯楙缓缓摇头,神情苦涩:“我资质驽钝,非畏死乞活之人。今因家仇,也为避让北府锋芒这才主动退军避战。若再让出水师,九泉之下无颜面见先严。”
夏侯玄微微点着头,扭头看别处:“我料战事不顺,司马师会率轻骑北遁。我欲直入蓟县,设伏劫杀。”
“不妥,太初安心休养为好。司马仲达终究是有才之人,其军岂会速败?”
夏侯楙规劝说:“今天气多余,我也无法焚毁军资。还请太初验收,代我进献陈公。至于司马师之事,败兵自会枭首来见,何必深入险地?”
见夏侯楙对司马懿的指挥能力还存有一定程度的信心,夏侯玄也不愿过多讨论这种事情。
现在已经出兵,一切嘴上的本事都不算数,谁强谁弱打一场就知道。
出乎司马懿的预料,夏侯楙并没有出卖他的行迹。
他才得以连夜退回广宗城,天亮时在广宗城外的界桥上得到了更多的军情。
这座界桥修在清水河之上,是巨鹿郡与清河郡的分界所在;而漳水则绕广宗之北而过。
广宗在漳水、清水之中,物资运输便捷,地位沃野之地物产丰饶,是重要的经济中心。
若丢失广宗,那府兵就能在这里堵死通道,堵住幽云六镇兵支援邺都战场的东路通道。
而西路通道,就是从蓟县出发走涿郡、范阳、中山、真定、邢台、赵国。
姜维、赵云会率军一起迂回出现在中山国,以径行关、紫荆关、倒马关这三关为倚靠,在太行山以东布阵,牵制要途径南下支援的幽云六镇兵。
在六镇兵动员、参战前堵住东西两条通道,将他们与邺都战场分割……是府兵规划的重点。
对司马懿来说,守城到九月,守住通道,等待六镇兵完成集结、参战,那魏军将拥有一定程度的野战优势!
不是府兵战斗力,而是府兵发动的是灭国战役,军力肯定会因多路出击,分散于各处。
过了界桥,奔袭大半夜的司马懿才缓一口气,改乘戎车返回广宗城,一路翻阅西面的军情。
大约五天前,府兵中垒师邓芝部率先从孟津渡河,紧接着第二天延津、白马津的荡寇师一起渡河,当日午后,昭仁师从高唐津、濮阳津一起渡河。
虽不知道关陇、河东战场的信息,可府兵已经发动了全线进攻。
以府兵的战前准备,大概最迟十天后,第二批同等规模的府兵会充当继军参与渡河。
已经过去五天,这意味着五天后第二批四个师五万人的府兵会渡河。汇合第一批府兵,前后就是八个师、十万人。
再加上征发的郡国兵、民壮,整个黄河北岸会聚集十五万的敌军。
这些敌军会分成数股,沿着河道、道路网络向北推进,进而停留在广宗、修县和……邺都。
从孟津、延津、白马津渡河的府兵,可以直扑邺都。
曹叡天子守国门的说法就在这里,邺都以南虽然有很多县城、据点、卫城,可因为人口、经济、运输力量限制的原因,根本无法营造一座要塞城市。
要塞城市,不仅仅需要防御工事,更需要本身具有战略价值。
唯有敌人非攻不可的城市,又有河流、道路方便聚集人力、物力,才有增修为要塞城市的现实意义。
否则你把城池修筑的再坚固,储备再多的兵力、物资……人家直接绕过、不来进攻、围困,你这要塞不是白修了?
缺乏有效的要塞城市,就无法分摊府兵的兵力……那么自然地,中路府兵自然能轻易直抵邺都城下,将战火烧到邺都城郊。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了司马懿表现的舞台,此刻他能做的就是进入广宗城,等待各地军队按预期规划的那样想广宗城聚集。
然后依靠广宗城,堵住荡寇师、征虏师、昭仁师、昭义师。
只有陷入战争对峙期,才会有双方主将表现的机会。否则再次之前,拼的都是战争预案和战前准备。
优秀的主帅战前规划战术,高强度工作都在前期,战争爆发了反而会轻松。
诸葛亮、姜维、司马懿都是这类主帅,战争已经爆发,再着急已经没用,静静等着。
等分进、合击的军队完成汇合,才有各自表现的机会。
广宗城,绝对是灭魏战争的核心。
就如当年曹氏灭袁时的南皮,曹军拔掉南皮才能聚集兵力到邺都;府兵拔掉广宗,才能聚集优势兵力到邺都发动灭国决战。
广宗城在,则稳稳牵制四个师的府兵,也能通过漳水持续不断获取兵员、钱粮、器械的补给;也能等来幽云六镇兵,迎来战略反攻的机会。
因此形势很明朗,只要田信不参战,那司马懿有信心磨掉府兵的锐气,然后拖到府兵主动后撤。
第八百八十五章 关羽渡河
自诸葛亮、姜维联合下令开战的第六日,也是司马懿撤归广宗城的时间。
这一天驻屯南阳的邓艾第八常胜师、驻屯徐州的贺景第十五昭义师齐齐向北开拔。
有断断续续的轨车协助运输,也有沿途兵站做补给,故行军之初进展神速。
自开战之日起,诸葛亮向东接管继军的指挥权,以魏延为先锋大将,老将贺齐为随军副将,诸葛亮本人随继军渡河后将负责太行山以东的平原地区指挥,是东路主帅;由兖州牧徐庶、青州牧庞林负责组织后勤补给的输送。
整个东路军有第十二荡寇师、第十三征虏师、第十四昭仁师、第十五昭义师;以及规模两倍的郡国兵、征召民壮。
缺乏骑兵力量的东部战区最大的任务就是牵制魏军平原地区的主力;并显露出缺少骑兵的劣势,吸引魏军,给魏军一个胜利希望的错觉,以作纠缠,为其他三路军队争取行动时间。
不给东部配属大规模骑兵,自然是有一番综合考虑的。
灭国战役,已经不能单独考虑军事问题,更需要给政治让步。
要给魏国打出致命一击的是关陇兵团所在的西路军、中路军,同时也只有这样安排才能把魏军主力留在河北平原,然后一口吞掉,达到一战灭国的战略目标。
否则收拾不干净,魏国君臣向北逃亡,汇合幽云六镇的游牧力量,势必成为边境大患。虽然不担心魏军能反攻中原,可这会极大妨碍战后的大休养。
而关陇地区已经有成熟的牧区规划,再向中原输送、迁徙汉僮部族的话,有些得不偿失。
中原没有成熟的马场,两淮地区的牧场才走上正轨,还不足以向中原方面提供大量战马,所以中原方面客观上不具备组建成建制骑兵的条件。
这样也就使得关陇的骑兵力量可以集中使用,获取山西战场的绝对野战优势。
魏军山西战场的总指挥是曹真,曹真手里才有多少骑兵?
骑兵不足,他就不敢野战。
不敢野战,那就丧失城外的控制权,只能放任府兵横行。
现在的骑兵已经不是汉末、群雄时期的骑兵,这些年的沉淀、发展,骑兵新式装备已经全面列装,新式骑兵的战术在战争阴云刺激告诉发展。
得益于田信、蒙多这传奇的重装组合,双方新式骑兵都以重装化为发展主方向。
传统的轻装、中装步骑、以及理念上克制骑兵的弓弩部队统统被重骑克制。
谁的重骑多,谁就有战场大优势。
这已经是双方军吏的共识,缺乏重骑兵,或者重骑兵劣势的情况下,军吏会避免野战。
战争的主角,似乎已经由重步兵过渡为重骑兵。
因此山西战场的魏军放弃外围,步步退缩集中在主要几个据点以作长期防守的准备;魏军后缩坚壁清野,府兵就顺利推进。
自然地,在崇尚重骑兵力量的当下,诸葛亮的东路军在账面的劣势很大,似乎发生野战会很危险。
仿佛给司马懿送一个大饺子,这就是东路军团目前存在的最大意义。
司马懿能否能吞下这个饺子,或者被这个饺子噎死,都已经跟关陇方面暂时无关了。
所有棋子都已经砸出去,谁也无法回头再做调整。
为方便汇总各方信息,田信的指挥大本营转移到潼关西站。
此刻姜维已经从弘农向北渡河,已率领弘农的部队向北翻阅中条山,将会做出向安邑进攻的声势,以迷惑魏军。
而王平、马岱、姚戈、杨千里会在风陵渡渡河后仰仗纯骑兵部队的机动力、威慑力,直接穿过魏军前线重镇蒲坂,去与姜维汇合。
汇合后这支三万规模的步骑联合部队会在安邑一带与曹真周旋,等待谢旌率领的虎牙师行动,虎牙师会沿着汾水进军,掐断曹真退往太原的通道。
只要掐断退路,集结关中的军队会一拥而上,造成局部的极大优势。
然后老丈人渡河,以当世最强姿态衣锦还乡,足以瓦解安邑周围的魏军据点、卫城的守兵战意。
战争主动权在手就这点好处,战火发生在敌对方控制的疆域,可以用优势兵力分割战场。
当然了,如果后续兵力运动中有一环掉链子,自然会被守军吃掉;同时最猛的也就是最开始的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补给充足,军士又是常年养膘,耐远征跋涉,也耐各种折腾。这就是开战之初的精锐锋芒,魏军自然要收缩、躲避,以等待府兵展露疲态。
若半个月后打不开局面,那军士耐心下降生出厌战、抗拒情绪之外,最要命的后勤问题也会日益突出。搁置、拖延的越久,后勤问题就越凶险。
因此开战半个月内,山西战场要达到两个目标。
一个是封锁曹真退往太原的通道,另一个就是打通蒲坂。
攻陷蒲坂,那河东战场的各处府兵都将获得稳定的补给;而拔掉蒲坂打通补给节点,又能振奋各军士气。
在这种情况下,开战第八日时关羽抵达潼关,将渡河参战。
此刻的老丈人胡须染白,身边就跟着一个田信熟悉的薛戎,再其他的近侍,都是田信不认识的新人。
现在的老丈人直接登船不愿意跟他说话,田信只好与薛戎在码头边用宴。
薛戎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朝气蓬勃的‘糜城前山屯’的屯将,现在是一个气度深沉的中壮将军,也是七八个孩子的父亲。
再过两年,以当下的早婚习俗,薛戎也是要做祖父的人了,可以理直气壮自称一声老夫。
昔年荆州军军吏要么战死,要么天各一方,到现在田信始终把罗琼的鹰扬师留在身边就是为了解闷;甚至岭南的夷兵营旧部也陆续征入关中,留在身边担任侍从武官。
面对一群陌生的新人,会让田信有些恍惚,会模糊情绪感知。
只有记忆中的旧人才能让他准确感受到自己的情绪变化,每一个旧人就是一点记忆碎片。
现在送薛戎渡河,田信不舍之余又很担忧老丈人的精神状态。
现在老丈人就全靠回乡的执念在撑着,很可能回乡之旅,就是一场不归路。
可惜关平在河套,关兴依旧镇守东南,都无法抽身来见。
能陪伴老丈人渡河的除了薛戎外,就剩下阿木。
薛戎也清楚关羽的具体状况,不仅为关羽的衰老、大限将临而感到悲伤;也为长远的未来感到迷惘。
已经登船的关羽绿袍金甲,铠甲是装饰华丽涂抹金粉的宽松皮铠,他坐在甲板太师椅上时目光怔怔望着北面遥远的狼烟窜起之处。
隔着朦胧烽烟,关羽勉强能认出那里是河东联通关中的重要渡口,蒲坂津。
前来送行的田信无法登船,但他的义子夏侯平还是上船了,此刻面容沉静,听着关羽嘱咐各种事项,如若遗言。
而一边随同的裴俊提笔记录,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遗漏。
关平虽然被启用,可依旧是流放性质待在塞外,即便想回来,关羽也放不下脸面去见;关兴那里更简单,不愿关兴回来搅合新旧更替的事情。
谁也不知道新旧更替之际,哪些人会突然跳出来作梗。
所以把关兴留在东南,就是一种很好的保护,不需要染血,也不需要为难。等关兴回过神,该处理的人就被处理了,想求情、纠结都没机会。
第八百八十六章 大梦
关羽渡河当日傍晚,蒲坂守将曹彬为吏士所执,被送到关羽面前,仍自叫骂不已,被枭首示众。
当夜关羽依旧宿营在蒲坂城外的府兵军营里,军营围绕蒲坂津修筑,从渡河第一日开始就营造、加固,防御体系完善。
他漫步在河岸散心,受黄河夜风吹刮,隐隐之中就有一种明悟、恍然之意。
薛戎搀扶关羽返回营帐,急忙将裴俊喊来。
裴俊来时关羽已躺在床榻上,命人在帐内点亮了尽可能多的蜡烛,帐内灯火通明如白昼。
“公上,臣来了。”
裴俊蹲伏在关羽榻边,伸手抓住关羽递出的手,泪水止不住流淌。
关羽声音如常:“我累了,至今愧对先帝,悔不该成就陛下与孙氏姻亲。”
这些话不需要记录,关羽继续说:“也愧对翼德、文长所托,翼德生性急躁,本可缓缓图之,颐养天年。却因我一时之错,连累翼德早亡。”
说着就想起了自杀的郤揖,这是个迟迟难以释怀人。
当时郤揖有错么?自己有错么?
没有对错,只是立场不同。
可依然憎恨、厌恶郤揖,就连郤揖用性命维护的北府,也显得面目可憎。
人固有一死,郤揖用命在悬崖边推了汉室朝廷一把;而正是自己带着朝廷在悬崖边行走,也把郤揖逼到了悬崖边上。
注定要有很多人跌落悬崖,可郤揖自己先坠落的时候把朝廷拉扯了一把。
眨动眼睛将郤揖彻底忘掉,关羽指了指书桌:“奉先,我有书信欲遗令兄。”
裴俊轻声应答,起身去边上书案,见上面果然有一页坚韧、光洁的白纸,上面正是关羽刚才书写的叙旧、劝降书。
有这个劝降书,裴潜会有较高的投降待遇,也能代替关羽向其他将校开价码,一切都由关羽的信誉背书。
这是唯一能为河东乡党能做的事情了,尽可能保证和平接受河东,保存河东士民的元气。
见裴俊拿了书信,关羽闭上眼睛抬手轻挥,示意所有人都退下去。
薛戎附耳低声询问:“是否召见公孙?”
“不要让阿木伤心,就这样,我想安静入睡。”
感受到越发强烈的眩晕感,关羽闭上了眼睛,室内明亮的光线透过眼皮,仿佛闭眼站在阳光之下。
听着薛戎脚步声也离去,关羽调整呼吸,姿态坦然。
或许只是错觉呢?
