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九章 悲与喜
与陈震一起回江都的还有益州大儒,丞相府劝学祭酒秦宓。
在益州,秦宓自然是德高望重;在朝野,秦宓也有广泛且正面的名声。
只是在关羽那里,有些看不上秦宓。
陈震这里与马谡吃羊叙旧,讨论的话题主人公秦宓则出现在大将军府,向关羽陈述益州这大半年的教育进展。
对于推广军中教育、军中选士,自然是存在层层阻力。
这本是上古传统,也是羽林、虎贲、北军的传统;可先帝企图扩大军中教育规模,明确选士制度时,依旧在各种阻力下,渐渐消沉如泥牛入水。
谁也没法像田信那样,一开始就有一个擅长讲学的庞林做参军、典军、护军;而且魏军被俘的军吏,反而是北府军中教育制度的真正奠基者。
正是这些失去人生自由的军吏,在各种威逼利诱下,积极推动军中教育,才在北府兵中形成了最初的规模。
连大字不识的巴蛮子、荆蛮子都被教育成能背诵、熟读千字文的低级军吏……到这个地步,北府已经习惯了军中教育。
适应、支持这个制度的留下,不适应、不喜欢、抵触这个制度的离开。
因此,哪怕秦宓在益州积极推动军中教育,可缺乏得心应手的中低层执行者,所以进展迟缓……缺乏最重要的‘被俘军吏’。
这群为了自由、生命、或更好的伙食配给的俘虏,在讲学过程中积极性很高,堪称无私奉献的典型。
这种人不好找,更难找来几十人、几百人,所以客观上,这个教育的种火就很难点燃。
可秦宓真的已经尽力了,面对关羽,秦宓有些遗憾:“之前,仆与丞相商议,效仿北府道理学院,欲在青城立一座军事学院,集中精干吏员,于军中广选敏锐之士,专心于教学。可三十人教授三百人;两年后,就能三百人教授三千人。不出十年,益州各军自能焕然一新,皆通文墨,晓畅大义!”
关羽听着还是有些不满:“十年,未免太长。”
对此秦宓别无他言,神色严肃:“百年树人,十年,已是取巧。”
见关羽一时无言,秦宓又说:“比之北府相关规划,益州已落后十年,实难追赶。若是能集中罪官,使戴罪讲学,或许能有所提升。”
让犯罪削职的罪官来当‘被俘军吏’,以各种更加严重、高额的奖赏来激发他们的讲学积极性……或许可以再缩短一些时间。
秦宓这个提议几乎是唯一的补救办法,关羽心中抵触,问:“丞相如何看?”
“丞相以为彼辈乃害群之马,使之讲学赎罪,遗毒万世,断不可取。”
秦宓说着略有遗憾,知识就是知识,文字就是文字,只是推广军中启蒙教育罢了。
这些罪官能搞出多大的事情?可诸葛亮已经反对,关羽这里看情况肯定不可能接受。
不论大将军还是丞相,对于清浊之分,还是过于执着,不肯变通。
秦宓也不好再说,向关羽讲述益州各个方面的详细变化。
作为劝学祭酒,他地位清高,负责的范围又遍及各郡各军,又身为益州大儒人脉广布郡县,因此对益州各方面发展、变化有详细的认知。
这种认知,是超出丞相府相关文字奏报的,也正是关羽急需的,故认真聆听,不时发问。
只是秦宓心中还是放不下军中教育,他去过岘首山,对很多事情已经有了明确的预知和判断。
紧抓军中教育,这才是目前唯一的机会,最好采用各种破格手段,不能拘泥于成见。
比如罪官讲学赎罪制度,这个跟北府的俘虏军吏讲学立功赎身是一个原理。
军中有军法,不好好讲学,不好好学习……是要挨板子掉脑袋的,自然比正常的教学效率高一点。
必须要让军队学习,知道为人处世的大道理。
如今先帝遗泽尚在,现在的吏士普遍念先帝的好,对皇帝、帝室存有敬重之心。
这就是很好的势头,需要为他们启蒙,让他们能听懂人话,也能讲人话,让他们知道战斗的意义,也让他们把先帝的仁德一代代、一层层的散播下去。
能遏制北府威德的,除了朝廷、地方官员的兢兢业业外,还要时刻高举、宣扬先帝仁德。
作为益州硕果仅存大儒之一,秦宓早年就曾聚众讲学,愿意带着干粮来听讲的学生少了几十人,多了过百人,多是家资富饶之辈。
可现在负责推广军中教育,才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么为难。
军人中有性格非常顽劣的,几乎不可教化;但也有战争磨炼后开窍的,对当官、求学之类的事情非常有积极性。
越是接触这个‘粗鄙’的集团,越是能感受到北府的恐怖。
不仅朝廷怕北府,地方望族、豪强也怕北府……原因就在这里,北府有刀子杀你,这些握刀子的粗鄙痞卒援引律例将你杀了后,才能握着笔将你的罪行布告四方,让你永世难以翻身。
也因为握着笔,北府有能力接管郡县政务。
以北府现在的军吏文化储备来说,足以把一郡豪右尽数迁移、捕斩,也能从容调派军吏接管、治理地方。
先帝报复心很重,徐州到现在没有刺史,没有郡守,就因为在天下形势转变的十字路口,徐州世家、豪强们拒绝了司徒糜竺的号召,让糜竺郁郁而终。
徐州怨言再大,只要不敢造反,关羽就会继续贯彻这个政策,持续压制徐州,不给徐州正规的入仕渠道。
张飞、刘永就在边上盯着,徐州敢闹,就敢平。
而田信战场上几度喋血拼命,硬是把逆风仗打了个翻转。
种种证据、倾向都表明田信是个性格顽固,跟先帝类似的人。
徐州望族、豪强之凄惨,可谓是天下皆知,无不震怖、忌惮;若把田信得罪的太狠,成为徐州第二……这可比杀三族还惨。
这种情况下,诸葛亮提议秦宓入朝来当太常卿,接过赖恭留下的烂摊子,先赶紧在田老太公离世前完成皇帝的婚事……对于这种忽视秦宓教育工作成效的不合理请求,本想置身事外的秦宓,好好想了想局势,也就勉为其难的来了江都。
这世道……再乱,也没道理迁罪讲学、启蒙的教师。
益州的劝学祭酒,这个职务虽然干着最重要的基础工作,可真的不会跟北府发生业务冲突,彻彻底底的安全、清贵职务。
可诸葛亮已经开口,总不能推辞……如果因为推辞,导致真的出事了,那真的是获罪三方,人在家中坐,罪从天上来。
所以,秦宓心绪苦涩,来江都官拜九卿中的太常卿,来主导皇帝、皇后这天下最大的喜事。
第六百三十章 梅
腊月十五,在邓城彻底放松了十天的田信骑乘蒙多,领着几十骑来到房陵。
关平是被流放的人,自然不可能堂然皇之住在县乡城邑,就在房陵县辖区最东边,紧挨着山都、筑阳等旧部军屯区的边上生活。
说是流放,山都各县的军屯工作还是控制在关平手里。
掌握屯种,不管是物资的运输或者储存,又或者流入市场,都是一环环可以捞钱的肥差。
因为山都、筑阳一带是丘陵、山谷、河谷地带,这里驻屯生产的物资往外运输,成本消耗真的很大。
各处也都不指望关平驻屯区的产粮,是当初没人要的烂地,拿来让关平所部自食其力去了。
现在有所开发,朝廷也看不上这三个县的产粮。
所以田信来时,关平还有多余的粮食酿酒,还多是陈酿的酒。
只是田信对粮食酒缺乏兴趣,唯一能接受的是甜米酒、稠酒之类的酒精含量低的饮品;却喜欢喝各种果酒。
田信带着自酿果酒来找关平喝一顿岁末酒,就这么简单。
想找人喝酒,也只有关平这里能尽兴喝酒,也只有关平这里需要安慰。
今年关平想回江都与父母、妻儿一起守岁,可这个请求没能通过。
田信来时,关平就在暖室里独酌,纸糊的窗户被撑起,从暖阁盘坐的关平目光平移就能看到院中的十几株腊梅,有红梅,也有黄梅,还有绿梅,其中绿梅距离窗户最近。
关平也没有起身出迎,就在暖阁中饮酒等待。
见田信左右两手各提四瓶酒,关平收回目光继续看窗外三色梅花:“孝先,可觉得我着庭中十三株梅树可有说法?”
田信落座,目光转移过去,三色梅树扎堆种植,从这里看从左到右是黄绿红三色,正好与自己的指挥长麾配色顺序一致。
见关平眉宇间含着笑意,田信摇头:“看不出,我不喜欢猜人心思,这是个患得患失的事情。”
“孝先过钱了,都说孝先算无遗策,制敌于先,怎会看不出我这小小格局?”
“不看。今日来寻兄长,就为饮酒解闷而已,别无他意。”
田信说着取过一个两三公斤的瓷瓶,造型类同于短颈的啤酒瓶,瓶口处有木塞、蜡封。
因瓷瓶质脆,瓶口的木塞潮湿后会膨胀,有可能撑裂瓶口。所以封口木塞是两头细中间粗的梭子状塞子,密封全靠蜂蜡。
田信家中酿酒是浇蜂蜡密封,李严的酒场是用漆来辅助木塞封口。
关平斜眼打量,就见田信娴熟旋转拧松、拔出木塞,抓着冻冰的果酒就仰头咕嘟喝一口。
见田信一脸享受模样,关平也伸手抓一瓶,拧开后仰起头要喝,又觉得不妥,还是按着习惯将褐红酒液倒在酒碗里,观察色泽,品嗅芬芳。
然后才端起酒碗一口饮尽,喉咙咕嘟咕嘟滑动三四下,冰冷酒液直接入喉,当即牙齿就造反了。
见关平一双眼睛突然瞪圆,田信依旧端起酒瓶仰头咕嘟喝半口,口鼻品味果酒芬芳,才缓缓咽下。
还是关平沉不住气,长叹一声:“唉……孝先,如今时局渐乱,曹魏将死之国,却能取得渔阳大捷,威震塞北诸胡莫敢不服。如今朝中,就如孝先信中所言,可谓是如履薄冰。”
田信又小饮一口,目光落在窗外三色梅树,从来到这里时就觉得这些梅树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突兀、不协调。
思索着这个不协调,嘴上回答:“是如履薄冰,如果天下之事以强定胜负,那未免失色。先帝遗泽深厚,休说朝野臣工士民,就连我也不愿去做王莽、曹操之事。只是以长远来看,我若做了,才是对刘氏的极大利好。”
千年世家已具有轮廓,这笔账不难算。
“强者为尊应让我,英雄至此敢争先。”
低诵一声,田信握着手里酒瓶轻轻摇晃往酒液打旋,这个他手里轻飘飘的酒瓶,在关平手里则沉甸甸的,反正比战场上的宝剑沉重。
顺着田信所指去思索,关平也是微微颔首,有些认可。
若执行二王三恪之礼,那刘禅妥妥一个王爵传家;二三百年后天下再乱,新朝为立足于道义,自然会严重摸黑、丑化田氏家族;为了抬高自身的正统地位,自会给与刘氏崇高地位。
刘氏世代繁衍,后裔繁多,未尝没有四兴的机会。
关平索性放弃讨论局势,只问家事:“孝先此次回江都,父亲必然意外。不知,所为何事?愚兄又能做些什么?”
