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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中更     三国骑砍txt下载     三国骑砍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六十四章 貂蝉入京

    为诸葛乔送行后,关平返回蓝桥修建工地时,又见一支队伍南下,规模略大,显得不正常。

    现在只有南阳往关中存在有组织的迁移现象,而关中往南阳方向多是派发公文,不存在人口返迁南阳的现象。

    而这些人的气色、举止,又有些碍眼,瞅着不像是自己人。

    不管是汉军,还是北府军,这两个体系内的人员,哪怕是家中仆僮,都有一种新朝的朝气。

    哪怕是遭了难,也有一种从容、坦荡在……只要命还在,谁都觉得自己有机会再次崛起;而汉军、北府内,又很少执行死刑。

    所以灾难的人,也只是遭难,不至于家破人亡。

    因此,有一种底气在,显得乐观一些。

    而面前这十几人,不论主仆都像秋后霜打的枝条,奄奄一息的模样,很没有精气神;又畏手畏脚的,仿佛担心、惧怕遭到工地吏士的刁难。

    关平看在眼里,与迎上来的罗蒙朝营房走去,询问:“这是何人,看其气象如若败犬。”

    “哦?这……应是敌国谯王曹林。”

    罗蒙仔细看了看远处登岸,正前往轨道车站处准备等候的曹林主仆说:“去岁一战,邓士载俘获谯王,乃系大功。朝廷屡有催促献俘之意,公上不允。不知为何又允了……应是一桩好事。”

    关平听了静默无语,只是逐步扭身看着曹林所在,眼睛眨动,让罗蒙猜不透此刻他的想法。

    片刻后,关平才点头:“是呀,俘获一王,乃系北伐以来最大斩获。那邓士载,的确是好运之人。”

    曹丕亲兄弟曹彰战死时,只是食邑五千户的鄢陵侯;另一个亲兄弟曹植卷入关东复辟、重立汉帝的风波里,一度被冠以平原王、彭城王、下邳王等等之类王号。

    这些王号连个正式的策封、受领的仪式都无,连曹植本人都不甚清楚,所以做不得数。

    曹植入汉,依旧是以侯爵的身份入汉。

    现在的曹林,的确是汉军、北府军俘斩爵位里最高的一人。

    关平感慨了片刻邓艾的好运,这让罗蒙心里也不是很舒服。

    到了他们这个阶层,行军打仗的造诣已经受困于天赋,该积累的经验都已经攒够了。

    遇到势均力敌的敌人,能不能打胜仗,就全看运气。

    谁的运气好,谁这边犯的错误就少。

    提到邓艾,就不能不提姜维,两个人就聊起姜维的事情。

    此刻姜维已经督率队伍,驱赶着牛马羊群走向潼关;他时刻都握着月槊,在路面平坦开阔之处,他会选择骑乘青雀神驹,其他路段就骑乘大宛马,或别的马儿代步。

    “月槊

    体质加一,强击天赋加一。”

    姜维不清楚为什么,但握着月槊的时候,能感受到一种力量弥漫在身心内外,仿佛自己的武技也得到了提升。

    作为一个相对理智的人,将这种现象归类于月槊象征着荣耀;正是这种荣耀激励、振奋自己的身心,自己才有这种突然变强了的错觉。

    这种错觉普遍存在于北府吏士内心深处,遇到战争,这种错觉引导下,北府吏士能克制恐惧,以最佳状态去投入战争。

    而敌人畏惧北府威名,两股战战,交战时刀都不敢挥舞,眼睁睁看着刀砍到脖子上的事情……也是普遍存在的。

    他还领着曹休的爱马白兔,以及青雀生育的小青马,一路向东。

    至于能否顺利穿过雒阳地区,姜维多少有一点猜疑。

    毕竟这么多的牛马,是一笔价值高昂的财富……当年先帝与吕布翻脸的导火索之一,不就是吕布麾下的牧马人仰慕先帝,驱赶战马投了先帝?