渐渐入睡,睡梦之中感受到天地摇动,猛地睁开眼察觉自己在一条即将在大风浪沉默的舟船上。
不等他有多余动作,就随着船只沉没,被冰冷浑浊的河水弥漫、灌溉口鼻。
他努力挣扎保住一片船桨,突然感到腿脚不便,回头就看船舱里逃出来的猪正撕咬他的裤腿。
这似曾相识又熟悉的梦境出现,他猛地一惊,睁开眼。
是熟悉的大帐,夜中空气潮湿、湿冷。
他起身就能感受到自己圆鼓鼓的肚子,低头就能看到大腿、双臂依旧强壮有力,帐外正好有一队巡夜军吏经过。
关羽挽袖擦拭额头汗迹,揭开帐帘走出,看着边上站岗的夏侯平:“几更?”
“回君侯,约在三更四刻。”
夏侯平语气低沉,神色哀伤,显得萎靡不振。
这让关羽皱眉不快,走出营帐就见环绕大帐侍立的卫士本该精神抖擞,结果大多面有哀色。
关平领着一队人持火把而来,见关羽在帐前徘徊,上前拱手:“父帅,江陵密报。”
关羽皱眉,很是疑惑伸手接住,问:“可是孝先与黄公衡密报?”
关平一脸茫然,眨着眼睛小心翼翼回答:“父帅,黄公衡身在蜀中,并未至江陵。”
“那孝先何在?”
“孝先?”
关平更是疑惑,却不敢多言语,自全军败于徐晃之手后,自己老爹就精神恍惚,仿佛友情遭受了背叛,多多少少受了些刺激。
关羽见周边围上来的军吏都一副茫然模样,也不由心中起疑。
又暗暗咬舌察觉到疼痛后,许多记忆开始浮现,庞德叫骂不屈而死的刚烈模样,还有襄阳守将吕常牢牢控制的襄阳城,仿佛一根刺一样扎在自己喉咙。
还有已经解围的北岸樊城,依旧阵前答话时突然翻脸动手的徐晃。
一**的记忆冲击之下,关羽有些站不稳,捏着漆封的江陵密信返回大帐,关平等一众军吏一头雾水,还是跟了上来。
大帐里,关羽切开漆封,阅读江陵密信,一看就立刻相信了大半。
可又有些怀疑,可能是大好局面瞬间瓦解,极大精神压力下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
现在梦醒了,又要面对棘手的问题。
益州连续三年战争已经打空了粮食储备,现在荆州战事再紧张,益州也无力支援。
梦境终究是梦,再真实也是个梦,不足以做参考。
所以现在整顿兵力重新争夺襄樊呢,还是退守江陵?如果孙权真的背盟来袭,那岂不是既丢荆州军根本所在的江陵,也会丢失攻拔襄樊的机会?
丢了江陵,只要争夺、保住夷陵、秭归,保证荆益通道,明后两年益州出兵再夺回江陵不迟。
还是不忍心放弃攻拔襄樊的机会,关羽仅仅攥着江陵密信,问:“谁愿返回江陵,查验虚实?”
有可能是徐晃担心自己继续集结兵力进攻襄樊,这才伪造孙权的背盟书信,射入自己营中以干扰自己的判断力,并扰乱军心。
就连现在的江陵密信……也有可能是潜伏江陵的魏国奸细虚报军情。
心中越发坚定这种判断,还是想拿下襄樊,准备赌一下运气,赢了不仅又襄樊,还能狠狠收拾一顿徐晃。
主意落定,出于谨慎关羽目光巡视,见耿颌出列拱手:“君侯,下官马快,来去只需三天两夜。”
反复审视耿颌,看的耿颌有些心虚、不自然。
关羽这才点头,看向搭档王甫,王甫当即起草相应公文,否则耿颌无法出营。
耿颌点选几名骑士出发不久,关羽出于谨慎又派出两拨使者,派出了他眼中最可靠的夏侯平、薛戎。
只要确认后方稳定,就现在魏国首尾难相顾的窘境,自己足以重新扳回局势,最次也要把襄樊啃下来。
特别是襄阳,襄阳入手,就能隔绝汉水,使荆州的防御补上最后一个窟窿。
等益州缓过气后,不论北伐曹魏,还是向东讨伐孙权,主动权都将握在己方手里。
可梦境干扰太大,关羽还是下意识的向吴国都督陆逊发去急递,通报曹操即将病亡一事,邀请吴军早作动员,好东西呼应,反复伐魏。
同时又警惕、厌恶郤揖,给刘封去信,措辞谨慎,希望刘封能处理掉魏国奸细郤揖,并请刘封督促孟达所部助阵襄樊战场。
郤揖是孟达麾下的营督之一,可谓心腹。
若真有田孝先,可能阴差阳错之下没回到荆州军,而是以向导官的身份跟着孟达去了上庸、房陵。
现在喊回来,若真有此人,或许还能扭转形势。
第八百八十七章 相持广宗
开战还不到一个月,对司马懿来说坏消息接二连三,简直无法细数。
山西之地多数沦陷、投敌,大将军曹真信息不明。
有传言曹真举城投降的,也有传言说曹真被吏士裹挟投降,更有军情说曹真镇压守军哗变时惨死于乱兵之手。
山西的军情从密集,再到稀疏,最近五天时间已经没有接到山西方面的军情通报。
既有敌军封锁太行八径的作用,也有山西方面多数沦陷,无人再主动发送军情的原因。
当然了,敌将赵云、夏侯兰分兵包围邺都,阻隔邺都内外交流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邺都被漳水分为南北两城,夏侯兰副将邓芝在北进行封锁,夏侯兰亲自督兵攻掠赵国旧地,被魏军经营为邺都北边屏障的要塞据点只剩下一个坚城邯郸,余下多望风而降。
乡党、亲属投降,又被夏侯兰组织到邯郸对着邯郸守军呼喊亲人,邯郸随时可能在哗变中沦陷。
赵云就钉在邺都南郊,使邓艾分兵向东强攻曲梁,曲梁城是邺城与广宗城之间的重要桥梁据点。曲梁丢失,极有可能摧垮邯郸守军最后的坚持。
邯郸守军的军吏家眷多拘留在邺都,可天要塌陷的话,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更重要的是守军的战意,守军完成串联和意见统合,就有发生哗变的可能。
若曲梁、邯郸接连失陷,那么邺都附近的一系列据点会跟着投降,成为敌军的劳动力,以敌军的组织力,足以让降军在邺城外堆积土山,用最笨的办法攻城。
同时汉军又会就地获取大量的补给、辎重,使汉军可以将更多的郡国兵投入作战,而非维护粮道。
另一个方面来说,漳水从邺都城中穿过,能做的文章太多了。
若是马超为攻打邺都的主将,他在漳水上游修筑堤坝,然后在秋雨之后掘开堤坝水淹邺都,那面临覆没,邺都极有可能在压力下发生自下而上的瓦解。
因此,司马懿的压力异常的大,以至于寝食难安。原本壮硕、高大的体型,在这半个月时间里快速清瘦,显得脸长长的,且皮肤松弛缺乏光泽。
大魏覆没,仿佛就在瞬间。
已经不能由着他困守广宗城,他必须主动打开局面!
可汉相诸葛亮已统率四个威名赫赫的府兵野战师早已渡过清水河上的界桥,以步步为营的方式沿着驰道向西移动。
而西边北府左近卫师中将邓艾正围攻曲梁,曲梁就在广宗六十里外,驰道、清水、漳水联系彼此。
六十里路程,汉相诸葛亮每日向西推进五里地,修筑甬道、栅栏、开挖壕沟,防御工事修的滴水不漏,司马懿自己看着都头疼。
根本找不到可以偷营、袭击的机会,虽说北边幽云六镇的骑兵陆续动员,陆续向广宗城聚集。算上他手里的军队,有步骑八万左右。
可再多的军队,也是人组成的。
没人愿意用自己尸体填敌军挖好的堑壕,所以贸然决战,在没有可靠的战机的情况下,势必会打成一场烂仗。
打成烂仗,军队存留的那口锐气也就散了,然后就只能任人宰割。
可诸葛亮实在是太过谨慎,一见魏军骑兵部队有所举动,就立刻把施工的军士、劳力召回营中,固营自守。
魏骑只能眼巴巴盯着,视线内有看得见的堑壕、鹿角、木刺、甬道、栅栏;还有看不见的陷马坑、木蒺藜、绊马索。
魏骑也只能游走,在远处惊吓,以干扰对方步兵的步步结营的战术。
不难想象,当汉军主力这样一点点挪到曲梁城守军的视线范围时,曲梁城守军会多么的悲观。
司马懿又亲自出城巡查汉军营垒,企图寻找破垒而入的漏洞。
他只是徒劳,只见汉军营中墙垒旌旗林立,吏士多隔墙站立,强弩、强弓就站在前排,警惕魏军的进犯、偷袭。
只要把大营一点点修通,把栅栏、通道、木轨修到曲梁城,那这场决定性的战役将会以汉军胜利而告终。
因此一个急于破局却不敢轻举妄动,一个胜利在望更是小心翼翼。
就仿佛密林里的饥饿独狼,与一个端着强弩的猎人……猎人最不缺耐心。可汉军这个猎人没有足够规模的骑军,若是被撕破招架,汹涌冲击的魏骑会一口咬碎猎人的喉咙。
与往日一样,丞相端坐轮椅车被两名强健虎贲推着来到临时增修的木轨边,可见多条并列的木轨线路上已有组装的车厢。
一些车厢里已经装载左近卫师运来的木牛、流马,除了有木雕的牛头、马头和外壳外,其他都是铜铁制品。
左近卫师是第三批动员参战的部队,短期内不会有第四批军队。除非让魏军绝地翻盘,否则不会有第四批军队渡河。
就算有,也是来自关陇方向的北府老兵。
前线军队不足,会对轻装、中装为主的郡国兵重装化……等需要对郡国兵重装化的时候,自然不会缺少重装铠甲。
前线的征发的劳役,始终都是配发简单自卫武装的,欠缺的是成熟的军吏团队,以及重要的铠甲。
无甲不成军。
丞相检视这些木牛流马,作为小半个设计者,他自然清楚这些东西该怎么使用。
一旦司马懿孤注一掷发动全线突击,那么这些木牛流马就是总预备队中的一员,专门去破解魏骑主力!
再凶悍、精锐的重装魏骑,也冲不破木牛、流马组成的突击小队。
至于营垒外开挖的陷马坑、绊马索、木蒺藜之类的小型陷阱,对木牛流马无效。
“丞相,司马仲达又遣使搦战。”
杨仪揺步而来,身上穿一领中下级军吏常穿的细麻绛色衣袍,又外罩一领简单、仿佛背心的铁札甲,整个人也显得精神很多。
跟许多的札甲不同,杨仪的札甲甲片是精细锻打的钢制甲片。
这是蒸汽动力锻打出来的匀质钢甲片,防护力与早年的甲片不可同日而语。
之前、普通的铁札甲,也就重要部分使用优质甲片,绝大多数部位是生铁、熟铁甲片。所以厚重的札甲,不会因为用铁多就绝对有良好的防护力。
反而是后期出现的板甲,因为通体钢制,虽然轻,可从材料上就胜过了札甲。
刨开材质说铠甲结构,自然难分高下。
杨仪现在很爱惜自己的性命,在军中装扮的跟普通军吏类似,略带激动口吻:“其军日益急躁,破敌不远矣。”
诸葛亮闻言微微做笑,拿起羽扇轻摇:“威公既如此肯定,可愿与某打个赌?”
“呃……”
杨仪收敛神色,疑惑问:“难道司马仲达还有计较?”
诸葛亮摇动扇子笑而不语,推车的两名虎贲识趣推车调头,杨仪原地皱眉想了想,总觉得丞相在诓自己,现在司马懿哪里还有周旋的余地?
营垒外四五里处,司马懿也穿着寻常魏军低级军吏的铠甲、衣袍,带着十几名风尘仆仆的幕僚、军吏团队驻马观望。
“再有四日,诸葛孔明之军会现于曲梁十里外。那时彼有甬道、轨车、营垒相连,将成常山蛇势。彼西军与邓士载合兵攻曲梁,我自五十里外救援,那诸葛孔明东军则袭我之后,使我首尾难相顾。”
司马懿马鞭轻轻拍打自己手掌,声音沙哑为左右分析此刻的绝境:“若我军留广宗不动,则曲梁三日必陷。至此,大势已去,我等必沦为阶下囚,生死操于人手。”
军吏们大多沉默,他们跟着司马懿南征北战,自然也参与了屠戮辽东一事。
一方面是司马懿军令所迫,一方面是辽东方面真的很有钱。
汉末避难辽东的人带去了先进文化,也带去了各类贵重器皿、玉石之类。屠戮八千户,动手的幽云六镇兵士抢了女人、孩子,可他们抢到了很多金银、珍贵玉器。
发财时当仁不让,现在汉军进逼,刀已经抵在心口,那自然要想办法应对、化解。
司马懿见周围军吏都已生出决然之意,就老神在在很肯定的说:“我已有破敌之策,诸君归营后大飨吏士,就在三日之内破敌。”
“遵命。”
十几骑策马调头,向北而去,马蹄践踏灰尘扬起。
他们正对着的营垒箭塔上,魏延左眼眯着,右眼抵在望远镜前细细观察。
已经能制作更高倍数的望远镜,可已经不适合手持,任何轻微的抖动都会造成视野丢失或晕眩,所以现在魏延的这台望远镜……观鸟镜拥有稳固的三角支架。
目送疑似司马懿的一伙魏军侦骑离去,魏延仍旧疑惑不已,亲自卸下宝贵异常的镜筒,让卫士带着三脚架返回自己营房。
原木垒砌的坚固营房里相对空阔,蒙了一层布的墙壁上悬挂地图,还悬挂许多素描画像。
其中就有司马懿的画像,魏延多看了几眼,抬手摸着下巴处络腮钢须陷入疑惑。
素描画像里的司马懿是一个面目饱满的有福之人,今日看到的却是个长脸鹰鼻的人,应该只是眉目神似罢了。
那边司马懿回城后,当即书写战书,遣人向汉军大营送来,诸葛亮自是扣而不答。
次日又是派发战书,诸葛亮依旧扣而不答。
第二日双方吏士都可以做最后的决战准备,司马懿的战书如期送抵,诸葛亮依旧压制求战心切的将校,选择以静制动。
第三次不见诸葛亮回信,这种避战行为固然恼恨,可也极大的方便魏军的宣传工作,使魏军吏士的士气、战意得到进一步的上涨。
很简单么,对方避战,又是被北府限制了骑兵规模的二流旁系部队,肯定不敢正面迎战。
这意味着突破营垒的保护,扒掉这层龟壳后,就能恣意收拾这支规模庞大,却缺乏作战勇气的旁系、杂牌府兵!