老丈人的态度是矛盾的,即想维护先帝的法统正统,维护彼此君臣道义;可又不忍心女儿吃亏。
能说是左右为难,也能说是……有点贪、天真、浪漫、一厢情愿。
现在自然是不想见自己这个讨厌的人,制造许多麻烦的源头。
可自己得去见一面,否则今后再会面,肯定会有许多掌控之外的凶险、意外。
现在老丈人还能控制朝政、江都,自己可以大摇大摆去江都,也能大摇大摆离开;如果老丈人生病了,人心离散,自己再去江都……本就有破坏默契,去抢权的架势。
一些人狗急跳墙,宁死也不肯妥协……那么,爆发武装冲突也不算意外。
所以这次去江都,陪老丈人一起守岁吃顿年夜饭,老丈人肯定会有些话要嘱咐。
应关平所问,田信一一回答:“我来南阳,本是探望祖父病情。青华也来信,欲在正月十五天气回暖后走武关道,我恐冰雪未化山路险峻,故来南阳,好与青华一起返回关中。”
以现在的体能、反应速度,背着关姬不走山道,也能翻过南山抵达关中。
田信口吻自信,有他陪伴一起走武关道,自然灾害伤不到人,人为因素也可以避免。
对此关平无话再说,只是学着田信模样摇晃酒瓶,小口饮用,觉得不是很爽利,索性果酒混着自家陈酿,正好口感适宜温度冰凉又不涩牙,咕嘟咕嘟喝的痛快,人也醉倒的快。
田信则自顾自饮酒,不多时随从就将一些南阳带来的海鲜干货处理好,田信一个人大快朵颐,没有唤醒关平的意图。
临走,田信略略酒酣,站在庭院走廊望着十三棵梅树,引得彼此随从莫名其妙。
又不好打断,反正关平醉酒不醒,夫人赵氏带着一双儿女去了江都守岁,几乎就没一个能为关平做主的。
两家亲随就眼睁睁看着田信穿好皮靴,走在浅浅积雪中,靠近十三棵梅树,缓缓拔出青冥剑,双手握持,围绕梅树走一圈,就上前劈斩,胳膊粗的树干纷纷被斩断。
随后认真擦拭剑身,入鞘后对关平现在的管家薛戎说:“薛兄,梅树风骨傲寒,此花虽独享腊冬,却有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之美德。我家梅树皆在墙角,兄长这里却得享精细照料……这样的梅花,虽繁簇,却失了形意。”
“待开春后,客将这些树桩移到墙角,明年新枝绽放,必然好看。”
薛戎只能陪以苦笑,送走了突然造访的这位瘟神。
第六百三十一章 画家
当夜,田信准备夜宿中庐县,郤纂领着前哨骑士最先抵达县邑通告此事。
这可吓坏了中庐县令,按着朝廷接待过往官吏的相关条例……其中没有县乡亭驿招待县侯、将军以上的条款。如果有相关的条款,按着条款标注的食宿规格进行招待就行了,一切都是公款,有账目可查。
可县侯、将军以上途径州郡,是由郡守负责招待,沿途食宿的标准也由郡府进行规划,开具相关的字据。
现在用的规格低了,会惹北府不高兴;用的规格高了,又会引来朝廷的问责。
何况,田信又是自由出行,并非奉令公干……理论上,这种自由出行,是不需要地方进行招待的。
可律令上说不需要公款招待,实际上你敢不招待?
得悉消息的一瞬间,县令甚至有把县衙让出来,再召集县中大户,凑一班歌舞鼓吹的女伎、乐师,把招待弄得热闹一点。
可郤纂不给他表现的机会,做出嘱咐:“我家公上出行探亲乃系私事,不必入住官舍。县君可寻城中宽敞宅院,我家公上愿租借一夜。另缺马料、稻谷,我等有意平价购入。另,传县尉见我。”
不入住官舍,也就不需要支付伙食,也就不必为待遇规格而头疼。
县令只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和可惜,还想争取一下:“城中县衙宽阔,周边宁静,下官以为民宅多杂乱,颇多不宜。”
“不必,县君维护公上之心我已明了,只是人言可畏,不可不防。”
郤纂谨慎细微,好言安抚这个县令,随即见到县尉,出示田信手令,命县尉征集县邑内的县兵,以及预备役的乡勇,找个检阅武备的理由,暂时接管这二三百人的指挥权,以及城中武库的控制权。
中庐县是山谷小平原里的县城,周围最大的治安隐患来自荆蛮,因此目前治安渐好,武库里除了几十套屡经修复的铠甲外,就以弓弩箭矢为主。
对其他人来说暂时控制武库是大罪,到田信这里实属必然,算不得罪过
反倒是借宿馆舍、县衙这种看似微末小事,才会授人话柄,遭受攻讦、弹劾。
抵达中庐县,入住县中大户腾出的宅院,田信先是召见本地县尉及兵曹掾、兵曹佐史等人询问县内的吏士复原、县兵征召、乡勇预备役编制状况。
所有问答制作卷宗……就算是私自探亲出游,现在也多了一个实地调查郡县武备的名义,自能搪塞老丈人的问责。
处理了这些事情,田信入睡前心里不踏实,总觉得今天在关平那里有点放肆。
问题不是砍掉梅树这么简单,也不是砍梅树侵犯了人家的财产,而是有一种揭伤疤的意味。
如果关平酒醒后暴怒,召集山都三县的屯军来找自己讨说法……那许多不明事理的人只会以为这是一场梅树引起的冲突。
之所以砍梅树,也得怪关平,本就觉得梅树怪异,偏偏还追问自己……自己想明白了心中的怪异,临走砍掉梅树,就把祸事闯下了。
觉得怪异,就是关平精心养护为十三株梅树有一种与梅花精神相违背的不协调感。
梅树,在自己固化的思维里,就应该生活在墙边、驿外、角落里,看着冬雪杀尽百花,独自傲雪绽放,暗香袭人才对。
而关平把梅树养在庭院正中的肥沃土地里,精心照料,以梅树精神砥砺自我,或自比于梅树……这就有了一种类似作秀的虚伪,让自己觉得不适应、不协调,这是源自理念、思维的冲突。
有理念冲突很正常,可自己也没有喝醉,实属酒后放纵,觉得碍眼就砍了……实质上的根本原因,还是自己轻视了大舅子,缺乏尊重。
这种人格方面的尊重,才是最伤人的。
如果关平想到这个层次,又看不破,做出任何出乎预料的事情,都是有可能的,不值得奇怪。
田信思索、踱步,仰头看着腊月十五皎洁的圆月;根据潮汐理论,圆月之夜很多人热血上头,会亢奋、失眠、冲动做事。
大舅子会不会已经气得跺脚,已经带人追了过来?
关平苏醒,如田信猜测的那样,很生气。
摘取十三束梅花枝条就插在花瓶里,暖阁里梅香浓郁,月光也从窗外透进来落在四四方方的炕桌上,关平周围立着许多灯笼,寒风也顺着窗户灌进来,可暖阁的地面是热滚滚的。
热气上升,关平十指沾染染料,在画板上作画,小指蘸了朱砂轻点,点出繁簇似火的茂盛红梅图。
薛戎端来清水,关平作画后已到午夜,清洗手上颜料,已然心平气和:“曹不兴擅长漫画,不用色彩,重在以线条勾勒形意。丞相善画山水,用色自然,意在传神。孝先所画用色细腻,重在写形。形真则如生,自有神意。”
擦拭双手,关平说着薛戎不怎么理解的话,略有感慨:“我资质不如孝先、丞相,如今也只能自娱自乐,聊做安慰。”
不过,他看着自己的原始油画,神情之间有一种自傲。
起码,自己也是开创一种画风的祖师。
随后提笔在油画上题字:章武四年腊月朔日,妹婿孝先饮酒庭中,斩我十三梅树而去。
曹不兴是江东画家,孙权曾让曹不兴为屏风作画时,曹不兴提笔思考画面布局,笔上墨滴落在屏风,如同一只活生生的苍蝇。
站在旁边的孙权一时没看清楚,挥袖去赶苍蝇,苍蝇没动,又挥袖,才发现是墨点。落墨成蝇也算是曹不兴与孙权之间的典故,作为一个职业画家,在江东降臣里实属清流。
被关兴提出来,派到关平这里解闷。
因田信早年画过简笔画,随口称之为漫画……于是曹不兴的画风,就成了漫画一脉。
漫有散漫、随意的意思,不用色彩的画风,的确有点不够正规,称之为漫画也不算唐突。
如果不打仗了,太多人离开军营会很难适应外面不规律的生活;中下阶层的吏士为了温饱而奔走,生活的忙碌会充实他们空虚的精神。
可中高级军吏就不同了,总要找点爱好来做。
有人喜欢音乐陶冶情操放松身心,有的人喜欢打猎继续追捉刺激的气氛,也有的人喜欢书法、绘画,也有人喜欢打铁、木匠雕刻等等技艺,也有的人喜欢打点庭院,或去钓鱼之类,纯粹是寄托精神于创造,在创造中充实精神,好消磨时间。
第六百三十二章 驳封
江都,北宫兰台。
关羽阅览今年需要入阁储放的文档目录,这类文档一经选录就会永远存在于兰台中,除非发生人力不可抗拒的灾难。
汉室所藏的先秦文档在王莽之乱中损失一部分,这次天下大乱,虽经过补救,但还是遗失了许多。
其实,因为今文经、古文经的长期争斗,让各方大儒对古墓考古十分的积极。
任何古墓的文献出土,都会引发两汉大儒的兴趣,六七十岁的大儒为了考古而高兴的奔波,实属正常。
不提古文献的重要性,以及可能存在的重大利益,光是考古本身获取知识就很吸引人。
直至汉末,荀爽等老一辈大儒、名士,依旧热衷于考古。
至于各路诸侯大规模有组织挖坟取金时,已经没人在意一同出土的文献……
如今天下将定,收集各种零散的古文献已经成了兰台、东观两座图书机构的职能、责任。
都是图书馆,可现在的兰台、东观职能上已经发生详细的划分,兰台重在收藏以及保护各种古文献竹简,如何辨认、解读,就是历代兰台御史、博士们的职责。
而东观则是一座成型的图书馆,里面的文档都是完整的文档,或者相对完整的文档。
因田信推广简体字的原因,这种势不可挡的形势面前,东观存书有原文抄本、隶书抄本、简体楷书抄本三种,以保证图书内容不会被人为篡改。
现在关羽阅读的也仅仅是兰台需要收藏、保护的古文献目录,许多竹简是零散状态,需要辨认、重编、解读。但也有许多因为战争而遗失、流传的个人笔记、日记。
这类笔记经过兰台认可,原件会收藏到兰台进行保护,三种手抄本则会储放在东观,以供君臣借阅。
关羽来兰台,就是找这类主人遗失的笔记进行阅读,以切实了解天下各地,各个阶层遭遇的具体状况。
当然了,因为笔记主人的经历、性格、立场不同,所以笔记里往往有很多冒犯的字眼,但这里是兰台,不需要自己骗自己,照常收录即可。只是原文誊抄到东观的手抄本,会用一些别字、近义词来代替敏感字眼。
关羽不仅仅是自己来看,随他而来的宋公国史官也会在兰台誊抄副本,以增加宋公室的学术底蕴。
而优良纸张的出现,让文化的传播更为效率,且低成本。
兰台里,还收藏着许多田信的缴获,比如徐晃贴身携带的随军记录,也有张辽的。这些记录载体是竹简,所以只有近年的笔录,太过久远的记录要么有目的的销毁,要么重新总结经验后留作家传。
还有许多魏军将领与曹操的书信联系的帛书,主要是曹操发给各将的帛书,被这些曹魏元老将军贴身携带。
与往日一样,关羽亲自打开箱子,拿起这些曹操帛书、徐晃、张辽的笔记、家书,驱虫的樟脑丸散发着独特气味。
关羽缅怀不已,并不阅览原件,只是来看看他们,随后就装箱封好。
田信对各种宝石缺乏兴趣,喜欢收集琥珀、松脂,关羽也存了许多松脂,准备用在自己的陵墓里。
按着现在三恪家族的功勋、影响力,已经三恪位在诸侯王之上的明确地位,亭侯以上死亡称之为薨,三恪可以用薨,也能用驾崩来描述。在礼仪和拳头的双重因素影响下,三恪薨后追封为王几乎可是视为定律。
王爵之礼下葬,那自然是下葬在陵墓中,陵是一种很大的坟。
关羽显然不想带一些金银俗物下葬,一方面派人雕刻石箱,一方面收集文籍进行誊抄,还有储备的松脂,分明是想赶在田信前面制作一封留给子孙的大礼物。
等关羽走出兰台时,已到傍晚。
黄权在朱雀门一侧等候,关羽车驾停下,黄权受邀欣然登车。
车内,黄权主动开口,解释说:“大将军,我等集议,皆以为魏人大破鲜卑,于幽严之间无人敢敌。今汉之强,不能跨海击辽东,不足以令公孙氏畏服。而魏之刀斧,与公孙氏之间唯有辽隧,辽隧虽险要,若冬季辽泽冰封,辽隧又有何用?”
现在的辽水流量、流经范围也大,从未驯服过,所以辽河口一带是巨大的沼泽烂地。
而辽隧,就是这片沼泽烂地的通道,是幽燕之地与辽东的唯一适合大部队行军的道路,十分重要。
“因故,大司马为公孙氏请封之事,恕我等不能通过。”
黄权回答时头垂下,不与关羽对视,显然是拒绝继续讨论,坚定了这个态度。
关羽沉吟,思索询问:“请封公爵确系大事,不该唐突贸然而行。那表封辽州牧、征夷大将军一事可有看法?”