    刚过潼关,姜维就察觉后方有飞骑追赶,他带几个亲骑等候。

    就见来人是侍从武官魏兴,尘土飞扬,他脸上遮尘纱巾满是土灰,靠近时他先摘下面巾,饮了两口水,举起一卷帛书才说:“姜都尉,公上传令至此。”

    “维聆诏。”

    姜维当即翻身下马,将月槊递给亲骑姜鹏,月槊入手,姜鹏只觉得沉重异常,并无什么其他感受。

    魏兴也抬腿一蹭从马鞍上跳下来,双手铺开帛书念:“我闻谯王太妃思念其子曹林,江都又屡次征曹林入朝,故已遣曹林随侍中诸葛乔入朝。伯约过雒阳时,可拜见谯王太妃转述此事。我敬曹林为人,恐受朝廷极刑,可由魏兴护卫谯王太妃前往江都,以求宽宥。”

    “臣维奉诏。”

    姜维应下后,才从魏兴手里接住这卷制作精细的丝帛质地的诏书,不由反复观看,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田信使用奢华的绢帛诏书。

    心中思索曹林,曹林主动把邓艾俘获的中丘公曹茂换回去,怎么看都是一个很宽厚、大义的人。受田信敬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本就是北府俘虏的敌国最高爵位的俘虏,是汉魏决战以来爵位最高,仅次于皇帝、太子的战功,哪能轻易让给朝廷?

    曹林这样的王爵俘虏在关中一日,那时时刻刻都在消磨朝廷的威信。

    朝廷专程派始终诸葛乔来关中走一趟,也就讨要、索回谯王曹林的考虑。

    如果朝廷把讨要回去的曹林砍掉,以正国法军威……这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为此出一道诏令,安排左右近臣把曹林母亲送到江都……这……这。

    在江都当了一年多郎官,回到关中也大半年时间,姜维自然清楚很多当年的事情。

    这位谯王太妃去了江都,会不会闹的大将军家宅不宁?

    不不不,公上怎会如此做事?

    肯定是顾虑曹林这人贤良之人的性命,才给了他母亲一个去江都求情的机会。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今后半年、大半年的时间里,江都方面肯定会很热闹,无暇顾及外面的事情,能减轻许多不必要的杂务。

    给朝廷找一点事情,别让朝廷有时间来找北府的事情……这种手段,又不是什么机密。

    现在他身为驸马都尉,职责上负责田信的宿卫工作,自然会参与机密事务的讨论、执行;也就清楚、了解到一些不上台面的小动作。

    这种小动作来自方方面面……侍中诸葛乔入关中,绝非小动作,现在只是给了朝廷一个相应级别的大动作。

第七百六十五章 游说

    雒阳,曹丕所居的显阳苑。

    与往日一样,曹丕穿一身短衣,双袖袖口扎紧,手里握着刻刀正围绕着圆木雕琢大致轮廓。

    这半年来他放弃军务、政务,专心于雕刻,不仅内心平静安宁,就连身体状况也渐渐恢复。

    说不清楚到底是吞服仙气的原因,还是自我调养的原因。

    最近这两个月,他也感受到身体渐渐恢复,有了那方面的冲劲。

    所谓的江山社稷已成了笑话,又在鬼关门走了一圈,这让他很珍惜现在的健康。

    每日阅读、作画、打柴、喂马、打理菜园、雕刻,睡老婆……这种简单重复的生活,令他感到无比的安宁、惬意。以至于时间流逝的稍稍有那么一点快,让曹丕略有些不适应。

    想当年,宛若昨日……昼夜煎熬都那么的漫长,现在回头想一想,只觉得无意义。

    有一种清心寡欲,弥漫在曹丕心田。

    他沉静、专注的雕刻状态被许褚特有的沉重脚步声打断,五十六岁的许褚哪怕努力保持身形,现在依旧有明显老态,脸上肌肤显得松弛,但身形依旧比曹丕要宽阔很多。

    他手里捧着一卷密封的画匣:“陛下,夏王命驸马都尉姜维进献画卷一副。”