于是司马懿响应军吏呼声,从城中找了一套鲜红艳丽的女子服饰送入汉军大营。
大营,魏延、贺景、冯习、张南、高翔、陈式等人看着桌上鲜红女装,一个个眼睛都红了。若不是配合大局,早就出去跟司马懿打决战了,何苦一直忍着?
诸葛亮面前就摆着女装,似乎是新扒下来的,还能闻到淡淡的花香味儿。
诸葛亮笑呵呵,略有得意:“彼技穷也。”
说着扭头看一眼新的主簿李丰,李丰从匣子里取出一页军情递上,诸葛亮接住看一眼又递给魏延,军情在大帐内传递。
这是关平所部度辽军步骑万人抵达居庸关,已经与驻军中山湖的姜维形成了军势联合。这支机动力量随时可以根据战况做出下一轮行动。
既可以配合赵云中路军、诸葛亮东路军围歼魏国主力、中枢于邺城周围;也可以向涿郡、蓟县进发,打掉陈群、或堵住后续幽云六镇兵的集结点。
游牧生活为主的六镇兵,在九月、十月才能陆续回到渔阳、右北平、涿郡一带过冬,这也是他们集结成军的时间点。
所以目前不需要顾虑六镇兵的后续增援,起码一个半月内,幽云六镇无法集结大规模的骑军南下助战。
因此姜维、关平、王平这支步骑混编、骑兵为主的部队或许会采用更激进、大胆一点的战术。比如分兵去骚扰蓟县,干扰陈群对幽云六镇的遥控、协调;同时主力南下,配合夏侯兰快速平定赵国旧地,从北面牢牢堵死邺都突围之路。
军情往来传递回到诸葛亮手里,他环视诸人:“司马懿不难侦测齐侯所部兵马,我以为司马懿绝非束手待毙之徒。今日,会行声西击东之计。”
魏延嚯的起身,拱手:“末将请战!”
诸将纷纷起立,争抢一个正面作战的机会。
这时候李丰已经将广宗、曲梁地图铺在桌上,从木匣里取出代表各支军队的兵棋。
诸葛亮抓着善守的高翔所部棋子安置到防线东部靠近界桥的地方,看一眼高翔,嘱咐:“昔年陈公与魏鏖战宛口,立百里甬道,因兵力寡少为敌所穿。今固守营地,放任魏军破坏甬道。”
高翔高声应答:“遵令!”
诸葛亮又拿起代表魏延的棋子放到西线口,临近曲梁城十七八里处:“文长所部相机而动。我料司马懿必怀有声西击西之意,有突袭邓士载之意。文长移防后,通告邓士载,如何攻防,文长与邓士载协定。”
见他放权,魏延咧嘴龇牙做笑:“必不叫司马奸贼好受!”
诸葛亮只是笑笑,嘱咐杨仪:“焦炭起炉,若魏军倾力猛攻一处,以木牛、流马为前驱,冲击其大阵所在。余下各军结八阵,随木牛流马出营迎敌,待其军乱,各军并力厮杀。”
八阵,是步兵依托车辆组成的一种行军、布阵的兼容阵势。
简单来说步兵推车行军,遇到战况,就可以快速变阵,形成环车为营的一种阵势。
更简单的形容就是,这是一种步兵、车辆的数学编组。
假想敌,就是骑军为主的敌人。
第八百八十八章,终
夏历十年八月十二日,旧历七月十六,汉丞相诸葛亮率关东四师,合邓艾一师大破司马懿步骑八万,当日俘斩大半,司马懿只率亲骑仓惶退入广宗城。
其子司马师为邓艾麾下轻骑营长丁奉追斩于乱军之中,枭其首归营。
见司马懿大败而归,曲梁守将程武坠城殉死,曲梁当日告破。
十五日,传魏军主要将校首级于邯郸、邺城,邯郸守将、司隶校尉崔林举城归降。
十七日,汉军动员降军欲在漳水上游修筑水坝,并在下游堆积石木企图堵塞漳水。
邺都南北两城慌慌不定,最为不安的是南城。
因为漳水将邺城一分南北后,北城临河一面有完整的城墙;而南城就如一个u,临河一面没有城墙。
这是方便北城统御、管制南城的举措,此时就成了邺都南北二城之间唯一的空缺。
大都无墙,基于这一理念所以邺城后续增修宫室、官署时,也就放弃了完善南城的防御。
毕竟等敌人攻到邺都,有没有那道墙其实已经影响不了大局。
见汉军企图在上游、下游筑坝,北城还能稳得住,毕竟洪水漫延是冲不垮城墙的;可南城北面靠河的那一面没有城墙!
故南城官民吏士慌慌不定,有举城投降之意。
决不能让南城抢先投降,于是曹爽遂开邺都东北的金明门,魏帝曹叡就近举火**于金明门边上的铜雀台。
曹爽开城……却没人纳降,赵云只是派兵控制金明门,随后就悬军不动。
魏军几次争夺都被击退,十九日时邓艾率领左近卫师从金明门而入,纵马冲撞、践踏请降的魏国公卿、贵戚,公卿血泪侵染街面。
又聚合各地降官、公卿子弟七百余人发往田信所在的潼关听候处置。
这支迁徙队伍经过在清水口渡河到南岸的延津,向西途径河阴县时,突然被押送的吏士于河滩处死。
传承于先秦、两汉公侯的许多高门大族就此断绝文化传承,以及朝野、仕途影响力。
此事,被称之为河阴之变。
至夏历八月二十七时,代替司马懿总督幽云六镇的陈群遣使至河北请降。
而魏国在前后一个月半的时间里烟消云散,国内的矛盾失去调和,空前尖锐。
又有许多流言,例如陈群欲与诸葛亮联合讨伐关中,以及宋武穆公、卫桓公的死因也有各种猜测。
潼关西站,田信驻守此处不动,等待河北恢复战后秩序。
若不能恢复,要酝酿出‘钟会之乱’的话,那只好自己再出手。
九月一日时,不止前线姜维、邓艾、谢旌、马岱、冯习等人反复发急递询问,镇守雒阳的骠骑大将军马超也发书来问。
而田信依旧与夏侯绫在厅堂中对弈,杀的难分难舍。
夏侯绫棋术绵柔布局长远,田信只能看三四步之后的棋局变化,故常能攻势凌厉,却往往会落入夏侯绫的大口袋,被吃的一干二净、元气大伤。
再一次落败,田信略有丧气,翻阅最新送来的马超急递转移注意力,审视内容也开口认输:“我终究不如阿绫甚多,论棋术,也就你姐姐能与你并论。”
“公上自始至终心思不在棋局内,亦不曾沉心钻研,这才落败。”
夏侯绫饮茶后轻轻擦拭嘴角,神态从容,使得她妩媚面容之外还夹杂一种知性、洒脱:“若无政务,公上棋术绝非妾身能敌。”
田信还是摇头:“这是要看天赋的,不是算力强盛就能追平的。”
不认为自己有阿尔法狗的算力,对夏侯绫姐妹来说下棋、打球、搞微观研究、书画创作是日常生活和主要的娱乐。
她们可以沉心钻研棋术,而自己需要关注的事务太多且杂,心思不纯,也就无法专心研究棋术。关姬也不行,关姬也有各种人事工作要处理。
他细细回味马超的措辞,马超浪了一辈子,也吃了一辈子亏,现在哪里还敢浪?
最近一个月马超来回巡视军营,生怕一夜之间军营变了立场。
现在河北方面正有序收缴、清理流散在外的乱军,战争期间征发的双方民壮也正有序遣返回乡。
同时郡国兵也论功行商,随着民壮劳力撤还关东。
等大部分郡国兵撤回原籍,河北的形势会进一步明朗;再等肃清逃窜各地的乱军、豪强武装,各支军队约束在驻地后,那就彻底清晰了。
而现在诸葛亮、姜维、邓艾、赵云等人既要遣返民壮劳力,还要安置、监管降军,而郡国兵也要不断撤离,无形之间又增加了工作负担。
河北还要最少还要等半个月才能初步恢复秩序,秩序渐次恢复,那各种猜疑也就烟消云散了。
现在防的的就是浑水摸鱼之徒。
不过好在邓艾下手狠辣,根本不给各地魏国降军重新聚拢的机会,先是当街杀戮魏国公卿大臣及百官,使魏国各地的降军群龙无首。
随后将对军队、河北士民有号召力、影响力的公卿、世家子弟剥离出来送离河北。
他毕竟杀了太多的魏国公卿,为杜绝后患,又很主动的组织了河阴之变。
河阴之变,在邓艾的汇报中是押解途中罪官、降臣子弟谋乱,被处死。
很简单的一件事情,邓艾没有用更多的文字来描述事态……字越少,事情就越大。
邓艾对魏国公卿、贵戚是有很大仇恨的,曹魏争夺荆州,使他少年时与母亲一起被强制迁徙,他的少年、青年生活彻底被扭曲。
邓艾完成了他自己的复仇,也彻底搅碎了魏国原有的官吏体系,从根源上破坏了魏国在河北残存的动员机制。
所以在彻底厘清河北郡县之前,汉军也只是名义上灭魏,但无法有效征用河北的人力、物力……想要割据造反,在河北本地都会缺粮,更别说进伐关陇。
而厘清河北郡县,则需要恢复秩序。
若秩序恢复,河北的形势也就明朗清晰,到时候战争中杀红眼的军吏也会平息躁动的心思,会恢复冷静。
到那时候,再从容调遣军队,该撤回家乡休整的就休整,该换防的换防。
军队稳定后,也就该清理现在那些兴风作浪,唯恐天下不乱之辈。
为了钓出身边最大的那个奸贼,以早早断掉各方的念想,在次日田信过潼关,于阌乡驿馆宿夜,迎接即将抵达这里的关兴。
现在河东已组织降军为关羽建造陵墓,家乡也将改为‘穆陵县’,成为新朝陵邑制度下的一员,这种陵邑县会由太常卿衙署直管,不归地方管理。
关羽目前的谥号是‘宋武穆公’,新朝建立会追封为‘商武穆王’,今后只有大夏三恪的商公,每一任商公薨后,追封王爵将会成为惯例。
关兴是宋公世子、商侯,关羽的葬礼必须由关兴来主持。
而赵云、魏延在当下这种疑神疑鬼的气氛中主动避嫌,先后离开河北战场返回河东,为关羽主持陵墓修建工作。
掐算时间,等葬礼结束,各种猜疑也会不攻自破。
九月二日三更时分,田信正搂着关姬沉睡,突然睁开眼睛。
感受到一团精神力量盘旋在头顶想要回来,感觉是队官李慕的,李慕是巴氐首领李虎的儿子,也是自己宿卫队官。
突然被杀,外面又没有异响,说明这是一场暗杀。
又加入一股新的精神力量,原地打回去看能不能把李慕救过来。
随即田信伸手捂住关姬嘴巴,另一手一巴掌拍在肩膀,关姬苏醒瞪圆眼睛,看清楚是田信后才镇定下来,就听田信说:“与我一同披甲,阌乡有变。”
关姬恍然,又神色低沉却不再迟疑,当即小心翼翼挪步到墙边穿衣,提一盏灯去内室,点亮内室的烛台。
而田信轻轻推开外厅门缝,对侍奉在门口的三名宿卫武官低声:“贼来矣,备战。”
“唯。”
三人施礼,一同退下做战斗准备。
作为宿卫,执勤期间是不能卸甲,却无弓弩器械。
周围院落住宿的宿卫正悄声被唤醒,披戴铠甲,开启贮存弓弩的铁条加固大箱。
而负责驿馆外围护卫的羽林中郎将夏侯平正阔步来见,沿途畅通无阻,见一栋栋屋舍里的宿卫开始武装,就加快了步伐。
入见大厅,田信已经披上镜甲,关姬也穿好田信当年的铁札盆领铠,此刻两人都抱着头盔,等待外面的变化。
夏侯平恭拜,抬头看田信一脸急切:“公上,外有鬼祟之徒,深夜不知具体数目,少在百人。”
田信垂眉不动,问:“郝昭何在?”
“郝都尉正集结守卫,欲向潼关派发求援信使。”
夏侯平迟疑说:“就恐贼人甚众,也怕潼关军吏内通贼人。”
关姬这时候幽幽长叹,转身走向内室,手里的闪电尾战盔也随手抛在地上,叮当作响。
夏侯平一惊,抬头去看田信,田信面露哀色:“我始终不愿相信,藏在妇翁身边最深的却是你。”
说着田信也是一叹,转而询问:“妇翁可知你行举?”
“义父或许知晓,或许不知。”
夏侯平缓缓拔出一口剑,田信目光一凝,望着这口夏侯平手里的玄钢剑。
说话声音轻微,门外的宿卫已然察觉,已站满在门槛儿外,都手按剑柄等待命令。
夏侯平双手握持玄钢剑,举剑作势,神情略迟疑,还是继续说:“自耿颌被杀,先帝就将我从义父身边调离,调至征北幕府。从那时至今日,我只与黄公衡往来。是他将我揭发?”
听了这话田信只是笑笑,又敛笑:“人在末路,还想诬陷旁人。你应该疑惑,到底是告发的你?”
“告发你的不是耿颌,耿颌至死都不愿吐露他妻儿信息,也没说与你相关的事情。破邺城后,我才获知他老母、妻儿之事。”
田信说着长叹,感慨不已:“杀耿颌时,我就有所疑惑。以耿颌为人,除非有至亲受人要挟,否则以他忠爱先帝之心,临死之际也会告发许多奸细、同谋。”
“先帝恢弘大度,不追问此事,妇翁也似无察觉,我也听之任之,未作深究。”
田信斜眼见夏侯平举剑的姿势略有颤抖,就知他内心很不平静,迎着夏侯平期待目光继续说:“至于告发你的,前后有两人。一个是青华,是定国兄长所言;另一个是阿绫,我与她讨论夏侯家族谱系时,才知你的确出身谯县。”
“耿颌老母、妻儿在魏,以你出身夏侯氏之故,你父为先帝殉死后,必有人照料遗孀孤儿才是。既有大宗照料,你又为何会辞别老母,与叔父夏侯纂追随先帝?”
“故这段时间我留阿绫在身边,就有使你警醒之意,可你却如此执迷不悟,非要闹到这般地步。”
“你以为这场刺杀,就能使我与丞相之间彼此生疑,会断丞相生路,迫使丞相举兵自保?”