“回大将军,朝廷恩威难加辽东公孙氏分毫,公孙氏于朝廷又无寸功,若遣朝中栋梁持重金厚礼渡渤海敕封,我恐事变于彼,我悔之无用。”
到目前为止,公孙氏还是曹魏的辽东郡守,实质控制辽东五郡,代表中枢向高句丽、朝鲜三韩收取税租。
根据各方面推算,公孙氏最少能动员五万左右的军队,其中甲兵最少也在一万,是一股重要的牵制力量。
可尚书台驳回了张飞的请封,张飞的请封和令公孙氏从属的策略已经过朝中公卿的朝议,按过去经验、程序来看,尚书台这里应该能顺利通过。
何况,尚书令、尚书左右仆射都是会参加、旁听公卿朝议的,当时没有表达出异议,怎么事情到了尚书台,就给统统否决了?
因此,问题没有出在尚书令、尚书左右仆射三人身上,应该出在别的地方。
关羽大概明了,这是田信突然翻越武关道,出现在南阳,正向江都移动引发的失控。
虽不在意料之中,但也不算太过意外。
车内无第三人,关羽询问:“可是兵部尚书邓芝封驳,拒不签字?”
“大将军,此系尚书台内事,焉能归责于一人?”
黄权抬起头看关羽,神情真切:“大将军持国当稳,不做,自是无错。若因辽东之事引来朝野诽议,朝局岂不趋于被动?”
“再者此一时彼一时,大司马表封辽东时,魏国正受粮荒,国势颓败人心离散。今魏国大破鲜卑,正是其士民欢欣鼓舞之际。休说区区公孙氏,就是我军,也要谨慎提防,不敢大意。”
说着起身长拜:“还请大将军三思。”
关羽只是静静看着黄权表态,这是在教自己怎么执宰朝纲?
闷闷吐出一个字:“可。”
第六百三十三章 拒绝
大将军府,关羽闷闷不乐,在内庭暖阁里抚琴,食指反复拨动几根琴弦,声乐一起一伏,也断断续续。
内庭走廊,得到召见的尚书仆射郭睦趋步而行,略带轻微喘息来到暖阁门外,拱手:“公上。”
“进来。”
关羽起身来到暖阁中间,也不作色,直问:“今日尚书台之中,何故生变?”
郭睦愕然,先是坐稳,回忆事端前后,回答:“公上,尚书台中兵部尚书邓伯苗以为不妥,我等亦深以为然。”
“那究竟是何缘故?”
关羽手里抓一枚玉环细细把玩:“可是孝先之故?”
“公上,与陈公虽有缘故,可具体事在问责。”
郭睦直言:“陈公若在北,不问朝中事务,我等自能声援大司马,助力此事,冒险发布诏书。”
说的很明白了,就是简单的担心问责。
不止是邓芝察觉招抚公孙氏存在风险,其他人都有一定看法,觉得有张飞一厢情愿的主观因素在影响;可出于制衡北府的朝廷大略来说,为附庸公孙氏而冒险发诏,属于一种行为正确。
为了正确而正确,所以朝议顺利通过,尚书台也能通过。
可偏偏,田信翻越南山出现在南阳,正向江都进发……如果尚书台在这个时候发布这个诏书,引发损失,那必须要有人负责。
尚书令、尚书仆射的责任不好细分,但绝对会落在兵部尚书邓芝,礼部尚书孟光这两个人尚书头上,或者一轻一重,谁都难跑。
仗着田信到来,也不想独力承担问责,所以邓芝站出来反对;孟光也跟着反对……如果其他人强行推动,通过,那出了事情,责任就跟邓芝、孟光无关。
很简单的事情,没人肯主动担责任,为张飞的计划做筹码、担保。
如果没有魏国大破鲜卑的事件,那张飞促成公孙氏内附,是有一定把握的,自然有人愿意冒险,跟着张飞赌一把。
可现在情况已经劣势,再为张飞计划去下注,怎么看怎么亏?
尚书台九个人,除了孟光是个添头,余下八个人都很重要,谁肯牺牲?
甚至,想牺牲自己的前途为张飞做担保,也是没有资格的,他们无法单独决定自己的仕途,或拿擅自拿这个做赌注。
关羽失望之色浮现,问:“难道邓芝不知道今后去向?”
“亦有所知。”
郭睦回答时垂头,邓芝会在明年正月的大朝会时被外放为郡守,所以现在尚书台的诏令签发即便追究责任,一时半会儿追不到邓芝头上。
如果邓芝明年还留在尚书台,那追责跑不了,该多少惩罚就多少惩罚。
可兵部尚书邓芝,下放为某郡郡守,那追责也就形式为主。
何况,帮了张飞一个忙,给足了关羽面子,真要追责,又能追多少责?
所以说的再直白点,在这一轮的抉择中,邓芝还是坚定的站到了北府立场。
孟光实属随风倒的角色,无关大碍。
关羽心中拥堵,越发的不痛快。
老一辈元勋旧臣如孟达那样的耍耍脾气还能理解,可你邓芝算怎么一回事?
即便搞事,你邓芝也没有资格擅自挑头。
这不仅不给面子,还有意使自己难堪!
关羽有心惩戒邓芝,但现在也非良机,邓芝这回算主动跳出来反对,所以肯定会在明年大朝会时外放,躲开朝中纷争。
思索间,内庭走廊上有急促脚步声,关羽更是不快,就见府内亲卫将疾步而来,面带惊容:“公上,陈公仗其马快,突至江都,正往大将军府来!”
“我今日在兰台受凉,颇为不适,不便见他。”
关羽当即嘱咐,见亲卫将离去,又对郭睦说:“朝廷上计即将举行,我与孝先不便私下相见。”
郭睦也起身,拱手长拜:“职下明白,会向陈公诉说明白。”
关羽疲惫摆手,也目送郭睦离去,只觉得这个女婿咄咄逼人,不似以往谦和。
特别是关中决战,几乎是堵上了一切,至今已无退路可言。
即无退路,又来看自己做什么?
关羽心绪复杂,不时长叹,也就是自己女婿,自己又做不来金日磾那样的大义灭亲的事情。
终究是自己老了,对未来缺乏信心,若年青十年,哪会这样宽厚、慈善?
夫人益阳君赵氏也听闻田信到了门外的事情,匆匆来到暖阁,就见关羽神色颓败,似在犹豫就劝:“夫君,孝先越武关之险恶,此来必有目的,何不相见?”
听到这话,关羽脸上不再犹豫:“今推脱言语已然出口,哪能再改?”
益阳君唯有长叹,接过侍女递来的外袍,转身就往外厅走去。
自然不能真的把田信拒在门外,就连日常办公理政的前厅都不适合招待,田信被引入了中门以内的外厅。
丈母娘来时,田信正端着一杯暖茶看厅外墨绿色庭园布置,江都很少落雪,城中园林冬日里多呈现墨绿、枯黄相杂的景象,耐寒植物并不会凋零、干枯。
“孝先,来的未免太急。”
赵氏不快埋怨一声,解释说:“今日尚书台听闻孝先即将入朝,驳回了翼德公所请表封辽东公孙氏之事,夫君正为此恼怒。唉,他又是项强、护前之人,怎肯自屈?”
“竟有此事?”
田信诧异,微微皱眉:“我来,本就有向大人请罪之意。如今看来,确不合适。”
说着田信侧身,带来的随从亲骑纷纷抱着怀里的小箱子上前摆在厅中,田信接住陆延递来的礼单,上前交给丈母娘:“母亲,吴质此人喜好奢靡,此战缴获许多金银珠宝。青华也不喜爱这些,特意让我送与母亲享用。”
年龄还不到四十岁的益阳君,见到面前十二个两尺长,宽高一尺的小木箱,自然能想象到里面的珠宝肯定比同体积的金银更为宝贵、稀缺。
她缺么?
不缺,可江都士户迁到江东后,因汉口战败的折损需要各种抚恤……所以她缺钱。
关平闯下的窟窿实在是太大了,这个要拿钱来弥补。
第六百三十四章 杨公三成
江都北城,略简陋的车骑将军府。
田信入住自己这座缺乏熟悉感的府邸,亲自检查一圈没什么密道,才对左右说:“我思念故人,可先邀请李正方,再邀陈孝起、邓伯苗,随后再邀步兵校尉习宏,以及陈凤、邓凯、文布、樊宝四人。再向子龙将军递送拜帖,朝廷大计之后,我随子龙将军方便,随时可登门拜访。”
不管合适不合适,也不是该避嫌的时候,自己人就该聚在一起,免得再被分化欺负。
邀请书信、拜帖很快书写完毕,田信纷纷签字,开始派发。
先田信一步进入江都的使者郤揖闻讯后不做犹豫,第一时间就朝田信这里赶来。
渐渐烧暖的暖阁里,因为是建好后第一次在冬季烧这个暖阁,因此湿气蒸腾有许多泥土的气味,让郤揖有些不习惯。
田信也不习惯,这哪是什么泥土的味道,应该是土里的虫子烤熟的味道。
暖阁再不好,也比外面其他房间舒服的多。
郤揖先一步入江都,已跟许多人接触过,略羞愧模样:“臣先后与大将军府裴奉先,丞相府参军马幼常,南中都督府长史陈孝起磋商。臣口拙才浅,屡次被驳,皆无地自容。”
“这是正常的,朝廷大义在手,与之争论,实属自讨无趣。”
田信不以为意,郤揖只要不敢甩开膀子明言勒索朝廷,那谈各种条件,只能折中,或被劝阻。
所以呢,自己就来了。
虽然把大部分缴获的奢侈品送给了丈母娘……也不能算自己送的,明明是自己送给妻子的,妻子不喜欢,转手送给娘家。
金银还好流通,奢侈品珠宝玉制品之类的,目前折价太狠,十二箱珠宝,目前实际价值远不如十二箱金银。虽说送给丈母娘去给大舅子补窟窿,可实际还是落到小舅子手里去做抚恤。
转了一圈,效果可比直接给小舅子来的大。
用不能吃不能穿的珠宝换几个人情,也让妻子高兴有感动,到底划算不划算……反正自己觉得很划算。
从目前庞飞燕的迹象来看,显然不是一个容易受孕的体质。
总不能出继嫡子给亡兄,所以还得继续招纳妾室,早早哄妻子、老丈人家是很有必要的。
田信不急不恼,扬扬下巴:“说说看,各方如何答复。”
“是,臣与马幼常谈论时,此人遮遮掩掩不肯给准话,皆是似是而非的朦胧之语,具体如何,臣亦无从把握。倒是陈孝起受丞相委托,就孝廉举用、郡县委派授职、少府征山林湖泽之利,以及湘州并归荆州之议,皆有谈及。”
郤揖嘴里的事情一个比一个重要,最重要的就是湘州重新并入荆州。
这件事情绝对不可能通过,不提湘州驻军,光是湘军、交广驻军、汉僮仆从军这一层层向外扩展、发展的体系,就离不开湘军的源头湘州。
还有就是盐泉,虽说曹操设立临江郡,先帝以临江郡改宜都郡时都把隶属武陵郡的盐泉割走,可三座盐泉基地,湘州这里怎么都能自己捞到足够使用的盐。
没了湘州的盐,距离北府最近的只有河东盐池,然后就是北地、宁夏那一片的盐池,再西一点,应该西平郡那边也有盐池。
都有各种开采、运输的麻烦,关键是没有直接握在手里,需要花费时间打通、运营,才能获取食盐。
而湘州的盐,就握在手里。
盐,是民间维持生计必不可少的消耗品,也是军中的硬通货。
北府兵是不发军饷的,所以理论上朝廷不需要为北府兵另行拨发钱粮、军服布料,和食盐。
那么理论上北府兵的食盐的来源?当然是吃民间的盐……可民间市场的盐,断货了呢?
所以从始至终,北府的盐始终是专供,显得微不足道。
至于岭南搞出来的咸鱼攻势,田信眼里纯属郭奕、杨俊、颜斐这些魏国降臣搞出来恶心江都朝廷的小花招。
沉浮魏国官场已久,这些人对于上眼药,恶心人,有足够丰富的经验。
就这个咸鱼攻势,江都朝廷就很被动,严惩会失控,不做处理会导致盐税崩解,管控的轻了又会助长其他歪风邪气。
为了盐,湘州无论如何都不能合并到荆州,从地域分割的平衡、效率方面考虑,荆湘分治是符合大势的。
只是和自己印象中的荆湘地区做比较,荆州有南阳、义阳这北边两郡;湘州则多了东边的武昌郡。
而扬州、江东则太大了,需要砍几刀,先砍出一个赣州或虔州、章州,这是以豫章郡为核心,建立的新州;再砍掉吴郡、会稽郡,将吴越、三吴砍碎,使江南的丹阳郡隶属江北的扬州,然后吴郡、会稽和孙权、贺齐征伐、开发的会稽南部都尉地区组建一个苏州。
然后广州、章州、苏州之间,再立一个福州,这地图就顺眼多了。
思索这些事,田信眼珠子转动,必须给朝廷一个希望,什么时候朝廷……老丈人完成扬州、章州、苏州、福州的建制析分,就交出湘州刺史一职。
不然硬耗着,会把老丈人气病的。
想到一个拖延的办法,不求把问题解决,能把问题拖住,别让老丈人再分心搞别的事情就行了。
至于少府征山林湖泽之利,这是一个遍及全国的大范围税务、矿藏、林木开发事情;如果北府拒绝给少府缴纳授权许可费用,那地方州郡、豪强豪商自然也会想方设法推辞。
所以也不能硬顶着,应该采取合作两利的办法。
田信心中有了思路,询问:“就少府征利一事,可有什么建树?”