    在曹魏版图里,如今天下依旧是三分,哪有什么陈国,只有夏国、魏国、汉国。所以呢,形势还不是很坏,己方还是有存续机会的。

    存在、延续的方式、形态有很多种,到底并入汉,还是并入夏……是一个需要反复研究、探讨的事情。

    如果期间汉、夏内讧,爆发高烈度内战,双方精锐、骨干打的同归于尽……唔,也是存在这种可能性的。如何提升这种可能性的概率,是魏国各方面的共同心声。

    许褚双手捧着狭长画匣,曹丕探手接过,用雕刻刀破开漆封,取出画卷铺开。

    这副画卷高在两尺,长约八尺,画面中是一袭绯紫广袖流云裙的夏侯绫,她扎着对环云鬓,眉心点着一撮红,笑吟吟望着画卷外。

    曹丕垂目,与画卷中的女儿对视,心中却不怎么好受。

    仿佛能感受到作画时女儿的心声,她还在埋怨、恼怒、憎恨自己赐死了甄氏。

    心中有结,曹丕面容平静缓缓将画卷收拢装入匣中,询问:“还有何事?”

    “夏王敬谯王为人,恐谯王为汉朝廷所害。欲使人护送谯王太妃入江都,向宋公求情。”

    许褚回答时垂头:“陛下?”

    曹丕也垂眉看许褚满是皱纹的额头,可能再过几年,许褚周身肌肉消退,面前这个力敌百人的猛将会缩减为一个清瘦的老人。

    不像现在,虽然年老,可依旧有一拳打死自己的力量。

    似乎能看透许褚的想法,曹丕又仰头眨动干涩的眼睛说:“仲康,这是一个机会?”

    “是,臣以为可行。”

    许褚头垂的更低,重申一个要点:“汉、夏交割南阳在即,臣等以为南阳士民必有不满、惶恐者。”

    南阳终究是千里沃土,如今还有最少二十万户,稍加动员就能拉出五万大军。

    这么重要的一个版块儿、枢纽,田信、北府愿意和平交接让渡给汉室朝廷,也要问问南阳本地人是否同意。

    见许褚态度明确,曹丕略作思考莞尔做笑:“我本是苟延残喘之人,仲康欲尽余力,那就放手一搏,搅乱江都,为阿绫争一个机会。”

    “唯。”

    许褚拱手,后退六步才抬头,转身,离去。

    作为魏武皇帝贴身的宿卫将军,许褚掌管的力量不仅仅限于宿卫三军,还有别的一些。

    另一边,魏兴前去拜见杜氏。

    他来时,杜氏正与女儿一起在宅院凉亭下刺绣一领大袍,是鲜绿的蜀锦,以金线刺绣四灵瑞兽。

    杜氏审视风尘仆仆的魏兴,笑说:“阿兴好大的胆子,就不怕国家问罪?”

    “夫人说笑了,今关陇四州何人不知这雒阳各军已听命我家公上?”

    魏兴接住金乡公主递来的茶碗,对金乡还了一个笑容,随即敛笑肃容:“夫人,公上有意请夫人前往江都,向大将军求情,以宽宥谯王殿下。”

    “云长公非滥杀之人,老身去与不去,又有什么区别?”

    杜氏说着从桌上拿起打磨光滑的铜镜,镜子里的她依旧面容饱满,少女模样的匀称脸型,并无赘肉,或明显的皱纹。下巴以内的颈部,依旧是细腻肌肤,虽不如女儿白皙,但也仿佛三十岁出头的妇人质地。

    “夏王怜悯世人,云长公不杀弱小,我儿季豹无忧也。”

    杜氏重申一次自己的看法,恋恋不舍轻轻放下铜镜,垂眉摊手去拿银针,金乡公主则欲驱赶魏兴。

    魏兴坐在那里不动,端着茶缓缓饮用,思索规劝的措辞:“夫人不愿见大将军,若大将军愿见夫人……这又该如何?”