夏侯平手臂颤抖幅度越大,迟迟说不出话,嘴唇是张了又张,有千般语言要说,可又说不出口。
田信在等他自己弃剑,而奉车都尉郝昭阔步而来,身后两名宿卫甲兵抬着担架,担架上李慕脖子上缠着绷带,正用一双黑溜溜眼睛打量四周,眼中满是死后余生的侥幸和喜悦。
担架就放到门槛儿处,郝昭拱手:“公上,夏侯平假传军令,诈言末将谋逆,使羽林兵袭我小营。”
等天亮羽林兵察觉不妥后,很大可能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田信眼睛始终盯在夏侯平身上,令夏侯平虽然持剑在他五六步处,却始终不敢动手发起进攻。
可能是想到同样在邺城的母亲,还有留在长安的妻儿,夏侯平神情怆然:“今事不成,非天意乎?”
说着缓缓横剑到肩上,目视田信:“求孝先放过我家妻儿。”
田信微微点头,不忍心去看,扭头看向一侧。
夏侯平深吸一口气,突然猛地踏步扭腰挥剑,横在肩上的剑在身子踏步前冲之际被双臂高举,朝着田信狠狠斩落。
瞬息之间,玄钢剑劈斩在田信所在,却就定格不动。
田信坐在原地未动,伸出的左手已牢牢抓住玄钢剑,左手佩戴的是钢丝编织的手套,此刻也震的手臂发酸。
夏侯平咬牙欲抽回剑,他抽剑之际田信也顺着力量站起来,右脚镜面钢靴踹在夏侯平小腹,当即疼的夏侯平缩腰、丢弃玄钢剑。
田信随手丢了玄钢剑,上前又一脚把夏侯平踹翻,面朝上疼的四肢抽搐,面容扭曲,呼吸尚且不畅,更别说是说话、求饶。
稍作停歇,田信声音冷峻:“可知先帝遗诏内容?妇翁、丞相、黄公皆知,是托付国家之诏。你却不知,还兴风作浪,死不足惜。”
言罢,田信又一脚踩踏落在夏侯平胸口,顿时胸腔、肋骨断裂,也扎破了心脏,夏侯平肺腔刺破口鼻溢血。
眼睛外凸,身体紧绷了一下,当即瘫软成泥。
田信低头瞥着夏侯平瞪大、死不瞑目的双眼,难道非要说从你北府那一刻,就断定你是奸细?
区别只是这个奸细效忠的是谁,本以为是先帝,没想到是曹魏。
老丈人身边有这两个核心奸细,能全盘打赢襄樊战役才是怪事。
至于今后,应该是一个盛世。
自己需要的广大百姓的精神共鸣,而非少数人的恭维。
根本、长远利益在广大的人民,越聚越多的精神力量早晚能形成质变,打破囚牢,将自己的意志投放到下一个地方。
《大结局》
第六百零四章 紧迫
算是和平兼并魏延所部五千西府兵,这也是做出来给老丈人看的,得给老丈人找一点做事的理由。
魏延虽然配合,可心里自然不高兴。
等他回到少陵塬军营时已到午夜,与郭攸之、傅肜一起开会。
到目前为止,北府兵并无相关调动,也没有派人接收西府兵,根本不怕西府兵逃跑,或抢劫物资后逃跑。
魏延有一种不真实感……一般来说都是杀将夺兵。
自己去跟田信吃了个饭,又全须全尾回到自己军中,难道就因为吃饭时田信被朝廷惹得不高兴,说要夺走自己的军队,自己军队就被夺走了?
是的,有一种荒谬感,自己的军队这点凝聚力都没有么?
有是有,可累了,饿了,一切都受制于人,仰人鼻息而活。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可魏延有一种直觉,等明天田信派人来接受军队时,这支军队会顺利融入北府,哪怕是暂时融入,也会出奇的顺利。
起码,自己面前的郭长史、傅司马跟北府绝大多数军吏是故交、同僚。
作为北府曾经的留守长史、留守司马,郭攸之、傅肜在北府自有人脉、影响力在。
现在一个重新融入北府的机会就摆在面前,不需要他们积极奔走,只要默不作声,就能顺利完成融入。
想明白这些事情,魏延对这场内部会议有些心不在焉,莫名生出一点恼恨,总觉得当年兵制改革创立北府,是田信欺骗了先帝。
府兵制度是一个新的东西,完美的让田信完成军权集中的过渡;过渡的过程中还自己实现了工具生产和粮食、布帛自足。
虽然北府始终不插手军械生产,军械依赖朝廷拨付、战争缴获和维修……看着被朝廷抓住了一条可控的尾巴,可以北府铁匠坊的技术储备,制造军械、铠甲难道不是很简单的事情?
最重要的军饷、军粮都能自我满足,还有军中教育、选士、晋升、外调,从里到外都摆脱了朝廷的控制。
已然是个庞然大物,别说自己这区区五千远道而来的疲兵,就是马超的左军,想吞也就顺手吞了。
毕竟田信曾经是左军副将,与左军有很深的历史渊源;左军的军吏主要来自关陇地区,也天生亲近北府。
魏延不时走神,勉强集中注意力听郭攸之讲述北府击败吴质的过程,以及主要斩获数据,还有战后各方面的安排。
不提斩获这些已经发生的事情,现在朝廷唯一能插手进来的就是官员委派。
关陇地区目前初步和后续能受北府控制的郡县很多,不限于传统意义上的司隶、凉州,还有并州刺史部的上郡、西河郡,算起来也是并入了北府管制范围。
凉州牧马超是老资历的州牧了,汉中王国时期的凉州牧,马超一个关中扶风茂陵人,去当凉州牧,也是很符合官员异地主政的基本要求,没人能挑刺。
而关中都督射援籍贯凉州安定郡,一个凉州人来做关中都督,也是符合基本任用规矩的。
可惜吴质丧心病狂清洗关中大姓,强迫北府出兵以来……关中许多大姓就此凋亡,射援在关陇地区的影响力、人脉算是废了大半。
射援是北地诸谢的同族,是皇甫嵩的女婿,影响范围是很大的;可惜,现在射援已经无法聚合关陇大族,无法为朝廷钳制北府。
所以,射援已经废了,没用了。
一个没用的射援,朝廷也不会力保,所以田信换掉射援,另选一个人来做关中都督,朝廷这里也不会太过反对。
如果射援还有用,朝廷肯定会力保射援,除非田信杀了射援或继续软禁射援,否则无法拿走关中都督一职。
可惜啊可惜,吴质把关中大姓杀的太狠,斩断了射援的人脉,导致田信可以轻易拿下射援,换一个真正的亲信、心腹担任关中都督。
而郡守一级,将获得京兆尹、右扶风、左冯翊、弘农郡、上郡、西河郡、北地郡、安定郡、天水郡、陇西郡、金城郡、张掖郡、武威郡、西平郡这些大郡、强郡、名郡的控制权。
还有一系列如南安郡、新平郡等曹魏析分、增设的小郡,这些小郡按着田信一贯作风,会并入原来的辖区,直接省略,以节省冗官、编制。
冗官少了,每个郡保底的一个孝廉名额也就没了……可田信不在意这点收买人心的勾当,对此朝廷的态度肯定是复杂的。
各地因为战乱,大郡、名郡被一分为二、为三的例子太多了;为的就是弱化郡守的实力,增强控制力,以及增加当地士族出仕的渠道。
关中一役后,田信将获得十四个郡,以现在田信跟朝廷的关系,肯定不会让朝廷安插人选。
因此,田信将在交州、广州十三郡、湘州五郡、南阳二郡之外,另外得到十四个郡,前后三十二个郡。
这些郡守三五年后,就能向朝中公卿位置发起冲锋,或向其他职位发起挑战,会进一步渗透全局。
至于郡守下一级的县令、县长、陵邑长、道长,以北府的选士、晋升渠道来说,也有足够的军吏转任为地方官吏。
不计算军职功勋的晋升渠道,仅仅这三十二个郡带来的晋升渠道,将不断冲击朝廷格局。
铁打的朝廷流水的公卿,总有一天,三公九卿的岗位会逐步被北府出身、亲近北府的人担任。
郭攸之、傅肜跟宗预吃饭……肯定有吃饭的用意在。
宗预急着吃这顿饭,就是要把许多重要的信息传达给这些老乡,免得他们看不清形势,走错路、说错话。
郭攸之不断讲述,告诉魏延一个很不幸的消息:十四个郡都已被北府、左军瓜分,没有给朝廷插手的余地。
朝廷想要安插人手,就要让出位置,进行一轮对换。
首先是凉州,凉州牧马超,苏则代替宗预担任左护军,随马超返回凉州,兼领金城郡守;马岱兼领陇西郡守,其他如第二秀、杜翼等关中籍贯的将军调任凉州充任郡守。
射援的关中都督被罢免,由田信的近卫少将姜良担任,同时一批凉州籍贯的将军担任关中地区、上郡、西河郡的郡守。
这种关陇二地相互任官的方式……其实跟《三互法》是相互违背的,可现在谁还在意三互法?
只要按着现行的方式发展下去,关陇地区会发生一轮高密度的官民勾结;我管理你家乡,跟你的亲党好好合作,挤压异己分子;你管理我家乡,跟我亲党好好合作,挤压异己分子……不出十年,关陇将经营成铁板,水泼不入。
什么豪强、世家,在这种组合面前,就一句话: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容不下第二个声音……朝廷必须采取手段,从郡守到县令长,朝廷最少要安排三分之一的职位,才能延缓这种事情的发生。
只要拖住,后面还有转机。
可要拿出什么条件?
北府想要什么……宗预没有说,郭攸之猜到也不能说出来,他只负责把最可怕的事情说给魏延,让魏延向朝廷去说,看朝廷怎么处理。
一桩桩的交易,维持整体的和睦,延缓局部的败坏……这就是朝廷。
第六百零五章 隐居
终南山,夏侯尚新的隐居之地。
一场霜降后,夏侯儒挂一领熊裘纵马踩踏地上黑褐枯草,他绕过山峡小路,仰头眺望山崖下石洞前的木屋,心中说不出的惆怅。
越来越看不懂如今的大汉,自八月初全歼吴质雍凉军团后,整个大汉各方面以一种让人很难理解的方式在发展。
原因太多了,主要是功勋太高,朝廷拿不出切实可行的封赏方案。
大汉如今政出四头,许多事情要不断协商进行,因此北府功勋至今没有正式颁布,就连关陇州郡县的官吏,除了马超是实授外,其他都督、郡守、县令长都是代理的。
其后还有两个因素在干扰大汉政务的正常运转,第一是道路阻碍,田信、关羽、诸葛亮之间通信迟缓,许多突发事情需要通告、确认、协商处理,一来二去最花费时间。
第二是江都突发的时间余波未止,董允太能跑了,见事不对逃亡益州,到现在也不知道诸葛亮会怎么处理董允一事。
诸葛亮处理好董允一事,关羽才能对江都的‘孙氏外戚勾结天子近臣案件’定性。
这个案件处理的结果,代表着诸葛亮的态度。
用亲信重臣的命为祭品,所证明的态度,其保质期很长,可以让关羽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不需要反复确认诸葛亮的态度,关羽本身又能代表张飞的态度,因此那时候的关羽就能代表朝廷与田信方面协商,完成功勋封赏。
总之,如今的大汉政出四头,让夏侯儒难以理解这四个人,但也觉得不是什么坏事。
见接下来的山路多是山溪冲刷的石子路,夏侯儒遂下马,与几个亲随步行登山。
也就三十余步高的坡地,这里夏侯尚的木屋修筑在一块巨大岩石上,岩石背后是凹陷的山洞,洞深有限,如今设立围栏,伺养了十几只羊。
夏侯儒来时,夏侯尚正处理一条手臂粗的蛇皮,蛇肉已经挂在一边吹风,蛇皮紧绷,夏侯尚正刮擦蛇皮上粘粘的杂物。
“如今正是兄长大展拳脚之际,何故屈身山野之间,与飞禽走兽为伴?”
夏侯儒恨不得拔剑斩碎夏侯尚处理的黑质白章蛇皮:“兄长,可知曹子桓遣人议和之事?”
“知道。”
夏侯尚语气不快,斜眼打量夏侯儒:“我已是天下人眼中的死人,又何必再现身惹天下人笑话?何况,我又该以何面目去见曹子丹?”
回头继续处理蛇皮,夏侯尚语气落寞:“我有二女一子,如今皆健全人世。曹子桓九子一女,女儿流落在外,九子已有五子夭亡。想必他也昼夜忧苦,又不能向人倾诉一腔悲怆,实在可怜。前仇旧恨,到此为止。”
大概也知道夏侯儒在想什么,夏侯尚又劝告这个堂弟:“族中仲权一人统兵即可,再多无用也。”
“那兄长以为,弟当如何是好?”
夏侯儒自己搬来一个小凳子坐到一边,口吻略无奈:“当年我随兄长与曹子文出征乌桓,至今以来只有统兵之术,再别无所长。”
“我闻江东吕蒙好学,有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之美名。陈公也常拿吕蒙之事激励部伍,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成了别无所长?”
夏侯尚手上不停:“我听公上言语,似要在上林苑中建一座南山书院,先选军吏入学听讲,意在宣讲律令法学及治民之术。弟所有意,何不辞去军职,入书院求学?”
夏侯儒犹豫不定,不甘心:“难道就再无他路?”
结果夏侯尚不言语了,作为与曹氏休戚与共的夏侯氏一脉领军者,夏侯儒在魏军中如鱼得水,生活十分惬意,只有别人适应他、配合他的说法,而他只需要配合几个主将就能完成领兵任务。
在魏军中生活再惬意……可如果曹丕知道夏侯尚没死,肯定要收拾他。
真的没办法,只能响应夏侯尚的呼唤。
结果现在军权都保不住了?
领兵虽然凶险,可军队的保障力度始终是优先的;再说了,这年头当郡守、县令长也是有危险的。
夏侯儒坐了一会儿,夏侯尚处理好蛇皮,涂抹一层油脂后悬挂晾晒:“你还是短见,远不及羊氏。羊氏一入荆州,就知学院关系长远。若不是汉室朝廷有意疏远、提防,羊氏三兄弟自会去讲学。”
引着夏侯儒到木屋里,火塘悬挂的铁锅已经沸腾,一个妙龄女子就在篝火边缝补衣衫,猝然见到夏侯儒有些紧张。
夏侯儒见这女子头发散披,穿着皮袄,脖子上挂着兽齿项链,还有裙摆的青红两色配色,就判断出这是个羌氐部落出身的女子。
在细细看这身材颀长的女子面容,跟记忆中的一个女人有六七分酷似。
唯一明显的区别就是这个羌女的下巴更尖一些,可能是吃的不好,脸上没肉,显得眼睛也大、圆一些;所以气质也差了许多。
夏侯尚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就说:“她是烧当羌部的人,按着血缘算应该姓姚,父母给她取得名字不好听,她也听不懂官话雅言。”
做了简单介绍,夏侯尚又说:“我将盔甲送予她父亲,她就成了我的人。她部族头人又送了我一些羊,这些羊正好与她作伴。”
说着夏侯尚露出笑容,羌女也跟着露出笑容,又小心翼翼向夏侯儒陪笑,似乎担心触怒这个衣着华贵,披挂熊裘的贵人。
夏侯儒还能再说什么?