“回公上,此事马幼常、陈孝起、裴奉先口风甚紧,无退让之意。倒是少府杨威公遣人与臣接触,愿以其他州郡三成的利率抽取许可费用。”
“哦?怎么个三成法?是我北府总账目的三成,还是净收益三成?”
“公上说笑了,杨威公怎会如此无知?”
郤揖见田信似笑非笑模样,也跟着做笑:“少府欲抽各地产值一成至一成五;算到北府,相同课目,则是三分三厘与五分之间。只是为让各地信服,我北府需缴纳全额,少府自会转拨七成重归北府,以做养军之用。”
旁边陆延听到这里断然开口:“公上,此议不妥。长此久往,军中吏士不明真相,必受少府愚弄。”
“我也觉得不妥。”
田信开口,见郤揖恐慌下拜,就有些不耐烦说:“去找杨威公,告诉他,即然身为九卿,就该有卿家威仪。我北府吏士支持他做这个少府卿,也愿筹集精干吏士,为少府组建一支征税、讨税的正义之师。今后天下山林湖泽之利,我就让与少府三成。”
郤揖额头紧贴在木地板:“臣愚钝,还请公上明言。”
“少府该征林木矿税,这是自古以来的光荣传统,不能背弃。只是我北府养兵耗用支出极大,故我北府按律应缴金额,转为养军卫国之款,此款专项专用。而我北府助他少府衙署征税天下,理应再分七成。”
“杨威公若不允,那我就不认他这个少府。”
朝廷委派了你杨仪收税,如果北府带头抗税,那杨仪就别想收税,唯一结果就是彻底完蛋。
合作,还是拒绝,就这样突然摆到了杨仪面前。
第六百三十五章 李严舞剑
暂时给少府衙署、少府卿杨仪指定了未来发展的方向,田信就接待李严。
李严面有愧色,强作精神讲述江都这段时间发生的趣闻,着重讲述江东方面传到江都的一些事情。比如大司农王连督运许多物资回江都,就引发了江东舆论方面的反对意见。
从下游向上游运输大笔物资,一句话来形容就是:士民苦之。
既有运输方面的辛苦,也有江东人的反对意见。
哪怕孙氏时代的江东大小士族、豪强等被迁移到岭南,可一个个家族那么大,强迁的也只是东吴‘降臣’,对那些降臣的亲族、近支,却无法借这股风潮打包迁移岭南。
人家孙权那么坏的一个人,尚且能容忍这些非暴力不合作的士族、豪强;现在汉军若一体清算,着实有些诡异。
因此张温断案时,给江东士族留了一个根,没有尽数拔除,也无法尽数拔除。
处理降国君臣,素来是一件尺度极大的事情。
败者无人权,照乱世传统、规矩来说孙权的宫室女眷、降臣的妻妾理应被集中分配。
甚至为了不留污点截留这些宝贵的生育年龄女性,会严惩降臣集团,将女眷变成合法的寡妇,那后续操作就好看多了,新组合的家庭也不有太多的矛盾。
上面有先帝、大将军压着,中间有张温、诸葛瑾斡旋处理,保证了江东降臣家庭结构的完整,只是许多人迁移岭南时只能正妻随行,其他小妻、妾室、婢女则进行分配。
这种分配,朝廷主要文档里不会详细记载。
名义上处理这件事情的负责人是关兴,他会根据各支军队的亲近关系、兵员籍贯、驻地,进行各种倾斜处理。
原则上,就是关系亲近、功勋大,光棍严重的军队得到更多的名额。
这也是田信无力改变的事情之一,只能尽量保证把关兴、诸葛瑾、张温分配过来的女子安排妥当。
在这种迫切需要更多女人组建完整家庭的时代里,普通人、寒门士人、低级豪强或低级官吏、军吏,是没资格娶纳小妻、妾室的。这是跟主流舆论相违背的事情,你这么做了,肯定会引来诽议,以及各种处理。
整个朝野缺乏女子,这是一个大问题,谁占有不该占有、超过默认规矩上限的女人,本就是一件容易引发舆论、群体愤慨的事情。
依照李严的说法,江东地区对王连运输钱粮充实江都一事的不满情绪,自然是多个原因的,其中有实际因素,也有一定程度的迁怒。
汉军各支部队都有这种迫切需要女人成立家庭的单身吏士,所以从战争破坏幅度较小,孤寡女子又多的江东地区搜集女子,就成了一种非常实际,如同默许的解决办法。
生育年龄的女人,在这个人口惆敝的年代里显得十分重要,在曹操、曹丕大肆诛杀时,被杀者女眷普遍会得到豁免。
哪个地区拥有更多的女子,那今后就更为繁盛、强大。
江东地区不满朝廷、汉军,又刚刚被处理了一轮,迁走了绝大多数的士族,也迁走了许多孤寡女子……所以,江东士民的不满情绪,就主要体现在相对弱势的大司农王连身上。
李严觉得这件事情可轻可重,对王连进行一定程度的打击。
毕竟江东新附,正是恩养士民拓实根基的关键时刻……王连往江都运输贵重物品补充国库的话,自然是合情合理的;可王连还动员许多宝贵的劳力,向中游本就产粮的江都运输大宗粮食,就值得推敲其真实用意。
田信听着李严讲述王连这起事件的前后因果,和各种主要、次要的因素、事后影响。
总觉得李严在隐瞒什么,自己对李严控制,不是傀儡木偶那种,而是李严在考虑事情时,会优先考虑自己的得失,其次才是他自己的得失。
如果对自己有重大利好,反倒因为彼此关系亲密、信赖关系,反倒会助长李严的胆量,让李严有了擅自行动的勇气。
比如费祎、董允这些人搞的事情,难道李严真的不清楚事态的后续影响、走势?
他很清楚,可觉得婚事能成,对彼此都好,所以就应着各种请求前往麦城说亲,试探口风……至于小妹未来的下场,绝不在李严的考虑范围内。
而现在,遵循这一原则,李严忠诚的同时,也会做一些谋利的事情。
手握瓷器生产和酿酒行业,李严贪图的绝非金银之利,这个利应该是扩大己方阵营的影响力、控制范围;削弱、打击敌对阵营。
显然,李严这么聪明又有点小气、记仇的人,不会只盯着王连打,肯定还有后续的手段。
李严见田信默默思索不言语,也就静静等候田信的决断。
该说的已经说了,继续重复阐述只会引来田信的不满……这是个独断专行的人,最不喜欢的就是胁迫。
谆谆善诱,也是一种语言方面的胁迫。
田信先排除了李严的说法,江东士民的确有‘怨言’,也怨王连,不敢怨其他方面。
口出怨言,自然是有所诉求,或诉求得不到满足。
至于因为江东孤寡女子、降臣妾室被汉军重组为家庭……这是各国的根本大计,是当今默认、司空见惯的事情,不值得惊奇、愤慨。
张温、诸葛瑾都是做事有底线的人,不会像魏国河东郡守赵俨那样为了政绩,将假寡妇当做真寡妇搜集上来送到军里进行婚姻重组。
又没搜刮江东现存士人的妻女,这些人庆幸还来不及,怎可能针对此事发表不满言论?
所以,排除这些似是而非的干扰后,答案只有一个:身为江都尹的李严,因为职务便利,与江东方面的士人存在某种约定。
比如运粮,从长江下游往中游的江都运粮是真的辛苦,可在利润面前,这点辛苦又算的了什么?
须知,四五年前的江东是不缺粮食的,江东粮商出入江都,买卖宝石、粮食,购买军械、蜀锦、漆器等奢侈品……可是一条成熟的商贸运输线。
现在江东残存的江东士人,准备在这个江东粮商彻底消失的真空期里,重新扛起这杆大旗,将粮食贸易做起来。
他们不做,等今后册封到江东地区的汉室军功侯立稳根脚,这些军功侯自然会做这个生意。
到时候,这些残存的士人,是很难竞争的。
乘现在着手发展,积累优势,今后才有跟军功侯竞争、合作的底蕴。
而李严的酒场,先天与粮商、粮食贸易有密切交流。
江东如果崛起新的粮商,那急需朝中大佬庇护,李严距离当大佬还差那么半步,所以李严想一步步推动江东粮商发展,然后承上启下,成为自己与粮商群体之间的代言人。
自然而然的,这个过程里强化己方控制范围,就会削弱对方阵营的控制力。
粮商么,有了钱,还能组织庞大的运输队……有钱方便举孝廉入仕,有组织结构,就能拉起‘乡兵’,上一个这么崛起的汉室重臣似乎叫做朱儁?
田信又觉得自己可能想的太过深远,可能现在李严只是有个朦胧、粗糙的计划,甚至只是李严想报复,才发现这么报复的话,还有很多后续玩法。
粮商崛起,虽然能很快,但想要转型……有点难。
在粮商转型为更复杂的形态前,还是很好控制的,能轻易打死。
有足够控制的余地,田信突然觉得陆延可以放归本籍,先举一个孝廉为好,然后推动江东官学发展。发展过程中缺很多资金,这些粮商自然能慷慨解囊,形成一个循环的环流,向外不断产出学生。
思维落定,田信道:“敌乱箭射我,意在使我分心。我若不做还击,事事被动,必遭算计。于情于理,也该礼尚往来,正方兄放手施为,无须顾虑。”
第六百三十六章 四共主张
陈震正集合幕僚、随员一起商讨田信突然抵达江都可能会引发的意外事故,对此陈震及属下都是悲观的。
毕竟北府出兵关中以来,已经没了退路,要做非常之事。
除非今后再有其他较大的事故发生,否则是无法用正常手段压制北府的发展势头。
田信突然抵达江都,这本就是不正常的事情,其目的自然是非常之事;是正常手段、人员无法达成的事情,唯有田信出动才能推动、达成。
所以今年的上计,还有来年的大朝会,原有的种种安排、预案都会被田信冲乱。
不等他制定相对完善的腹稿,田信派来的人就上门传唤。
说是邀请,实际跟传唤一个性质。
陈震到车骑大将军府时经历了排队等候,估计见到田信时已是夜间晚饭之后,现在也跟着车骑大将军府的官吏一起食用晚餐,是一种陈震从未品尝过的全新餐点。
田信则继续与突然造访的大将军府长史裴俊一起吃饭,晚餐是一顿丰盛的海鲜汤,各种晒干的贝肉、螺肉炖煮的清汤,加上紫菜、海带,佐以筋道面条,让田信吃到了熟悉、亲切的鲜味儿。
似乎有谷氨酸钠的味道。
可惜,江都的官吏、达官贵人们对突然出现的各种海产品干货持抵制、警惕态度,就跟警惕野味一样。
所以积存江都的海产品销售惨淡,只好自己消化。
不然等到潮湿的回南天,这类干货很难保存。
他吃的爽快,裴俊就有些坐卧不安。充国库……这是原则问题,除非朝中、地方官吏集体缩减俸禄,捐献俸禄才能说得过去。
否则用一人之私产,去弥补国库缺额……时间久了,国将不国。
就现在的朝廷财政状况,关羽也挤不出、借不出钱财,来弥补宋公国。
田信下手实在是太快了,老丈人还没反应过来,丈母娘就收下了十二箱珠宝……收都已经收下了,何况还是以自家女儿的名义送来孝敬母亲的,关羽有什么办法阻挠、退还?
这些珠宝是彻彻底底的战争红利,让天下人来看,不会有人觉得这笔珠宝有问题。
田信拿的天经地义;又给自己妻子,更不会有人说道什么;妻子又孝敬自己母亲,也是家事、孝行,谁又能管得着?
总不能朝廷再临时出台一个巨额财产转让税?