    “夫人,据某所知,大将军已是高龄,执宰汉室朝纲日理万机,维系汉、夏和睦可谓劳神费心。大将军早年战阵厮杀暗伤积累……今夫人不肯,明日若肯,悔之晚矣。”

    魏兴说着长叹一声:“夫人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谯王殿下、公主殿下、濮阳王殿下考虑。元明兄长督掌大军在外,受忌各方。若能得大将军收留,兄长今后可位列公卿。”

    秦朗到底是谁的儿子,也只有杜夫人能说清楚。

    总之,与秦宜禄唯一关系就是跟着姓秦。

    魏平、魏兴通过体貌特征断定秦朗是自家的亲表兄弟……可万一呢?

    闻言,杜夫人长叹一声,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难堪的。

    这些年人吃人、人杀人的伦理、道德惨剧那么多,自己身上这点故事只是个小场面。也只有重情的武皇帝、云长公肯细细品鉴、在意这些故事。

    可又有什么面目去见?

    就跟魏兴说的那样,不去见,恐怕自己会后悔终生;自己身不由己飘零一生,本就是落叶一样的人,懊悔、苦恼不得已的事情太多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桩。

    可云长公何等英雄,怎会坦然?

    以云长公体贴人意的心肠,恐怕就是想见自己,也不愿主动来问,可能怕自己为难。

    也就云长公肯这样在意自己的颜面……

    以夏王的聪慧,或许猜透了云长公的心意,这才顺势安排自己去见云长公。

    眼角湿润,杜夫人拿起铜镜又看了看,抬手轻捋耳际下垂着的一缕油亮黑发,一声长叹:“唉……也对,我应去见云长公,讲明白先帝与云长公之间的误会。”

第七百六十六章 二八对比

    襄阳,文聘一大早巡视码头,检阅驻守此处的吏士状态。

    交割南阳在即,谁都担心征北将军田纪故意制造摩擦,以延迟交割。

    宁肯让对面的府兵冲过来揍一顿,也不能拔刀、还手。

    南阳本地的府兵,是非常不乐意、抵触南阳交割一事。

    文聘作为南阳宛人,别的不敢确信,对南阳乡党的心思把握的很准。

    如他所料,码头对面的邓城码头府兵们也在进行晨间例行操训。

    年初晋升左近卫中校的邓小满眉目阴翳,他已经不是当年傻乎乎应征,靠着身体素质吃饭的探骑锐士,而是一名经过武当道理学院进修,鹿门山旁听三月,还经历过江都北宫投石事件的人。

    道理学院已经没了,最后一任山长夏侯兰征入江都成了卫尉卿。

    道理学院的瓦解,即是朝廷打击私学,整顿官学的重要进步的标志;也意味着朝廷整顿私学的压力都转移到了鹿门山,将庞氏家族架到了火上。

    但对道理学院出来的军吏来说,学院的瓦解,说明‘道理’讲不通了。

    身为一名营督,邓小满觉得有义务保护自己的家乡。

    现在府兵制度就很好,税收的是旧钱,租调收的还是当年规定的布、帛;家家户户都有余粮,今年甚至有少许前年的陈粮可以拿来酿酒。

    如果朝廷接管南阳,府兵制度、税租体系,还能保持原来的模样?

    大将军愿意维持原样,可朝廷呢?

    大将军只有一位,而朝廷由那么张人脸拼凑在一起,七嘴八舌说出来的话都是命令;问责的时候,连谁说的都无法追溯。

    益州豪强对汉军北伐、东征提供的物资支持可谓是居功至伟……结果呢,朝廷还不是为了推行新币,为了天下整体的大局,把益州豪强给卖了?

    一样的道理,现在为了接管南阳可以做出各种许诺;等到了为天下大局让步的时候,南阳二十万户百姓绝不会有好下场。

    果断、悲观一些的南阳人已经跟着关陇人迁往关中去了;甚至很多豫州、兖州的府兵家庭也沿着漫长武关道,去了关陇。

    现在南阳二十万户,本地籍贯只有七八万户,余下的户口都是关东籍贯;想着天下安定后,再扶老携幼返回家乡。

    这些关东户口的人也不想一下,离开南阳后,他们还能享受南阳现有的税租政策?

    不管关东人,可要管南阳父老。

    抵触朝廷接收南阳,就是自己的想做的事情;将军派自己来守邓城水寨,就肯定是默许自己动手的!