这里的事情还得帮着隐瞒,不能让族里其他人知晓。
事情传出去终究不好听,有损夏侯氏门楣、形象。
事情也只能到此为止,夏侯儒吃了一顿粗粝的山中午饭,倒是喝了一碗回味无穷的绿茶,带着一种复杂情绪离开终南山这座无名山沟。
或许几年、十几年后,这里会发展成一个小小的山村。
长乐坡下,曹真与王朗漫步在昆明渠南岸,前后一个月时间的整理,昆明渠两岸已经种满了麦苗。
谁也拿不准关中的气候,不能照搬南阳的经验,因此昆明渠两岸的麦苗都是分批播种,播种早的已经有一掌高,播种迟的才堪堪冒尖,甚至还有没冒尖的。
这样分批播种肯定会折损三分之二……可必须损失,这能保证最少三分之一的冬小麦能成活。
也只有这么做,才能积累大量的数据,为明年种植更大范围的冬小麦奠定理论基础。
不过关中、南阳气候相近,因此最坏的情况下,也有把握保住一半的冬小麦。
只是刚解除软禁的王朗不清楚内情,刚刚抵达这里准备跟田信谈判的曹真也不清楚。
不知道北府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可也要记录下来,试试能否在河北推广。
河北方面今年极有可能爆发鲜卑入侵战争,整个河北百姓都因干旱而饥荒,急需大魏朝廷开仓救济。
听说边塞的牧草被太阳活活晒干,晒成茶叶一样的青绿干草……可以想像一下,靠近边塞相对多雨的地区都这样干旱,那降雨更少的北方该是何等凄惨模样?
鲜卑不想饿死,那只能发动战争。
除非,大魏肯三千里运粮,去救济鲜卑人。
困难环境下更容易驱使鲜卑诸部相互联盟、兼并,向集权方向发展。
曹真与王朗相互交流,现在必须稳住北府,解决鲜卑问题前,不能再打了。
第六百零六章 对答
谈判开始前,田信例行视察昆明渠两岸的麦田。
大概立冬前,就要对麦田进行人工踩踏,将地表的麦苗踩死,让麦苗集中营养发展根系;同时地表植株萎缩,可以节省冬季营养消耗,也能防冻。
距离立冬,就剩一个月时间。
立冬之后,他就要带人去上林苑围猎,获取食物。
上林苑本就有赈济灾荒的能力,就跟水泊可以调节洪流一样。
封闭的上林苑里植被丰茂巨木参天,飞禽走兽优哉游哉……还有各种天然、人工开凿的水池、湖泊,都富含食物。
不论是冬季湖泊凿开冰层捕鱼,还是围猎兽群,都能获取可观的肉食。
冬季不怕肉质腐烂,再多的兽群杀了,都不会有浪费。
职业军人的围猎,肯定是方圆百里范围布控、封锁、驱赶、集中处理。
偌大的上林苑,完全可以有组织的进行五六次规模庞大的围猎;不仅参与者的伙食能补足,也能为其他地方的驻军提供肉食。
这样伤筋动骨的围猎,上林苑大概三五年时间就能恢复……毕竟秦岭范围内还有许多兽群,上林苑只是外围。不破坏林木生态,秦岭内的兽群自会向外扩散、迁徙。
还有被曹操、吴质先后迁移到关中的羌氐、匈奴、月氏、鲜卑等杂胡部落,从这十二万户部族里轮番抽调,整个冬季大约能分成三批,使他们轮番参加围猎,完成初步的筛选、编户、分类。
所以冬季围猎不仅仅是为了获取食物,还有整编杂胡这一步骤。
只要撑过今年这个严酷冬季,明年开始就会从方方面面好转。
他视察之际,魏延也紧赶慢赶,终于穿过武关道,来到了南阳,抵达邓邑。
关姬设宴招待,魏延面容比见田信时又瘦了一圈,精神焦虑讲述穿越武关道时的惊险一幕:“过蓝田关要至上雒城时,突逢山雨,丹水支流上涨汹涌,原本不过四五丈宽,经蔓延十余丈。足足等了三天,洪水才消退,得以乘船渡河。”
现在武关道已经被密集雨水封锁,山区城邑所在河谷平原,说是一天一场雨也不为过。
整个丹水持续暴涨,隐隐达到五年前的水准,几次洪峰与汉水北岸的新旧堤岸持平。
所以秋季的丹水汇入汉水的河口,被称之为丹江口实属名至实归,不惨一点假。
关姬耐心聆听魏延讲述沿途的见闻,魏延和关羽一样,是喜欢讲故事、自夸的人;也是在自己人面前,如果是外人当年,那就是一副倨傲、孤僻、生人勿近的寡淡模样。
魏延又带着一点好奇询问:“我闻岘首山上观星楼里有许多神异之事,可先帝又有诏令,不许六百石以上官吏前往观星楼探查。究竟是何事,会如此神异?”
“这……叔父还是不去为好。”
关姬犯了难处,就比喻说:“夫君曾说少年人如赤红热铁,颇多韧性,可锻打成型,能千变万化;而壮年、中年、老年之人,就如脆铁、陶瓷器皿,已然成型,毫无韧性受不得外力冲击。”
见魏延一双明朗的眼眸在思索,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关姬颇感无奈。
只能换话题说:“关中之事,阿信心中置气,实不该为难叔父。至如今,叔父受气冒险走武关道而来,又会令父亲为难、恼怒。只是父亲年岁渐高,还望叔父至江都陈述关中变故时,能斟酌言语。”
“自是应该如此,别说孝先,就是某家突闻此事时,也是怒不可遏。如今费祎受死,董允出逃益州,也不知丞相会如何处理。”
魏延一口答应,调侃一句诸葛亮,端酒自酌,欲询问:“非是我无事生非,有一事实在不解。”
关姬示意婢女为魏延斟酒,坦然做笑:“叔父有何不解,尽管发问。叔父此去江都,还要请托叔父劝慰父亲,自该让叔父知晓前后因由,以免延误正事。”
“好。”
魏延忍不住又饮一杯酒,皱着眉头:“孙氏无德理应废黜,朝中上下皆以为孝先之妹贤德,为何断然拒绝,使朝里朝外大乱?”
停顿片刻,魏延又说:“费祎、董允乃往后朝堂卿相之器,今引罪受诛,实在有损社稷支柱。因此二人之死,生出诽议、不满者,决然不少。”
女人早晚要出嫁,嫁给皇室有什么不好?
魏延和几乎所有人都一样,想不明白关姬的思路。
甚至北府中许多人都有类似的想法,妹妹嫁给皇帝,以外戚大将军执政,再行王莽、曹操之事,简直顺理成章,流畅的很。
关姬目光望着窗外,不假思索就问:“叔父已见过阿信,阿信是何等样人?”
魏延想了想,说不出田信给他的最大的印象,那是一种想忽视都无法忽视,想看明白又看不明白的印象。
田信坐在那里,仿佛光线都会扭曲,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有一种突兀感。
人群之中,想不注意田信都难。
“观孝先举止言行,非久居人下者。”
魏延斟酌语言,费解:“我不知先帝、大将军是如何做想,竟然简拔孝先于行伍之中,并屡迁高位,遂成今日尾大难除之势。”
担心关姬生出误会,魏延紧跟着解释:“据我所见,孝先只会膺服于先帝,于当今并无臣服之意。此事以先帝之能,必然知晓,却放任如此,令我着实费解。”
“这呀……父亲以为我能掌控阿信,先帝又想着借孝先之能,以速定天下,终结乱世。何况阿信屡立旷世奇功,魏主曹丕又屡屡来信,阿信又有一骑破千之能,谁能钳制阿信?”
关姬反问一声,又说:“长沙王刘公苗刚烈勇壮,却阵殁夏口;燕王刘公胤沉毅刚武,却折于淮北。我兄长虽有统兵才略,终究年青才浅难堪大用,受先帝、父亲、朝廷所托,强行出征汉口,损兵折将军心尽散。”
颇为无奈,关姬又带一点笑意看魏延:“如叔父所见,能钳制阿信者,皆不在了。至于妹妹,确是能钳制阿信之人,只是我敢答应,阿信自会恨我,到时再无旋转余地。”
第六百零七章 不信任
关姬没有多说,只是安排船队护送魏延前往江都。
跟其他人也没办法细说,她有预感,她不能保护田信的底线,那以后田信也不会顾虑她的底线。
带着田嫣出逃临沮,在目前来说是保护了田嫣;可长远的未来,是保护了其他人。
此时汉水上涨,这支关姬安排的小船队用了六天时间将魏延送抵江都,六天时间待在船上好吃好喝,魏延脸上有迅速有了一层肉。
江都官舍,魏延落脚于此,这里是出入、途径江都的官员临时住地,不同等级的官吏获得不同规格的住宿、伙食待遇。
魏延来的不是很快,可来之前南阳方面并没有飞骑通报江都……所以朝廷百官和关羽,对突然出现的魏延,是毫无准备的。
尚不清楚这一茬的魏延换了一身配色沉肃的新衣裳,与相熟的颍川人袁琳、义阳同乡刘邕一起聚餐。
船上静静待了六天,足够魏延想清楚以后的道路,和眼前的行程规划。
先小范围的乡党、朋友聚餐,通通气;然后再拜谒关羽,讨论正事;正事私下讨论完,之后朝堂之上走一个述职的过程;最后就是前往惠陵为成祖昭烈皇帝守一段时间的陵,尽一尽心意。
守陵尽心意的这段时间里,静静等候朝堂的调整、安排,然后领取一个新的职务,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越靠近江都,越觉得事情跟自己汉中时听闻的有很大不同。
张飞都带着齐王去了青州……自己小胳膊小腿的,没道理硬着头去跟北府硬耗。
何况,按门第来说,自家是货真价实的寒门,看一看这几年北府的手笔,把名门大姓压在地上打。
北府一定程度上处于得势、优势地位,对寒门武人是有好处的;如果没有北府,以如今境内的高门大姓对地方的影响力来说,朝堂之上决然不会是如今的局面。
如今的大汉朝堂,经历了一场风波动荡后,竟然还是老面孔……这意味着,各地高门大姓的名士、名宦、能臣、贤良、方正们根本无法在朝堂站稳脚。
宁肯很多官位空着,也要等值得信赖的元从旧人、荆州人、益州人、湘州人站起来接替。
官位啊,就这么空着,那些后续投降、归附的降臣、高门子弟们眼馋的要命……可朝廷不给,这些人谁敢抢?
别说抢,就连嚷嚷、制造舆论压力的胆量都没有;只能这样老老实实等待机会。
谁的功劳?
是关羽守住了第一线,是北府未逢一败的战力支撑了旧臣的信心。
警惕北府膨胀、扩大是旧臣的心声,可也是北府撑腰,让旧臣们可以顶住高门大姓的影响力,就这么硬耗下去。
高门大姓所谓的影响力,会随着时间过渡而持续衰减。
再深入一点的问题,就不是魏延能想明白的。
总之有一种感觉是对的,北府的存在,让政令来自四个源头的汉室朝廷,依旧保留着先帝的某种精神。
起码,还是自己熟悉的朝堂,还是那个高效率,简朴的朝堂。
不敢想象,如果自己这一趟回来,整个江都朝堂被高门大姓把持……那追随先帝打生打死几十年,究竟图了个什么?
魏延与刘邕、袁綝渐渐酒酣,开始交流一些比较重要的心得;刘邕是魏延的乡党,当初一起追随先帝,刘邕因为宗室身份,显得稍稍中立一点,是一个小号的孤臣。
袁綝这个颍川人就复杂了,首先北伐战役期间,奉命调任北府的西曹掾,负责幕府日常运转,是仅次于行军长史的二管家。北伐之后调任兖州的郡守,这段时间与刘邕一起被朝廷火速调回江都。
与郭攸之一样,袁綝在北府拥有广阔人脉。
只是三个人聊的是其他方面的事情,如今朝廷谁是谁的人,许多已经挑明了,但有一些人手握兵权,身份、立场相对朦胧,魏延久不在朝中,消息阻塞,需要弄明白。
弄明白这个问题,才能重新对待过去的袍泽、友人。
刘邕乘着酒兴,侃侃而谈:“中军年初时是中护军陈叔至、中监军田国让管事,原先部督冯习、张南、高翔、陈式形同罢免,其中自有内情。”
魏延为刘邕倒酒,哈着酒气抢过话茬:“冯习之事汉中也有流传,说此人几度与陈公携手破敌,十分仰慕陈公。这种流言绝非空穴来风,我难辨真假,难道此人当真摇摆不定?”
袁綝开口,语气确凿:“文长不必取笑,随陈公出征者,多受恩惠。受恩当报,此人之常情。”
他说着自己剥一个橘子醒酒:“先帝并未处置中军诸将,多有冷遇,以我看来此举利于新的树立恩惠。只是新帝为孙氏所惑,难辨忠奸,故因小失大,受大将军管控,迟迟无法向中军诸将散播恩泽。”
皇后孙大虎就是最大的障碍,也是明晃晃的投名状。
新皇帝虽然是皇帝,可怎么才能让老臣们相信你?
你宠爱宿敌孙氏家族的女儿,不知悔改,仿佛越宠爱,越能证明你的胆量?和你们之间感情的真挚?
可是很遗憾,皇帝与皇后之间的真挚感情,换不来大家的信任。
手握重兵的老臣还都没死绝呢,你就跟宿敌女儿一副生死与共的模样,等宿臣、老臣们先后凋零,谁还能管住你?
刘禅始终无法接手兵权,孙大虎居功至伟。
刘禅不接手中军兵权,那先帝留下的后手,就没人会去触发,所以冯习等四名骁勇善战的部督只能继续闲置,等待启用的机会。
现在孙大虎及孙氏诸侯被除掉,可就刘禅期间表现出来的态度,谁又会相信他?
中军就在那里,卫军也在那里,都是皇帝的;可刘禅表现的实在是让人着急,再干着急也没用。
大家不相信你,你是皇帝……也没用。
魏延仔细想了想冯习、张南四部督的性格,的确都是很刚强、锐猛的人,不会轻易倒向北府,是先帝培养的未来中枢大将。
而自己呢,是外将。
刘邕略好奇询问袁綝:“陛下何时能掌兵?”