何况关平捅下的窟窿真的很大,朝廷大方面处处缺钱,关羽不可能拿私产补、东府兵的抚恤积欠问题。
自赤壁之战以来,就关平这一仗输的最惨。
抚恤这种东西,乱世中也是可有可无的;如今天下格局渐渐稳定,抚恤就是绕不开的一道坎儿。
钱已经给出,裴俊就是来收尾巴的。
这个尾巴不好收拾,略有些尬聊,田信也感到无趣,明刀明枪的讨论地盘分割、交易,怎么都有一种羞恼、愧疚。
面对裴俊,自己都如此放不开情面,等自己面对老丈人谈论这个事情,更难放得开;让自己手下人去谈,面临对方的正义喝问……肯定站都站不稳,更别说讨价还价。
或许可以将魏国、吴国的降臣拉起来,指派这些人去跟朝廷谈判。
这些人干这些事情……手熟;可需要一个逐步融合的过程。
事到如今,出于情面每退一步,今后每进一步又会造成更大的创伤。
“我以为当下最重要的不是计较湘州、凉州,而是南阳、雒阳。”
田信口吻平静:“眼前之事谈不好,那今后南阳归属就无从谈起,唯有一战。所以,处置凉州、湘州,理应互利互惠,朝廷有所得,我也能安抚麾下吏士。”
裴俊神态沉静,思索这番言论的要义。
肯定要互利互惠,一味的占便宜,不给对方留后路,那么曹魏尚存的情况下,就可能爆发冲突。
压制、推迟矛盾的爆发时间,尽可能削弱矛盾,争取不流血过渡,是一种最为理想的状态。这是集体的诉求,可掺杂一些理想主义的话,这种表面和睦的长期维持,有可能探索出真正的和睦,甚至制度化的平衡。
急于引发矛盾,是目前最为短视、愚蠢的行为。
即便如董允、费祎的冲动行为,也是为了达成婚事,实现更为长久的和睦局面。
裴俊试探询问:“那依陈公心意,湘州、凉州该如何归属?”
“这需要一个过渡。”
田信伸出食指:“我以为最重要的是雒阳归属,这是瓮中捉鳖,随时可取之物。对朝廷而言,却关系远大。”
西京长安毕竟是前汉的京都,东都雒阳的影响力更为深入人心。
雒阳已经是曹魏防御线的突出部,随时可以被汉军拔除。
“过渡?”
裴俊大胆猜测:“陈公言下之意,可是要尽取二州?”
哪二州?
自然是凉州和湘州,都不准备彻底交给朝廷,真正要交给朝廷的是南阳以及雒阳。
田信点头承认:“这是我眼中唯一办法,先说凉州,自陇西以西之郡国,皆由朝廷委派郡守、尉。刺史由我委派,以达成共和共治共赢。即便今后神器更易,我等先帝老臣,也该共存。”
“陈公,那湘州呢?”
“我那妇翁不满我操持湘州驻军,除零陵郡外,余下郡国也皆由朝廷委派守、尉。湘州刺史一职,也由我来委派。”
田信说着从一侧取出一封有漆印的信,递到裴俊手里:“待我让渡南阳,朝廷光复东都后,凉州、湘州郡国守尉归我处置,此二州刺史由朝廷委派,如何?”
裴俊苦笑,自己有反驳意见?
刺史、郡守尉来自两个阵营,相互监督、检举、砥砺、竞争,控制摩擦力度的话,倒也利于施政。
终究能算是一家人,裴俊斗胆询问:“陈公,朝廷光复东都后,又该如何?”
“呵呵,那时候呀,我立志于休养生息。至于河北曹魏,仍旧是一方劲敌,我以为丞相急切难平,是一场龙争虎斗。我无意参与,就等治下士民殷富,等那天降的馅饼。”
裴俊听着陪笑,到时候朝廷跟曹魏打生打死,估计决战快要分出胜负时,这里一定会阻止。
不过,等到那时候,也应该是丞相执宰了。
此一时彼一时,丞相执宰时,自己恐怕会另谋高就。
何况,兄长裴潜是曹魏大员,打心底来说,曹魏不要早亡为好,多耗一阵,让老一辈人自然凋零,以相对缓和的方式收复河北比较好。
这不是裴俊一个人的希望,与曹魏牵扯密集的官吏太多了,都不希望发生高烈度的战争。
过去七年的战争烈度,堪比群雄混战。
第六百三十七章 五共
陈震拖着疲惫身躯回到官舍,三九寒冬的江都半夜开始飘零雨雪。
马谡等候已久,在廊檐下躲避雨雪,来回踱步焦虑不已。
事情已全完了,十二箱珠宝送给丈母娘,本就不肯痛下杀手的大将军更不好意思动手了。
大将军态度本就暧昧,许多人本就心里打鼓硬撑着去赌一个机会。
现在十二箱珠宝送到大将军府,解了宋公国燃眉之急,哪怕大将军心向汉室社稷,此刻于情面来说,是真的不好动手。
这里动手的可能性降低,那太多的中立人肯定会更加中立……这口气泄了,何时能复聚?
马谡听到脚步声,赶紧出迎拉着陈震的手要询问,陈震以目光制止。
两人遂到内馆,马谡急问:“孝起兄,陈公如何说法?”
“从此难办了。”
陈震解下进贤冠,先掏出布巾擦拭脸上冰雨,一张脸似乎被冻僵硬了,对忐忑的马谡说:“幼常,陈公对今后已有了长远规划。以我看来,朝廷大计期间,朝中形势自会大改。”
“可否细说?”
“唉……一言难尽。”
陈震先仰头看看黑漆漆的屋顶,那里有浅淡灯辉,以及屋内柱子的影子轮廓:“陈公对今后朝政,立有共和、共存、共治、共赢之原则,排除困难,求同存异,使先帝旧臣、汉室社稷得以共荣。”
五个共字开头的词语涌进马谡耳朵里,共,就是大家一起的意思,好事、坏事大家都有份。
这是个囊括范围很大的诺言,一瞬间,马谡都有些失神。
收拾情绪,马谡声音干哑:“此系陈公分化瓦解之策。”
“确系如此。”
陈震将素锦黑纱的进贤冠收入一侧的木柜中,取一条素青色细布长巾裹头,然后就找出茶具给马谡冲泡热茶,留出一个思考的时间,好让马谡好好消化这个消息。
这就是明刀明枪的分化瓦解,已经对先帝旧臣做出了承诺……有几个人又愿意死磕到底?
对田信今后违背诺言这种可能的事情,陈震打心底是愿意相信田信的,即便今后不得已违背诺言,也会尽可能少触及底线。
甚至费祎、董允等天子旧臣的死,也不能归罪于田信、关姬的报复;这些人是因为孙大虎、孙氏外戚而死的。
其中内情之凶险、诡异,陈震虽不清楚具体,但也知道原因主次。
主要原因太危险,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所以,目前来看,田信这里做事,还是符合五共原则的。
自饮茶完毕,马谡一言不发,似乎被这个沉重的消息击垮了。
旧臣们对北府是惶恐的,军中教育、选士已成体系,所以都害怕北府甩开大家,不带大家一起玩。
现在已经给了准话,那许多人自以为有了退路,那继续斗争的勇气也就没了。
陈震送沉默的马谡出门,还递出一柄油纸伞,只是马谡接住伞后并不撑开,而是提着伞冒着冰雨登车,陈震听到马谡声音干涩:“去少府衙署。”
目送牛车踩踏泥泞道路离去,陈震缩了缩脖子,就转身回了官舍。
道路泥泞,车轮带起许多泥点,道路两侧的水沟里汇聚的污水涓涓流淌,冲刷着暗沟里积存的陈旧污水。
雨雪天气清冷、新润的空气里,也伴随着这些复杂的气味冲入马谡鼻腔,让他脑海格外清醒。
顿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江都的两次疫疾都跟落后的排污设施有关系?
也对,大将军重修江陵新城时,人力紧张,只能尽可能强化防御设施,所以排污设施勉强能用就行了,聊胜于无。
五年前那场大洪水引发大面积疫疾,几乎同时发生,所以江都本身也是源头之一;而非战争区域死尸传染。
马谡走神时,顺着排污设施拓展思索,还没想清楚就随着牛车拐入西门大街:“主人,即将到少府衙署。”
“嗯。”
牛车渐渐停下,马谡下车就见少府衙署门前四名当值的卫士走来两个,都挑着纸灯笼,写着‘少府’二字。
见是马谡,这些卫士也不做阻拦,放马谡入内。
如今少府衙署初建,也没有太多需要保护的文档机密,也没有那么多的衙署官吏需要强化出入规矩。
马谡直入中门来到大厅,这里灯火明亮,杨仪显然未眠……今夜又能有几个人能安眠?
“威公,可知陈公已快说服大将军?”
“略有所知。”
杨仪一人独坐在灯笼前饮茶,右手握着木勺正小心翼翼吃一盒酥。
酥是陇西、天水的特产,使用胡麻油、酥油、芝麻等等高热量甜品混合而成。
马谡看到酥,嗅了嗅,只觉得香味很浓,脸色不由垮下,没了表情:“那威公以为该如何是好?”
“莫害我,幼常莫要害我……此国家大事,非我所能决。”
杨仪左手捧着一张纸护在木勺下,又吃了一勺酥,左手纸张接住的酥碎屑被他倒入盒里,继续说:“陈公此番抵达江都,携光复关陇之伟世功勋,有气吞山河之势。大将军、丞相尚且待之如侍虎,我又能有何作为?”
马谡垂眉:“陈公就少府一事,是何说法?”
“这呀,恐怕要辜负丞相、大将军期望。陈公支持少府征税天下,但要分走七成。实属恐吓,以我看来,陈公欲分走三成。”
“三成?倒也不算过分。”
马谡点评一句,北府又不是泥捏的,少府建立征利于天下,强化朝廷收入,本就是胜利;以北府控制区域的税收,绝对超过少府征收总收益三成。
见马谡煞有其事的点评,杨仪笑了笑,问:“幼常此来,又有何事?”
“适才拜访孝起兄,据孝起兄说,陈公许诺今后举政将与先帝旧臣共和、共存、共治、共赢,必与帝室共荣。”
马谡神色动容,眼眸中有愧疚之色,正要说什么就见杨仪嚯的起身,提起衣袍前摆就转身疾步去屏风后:“来人,快快为我更衣!牛车,快快备好牛车!”
马谡心中失望,跟着过去站在屏风边,望着脱贴身外袍的杨仪:“威公兄欲往何处去?”
“此去面见大将军,陈述利害!”
杨仪义正言辞,眉目注意到马谡脸上神情变化,杨仪轻声长叹:“幼常啊,时局艰难。”
“是,谢威公兄勉励。”
马谡屈身长拜,杨仪回以叹息,后厅两人交替长吁短叹。
第六百三十八章 缺乏神圣
新的一天,透亮明媚的冬日阳光照在江都北城、南城。
田信用餐后,带着沉重心绪来到槐里侯府。
两个堂弟在门前等候,田信此时此刻也没有询问他们学业的心思,直入后园。
过中门时,两个堂妹一前一后站在门前等候,都眼睛红肿,忍着悲痛。
田信依旧不言语,随后就遇到伯父,相顾无言,汇通宗族老小一起来到后院暖阁。
先田信一步来到侯府的武当国相田允从暖阁走出,脚步很轻:“阿信,叔祖已安歇,侧厅说话吧。”
边上杨衡低声说:“昨夜有雨,外公彻夜难眠。应是今早放晴,才入睡。”
遂到暖阁,田睿坐在上首,询问:“阿信欲在江都长住,还是克期返回关中?”
“江都事务繁冗,大将军独断即可。若政出两头,不利于国家长远安稳。”
田信目光落在小弟田成身上,这个伯父家的小堂弟已经出继到叔父家,从出继那一天时就已经单另立户,取字孝和。
田成此刻头垂着,有些抵触即将到来的命运。
江都是很凶险的,世上最不缺的就有意外,从祖父将他出继另立一脉,就有赶出江都的用意。
赶出江都,田成最佳选择就是回到扈侯国,置办一份小小不起眼的产业,求学于郡县,蒙头混日子。
田信见他似乎已经知晓了接下来的命运,也就不再细说,扭头大堂妹田嫦,大半年没见身形拔高了半尺,只是脸蛋还是圆圆的,如同一个拦腰切开的西瓜横截面,跟伯母一样的圆脸、大眼睛,有微薄却显著的巴人血统。
田嫦心情忐忑不安,询问:“兄长?”