    大不了……一死而已。

    邓小满戾气就写在脸上,歪着头目送南岸文聘离去,朝地上啐一口,抬脚抹去。

    宛城,田纪正准备招待诸葛乔、曹林,曹林主动把被俘的中丘公曹茂换回去……这种兄友弟恭的勇气,受田信喜欢,也受田纪敬重。

    可惜,诸葛乔高烧不退,已有咳血迹象;而夏侯献、北海长公主游历虎山时,因晨雾露水草丛湿滑之故,夏侯献跌落山涧脑浆迸裂而死……现在的长公主急需要安慰,自不能举行宴席。

    虎山就是蓝田关决战时田信本阵所在的山头,而蓝田关现在也改名为青龙关。

    山势交叠一龙一虎,反而有了种神秘韵味在其中。

    途径蓝田……青龙关的往来吏士,有时间的话都会游历虎山,敬仰当年田信率亲军直扑青龙关的大无畏精神。

    诸葛乔虽然病的很严重,可长公主是丧偶……所以田纪夫妇优先拜会张姬。

    夏侯献已在当地完成火化,随张姬来宛城的只有一坛沉重的骨灰。

    田纪夫妇入见时,张姬面无表情愣愣坐在那里,显然是忧伤过度精神憔悴。

    稍稍见礼,田纪轻声询问:“公主殿下欲回青州?”

    “是,今在江都只有胞弟一人,欲回父母羽翼下。”

    张姬说着,郑重其事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递出给田纪:“将军,此姐姐托我转交将军之物。”

    田纪夫妇互看一眼,田纪就开口:“失礼了。”

    说罢拔出腰间插着的匕首,剖开这个缝合细密的锦囊,锦囊内还有个香袋,再剖开香袋后有一纸卷。

    收好匕首,见张姬也侧身扭头看向别处,田纪才搓开纸条,见写着:“火速发兵岘首山,迁观星楼一切人员、文档、仪器至关中。不便迁移之物,就地焚毁。”

    字迹、私印都是关姬的,田纪紧皱眉头……这份命令里,田信可曾知情?

    这是个很严重的事情,同时发兵越过汉水去岘首山执行强迁命令,等同于冒犯朝廷。

    朝廷里那么多人,总有一些人在眼巴巴等着,希望观星楼这里研究出什么神奇的学说、知识。

    如果南阳府兵突然查抄、强迁观星楼的一切人物资料,江都方面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观星楼这里研究出了了不得机密,北府为了独吞机密,这才突然打破规矩、默契,直接动兵强抢?

    等等……万一观星楼真的研究出了一些了不得的神秘知识呢?

    到时候,那就是朝廷的兵去强抢、强迁了,到时候己方怎么办?难道跟朝廷方面开战?

    这显然不合理,在没有确认观星楼研究出的结果之前,不可能贸然开战;可不开战,又无法获取真正的研究信息。

    一样的道理,自己就是强抢……明明是自家的观星楼,怎么能说是强抢?

    就是己方突然迁回观星楼,朝廷难道还敢开战不成?

    别的不说,汉水是一道天堑,既方便襄阳,也方便邓城。

    在这里跟朝廷开战、对峙的话,豫州牧庞林会中立,武昌地区的贺齐一定会起兵响应。

    江东地区极有可能是沉默,不做表态;岭南会发兵湘州,重新接掌湘州地区后向江都进兵,并封锁益州出口。

    现在汉中四郡组成的嘉州又握在姜良手里……跟朝廷决战,己方占优。

    如果把南阳交割出去,那将由现在的二八局面,直接变成四六;之前朝廷交割汉中之前,己方与朝廷的形势对比应该是三七。

    现在二八,正是己方优势最大的时刻……朝廷故意退让,展示信任,虽说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更多的是想用信誉绑架阿信。