“难。”
袁綝没有多说原因,年轻气盛的皇帝连‘仲父’的规劝都可以忽视;今后有怎么会老老实实听师傅的话,听姐夫的话?
魏延眼珠子转动,也觉得目前形势还算可以接受。
老臣掌兵,起码军队战斗力有保障;如果让皇帝拿走,且不说各种隐患,光是军队战力下滑一事,就让人头疼。
江都的旧臣、元勋们都质疑皇帝的能力……难道就自己目光如炬,能发现皇帝不为人知的优点?
魏延遂收敛思绪,端起酒杯仰头饮尽,说:“中军无变故,实乃嘉事尔!”
起码,当年的袍泽还是袍泽,彼此关系没有出现大反差的变动。
至于皇帝不能掌权的愤懑……这没啥不好接受的,皇帝着急就行了,自己干嘛着急?
第六百零八章 爵位封号
大将军府,议政厅最里头的暖阁里,关羽不时抬起右手揉动自己左臂,秋冬气候交替之际,又逢阴雨连绵之时,旧伤折磨虽不算多么痛苦,可就是让人很不舒服。
宗正卿阳泉侯刘豹正坐在下首,等候关羽的咨询。
关羽面前摆着宗正府整理的两份娉娶皇后的礼单,以及流程。
这些都是有先例可寻的,近的如桓帝、灵帝娉娶皇后,聘礼折价约在一亿钱左右。
现在要参照桓灵二帝时的物价给出一份同规格的聘礼,这是一笔很丰厚的彩礼;可比起皇帝当时娉娶孙大虎的规格来说……还是有些比不上,当年有重新缔结盟约,将江东属臣化的考虑,所以几乎把府库里的蜀锦、质量好一点的丝帛都凑在一起送了出去。
问题就这样摆在面前,参照桓灵二帝时期的物价折算聘礼是一种;另一种是以当时娉娶孙大虎的规格为标准,制定一份价格更高,几乎是前者两倍的聘礼。
如果是娉娶田嫣,自然是有多少花多少,不需要犹豫的;现在娉娶田嫦,就有些不值得。
朝廷日子也不好过,北府独吞关陇,这么大的功勋就摆在面前,至今没有制定封赏规格,除了董允、费祎事件还没有定性外,朝廷囊中羞涩也是个重要原因。
朝廷如果不差钱,自然能用看得见、摸得着的丰厚赏赐赢取军心。
可朝廷缺钱,齐王就藩时,凑了十万蜀锦,就几乎掏空了北伐以来的府库积蓄。
这才过去小半年,既要给皇帝娉娶新皇后,还要给北府、左军吏士拿出赏赐,这两笔开支很大,而朝廷目前的财政能力,似乎只能承担部分。
宗正府很棘手,给田嫦的聘礼规格低于孙大虎,肯定会有人乘机说事,给朝廷添堵,也会成为一些人的话柄。
如果给田嫦等同于孙大虎的规格,那么以现在朝廷窘迫的财政,是打肿脸充胖子,不见得能获得北府的好感,也会刺激一些旧臣的心态。
聘礼,给出去后,就成了田氏的财产。
田嫦嫁入帝室,自然不可能再把这笔财富带回朝廷。
原本,这种帝室娉娶、婚姻开支,走的是少府的内帑财政;可朝廷并没有细分少府内帑、大司农国库之间的区别,都由大司农王连一把抓。
所以事情简单处理,就有简单处理的流程:现在这笔帝室开支,也就落到了朝廷财政头上。
宗正府不想承担能力之外的责任,就这么制作了两分聘礼单子交给关羽,甩锅完成。
还有一个固定的娉娶流程,堂堂大汉天子如今明媒正娶,自然不能取阿猫阿狗家的女儿,怎么也要娶诸侯家的女儿。
所以按着两汉旧制,田嫦的父亲将作大匠田睿要封侯,还是县侯;田嫦以诸侯女儿的身份嫁入大汉帝室,这才是礼仪规格所在。
如果婚后夫妻感情和睦,田嫦的兄弟受封列侯也是两汉旧制:委屈谁,也不能委屈自家人。
这套婚前封侯,再走娉娶规程的事情不需要讨论,是现成的礼制,照搬即可。
关羽不时揉动左臂,目光审视刘豹,分析这个宗室老臣的心思。
刘豹资历很深,建安前期是许昌朝廷的议郎,官渡之战期间追随先帝,进而周旋天下。
就连阳泉侯这个爵位,也是来自许昌朝廷的册封,含金量与汉寿亭侯一样……但稍微低一点,因为这是个曹魏捣鼓出来的名号侯。
费祎、董允一案绝不会因为这两个人的死亡、认罪、逃亡而结束,到目前为止太常卿赖恭、卫尉卿辅匡这两位九卿已经荣誉退休,两个卿位空悬。
自开国时策立的三公陆续病逝后,现在这场江都风波里,头一次出现九卿致使,一退就两个,一个荆州人辅匡,一个益州人赖恭。
作为半元老的北方人刘豹,会不会产生危机感?
关羽分析刘豹的心态,对目前宗正府的圆滑手段有些不满,可也勉强能体谅宗正府的难处。
这点反噬,自己可以扛住;而宗正府却扛不住。
几乎不需要太多考虑,关羽右手拿起笔,在需要花钱更多的那份礼单上画了一个大大的‘x’,又换了朱笔,在另一份标准礼单上写下一个‘可’字,随即目光落在最后的一封标准流程的。
田睿必须要封侯,封一个县侯,封号必须跟田氏家族有渊源。
目前田信手里握着夏侯国、武当侯国,麦城虽不是侯国,但也差不多了;而这次北府功勋奏表里,田信申请了十二个亭侯,六个乡侯,以及三个县侯。
三个县侯分别是陆议的蓝田侯,食邑两千户;马岱的陈仓侯,食邑一千五百户;以及田信本人推功,把功勋让渡给次子田无忌,表封田无忌为扈侯,食邑万户。
如果通过这二十一个侯爵请封的奏表,那么田氏祖地樗县会改易为扈侯国。
而眼前这份宗正府的流程里,则请封田睿为樗侯,这是关中名地,位于上林苑最西边,以此做封号,很对得起皇帝妇翁的崇高身份。
想了想,关羽捉着朱笔勾掉‘樗侯’里的樗字,在一侧写下‘槐里’二字,槐里侯的名声可比樗侯更高一些,更为当代所知。
又继续审视其他内容,关羽见再无需要修改的,就说:“刘公,我以为樗侯封号会与孝先起争执,不妨换做槐里侯。”
说着,他扭身在一侧的架子上搜寻田信的奏表,很厚的一叠奏表,他伸手就抓了出来,翻到二十一侯爵请封一栏,推给刘豹:“此关系田氏大宗、小宗之争,请恕某怀有私心。”
刘豹看到这页奏表上的内容,不感意外,神色了然。
这份奏表目前还是机密,没有拿到朝廷进行朝议,所以刘豹没资格知晓。
目前也就尚书台、大将军府知晓,并抄送了益州的丞相府。
关羽也没有让刘豹去看更多的内容,就收回奏表,略有嫌弃丢在身后的书架上。
樗侯、扈侯都是一个地方的不同称呼,樗侯是现在的县邑改为侯国的名字;扈侯,则意味着田氏祖居的扈谷亭吞并、代表了樗县,是对田氏功勋的夸赞,也代表着这个爵位与田信最初的‘扈谷亭侯’存在直接继承关系。
同时,也象征着田信对次子的喜爱。
作为外公,关羽还能怎么选?
刘豹也没什么好反驳的,关羽已经签字认可最低廉、最有可能引发舆论攻击的那份聘礼,这是帮宗正府扛雷。
这种时候,自然没必要恩将仇报,为一个田氏家族大宗、小宗的争执去做无意义的争辩。
何况,把事情摆到田睿一家面前让他们自己去选,他们敢跟田信争夺大宗的地位?
既然不敢争,自己又何必多事,徒惹事端?
第六百零九章 钱与要害
关羽处理了宗正府的公务,也等于揭开了新的朝政格局。
从此以后,田氏分支的小宗将以外戚的身份登上大汉朝堂;而田氏大宗的田信又算得上是皇亲。
以汉室外戚掌政的恶劣习俗来说,田氏小宗会不断从朝中摄取权力,也会不断有人投奔于田氏小宗麾下,充当智谋、爪牙。
历来的外戚专权,就是这么一步步发展来的。
这一步棋,也不知未来究竟会怎样,但就目前、中期来看,是利大于弊的。
再远的事情,想太多也是无用。
比如北伐祭典时,田信当众表达的忧虑……这个忧虑并没有得到解决,反而在当时造成许多不必要的负面情绪、舆论,也没有改变之后田信的选择,田信还是选择做一个庸俗的人。
送走刘豹,关羽离开大将军府,回到南城军营边的旧宅,在这里设置私宴,招待魏延。
这是一座很有岁月沉淀的庭院,早年是关羽亲手修筑了江陵新城,所谓新城就是缩减老城的范围,就近使用老城的建筑材料加固新城的防御规模。
因此南城的城墙至今比北城还要高一丈半……北城实在是没有人力增修城墙,站在玄武门上,可以清晰看到北城的城墙平均比南城矮五分之二,显得很没威仪。
当年修筑新城之余,城中的宅院也有一番重新规划,关羽获取的宅院虽然不是最好的,但绝对只比最好的那一栋宅院差一丢丢。
一些事情没必要剖析的太过深入,比如关羽的个人享受问题。
先帝最大的优点就是慷慨,屡次赏赐之丰厚,足以上曹操、孙权之流愧疚的无地自容。
关羽不需要贪腐,仅仅是先帝屡次降下的赏赐,就足以维持他当世堪称奢靡的生活。
有条件奢侈,不等于一定会奢侈。
在享受追求方面,已经被先帝喂饱了的老臣,许多人对奢侈品已经麻木了,更在意舒适感,有了艺术方面、精神方面的追求。
穿过最红最绿最显眼最昂贵的蜀锦后,再其他的衣料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一次拿过上千斤的黄金赏赐,那日常政务中的物资调拨,实际也就是一堆引不起人兴趣的数据。
在季汉帝国,会打仗的人,得先帝喜欢的人,普遍都是最不缺钱,也不喜欢钱的那一层人。
而缺钱,喜欢搞钱的那些人,普遍是在战争、治民、理政方面缺乏建树的人。
先帝收拾这种人从来不手软……关羽倒是手软,弄得潘濬现在还活着,虽然活的很低调,可比起糜芳来说,比起覆灭的孙氏诸侯来说,潘濬的下场实在是太好。
旧臣们拿够了钱,大家才显得品味卓越,颇为脱俗、出众。
比如丞相,屡次获得的赏赐置换成都郊外的田宅,如今有田八百顷,这个数据会随着田地经营、攒钱、继续置换购买而壮大,这可都是光明正大交易来的……这种情况下,丞相犯得着搂钱?
而丞相生活日常除了下棋、弹琴之外,就剩下画画了,画画是一件很烧钱的兴趣爱好。
也比如魏延,根本就不是缺钱的人。
如今也是第一次登门拜访,关羽引着魏延走访宅院各处,几乎算得上是一园一景,颇多妙趣。
特别是关平隐居房陵、关兴去了江东,关姬也出嫁离开后,原本大小军吏寄养在家里的子女分流后,关羽也有时间、心力整理、恢复宅院。
人总得找点事情做,显然关羽修园林的造诣给了魏延许多启发。
宅院各处的庭院转了一遍,关羽与魏延一起用餐,餐饮并不丰盛,只是赵氏制作的家常菜肴……可魏延就吃这一套。
一顿家常便饭吃到饱,七八年没见的两个人关系立刻就拉近了。
魏延端茶饮用,跳出现在的朝政格局,从另一个新的方面讲述:“关陇之重,远超云长公预料。我不知孝先奏表中是否详细讲述了关中战事前后细节,但我还是要再说一遍。”
关羽随意做笑:“他呀,奏表中并无详细讲述战事经过。这一战孝先表封二十一人为侯,各有功勋记录,颇为详细。此外,还有一封家书,虽表达愤慨之心,也讲述了奏表之外的事项。文长提及此事,可是与马镫有关?”
魏延眉目沉肃:“云长公灼见,正是此事。”
稍稍停顿,魏延想到马超这个碍眼的家伙,没什么好口气:“我也知孝先受了委屈,可朝廷也不曾亏待多少。要说委屈,朝廷之中,谁人没有委屈?”
魏延脸上不高兴:“马孟起何等样人,乃天下皆知之事。孝先却委以重任,虽说凉州牧系先帝所封,可如今颇为不妥,后患无穷。然孝先用意,我也能猜测一二,就恐为患长远,无人能制。”
放马超去凉州做什么?
典型的养寇自重!
回到凉州的马超,就是天下最大的寇!
关中决战的战斗细节看似滑稽……在关羽、魏延看来,那场决战里,吴质的表现堪称滑稽。
犹犹豫豫错失战机不说,还兵力一度分散,被田信一口口吃掉外围骨干力量,以至于决战时出现羌氐联军反戈的笑话。
而最滑稽的在于明明知道田信的临阵突击能力,可吴质竟然发了疯一样亲自带着主力压了上来。
偏偏新式骑兵最大战力就是冲锋,可吴质带着主力骑兵居高临下冲下来时,要冲击田信本阵时……张雄的长林军、鲜于辅的乌桓骑士正跟田信的中军绞杀在一起。
结果,新式骑兵竟然没有冲锋、接敌的机会,只能停在那里,等待战机。
而当时,吴质就距离田信百余步范围,随后自然而然的被田信临阵擒捕,大魏雍凉军团就此覆灭。
吴质是完蛋了,可新式骑兵的消息也隐瞒不住,流露出来。
显然,魏军、北府悄然无息间完成了骑兵装备的更新,也有相关战术的研究。
可汉军主力不知情,估计战前,魏军、北府都想给对方一个惊喜,可不知到底什么情况,双方骑军拥有一样的新式马具。
对朝廷、汉军主力来说……新式骑兵就是噩梦,汉军主力以重甲步兵为战术核心,而新式骑兵就克制步兵。
马超去凉州,以马超翻脸的本事,以及斤斤计较的性格……今后朝廷想从凉州引进战马,要花大价钱,很不划算。
而太仆卿孟达已经赶往关中,要在关中、上郡重新建立马政体系,孟达这个人比马超更难说话,马超这里你花钱就能买马,孟达小心眼子,现在又得势猖狂,你给钱也买不来马。
没有马,关东四州怎么守?