“安心出嫁,婚后不要过问政事。今后我的外甥俱为封王裂土一方,外甥女也为公主,食邑皆在关中。”
田信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封折本礼单递出:“你替嫣嫣受过,这情嫣嫣不会忘。我不喜欢皇帝,他也不喜欢我,不参与婚事为好,省得麻烦。等春耕后我从南阳、湘州各征发兵役为你修筑宫室,你不喜江都闷热,就修在前山屯吧。”
“是,谢兄长关怀。”
田嫦上前接住礼单,一座修在江都北郊的宫室,自然规模不受城池影响,还能多许多园林景观……关键是的,前山屯就在荆山脚下,夏日不似江都闷热。
宫室在城外,修好之时,自家也能派遣忠诚卫士入驻。
总觉得皇帝经历这么大变故,会破罐破摔更显疯癫,或做事更加不守规矩……得要预防。
如果皇帝疯了,一时失控掐死自家小妹,那内战就不可避免。
为了防止皇帝故意恶心自己,田信对田睿说:“伯父,孝和已承祧叔父一脉,我即将在南山开设书院,以为孝和当返回故里,也好入书院求学。娟娟也随同北上,我会依娟娟心意,择一佳婿。”
田娟是叔父的孤女,田成过继后已然分家立户,那田娟就应该跟着她兄长迁移。
缺乏适龄结婚对象,所以虞世方、陆延、夏侯玄、郤纂、李衡、邓艾都未婚……常年军旅生活,即未婚,也没有固定的妾室、女伴。这个问题很严重,五年后才能得到初步缓解,一代人以后才能渐渐大致解决。
如果五年内灭了曹魏,就曹魏邺都里的宫女、还有曹魏降臣家庭的女子,就能立刻解决这个大大的问题。
计算田娟的年龄,和现在的形势,大概等孝期完毕后,也就到了田娟及笄出嫁的年龄。再拖一拖,十七八岁出嫁就好。
田信这里预计的是五年后出嫁,田睿这里预计的是两年后出嫁……却没有交流通气,田睿自是同意。
他也需要守孝,正好避开朝中事务,做个安乐、清闲的贵戚。
主要事情就这么聊完,田睿见田信无意多聊,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侄儿,虽说这些年天赋异禀闯下很大的家业,可有些方面真的可以做的更好一点。
田睿就先对其他子侄说:“阿信旅途劳顿需要休息,汝等先去厅外等候。”
五个田氏子,还有外甥杨衡起身一一向田信告辞,田信也开口道别。
等厅内就剩两人时,田睿说:“久闻阿信严于律己以身作则,兢兢业业堪称人臣之楷模。只是如今阿信坐镇一方,俨然人主,是该宽厚待人。人至察则无徒,又有得道者多助之理,还望阿信能听进我这老朽之言。”
这是提醒自己要结党营私,团结绝大多数人,一起吞了汉室社稷?
见田信思索模样,田睿又用稍低一点声音说:“大将军矜持高洁,又疼爱女儿,这才几度忍让。而丞相不同,丞相善于抚慰士民,能联合百官士民为臂助。待今后丞相执宰,我恐有族灭之险。”
田睿的脸色很难看,或许在他的推论中,田信再这么跟关羽一个做派,无法团结、拉拢中立文武,那迟早会衰败。
战争固然能带来巨大的影响力,可这种影响力会随着时间消退。
唯有掌控中枢,影响力才能与日俱增,通过持续不断的职务差遣,完成渗透、影响、替换。
现在也是有了关中大捷,田信才捞来许多郡县官位,足以一次喂饱许多人;可执宰中枢的人,可以时时刻刻挥霍官位这种紧缺资源。
官位是有数量限制的宝贵资源,也是可以重复利用的资源。
有官万事足,三五年后,关中决战的影响力会消退到低谷;到时候这一批军功晋升的郡县官长们,升职转任就卡在朝中。
北府那么多的人,总有升不上去,开始观望形势准备投机的。
哪怕是女儿即将出嫁当皇后,田睿也分得清主次矛盾。
能把田氏灭族的,也只有朝廷了。
不能说是田信招来了灭族之祸……何况,真的事败,这么丢锅、摸黑田信也是无用。
两汉贵戚军事政变太多例子摆在那里,到了现在,虽然没有经历过,可也都眼熟,一旦动手就不会留下隐患。
何况,汉室皇帝么,被弄死的还少?
也就赵宋把皇帝的命当天,只是这许多赵家皇帝不怎么把自己当人。
至于历朝历代,稀里糊涂死掉的皇帝还少么?
善终的皇帝又有多少?活到四十岁的皇帝又有多少?
仅仅先秦史、两汉史,就足以撕碎皇帝的神圣面纱;越是勋贵重臣,跟皇帝越熟悉的人,就越清楚皇帝的弱点。
田信不做正面回应,也因为伯父这鲜明的态度,心中的想法变的更坚固了。
第六百三十九章 缺乏信任
大将军府,杨仪略尴尬陪着关羽钓鱼。
关羽沉得住气,细细听杨仪讲述‘三七分成’的可笑协议后,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无非是狮子大张口,借此表达不满罢了,还是能谈一谈的,能从三七分成,变成七三分成。
有人力、有技术、有势力开发山林湖泽矿藏的,绝不可能是寻常百姓,绝对是豪右人家。
少府征利,不会直接增加寻常百姓的生活负担,这是从豪强身上抽税,有数不尽的好处。
强化朝廷可支配财政是一个好处,压制豪强发展速度,也就间接减缓了土地兼并的进程。
从这个宏观大局来说,这笔钱必须征。
以前需要对豪强进行妥协,现在不需要再妥协了。
一旦达成,获得这‘七成’的收益,今后就不用再看豪强豪商脸色去借贷、筹措军资。
能明晃晃收税的话,谁还乐意去欠你人情?落你话柄?
于情理来说,朝廷新立,少府衙署跟着开张,恢复相关税务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可因为连续的战争,导致少府这个先天不讨豪强喜欢的机构迟迟无法建立。
少府职能和存在意义,就是跟地方豪右争利,正是目前局势稳定,北府光复关陇后奠定的基础,各地豪强再不满,也只能咬牙承认。
问题又绕回了三七分成,很显然,这需要杨少府去跟田信谈一谈,砍砍价。
杨仪只是个少府,开不出价码,所以杨仪这是来讨要谈判的筹码。
自己不给,杨仪就拿不了主意。
“孝先要三成,这三成料他本意,应该是要算在凉州出产畜力之上。此事断不能答应,各州郡急缺畜力,万万不能使孝先独掌牛马畜力。”
垄断有着丰厚利润,更重要的是具有垄断资源的田信可以施行‘畜力外交’,用宝贵的畜力收买、犒赏亲近的势力,对反对势力施行禁运、禁售。
这种‘畜力外交’已经出现过几次,之前是‘纺机外交’、‘工具外交’,以畜力对农业的影响力来说,畜力外交更不好应付。
“这三成缺额,少府以蜀锦折价抵充。此外,自明年起,关中、南阳、湘州、广州每岁要铸六百万五铢钱,作为税款上缴朝廷。”
关羽自然是很会算账的,杨仪面露讶色:“宋公,六百万钱,恐陈公难以支付。”
收六百万五铢钱,转手融了就能铸造五亿直百钱……朝廷不熔炼的话,这些五铢钱流落到民间,也会被豪右搜集起来重新熔炼成劣质钱币。甚至各地官营铸币坊,也会搜集五铢钱,重铸为直百钱。
杨仪下意识认为这是持续削弱北府经济实力的条件时,关羽又说一句:“天下将定,朝廷财力薄弱。我虽有心重铸足额直百钱,以兑民间贬值直百五铢,实属有心无力。既不能如此,只好逐步减少直百五铢铸量,推行五铢钱。”
稳定的钱币对社会经济发展的重要性,只有汉末生活过的人才能理解。
三四十岁这批乱世里成长起来的人,对货币认知远不如老人深刻。
杨仪少年时也生活在富裕、平安、繁华的刘表治下荆州,对货币稳定性也有深刻认知。
听闻关羽的计划,杨仪不由动容,犹豫再三才说:“宋公,自朝廷铸发直百五铢以来,豪右苦之怨言颇多。但朝中依赖直百五铢铸造一事谋利者……为数不少,恐有波折。”
听了这话,关羽提起鱼竿看了看空空的鱼钩,重新挂上蚯蚓鱼饵丢下去,眯眼望着正前方静谧池面:“威公啊,若利朝廷长远,此辈性命尚不足惜,又何必顾虑此辈是否能谋利?”
“是,是!宋公明睿,是仆短视,一叶障目。”
杨仪赶紧认错……天子近臣、孙氏外戚都被一口气杀光,又岂会在意掌控铸币权的那伙人?
关羽只是轻哼一声,自嘲:“孝先如寇,孝先在,朝中诸卿百官岂敢造次?”
真惹不高兴了,挂印辞官,带着幕臣回江东养老不问世事,自有这帮人头疼的……不仅头疼,还会掉脑袋。
杨仪唯唯诺诺不敢再言语,关羽也感觉把他吓着了,就声音温和说:“威公此去,若孝先还有不满,那以征拜夏侯元芳为卫尉卿回报。如此他若还不满,就让来寻老夫当面细谈。”
“是,仆明白,仆这就去与陈公磋商。”
杨仪也不收鱼竿了,当即起身施礼,揉了揉发酸的腿,见关羽轻嗯一声,他保持揖礼屈身恭拜模样向后倒退五小步,才转身站直腰背离去。
关羽也只是斜眼随意瞥视杨仪背影,仰头看又渐渐被云雾遮蔽的天穹,道一声:“可惜,陛下看走眼了。”
把杨仪扶到少府的位置上简单,可难得是让杨少府继续听指挥。
显然,当上少府卿的杨仪,为了坐稳这个位置并获取实权,已经丧权辱国般的默认了田信的条件,只要再获得田信的支持,又是自己举起的少府,那杨少府的位置自然是很稳固的。
连杨仪这样的先帝旧臣、能臣都这样无底线;如果再把其他不怎么熟悉的人抬上重要官位,鬼知道会做出多么无下限的事情。
不过田信说的也有道理,现在争凉州、湘州之得失,实在是操之过急。
这两个地方如果激化矛盾,那今后朝廷就别想顺利通过南阳……北府不是田信一个人的北府。
朝中有反北府的官吏,那北府也就有反朝廷的官吏,这两拨人都有谜一样的自信,如果逮到机会,这两拨人绝对会把势态扩大化。
杨仪还不知道,他从心的选择,让关羽给许多逗留江都寻觅出仕机会的士人判了个临时‘党锢’。
始终等候出仕机会的羊耽、辛宪英夫妇以一种局外人的身份旁观江都局势发展,许多人还没有注意到的事情,已经被这夫妇察觉。
等到傍晚时,田信提倡的共和、共治、共存、共赢、共荣这五共原则开始流传于江都,为官吏、士人们关注。
羊耽的几个同样等候出仕的朋友、乡党登门探讨,俱是一片长吁短叹。
五共原则是针对先帝旧臣的承诺,跟他们这些半路上船的敌国逃官没有直接关系;存在的间接关系也很明确:他们出仕的渠道再一次被卡住喉咙。
如果按着曹魏现在的九品官人法,季汉朝廷也施行类似的评级,那他们最多评个下三品。
连中三品都评不上,就是这么凄惨。
如果按着前汉军功爵担任丞相的规矩来,那今后两三代人里,朝中的公卿位置,只会由先帝旧臣担任。
哪怕先帝时期入伍的士兵,那也是先帝旧臣,排资论辈,只要活得久,总能排上来。
除非朝中发生极大变故,否则今后汉室朝廷的大权,只会落在先帝旧臣及子弟手里。
仕途,再一次被垄断了……准确来说,是通向公卿这类高级官位的捷径被垄断了,他们这些人还是能当官的,只是更难晋升罢了。
终身止步于县令,绝非玩笑。
怎么办?