    可自己……不是阿信。

    自己只是中人之姿,经不起这二八形势对比的诱惑。

    所以现在抢了就抢,本就是自家的观星楼,如果朝廷为此要开战,那正好开战。

    田纪目光专注,脑海里就单线程运转,围绕着战争展开,思索、考虑各方面。

    确定开战后自己能极大把握守住邓城后,他才去想其他事情。

    好像三天前,田信下令追回皇后田嫦的三营长乐宫卫士。这个命令经自己转达,应该在两天前抵达江都,按着府兵的一贯作训操典,经过一天的准备,现在或许已从江都开拔,正沿着荆豫驰道向襄阳进发。

    等自己做好准备去接收观星楼时,这三营长乐宫卫士应该正好在襄阳、岘山之南的宜城。

    若就地扎营,抢占宜城……宜城没有意义,襄阳也没意义,夺回观星楼,集中兵力守邓城,这就万无一失了。

    作战风格保守的田纪很快捋顺了前期的决战方略后……转身去就慰问诸葛乔的伤势了。

第七百六十七章 再聚襄樊

    汉水转向朝南的拐弯处,沙洲水寨。

    文厚斜倚护栏坐在寨门侧旁的瞭望塔上,当年襄樊决战时他驻守这里,率领七百余江夏兵与北边的东津水寨互为犄角。

    结果呢,田信率轻兵乘载小舟、木筏强攻沙洲水寨,奋勇争先无人可挡。

    若不是自己见机不对跑的快,有很大可能成为田信功绩中排序很靠后的一个无名小卒;当然了,也有另一种可能,自己及所部吏士被俘,提前效力于荆州军。

    或许,自己此刻已经成了北府的中将、少将,是名动朝野之人。

    值此盛夏之际,文厚时时会因想起襄樊之战而走神。

    自己也是有朋友的,李绪改投燕王,却被反戈的周魴临阵刺杀,而周魴呢?

    文厚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自己已三十二岁了,虽时刻剃须,可面容的衰老,身体机能的衰减,都是可以看的见,能感受到的。

    身在营伍之中,一柱擎天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两年却渐渐的少了。

    虽少了很多苦恼,但也令心胸内深藏的那团火焰渐渐变凉。

    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

    明明参与了天下形势扭转的关键一战,七年之后,却还在原地踏步?

    是自己不行抓不住机会,还是别的原因阻碍自己捞取机会?

    这沙洲水寨,仿佛自己的囚牢。

    即是囚牢,就该亲自打碎。

    当年错过了一次,现在不能再错失良机。

    这可是求了好久,才求来的职务。

    文厚抬手揉了揉鼻子,不时向南张望,等候南边的运船。

    南边,汉津税关,一批北府运船在这里接受检查、搜索。

    跟以往一样,船舱里以海产品干货为主;因去年推广新币,现在关税不再按比例征实际的货物,而是征收钱税。

    与过去不同的是这次运船里还有一批在岭南犯罪的军吏,都是陆议回到岭南后清理出来的。

    这些军吏要么出自夷兵营,要么是襄樊之战投降的魏军,过去的岁月里始终在杀人。

    岭南地区得益于三江水运体系的运力,以及围楼的坚固防御力,北府、湘军、岭南汉僮在田信规划下成了一个扩张机器。

    在陆议抵达岭南之前,岭南铺开的摊子太大了,没有人能调整、控制,有骑虎难下的势头。

    为避免不必要的内部折损,一方面造船开发海洋,一方面顽固执行强硬的军事扩张策略。湘军控制三江水系,水系外围的汉僮土兵扫荡、围猎,几乎将一切抵触官府的土民擒捕殆尽。

    而军事扩张、围捕土民的过程中,湘军因袍泽伤亡,往往采取酷烈的报复手段。

    虽能威慑土民、汉僮,但也在不断激化矛盾。

    陆议上任后,清除了一批嗜杀的军吏,以及平日做事有明显犯禁、违法的军吏;他不做审判,将这些人集中起来由徐祚、张温监督,送到关中交给田信发落。

    很多事情就这么巧合的撞在一起,李基穿细麻青灰色短衣盘坐在甲板背靠着护栏,一枚骨笛在他手里打旋,整个人神态疲倦,目光麻木。

    在陌生的岭南,毫无归属感,杀了太多的人,现在回到熟悉的汉水流域,他许多记忆、情感才渐渐复苏,更显得近乡生怯。

    他身边不远处的摩崇则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态,湘州土民的生活环境里本就有太多厮杀,虽然受汉文化熏陶、影响,但本质上习惯了厮杀。