魏军有新式骑兵,北府也有,很快汉军也能有相关器械的图纸,生产技术,和战术。
可汉军没有像样的马场,虽说中原破败,很多地方百里无人烟,很适合养马,可马种从来都是紧缺的物资。
汉军的战马途径就三个,一个是俘获,一个是凉州走私,一个是这两年跟夏侯氏的走私。
不论是哪一个途径,获得的战马多是阉割的公马……事情绕了一圈,又回到了马的身上。
魏延已经预见关东四州今后的防守劣势,或许已经预见他的宿命……他极有可能被安置到关东四州,协助张飞。
这是提前打招呼,最好想办法把马超换掉……在别的方面吃点亏无所谓,一定要拿到可靠、稳定的战马输入渠道。
关羽也细细思索其中的轻重缓急,马超好不容易打了个翻身仗,现在就急着调离凉州,感情上肯定是不乐意的。
等在凉州逍遥自在惯了,感情上更不乐意调离凉州。
乘现在对北府吏士也有影响力,乘马超胆子还没有野起来前,或许目前是唯一能调整凉州的机会。
可一旦调整,马超没有拿到他想拿的,那绝对后破罐破摔,跟着田信一条路走到黑。
“文长所虑,直切要害。”
关羽斟酌前后,承诺:“此事我还要与丞相细细磋商,力求妥善处理。”
第六百一十章 钉子
犍为郡,铸币工坊。
马谡奉命巡视此处,如今大汉设立多个铸币中心,益州目前就有三个,两个是原有的铸币基地,新增一个在建宁郡朱提县。
朱提县这个铸币基地属于郡一级的次级基地,向广阔的南中地区铸造铜钱……唯有货币的流通,让南中土民知晓钱这个概念,就能加速开化,与主流文化、价值观念接轨。
很多技术革新真的就差那么随手一个小小的失误,或者源于一个巧合。
两汉相对成熟的炒钢法已能满足军械生产,可在农用工具方面则有些不足。农用工具的缺口实在是太大,基数上去了,损耗也就跟着上去。
为了打造出更优良耐用、成本低廉,且产量较高的农具,益州三处官坊也开始研究丹阳匠坊的浇钢法。
浇钢法只是个名字,相同的技术,有不同的称呼,比如灌钢法、蘸钢法,都是同一个技术的不同称呼。
怎么形象就怎么称呼,工匠人不讲究那么多华而不实的东西。
照着名字推敲……研究出大致相同的浇钢法也属于情理之中的事情。
马谡正观察新技术演示,蒲元信心满面,讲述技术革新之关键:“熟铁质软而韧,生铁脆而硬,熔点又低,易冶炼为铁水。南阳铁钉,就是以熟铁锻打成型,再蘸生铁水搅动,如此刚柔兼济,质美且廉。”
只是马谡心神不属,神游物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断点头,似乎听明白了。
马谡目光不时走神,望着冶铁炉前忙碌的匠人……眼神没有焦距,这些匠人正用食指粗细的鲜嫩青竹夹着密密麻麻的熟铁针,仿佛一个梳子,轻轻在生铁水表面搅动,反复来回三次就提起青竹夹子。
又连着烤焦表皮的青竹一起丢入水池里淬火,随后又有人用磁石捞出这些盐水淬火的针,又装入升温炉里烧红,最后这些烧红的针落到高温烘烤的白灰里,会跟着白灰缓缓冷却。
一枚品相颇佳的钢针,可比一枚、五枚直百钱更受百姓、山民欢迎。
随着田信的胡折腾,各种淬火、回火、退火、正火的技术正在许多工匠前赴后继的实验中得到摸索。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有的工匠为了打造神兵利器,甚至多重淬火,反复回火……以工序繁复为妙;而制造农具之类的工坊,则追究效率。
马谡视察工作完成,蒲元将准备好的许多器具样品装箱,将由马谡将这些样品带回成都,由诸葛亮亲自检验。
犍为、朱提这一大一小、一旧一新两座工坊,担负着整个南中地区推广工具的任务。
田信的丹阳匠坊、麦城木坊在今年始终处于迁移、析分、重组的状态,并没有生产出如去年那么多的铁木器具,甚至连去年三分之一都没有。
这正是其他官营匠坊迎头追赶的大好时机,如果等田信的工匠团队完成生产规划,那其他官营匠坊就要面对残酷竞争。
人口就这么点,任何一点时常竞争,对工匠行业来说都是残酷的。
否则,如今的天下也不会只有江都、邺都这两座大都市……搁到四十年前,这样规模的大都市没有十座,也能有七八座。
送别马谡时,蒲元忧虑说:“南阳铁钉用途广泛,极利于军事。丞相多有嘱咐,下官苦于人力不足。若是能通融,还请调拨罪囚充作匠坊劳力。”
“蒲君宽心,我自会详细述说此事。”
马谡眨动眼睛:“就是不知人力充足,何时能造堪用的铁钉?”
对此蒲元思索片刻,摇摇头:“参军尽力而为,下官亦接近所能。具体日期,实难推测。”
北府北伐关中时,铁钉大放光彩。
不同职务的人,对关中之战的前后细节有不同的解读重点;诸葛亮是披着兵阴阳皮的兵技巧,自然看出许多小工具发挥的大用处。
不要小瞧铁钉的作用,这东西极大简化了北府修筑栅栏的工序,更在制作临时木筏、小舟时发挥了巨大作用。
战争时期,效率就是生命。
按着之前的技术,鹿角、栅栏制作,需要砍伐木材、削切、拼合木材……这不仅有技术要求,还有太多的繁复工序。
再说栅栏,大军出征在外,又能携带多少绳索?
原来的栅栏,要么开凿榫眼以楔子固定,这要求技术和工序;再要么用绳索固定,这个消耗宝贵的后勤运力。
而钉子的出现,就彻底简化了栅栏的建造工序……还十分牢固。
对此,鲜于辅的乌桓骑士很有发言力,逼急了的北府兵,在阵前用钉子加固盾阵,独轮手推车也用钉子固定在一起,给乌桓骑士造成了许多进攻时的困扰。
钉子钉在木板上,丢在地上,简直是骑兵的噩梦。
先有石灰建奇功,等大家都防范、使用石灰时,这东西也就那么回事。
关中决战前,魏军、北府兵都装备了新式马具……偏偏田信这里准备了太多的铁钉储备,这显然是防范新式骑兵的器具。
这说明是北府最先研究出新式马具,魏军应该是探听到消息进行仿制……仿制的时候,自然不会考虑针对性的破解手段。
也跟石灰一样,不管以后作战时能不能用上,起码要保证:对方有的,己方也要有。
战争打的就是人命和器械,谁的器械准备不足,就得拿命去代替器械的消耗。
用器械去换人命,这恰恰是兵技巧一派的核心观念。
只要打出悬殊的交换比,对面觉得很亏、没意义,自然也就没了战意。
益州方面又是山地作战为主,练兵训练的就是工事修筑、营建和攻坚战术,这都依赖器械。
能否大量生产廉价的钉子,直接决定着益州军能否跟上步伐。
这一步若跟不上,那今后就不可能有跟北府竞争的勇气。
生产压力虽然很重,可蒲元真的很想抓着马谡的肩膀把这家伙狠狠摇一摇。
究竟能给匠坊拨来多少人力?
至多不过五百人,正常的话也就多拨二三百人……这么点人力,能做什么?
可听马谡的口气,似乎能一口气调拨两三千人力。
如果有两三千的人力……自己自然敢承诺一个准话。
可没有,不能像北府那样,手里始终握着一支降军充作苦力。
蒲元心里愁苦,马谡心里更苦……费祎、董允闯了大祸,费祎自杀,董允逃到自己家里,出于义气、友情,自不能坐视不管。
可现在丞相府也下达海捕文书,也不知道董允能不能逃到南中去。
如果能逃到永昌郡,那自然什么都能抹平,就怕被抓捕归案。
第六百一十一章 少府
马谡心神不宁回到成都,沐浴后带着公文、样品来丞相府述职。
正在侧厅等待传见用茶之际,相府长史李邵阔步而入,与马谡四目相对,见李邵神色肃重,马谡心中一凉,面露讶色。
若事情暴露,也罪不至死,大不了丢官而已。
官位么,没什么了不起的。
马谡不至于惶恐,惊讶之余,就是为董允感到伤心,自己最好的朋友也没了,不由悲怆,眼睛当即就湿润了。
李邵见他反应过来,嘴唇颤了颤:“幼常,丞相……丞相有话问你。”
“是,谡这就去正厅。”
马谡也不带样品,拿了公文就往边上的正厅走去,这时候天色渐阴,头顶铅色的云积聚。
正厅里,一些属官正收拾手头的公文,先后不一抱着文牍离去。
马谡突兀站在厅内,有些抬不起头来,感觉有负丞相的信任。
一开始就应该把董允交给丞相,让丞相来处理,出面斡旋,说不定还能保住命。
哪像想在,董允竟然在南中被捕。
诸葛亮面前摆着一卷竹简,见马谡进来,其他人先后退出后,诸葛亮伸左手拿起竹简,卷起,有气无力举起递出:“看看,这是休昭的伏罪书状。”
“休昭?怎可能,是谁审问的?”
马谡翻开竹简有些不相信,这么大的案情,地方官吏谁那么不长眼,竟然去审问?逼迫董允写认罪书状。
诸葛亮不回答,右手羽扇无力轻摇。
按照程序、情理、法律来说,自然不会有人去审问董允,可董允长途奔波身体撑不住,患了重病呢?
临死前,董允也坦荡,学习费祎将许多罪名揽到自己身上,为其他人开脱。
马谡泪水挂在脸上,挽袖擦拭,半响说不出话来。
诸葛亮见外面打雷,开始落雨,手里的羽扇随意丢在桌上,苦恼揉着自己太阳穴。
董允能一路逃到建宁郡……这其中肯定有帮凶,这种出于义气、友谊帮罪犯出逃的事情,自先秦、两汉以来已成为风气。
这个事情要查,要给关羽一个交待,也能把李严、廖立的嘴堵住。
见马谡渐渐控制住情绪,诸葛亮说:“江都事变时,休昭在城外。李正方提议封锁四方关津枢要,以管控出入,防止休昭出逃。云长公为休昭开脱,认为休昭罪小,不至于出逃,故驳回李正方提议。”
结果董允还是跑了,董允本身在益州就有人脉在,通过其父遗留的人脉联系马谡,见都没见一面就听马谡安排去南中避祸,等待朝廷大赦。
江都那边,一天抓不住董允这个核心人物,就很难给董允定罪。
费祎自杀谢罪,承担了很大责任;关羽也没有贸然给董允定罪,只是海捕董允,要抓住审问明白。
董允不是阿猫阿狗能通过其他人的证词进行判罪,董允本人的口供和认罪态度至关重要。
所以现在董允是弃官而逃的罪官,具体什么罪,始终没个说法。
如果遇到皇子出生或别的什么事情,皇帝是可以例行赦免罪犯的。董允这种罪名不清楚,又不上不下,躲过风头的罪官,混一个赦免也非难事。
可长久逃亡带来的身体负荷,还有费祎自杀等等心理压力,终于压垮了董允。
关羽那里已经尽力了,还有李严、廖立的追责,诸葛亮想着就冲心。
李严是江都尹,缉捕罪官是职权之内的事情,他要封锁江都范围内的关卡、码头、渡口也是职权之内的事情;他向关羽申请,关羽驳回……不出事还好,现在出事了,李严肯定要借此攻讦关羽。
宋公大将军又如何?执宰又如何?你总得讲道理吧?
还有廖立,以退为进辞去侍中、北府护军一职,身上官职枷锁一去,摇身一变就成了湘州士民的民意代表人。
按着陈公国三司制度,廖立俨然就是一个没有官印的湘州议政厅的议长。
廖立混在陈公国编修字典团队里,整日指点江山,点评时政,除了没有指名道姓外,各种攻击关羽、诸葛亮的执政权威。
湘州问题一日不解决,那湘军、交州、广州、武昌问题就跟着无法解决。
武昌地区的贺齐,老而不死,手握一支脱胎于吴军的割据武装,是目前江都周围唯一一股不受关羽控制的武装。
偏偏,贺齐这辈子打惯了大仗、烂仗,根本不怕关羽的‘威名’。
贺齐的军队钉在那里,李严、廖立的胆量格外的大;也因为贺齐的军队始终处于紧绷状态,让江都的卫军、中军、前军无法松弛、投入生产……可谓影响深远。
就江都附近的形势之复杂,已经不是关羽一个人能摆平、收拾的了。
现在又出现董允病死于建宁郡的事情,那丞相府就必须给一个说法,得堵住李严、廖立的嘴,还要给关羽一个体面的说法。
特别是北府搏命一击,竟然赶在秋雨封锁南山之前打赢了关中决战,更是让形势复杂到了极限。
水太浑浊了,董允、费祎才忍不住下场,想反制田信。
这种事情没有说服关羽支持,本身就失败了一半;关羽的中立态度,是默许董允、费祎,也等于在鼓励关姬反抗。
事情就这么爆发了,诸葛亮望着马谡:“幼常啊,如今情势危急,我有意征调季常入朝,拜为太常卿;再使杨威公入朝,拜为少府卿。就关中、凉州官吏调动,想必云长公也有应对。”
大司农国库,不能再跟少府卿管理的帝室内帑混淆了,虽然客观增加了财政效率,可也留下了许多隐患。
重设少府卿衙署,那么山林湖泽、矿藏开发……这些法理上都是皇室的私产,其他人要开采,要么交钱买一个许可特权,要么就是违法行为。
马谡听着回过神来,这是要逼着杨仪去跟北府要钱。
法理上来讲,山林开采、狩猎、宝石采集、象牙、宝珠、铜铁矿开采,甚至是南海最近开始流行的捕捞海鱼,都属于开发山野湖泽,这都是少府管理范围之内的事情。
北府不论开发关陇,还是开发交广,都绕不过少府衙署这道坎儿,要么给钱合法开发,要么不给钱违法开采。
少府,本就是给帝室捞钱的机构。
少府衙署规模庞大时,在全国各地自己搞开发,盈亏自负;现在没能力,去买采集开发盈利的许可特权,去拿职权交换分成抽税……怎么看,都是符合情理、律法的好事。
朝廷最大的问题是日益扩张的北府,扩张除了军功外,还有经济方面的快速发展。
重建少府衙署,将遏制北府经济发展,并给朝廷捞取大笔的收益。
有了这笔钱,再转手发展朝廷直辖区域的经济,或者以丰厚赏赐邀买军心,朝廷的控制力、威信,自然与日俱增。
这年头,有钱就有威信。
金银战剑的威力,谁都清楚。
马谡擦干眼泪,声腔干哑:“丞相,谡该当如何?”