威名赫赫的大都督吴质的脑袋现在还挂在江都玄武门的门牌上,打不过人家,还被限制了仕途,真的好难受。
一片长吁短叹中,这一天就唉焦虑中结束了。
第六百四十章 转化
腊月二十七,田信离开江都返回南阳。
明日,也是皇帝大婚之日,紧赶慢赶总算在章武四年的年尾完成了婚事。
朝中许多事情也迅速落定,这个年关,许多人可以安心畅饮,或与家人过一个平安、稳定的年。
首先是尚书台九人,尚书令黄权;右仆射郭睦、左仆射蒋琬;吏部尚书郤揖、兵部尚书马谡、户部尚书甘述、礼部尚书孟光、刑部尚书许慈、工部尚书刘干。
原来的兵部尚书邓芝改任零陵郡守;户部尚书李朝改任金城郡守;刑部尚书庞宏改任江夏郡守。
三位尚书的升迁途径,已经确定了今后六部尚书的晋升起步点就是郡守;蒋琬由吏部尚书升右仆射,突出了吏部的权重、影响力之大。
朝中权位排序依旧是上公、三师、三公、三孤、九卿、次卿、两千石的尊卑顺序,上公即大将军、丞相、大司马,三位上公没有增置的传统,以三位极限,也是一种习俗。
三师就是太师、太傅、太保三种加官,以体现荣誉、地位为主,这个从先秦时期出现时,就是以三为极限,也没有给田信新开辟位置的余地。
而大汉三公只在开国时期设立了三公,随着糜竺、许靖老死,三公也就成了空位。
因此,这一轮的朝中调整,从高至下,依次是大将军、太师、执宰宋公羽;丞相、太傅、益州牧武乡侯亮;大司马、太保、总督关东四州军兵事的卫公飞。
其下,是仍然空置的三公;再下就是当仁不让的田信了,原来三孤级别的加官太子太保再加官太子太师。换言之,今后田信出游,队伍前面可以分别打太子太保、太子太师的旌旗。
而重要的,唯一竞争对手马良依旧是‘汉太子太傅兖州牧右护军马良’,这就真的足够了。
继关羽、诸葛亮、张飞、田信、马良之后的第六人,就是赵公、并州牧马超。
再下,就是朝中九卿:太常卿秦宓、卫尉卿安南乡侯夏侯兰、宗正卿阳泉侯刘豹;光禄勋显明亭侯向朗、太仆卿郿侯孟达、廷尉卿李严;少府卿杨仪、大司农王连,大鸿胪卿陈震。
三独坐:御史中丞徐庶、江都尹彭羕、司隶校尉空缺。
不可细说的执金吾陈到。
随后是次卿位的重号将军:卫将军当阳乡侯赵云、掌前将军印的荡寇将军商侯关兴、右将军西乡侯张苞,左将军陈仓侯马岱;镇东将军魏延、征北将军田纪、镇南都督李恢、伏波将军士徽、
还有许多重要领军将军属于官秩两千石的郡守级别,却掌握重兵,如虎牙将军谢旌、鹰扬将军罗琼;还有许多不是将军,胜似将军握有实际兵权的重要岗位,比如丞相府司马就是总掌后军、益州军、南中军军吏考核、升迁、委任大权;还有中军四大部督。
如果诸葛亮的丞相府是个小型王国,那么丞相长史就是个小丞相,相府司直就是御史中丞,司马就是大将军、大司马一类的实际考核武官的最高机构。
朝中大致如此,田信在皇帝婚礼前一日离开,准备赶回去与家人一起守岁。
李严送行,与田信并马而行,不见继任的江都尹彭羕出现在送行队伍,李严口吻不满:“公上待彭永年甚厚,却不见此君来送,仆引以为憾。”
“呵呵,正方公何必小题大做?”
田信脸上已经裹了围巾,呼出白气呵呵笑说:“当年先帝使彭永年入我北府担任护军,我亦明白先帝用意,却使此人去编纂《北府战纪》,时人多讥笑彭永年趋炎附势。多赖此君多方走访不辞辛苦,才编好这部书。”
田信看得开,李严看不到田信面容表情,但也能感受到田信语气里的惬意:“正方公,当时彭永年奉先帝深意来我北府,却肯低头去编书,先帝有不满,也是不满我专权,也不满彭永年辜负使命。算起来,是我欠彭永年一个人情,如今这人情正好两清。”
总不能因为彭羕在北府做过护军,就能把彭羕当成自己家臣、追随者、伙伴来看待。
李严已然明了其中的区别,彭羕不是自己人,现在两清了。
点着头,李严又叹:“可恨不能执掌州郡,追随公上尾翼,造福于民。”
对此田信呵呵做笑,直接拆穿:“朝中无人,廷尉实属重责,总不能滥竽充数。数遍天下,除张惠恕外,只有三人适合做这大汉廷尉。不对……还有一人勉强适合,可惜却自误前程。”
廷尉这种专业素养高的职务,既要业务精通,还要有威望、有资历,远比军事主官的要求更高。
李严听了仰头哈哈陪笑,也笑的得意。
论汉律的解释,如今的汉律由三部分构成,一部分是两汉汉律,一部分是蜀科,一部分是田信提倡、推动的。
当年一起编纂蜀科的法正、刘巴、伊籍已经病逝,就剩诸葛亮、法正,这两个人都适合执掌廷尉府。
诸葛亮、李严之外,就剩陆议适合担任廷尉卿,陆议有这方面的素养,也有这个威望;另外半个就是潘濬,潘濬纵然选错了路,可论专业,担任廷尉卿也算是绰绰有余。
此外徐庶也适合做这个廷尉卿,不管专业素养还是人脉、影响力,徐庶都够;只是御史中丞是个重要的岗位,不宜轻动。
目前为止,朝中重要岗位缺员,补员的优先考虑重点是专业素养,其次才是资历、功勋、人脉、影响力之类的;否则宁可空着,搭起一个架子,也不会任命主官。
再过十年,下一代人成长起来,朝中岗位必然人才济济,有充足的备选。
也因为田信此番‘五共原则’,朝中旧人之间的竞争会宽松很多。起码,两代人以内,不会出现朝中争位而翻脸的情况。
矛盾自然不会凭空消失,只是将各方竞争公卿之位,改为了旧臣轮班担任公卿,当代降臣继续熬着,等待补位。
将原来的竞争矛盾,转化成了旧臣、降臣之间的矛盾,这个矛盾中,田信站旧臣,就这么简单。
李严目前也就适合做廷尉卿,不止是专业对口;也因为李严的产业需要逐步转移。转移了产业,李严才能心满意足离开中枢,去地方上做一做封疆大吏,当一当土皇帝。
就放权来说,先帝愿意放权;关羽不想放权也由不得他;而田信,自然是乐意放权的。
第六百四十一章 对话
腊月二十八,婚事完毕。
刘禅一袭流光质地的红纹素黑锦袍,右腰悬叮当作响的悦耳玉饰,左腰悬章武剑。
他左手按剑柄,广袖右手负在背后,腰背挺直来到新皇后所在的寝殿,这座寝殿位于北宫之北,叫做长乐宫;北宫东侧是只有轮廓的太子东宫,西侧则是皇太后吴氏的永乐宫。
而孙夫人本就不愿住在闷热又显得压抑的江陵北宫,自关羽处死孙大虎、孙小虎又诛灭孙氏诸侯后,孙夫人就搬到了惠陵边上,在荆山脚下修了一座别馆隐居,时常去成祖庙洒扫。
偌大的江都北宫宫殿群里,住在其中的主人寥寥无几,除了岗哨、巡逻的守宫卫士外,这些宫殿群的宫人不足百人。
田信怀疑刘禅会疯,许多陪伴刘禅长大的老师、读书伙伴、游戏伙伴、亲兵卫士就是所谓的东宫班底、天子近臣……这些人都死了,虽没有全死,可活着的人再也不可能出现在刘禅面前,唯心的说,这跟死了没区别。
可刘禅没疯,只是性格发生了一些理所当然的改变。
他来到寝殿,听到田嫦在殿中啜泣,他不做驻留直入寝殿,红烛、红灯笼照映下,寝殿中弥漫着一种令他厌恶的红色。
见田嫦的两名女婢跪下施礼,刘禅上前伸出手,先是他前端上桥的皮靴出现在田嫦盖头下狭隘视线里,随后就是宽厚白嫩的手掌出现在,突然抓住田嫦咽喉,手非常冰冷。
“哭什么哭呀?”
“说来听听,嫁入皇家有什么不好?”
刘禅的手掌也只是轻轻一扼,就松开抬手揭下红锦盖头,手抓盖头嗅了嗅,才抬眉看田嫦一张脂粉涂抹成白白的脸,整张脸圆又圆,鼻下画心形对称唇妆,双眉也被白白脂粉盖掉,双眉上一寸即额头眉心两侧点了两个蝌蚪眉纹。
就田信的审美来看,大堂妹是圆圆的娃娃脸,长得很可爱,一双眼睛明亮亮的很传神。
此刻化了婚妆,刘禅一眼看来只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力量迎面冲来,让他控制不住腿脚,往后退了三步才止住。
田嫦眼圈泛红盯着刘禅,又觉得失礼,垂下头说:“陛下,臣妾为祖父而哭。”
“哦?”
刘禅应了一声,可能是看到她的眼泪和悲哀,有些释然,摆手示意其他人退出去,他才坐到一边的圆凳:“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不必过于悲痛。”
“陛下不知,昨日孝先兄长离去后,祖父就已……”
田嫦头垂着,垂泪,略不满:“臣妾父亲本欲追回兄长,可宗正刘侯、太常秦博士皆以为不妥。”
“哦。”
刘禅又是应一声,转身背对田嫦,望着寝殿内烛光、灯笼,这大红的灯笼,还是田信派人做的,送来的。
虽然所有人都觉得喜庆,可刘禅总是能在红色光影中看到许多血淋淋的熟人影像。
他起身,拔出剑将一盏盏的红灯笼挑了,寝室内再无红光,只剩下通亮的白昼。
缓缓归剑入鞘,刘禅仰头看依旧昏暗的梁柱高深处,长呼一口气:“我与大虎感情深厚,一时做错埋了祸根,又受奸人挑拨,仲父又久有拨乱反正,肃清宫廷之心,正好因你田家的事儿,抓住由头不再忍耐,遂将我近臣杀戮一空,还缢死大虎、小虎。”
忍着悲怆,刘禅扭头看田嫦:“你不懂,你田氏一族起于低贱微末,卒痞之家步步高升,家中家外喜事无数。而我与大虎,虽生权贵家,就有许多你不懂,也想不明白的不得已。”
田嫦抬头瞥一眼刘禅背影,有心辩解反驳,可她受到的教育又不允许这么做,只觉得心里憋屈。
恨不得将这个皇帝囚禁在深宫里,饿上两天。
反正自家兄长说过,一个人水米不进的情况下,三天才能饿死。
这年代里饿死了那么多人,经过统计,总不会有差错。
刘禅回头瞥视,目光轻蔑,似乎如田嫦这样出身的女子,只会在意金银宝物、权势,有着强烈物欲,偏偏还被礼法所约束。就仿佛一团沸腾的热油,明明遇到一点星火就会爆燃,可偏偏就被釜鼎兜住,难以突破。
而自己,与大虎之间,追求的则是纯粹的感情,就连小虎,也是那么的可爱,如同自己妹妹一样。
可这一切,都没了。
田嫦牢牢记住刘禅的目光,袖中两手紧紧握成拳头,脸上隔着厚厚脂粉看不出表情变化。
刘禅感慨宣泄了许多沉在内心深处的情绪,事前本有太多的心里话想跟这个新来的人说,可说到现在又不知道该从何谈起。
不过想一想,很多美妙的事情也只有自己能领会,难以向外人说。
何况,就田氏这种粗陋家教和低贱出身,自己说的再多,又能领会多少?
遂收敛情绪,刘禅突然从圆凳转身正面看田嫦:“陈公自从戎入仕以来威震天下,不知早年陈公在汉中,又是何等模样?”
“陛下可知,孝先兄长胞兄?”
“略听人提及,似乎与丞相同名。”
“是,臣妾年幼不记得太多旧事,可家中人都说阿亮兄长与孝先兄长兄友弟恭,孝先兄长自幼就与阿亮兄长同出同入。大家只记得阿亮兄长如何如何,不记得孝先兄长如何如何。”
田嫦说着露笑,回忆起童年时美好的记忆,随即笑容敛去:“陛下生于权贵之家,自不知我等寒门苦楚。臣妾有兄弟昆仲十七人,至今只有五人,余者多成荒野饿殍。陛下,可见过饿殍?”
见刘禅表情微微扭曲,田嫦又低声问:“陛下可知,孝先兄长父母、兄长病殁于南阳,为何孝先兄长不去寻找父母、兄长遗骸?”
这是个许多人都忽视的问题,能思考到这个问题的人……显然不会自找麻烦,去嚷嚷质问。
刘禅却是眼睛一亮,想到了什么,恍然模样,用更厌弃、恶心的目光看田嫦。
田嫦见了也是赌气不做解释,虽不清楚太多,可也知道如今天下谁强谁弱。
这个田氏内部的小事情,随着田氏影响力越来越大,似乎已经成了一个很大谜团,这个谜团背后,极有可能是田氏家族的极大道德瑕疵。
见田嫦还扬着下巴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刘禅讥讽:“久闻三辅大乱时,关中饥民以食人果腹。皇后家中,可是家传长远啊。”、
田嫦也反驳:“听闻吕奉先夺徐州,先帝被困淮北,军中乏粮,营中吏士食死者,不知可算家传?”
这个时候,突然寝殿屏风后面传来几声咳嗽,引得刘禅、田嫦惊悚。
刘禅猛地拔剑,颤音喝斥:“是谁,出来!”