    对岭南发生的事情,夷兵营出身的湘军军吏普遍有较高的抗性。

    而中原出身的军吏,普遍不适应岭南的厮杀。

    因为……岭南土民改编来的汉僮,打仗的时候是真的吃人。

    被杀的同僚,如果尸首遗失,那么很有可能是被山林深处不开化的土民给吃了,尸骨无存。

    不止是闽粤,还有交趾、越南的土民。

    被陆议调离的军吏里,除了李基是蓄意复仇之外,其他军吏就两种,一种是不适应岭南土民广泛的食人风俗,一种是杀戮太过旺盛。

    调离这样威名赫赫的军吏,才能在接下来的施政过程里以怀柔手段安抚汉僮情绪。

    岭南的政策要进行小范围的调整,作为调整的代价,就是李基、摩崇这批军吏遣返关中,接受静养、调理,然后重新平衡关陇四州的军政体系。

    摩崇考虑不了那么多,只想换个干爽的地方活几年。若在岭南再多待几年,总怀疑自己裤裆里能生霉、长蘑菇,或长出蛇来。

    一路上倒也情绪稳定,只是距离襄樊战场越近,摩崇的情绪也就跟着起伏、激荡起来。

    随着张温登船,船队重新。

    与摩崇、李基同船的管事军吏是詹渠,他一头短发,面容岭南的阳光晒的黝黑,一双眼睛深邃漆亮。

    待指挥船只有序跟上后,他才来到甲板,望着身后渐渐远去、看不清楚的汉津税关,忍不出咳了咳,朝外吐了一口浓痰。

    对周围晒太阳的军吏说:“当年我父兄与公上、大将军征战襄樊时,汉津、荆城就是家乡。本以为是回归故乡,如今怎么看汉津,都觉得眼生。不见故人……嘿,还得交钱。”

    他嘿然做笑,几个心情不错的军吏跟着哄笑。

    李基听着只觉得抑郁,自己父亲是为了救援困守江陵的曹仁,可以说是力战而亡;兄长屡经动荡,还是跟着燕王一起归入汉军,却被周魴这样的奸邪害死。

    自己把嫂夫人一家安置在南阳,也不知道如今还在南阳,还是跟着许多人迁去了关中。

    江夏一团糟,父兄皆不在,嫂夫人一家也不知道具体下落……自己的故乡又在哪里?

    李基目光呆滞,只希望嫂夫人一家能完好保存父兄骨殖,自己也好择地安葬,好像海里的船那样,能有个锚。

    岘首山,观星楼。

    博士孟光在楼上享受午后的阳光,偶尔惬意饮一口茶水,拿起来自郤纂的书信细细研究。

    对于天文学,田信身边很多人都很感兴趣,其中悟性、造诣最深,也让孟光最为看重的是符玺郎郤纂。

    这是一封来自上个月的信,郤纂在信里主要讲述钦天监相关的建设进程……观星楼迁入关中,孟光这位汉七品博士,将摇身一变成为正四品钦天监。

    如果今后走到那一步,他将是正三品钦天监的监正。

    钦天监与汉朝廷相对应的机构是太史令,太史令隶属太常,官秩六百石,改制后属于正七品。

    光论品级、俸禄和待遇,自然是关陇方面更重视天文、历法、气象的研究。

    今后何去何从,自己一个籍贯司州河南尹的人,自不需要再讨论。

    钦天监,只是一个踏板而已……自己的目标,是国子监!

    《春秋公羊传》才是正统,余下都是异端、后人伪造的邪典,必须要消灭!