“代我入朝述职,年内转任湘州刺史。”
诸葛亮盯着马谡,嘱咐:“少府衙署一事,以及幼常转任湘州一事,二者中有一事达成,自能裨益朝廷。”
御史、侍御史、治书御史、刺史(刺奸御史),都属于御史中丞徐庶管理,有徐庶支持和关羽配合,将现在湘州刺史甘述换掉……真的不难。
即将年底,诸葛亮、张飞、田信要派人入朝述职……北府的军功赏赐,最迟也就拖到这个时候协商处理。
起码,关陇十四个郡,朝廷要拿走最少五个。
而少府衙署的设立,就是一层针对北府的枷锁,足以换来许多谈判时的优势。
毕竟田信本人不可能入朝述职,吓住这个入朝的代表,只要协议公布,自然没有后悔……纵然想后悔,也要付出代价。
第六百一十二章 自荐
郿县孟达祖宅,自孟达回到关中以来已经过去大半个月时间。
和绝大多数北府军吏一样,孟达也请假回家乡整理故宅,整合乡党,增强地方向心力。
不单单是孟达如此,几乎所有北府军吏都有迫切的请假需求,可军队又要维持秩序,只好分批轮休,逐步协助委派的地方官吏完成初步接管工作。
这次官吏委派,县令长都是临时代理的军吏,是否能转正还要看朝廷最终如何协定。
县令长以下的游徼、亭长、啬夫税吏则是直接任命的低级军吏,属于实授;而地方空缺的三老……战乱年代,老人属于稀缺阶层。
三老来源要么是退休致仕的官吏,要么是地方大族出身的乡里贤正之士,再要么就真的是活的很久引人羡煞的人间祥瑞。
如果套用陈公国三司制度,三老制度正好跟议政司对接。
所以很多东西名字称呼变了,内容实际还是那一套。
如果没有议政机构,地方郡守、县令长执政时,难道就什么都自己拿主意?
不,还是要考虑、听取地方各个势力的意见,然后综合衡量后再做决定。
田信只是把现有就存在的事实情况予以承认,授予官职进行综合管理。有名有实,有了正式承认的权利,也就要承担起相应的义务、责任。
那种县官与豪强三七分成的事情,就在于这种议政、布政职权的混淆。
往大的方向来说,也是砍向世家的最狠一刀。
世家为什么是毒瘤?
表面上是他们垄断教育、掌握舆论,好话说尽坏事做绝……知道他们丑恶的人,是发不出声音的。
而最为诟病的一点就在于世家享受到了权利的好处,却没有承担相应的义务。
譬如买卖官爵……这算事么?
先秦、前汉之际,就有民间捐助钱粮获取爵位的律例条款,有爵位就能充任官吏。
这是条款明明白白的卖官,为的就是集合资源去打仗,当世都习以为常,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桓帝扫灭几十万户规模的东羌联盟,到灵帝时凉州前前后后吃了千亿的预算,卖点官爵筹集资源能算多大的事情?
难道只允许你们世家名声清白的子弟直接当官,就不能让朝廷卖点官位,凑集一些资源?
能有钱的买官,怎么也是有一定积蓄、素养的寒门子弟……就做官这么简单的事情,谁做,对皇帝来说似乎都没区别。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坏也坏不到哪里去,而手里握着的钱粮,才是真正的力量。
正是这种只要好处,不承担义务责任的存在方式……如同一味索取的寄生,让这个团体不断扩大,发展为一个阶层。
对于国家来说,这样权利义务严重不对等的寄生阶层,完全就是毒瘤。
而现在,郿县的三老人选就由孟达一手指定,由孟氏、法氏家族的亲近乡党里进行推选。
这没什么好避讳的,冒着全军覆没的风险来打关中决战,一切从踏过武关时就已经注定。
今后的关陇,就是一个整体。
没有北地、陇西的关中,是一个只有富庶平原的小关中,谁来都能抢两把。
真正完整的关中,是整合北地、陇西的四塞之地。
孟达完成重修宗庙、祭祖一系列光宗耀祖、堪称神圣的工作后,就在郿县四处走动,针对各乡、各亭的实际情况,进行分析,传授一些致富的方法。
今年受困于存粮紧张,北府在冬季不可能有大的动作;但以北府一贯的执政风格,明年夏天开始整个关中的活力就会被激活。
谁能主动配合、响应北府政策,谁就能迅速积累财富。
而郿县东边的樗县已经被田信改成了扈侯国,直接迁移了一万户羌氐过来,这里极有可能成为类似麦城、丹阳的支点;依靠这个支点,郿县有水运之利,自能跟着快速发展。
现在孟达人生几乎美满,如果再生几个女儿,以后跟田氏家族联姻,那就完美了。
起码,比起自己父亲孟陀,自己在家族发展方面,不比父亲差多少。
衣锦还乡,光宗耀祖……这种好事自然不能让孟达一个人享受,田信派来的人将美梦中的孟达喊醒,得干活了。
来的人是孟达的老部属,是汉末益州刺史郤俭之子郤楫,是孟达奉刘璋命令离开益州来荆州迎接刘备时就追随的部属;孟达担任宜都郡守时,是孟达麾下的营督之一。
孟达的另一个营督李辅很受田信重用,如今留守广州,是湘军司马;郤楫之前是湘关邸阁长,负责湘军的全部后勤转运工作,如今调归关中具体担任什么职务,还没有落定。
郤楫的儿子郤纂是田信的侍从武官之一,前程堪称远大。
得闻郤楫造访,孟达自不会怠慢这位昔日老下属……乱世之中,上级筛选下级,下级也会筛选上级,这是个相互选择的过程和结果。
因此,有抱团取暖的,也有志趣相投的,孟达与郤楫则属于亲密那种。
“公上已至扈侯国。”
郤楫一开口就吓得孟达突然坐直身子,见状郤楫不由呵呵做笑,孟达一惊一乍以为开玩笑吓唬自己,急问:“果真?”
“是真,岂敢拿公上行程说笑?”
郤楫将绷直身子的孟达压下去,作为老朋友自然清楚孟达的噩梦是什么,语气从容说:“也非什么大事,公上迟迟不见朝中回应,就与我等协商对策。皆以为赵公坐镇凉州,实乃朝廷不容之事。故此,朝廷必有反制手段,那我等也当有所应对。”
“哦?”
孟达眼睛一亮,又有些遗憾:“不知人选为谁?”
虽说非常心动,可修筑轨道带来的影响力更高一些;毕竟州牧这种位高权重的职务,目前朝廷有将近二十个人适合担任,可能贯彻、负责轨道修建的人,只有自己一个。
那谁能接替马超成为凉州牧?
田信派过去的左护军苏则的形象在他心中越发清晰,除了苏则之外,陆议也是可以做凉州牧的。
凉州地区设立一个州牧是很有必要的事情,如果因人选与朝廷争执不下,各退一步选一个性格宽和的老好人来做刺史也是个办法。
至于跟朝廷翻脸……开什么玩笑,这太亏了。
现在关羽当家做主,自己这边再亏也亏不到哪里去,反而能小动作不断,获取各种好处。
孟达心中思索,看自己能不能跟上田信的思路。
反正自己不可能去,自己儿子也不可能去,法邈太过年青,可以担任位卑权重的职务,但刺史、州牧、郡守这种做苦活的事情,不是法邈现在能做的。
思索一圈,总觉得跟自己没关系,孟达也就心态放松了。
只是他当面的郤楫面有得意之色,想起了下巴,忍着笑意反问:“君侯,且观某家如何?”
孟达当即皱眉,摇头:“不妥,凉州局势叵测,非君所能任事。”
郤楫敛容正色:“我已向公上自荐,若朝廷反复不退。罢州牧立刺史,我愿前往凉州一试,还请君侯美言一二。”
第六百一十三章 熟悉的敌人
见孟达,实属路过串门。
如今霜降,距离十月上旬的立冬还有半个月时间,立冬后进行冬小麦灌水,之后就要执行第一次围猎。
围猎之前,要对上林苑范围内的猎物、地形、道路做一个详细调查,并早早建造围栏,以约束可能擒捕的兽群。
然后用差不多十天的时间制定围猎计划,争取动员两万人,以交替推进层层收网的方式,将兽群逐步猎杀、擒捕、驱赶集中处理。
天气彻底冷了才适合大面积围猎、宰杀兽群,这有这样才能把更多的肉保存,运输到城市里。
那边孟达闻讯就来见田信,扈侯国的县城依旧是原来的樗县县城,只是扈侯府邸修在扈谷亭田氏旧宅,堪堪动工,还在打地基。
这里早已废弃,近乎三十年的自然野蛮生长,除了地标石碑、亭里废墟之外,其他一切田野都被各类林木,低矮灌木、荆棘所侵蚀、占据。
孟达来时,田信还在研究日程表,分析今年冬小麦的种植因素。
这个影响范围实在是太大,虽然冬小麦减产、绝产不影响自己本人吃喝,甚至不会影响北府吏士、家属的最低生活保障,可会影响其他人。
关中旧民也是人,被自己收编的杂胡也是人。
是在八月初八日打赢了关中决战,这日的节气是白露;根据记忆里冬小麦的歌谣‘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最合适’来推断,之后又经过半个月的田地整理,在八月二十三秋分开始播种第一茬麦种。
这是考虑到现在关中、南阳气候比后世更温润而采取的改进时间,因此秋分、寒露之间又播种了第二茬麦种,在寒露节气时因降军构成的劳力不能闲置,又补种了第三茬麦种。
其中确定要遣归河东、河北的降军只负责土地整理,河渠疏通这类没有技术的重复性劳动;而播种则由关中地区的降军进行,其中北府吏士手把手教授,以保证播种质量。
第一茬麦种虽有些早,可大不了多踩一次苗。
踩苗踩个两三次,又不是致命的危害。
时不时的担忧,时不时的开解自己,不知道关羽、诸葛亮、张飞、曹丕、司马懿这些负责方面大事的人是不是也这样夙夜忧叹。
“公上,太仆卿来了。”
郤纂捧着一卷地图前来通传,田信抓起茶碗饮一口浓茶起身前往旁边的大帐篷,郤纂则紧跟着将手里这份田信嘱咐的地图一起拿到大帐篷,悬挂在帐壁上。
这是一份田信规划的木轨修筑路线图,就关中目前形势来说,有渭水和其他水系做航运,其实运输压力并不重。
运输压力如果存在,今后二十年里只会在西边、北边、东边,西边要修一条陈仓连接金城郡的木轨,以保证关中北府兵可以高速、低成本抵达金城。
这条木轨修通,那整个凉州就基本上稳定了;二十年后木轨修到河西走廊,西域的事情也就好处理了。
困扰治理西域的关键就是没有河道运输物资,无法集结大军,不可能犁庭扫穴那样一劳永逸解决问题,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姑息、纵容,形成不断的拉锯现象。
北边的木轨要修到北地,暂时没必要外扩,这样北府兵就能以米脂为前哨基地,有必要的话可以去河套地区打草谷,收集牛马。后期木轨修通榆林,再出塞与河套的五原、朔方相连,那这条木轨就是一条重要的牲畜贸易线路。
东边就简单了,只要从弘农修通一条抵达雒阳的木轨,就能快速、低成本汲取中原的物力,增加关中、关东的经济联系。
至于修一条通往南阳的木轨……太难了,只能在武关道的山谷、河谷里修断断续续的木轨。
这三条关中向外辐射的木轨线路不急于动工,以现在的人力和需求,没必要全部修筑,也不可能一起修筑,只能看情况择一修筑,侧重某一个方面进行发展。
所以这三条木轨动工之前,要给孟达选一条练手的线路。
孟达入帐见礼,田信也不啰嗦,拉着孟达站在帐壁悬挂地图前指着新的木轨线路说:“子度公,冬麦种植已经完成,三万余降军正集结骊山采伐树木,等落雪后,借助积雪从山中运到平地。”
顺着田信所指,孟达可以看到一个v型黑白相间的木轨路线,是南起于七盘岭,一条向北穿过新蓝田县,在灞水东岸、骊山脚下直通渭河。
其实也不用通向渭水,以灞水的流量,木轨接通灞水,自然能转为更传统、省力的水运。
只是田信另有考虑,宁肯多花一点工作量,也要修通这条直通渭水的木轨。
另一条木轨南起于石门关,向西北方向的龙首原蔓延,会穿过浐水,是直接通向长安新城的轨道。
虽然新城还没有一点影子,一切道路、里坊规划只停留于田信的图纸,可北府上下已经对新城的修筑持一种必然的态度,就连名字也有了,区别于旧长安城,新城自然是新长安。
要么叫新安,要么旧的长安城火尽灰飞,新城取而代之,直接叫做长安。
孟达一听三万降军伐木,这规模实在是太大,木轨修建最重要的是前期的绘图、测量。而木材砍伐后要经过长时间处理,分门别类,利用各种木材的质地不同,制作不同的部件。
因此采集木料这个大工程下面,还需要修建许多木材原料工坊,以初步处理木材。算是木轨部件的预制,然后根据测绘的数据,拓实地基,以拼接的方式铺设木轨。
见孟达惊异模样,田信安慰说:“食物紧缺,伐木又是体力工作,因此虽三万人伐木,效率约在万人。至明年冬麦将熟之际,我会遣返两万人。留下万人,会再后年五月遣返。”
这样的话,明年遣返的两万人就无法参加重要的春夏耕种,影响曹魏的粮食收入。
同时也让这些人看到冬小麦的优势,加速河北种麦的进程,让曹魏多一点粮食,好多坚持一点。
孟达显然不是一个心思单纯的人,立刻想到这三万青壮年劳动力对曹魏的重要性。
对于敌人,还是彼此熟悉、好欺负一点的敌人比较好和。
干掉现在这个敌人,会换一个更不好估测的敌人,到时候手忙脚乱疲于应对……这是何苦呢?
还不如一开始就保住这口曹魏的元气,己方蒙头发展关陇,等曹魏不行了……再接收即可。
养寇自重?
孟达思维发散,直言询问:“公上,以魏人奸滑,若驱使此辈伐木做工,我恐木轨一事会泄露于敌国,是否要严加防范?若如此,恐怕影响修筑进程。”
“不必防范,关东四州也会修筑木轨,此物又非高深机密,为敌国学去实属必然。”
田信一本正经模样:“此战中,俘获魏国巧匠马钧,此等人物有一就有二,子度公不必挂怀在意,专心做事即可。”
“是,公上所言极是,是某多虑了。”
孟达笑呵呵致歉,心中难免诽谤,天下巧匠都是稀缺人物,丞相那里把蒲元这个士人当工匠用;己方这里把工匠当士人用。
俘获的马钧和其他吴质军中的优秀匠人第一时间就被安排送到夏侯国学习现有先进技术去了,可没见田信把马钧这个‘有一就有二’的巧匠当寻常人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