随后,就见四名书写起居注的博士鱼贯走出,都脸色略白……原来负责起居注的都已被杀了一茬,这些是新人,多少有些业务不精。
不敢再写,只好走人。
第六百四十二章 收尾
大将军府,关羽深夜未眠。
他侧躺在闷热暖阁矮榻上长吁短叹,手里依旧紧紧攥着新誊抄出来的起居注誊抄副本。
是自己害了阿斗,如果早早息了那么多心思,严格约束宫廷,将孙大虎、孙小虎交给孙夫人管教,也不会引发这场伤筋动骨,令绝大多数天子近臣、未来的朝廷栋梁身死。
风暴过后,阿斗身心深受摧残。
出于某种顾虑,关羽有气无力说:“细细嘱咐诸位博士,越二三年后,就使诸位博士外迁益州,或迁职齐王府、代王府。”
暖阁推拉门外,老搭档王甫应一声,也是没什么精气神。
不能太过明显处理这四位知情的博士,要逐步处理交给诸葛亮去安置;等下一轮诸葛亮执宰时,再调回来由诸葛亮盯着,再出事情的话,也跟宋公国无关了。
就刘禅辱骂田信的那些话,肯定有他原来老师来敏的影响因素在。
来敏现在还流放建宁郡,整天自己种菜种瓜过苦日子。
不提田信可能的报复,光是那小心维护,多方一起呵护的信赖,也会就此荡然无存。
“车架……不,王君一同入宫,禁其足,另罚抄经典,抄不完,就不给饮食。”
关羽想起来说话,可实在是没力气翻身,语腔干哑:“最好,让他每日一餐,每餐不过两合米,好好饿一饿。这事儿,我会另遣人监督。”
“大将军,何时为止?”
“就等大朝会后,恢复日常餐饮。我也会嘱咐有司,使有序恢复,使他能适应。王君去吧,今夜实在累了,明日再与王君细细计较。”
“是,大将军珍重。”
王甫从椅子上站起来,白天忙活皇帝的婚礼,公卿百官哪个不忙?
这边王甫深夜入宫,那边赵云、陈到、田豫也一并被失眠的关羽喊回来。
同样的暖阁,不同的是赵云、陈到、田豫就坐在关羽睡榻前,距离的更近。
赵云、陈到观看誊抄本默不作语,不能把皇帝当小孩子了,十四五岁上战场的例子比比皆是。
皇帝,毕竟是个没有年龄要求的职业,担任的时候,就要负责任,一个十八岁的皇帝,不能以‘失言’作为借口。
一时失言,意味着心里常惦记、思索这个事情。
皇帝一句话,做好事效果不大,可有人要借此做坏事,那真的会死很多人。
这个事情很严重,这一句话,仿佛刺在了关羽胸口,扎破了肺叶,让关羽太多想要规劝田信的话……说都说不出来。
赵云、陈到因为性格问题,此刻神色木然,仿佛没有意识到事态的重要性。
关羽也不是来咨询他们的态度,他们要有个知情的权力,以免发生致命的误会。
听到府外渐渐传来的打更声,这打更的梆子声又渐渐远去,关羽半眯的眼睁开:“国让,是何看法?”
“此一时气话,不该小题大做,又不可不防。”
田豫身子微微前倾:“就是不知,陈公父母、兄长遗骸如何处理?若经妥善处理,告知陛下,其中误会自解。此外,我以为陛下左右侍从之臣,有匡正君上言行之意。而陛下久居宫中,怎会知陈公家事?我以为,有贼子居中挑拨,用心险恶。”
“嗯。”
关羽抬手抚须,肯定是有人教坏了阿斗,怎么看都觉得孙大虎嫌疑很大。
只恨动手晚了,让孙大虎牵连了太多人。
而董允、费祎这些人又没有尽到拾遗补缺、匡正言行的责任,所以死的也不冤。
顺着田豫回答的思路,关羽沉重的心绪稍稍好转,有了更多说话的心思:“孝先家事也曾与我说过,当时与孙朗一起走南阳入江陵。途中饥民甚多,又有盗匪掠老弱病人。而行程匆疾,又不敢就地掩埋,田氏及其同行避难之人无奈之下,只能夜中沉尸湖泽中。”
逃难的百姓队伍里,食不果腹朝不保夕,哪有时间、力气、工具去挖掘坟坑?就是把人卖了进去,也会被其他人悄悄扒出来。
火葬也不可取,深怕被南阳的魏国官吏察觉,越少生火越好。
回答了田豫问题,关羽又看赵云:“子龙,皇帝尚年青,尚能改进。子龙多盯着向朗,别让其他不知底细、优劣的人接近皇帝。”
“是,云明白。”
赵云也是心累,拱手郑重施礼。
天子近臣是杀不完的,只要光禄勋这个职能复杂的宿卫、近侍、谏官、亲兵综合机构存在,再加上三署年年增补的郎官,皇帝随时都可以从光禄勋里抽取看中眼的官吏,引为臂助、近臣,进行培养。
赵云也只能从宫城宿卫着手,盯着向朗,别让向朗搞小动作。
让向朗担任光禄勋,也等于把皇帝日常生活的安排管理、照料,交给了丞相。
再出问题,就是丞相这边的管理问题了。
对于自己对皇帝的教育能力……关羽是彻底放弃改进了,索性找专业的人来。
关羽说着闭上眼睛:“田老太公的丧事不急,槐里侯昨夜就与我讨论过。虽说陈公已析分出继大宗,但终究是血亲,就让他在南阳待几天,就直接回关中去,我不想再见他。”
对此其他三人都没有异议,如果为了奔丧,田信再跑回江都,皇后田嫦受了委屈,再添油加醋那么一说,那事情就没了回旋的余地。
见三人没有异议,关羽就说:“丧事就定在正月下旬,葬在麦城即可。我会遣太常卿前往麦城周边搜寻一处好地,由朝廷拨款,我再捐助一些,以县侯之礼出殡。”
“还有,大朝会时,我听闻有人欲上奏,使前军、中军、右军更易府兵军制。此提案关系国本,要细心辩论,不可再走错了。”
田豫三人警醒模样,施礼辞别。
府兵制度的好处,是士家士户制度的完善版本,从许多方面是可以看得见的。
不提朝廷各军的养兵耗度,仅仅是目前天下将定,太多成家吏士抵触服役,想要回家过太平日子的意愿越来越强烈。
若不管这些正常的诉求,那么汉军也会如魏军那样低士气、多逃兵、易溃败。
可府兵制度,真的就那么好?
这是个大议案,必须要讨论,这也是明年大朝会时最重要的议案。
第六百四十三章 家宴
南阳,邓城。
年关夜里某个当皇帝的饥肠辘辘,田信则与一家人吃饺子。
田信面前摆着小炭炉,上面摆着铸铁平底锅,里面正煎着饺子,他面前一个小碟里是冬日暖室里萌发的蒜苗、果醋。
果醋,实属果酒酿造的副产品。
见喝不死人,也就上了田信的餐桌。
大儿田平在田信眼里已经具有初级人工智能,起码能正确表达想要、不想要,或者好、不好之类的观点。
此刻就坐在田信腿上,穿细麻宽大短袖,脖子上挂着餐巾,手里各抓着个吹凉,咬破皮的饺子左一口右一口吃着,只吃饺子馅儿,连咬破的面皮都不吃,会吐到桌上等人收拾。
从江都一路赶来,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这顿饭。
在这个四面长条矮桌拼成中空的环状四方‘□’餐桌上,田信与关姬坐在正北,大儿蹲伏在他怀里吃喝,小儿睡在关姬身侧的摇床里。
左边是庞飞燕与田嫣以及新来的田成、田娟兄妹;右边是田纪、田允夫妇和各自的孩子。
王直的遗孀改嫁田纪后做了小妻,如今就置身跪坐在右边最边上为大家周转传递需要的物什;王直的儿子王顺就坐在田纪右首,左首是田纪的长子,其他儿女就坐在他两个妻子身边。
不同于丰产已有五个儿女的田纪,田允夫妇只有一双女儿,年岁与田信家两个儿子相仿。
田信讲述江都见闻,以调笑口吻:“妇翁始终不愿意,可李正方等人又屡屡提及、讨论,要在上公之外另立第四席位。我一听是大都督,也不想妇翁为难,就立刻推辞,对李正方他们说非要设立这上公大都督,还需另请高明,反正我是不当大都督。”
北府中有许多笑谈,东吴大都督就是其中之一,在座诸人俱是哄笑。
只是笑的时候,各人细微表情不同。
新来的田成兄妹中规中矩,庞飞燕则会看满厅堂的孩子,她至今未孕,已有可能成为一桩影响范围不小的集体事件。
田允的妻子则看多看田纪的两个儿子,算血缘的话,田纪、田允是从兄弟,血缘最近。这是一个实在生不出嫡子,是要找小妻、妾室生育庶子继承家业,还是找亲族过继的艰难选择题。
她也是关中逃亡汉中避难的乡党出身,在这个适婚女子寡少的年代里,想给田允增添一个小妻也是难事。
不能是个女人就拉回家里养起来,其中各种要顾虑的事情太多了。
再是寒门,再说什么不在意,可真到婚姻时,最差也要讲究一个门户、出身、品德或才能。
反倒是田纪的正妻没有那么多细微神情,显得率直平和;田纪找来的小妻,本就是她熟悉的乡亲朋友,又曾经一起患难过。找这个,远比以后找个不知底细、没有交情、更年轻的要好的多。
不同于她,田纪的小妻更为敏感,显得机灵,有一种眼观八方的架势。
诸人笑罢,田纪做总结:“大将军也为难,这大都督实属虚名,不要为好。倒是这咸鱼的买卖,大有可为。”
“难。”
田信吐出一个字,见儿子端起茶杯,就伸手按着脑袋,免得仰头喝水时后翻栽倒:“咸鱼虽好,能做肉食军粮,可这就是盐。朝廷一年岁入,盐利就占了一成二分。真要卖咸鱼,朝廷断不能忍。”
田纪不甘心:“那不做市售,只是作为军中储备干粮可好?咸鱼又不能储放多年,每年有入库的咸鱼,也有要出库的。若是可行,每年出库的咸鱼折在吏士年俸里,倒也是个好安排。”
北府吏士是没有军饷的,只是有军阶的吏士会分发制好的军服,有一份简单的口粮补助。
这份口粮补助是吃不饱肚子的,所以北府军粮吃多少,就从府兵征多少。
不过账是这么算,到目前为止,北府各营各坊走的还是集体生活的路子。
国际形势受限于各种因素,大规模决战几乎很难爆发,已经到了朝廷、北府、魏国进行下一轮改制的时候了。
体制必须跟着形势变动,能适应形势的体制,就是好的体制。
越复杂的体制,越需要财力。
朝廷肯定会进行规模不一的改制,这是最缺钱的时期,谁敢碰税务,就是在要朝廷的命。
所以咸鱼虽好,也要适量。
田纪的提议,自然是许多吏士的共同心声,不能忽视。
丰富吏士的饮食结构,是兵技巧学派的知识点之一,咸鱼之类的海产品干货正好能起到效果。
原本没有也就算了,现在已经有了相关产业,自不能忽视。
如果己方不培养、发展这个产业,那迟早会被江东地区反超;真论海洋捕捞,青徐二州也是能大有可为的。
田纪这边问题解决,田允有些拿不定主意:“阿信,朝廷欲在荆州设立大学,按朝廷规划,一州只许一座大学。道理学院如今虽系官学,但讲师、教员多归私人,恐与朝廷大政不符。”
“无碍,且由朝廷施为。”
田信夹着新煎好的饺子咬破口子,蘸醋,吹了吹吸溜一口,随即吞服入口咀嚼,焦脆声音咯嘣作响,咽下才说:“道理是讲不通的,各有各的道理,那就不讲了,也不要了。我欲在南山重建一座书院,待明年再说。倒是兄长这武当侯相也该换换了。”
田信说着侧头去看小妹:“去把武当侯印取来。”
田嫣擦拭双手,起身去田信身后的书柜、抽屉里翻找,从沉甸甸的抽屉里找出最里头都快落灰的武当侯金印,足有三斤重,她双手拿来:“兄长,来了。”
宗亲家人都看着田信手里的武当侯印,田信伸手放到次子摇床边上,对身侧妻子说:“年后,青华选一人赴任武当。”
关姬反应过来,当即对田允说:“湘州、交广之地偏远,南海是我封国,苦无亲信监管。兄长若是有意,可愿往南海一行?”
正吃咸菜的田允一愣,放好筷子,直身跪坐抬手施礼,稍稍组织语言就说:“阿信开拓岭南不易,愚兄自当勉励守好这份基业。”
一同用饭的田成看两个族兄参与大事,顿时心中阴霾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