第七百六十八章 夜深谋

    夜间,张温、徐祚等人与运船过沙洲水寨,停泊在邓城水门外的宣池里。

    这里曾经是魏军邓塞水师的基地,襄樊战役前期,孙权集结兵力对淮南有大举进攻之态势,曹仁就将邓塞水师调入淮南,听夏侯惇节制。

    代价是惨重的,失去这支水师抢占汉水水利,主动集结兵力企图进攻的曹仁……被关羽逆势一击打在心口,差点把脑袋丢在汉水南岸。

    夜,田纪亲自护送诸葛乔走淯水,乘船而下也刚好抵达邓城。

    意外张温等人提前抵达之余,田纪只觉得格外振奋、喜悦,如若天助。

    当即邀请张温、徐祚议事,一来就把荆湘地图铺开,直接气氛就紧张了。

    张温清楚观星楼里有什么东西,这东西不可能引发汉军主动进攻。

    所以现在来看,田纪想引诱文聘开战的计划……有点渺茫。

    “观星楼中目前以航海星图最为贵重,其次是求学的吏士。这些吏士熟悉周天星斗,按公上计较,欲拨入岭南,在横海军各舰担任领航一职。”

    张温同样晒的黝黑的脸上没有多少情绪波动,给出自己的看法:“而文仲业锐气不在,绝不是为汉室效死之人。将军欲挑拨文仲业,恐难成事。”

    本以为可以说服田纪,不想田纪面无异色,语气如常反问:“待厮杀一起,谁还能证明是我动的手?”

    坐在边上的徐祚微微颔首,颇为意动。

    “呵呵,将军呀,还是不识人心险恶。”

    张温摇头做笑,笑声爽朗:“若将军挥兵向南,文仲业举襄阳乞降……将军又该如何呀?”

    对抗、摩擦,军事冲突……这得对方配合,一个巴掌拍不响。

    张温这么一问,田纪当即噎住,瞪大眼睛满是诧异,随即抬手轻拍自己脑门:“哎呀!千算万算,偏偏漏了这一茬。若此人举城归附,反倒会坏了公上信誉。到那时,我等死不足惜!”

    徐祚点着头,也是不甘心口吻:“是呀,今日过沙洲水寨时,守将乃文仲业侄儿,对我等甚是奉承,观其言行举止,恐非阿谀献媚。唉,其侄儿如此,也可知其本心。”

    田纪烦恼不已,端起茶杯小饮一口,眼珠一转:“惠恕先生足智多谋,可有补救良策?”

    张温郑重摇头:“恐怕将军要失望了,仆只有方正之才,并不擅长奇谋、权变。不过,将军多做准备,先迁观星楼,视文仲业举措后,再定后谋。”

    “打草惊蛇?”

    田纪想到田信的一个口头语,找不到毒蛇,就打草惊吓,把蛇吓跑也是好的,再不济也能扫除迷障,让蛇露出行迹,再一棍打死即可。

    这是一个主动施展的计谋,要有配套的后续方案;跟投石问路是一个思路。

    “正是。”

    张温强调重点:“将军欲守南阳,则不利于公上信誉。今天下英杰之士争相归附,盖公上信誉无双。若一旦战起,虽损公上信誉,实利于天下苍生早享太平。以公上器量,自能明白将军心意。”

    “可若文仲业举城归附,将军是挥兵直趋江都,还是扼守襄阳不动?不论如何,皆大不利于公上。”

    张温说罢抬起温热茶杯小饮一口,由田纪慢慢思索、领悟。

    文聘的地位很尴尬,如果田纪这里挑衅、制造摩擦、扩大事端,只要打起来见了血,那文聘就真完蛋了。

    没人能保得住他,丢掉文聘,让文聘承担一切冲突的责任,是消弭内战的第一选择。

    所以朝廷如果不想打内战,还想着和平接受南阳,那文聘绝对会死。

    就文聘这些年做下的事情,以大将军的心怀……怎么可能轻飘飘不追究?

    曹操争荆州的时候,是文聘守的江陵,直接把这最重要的重镇双手送给了曹操。如果当年文聘带着江陵加入汉室阵营,地位仅次于关张二人。

    可文聘没有,带着江陵的士兵、物资,以及巨大影响力,直接投了。

    襄樊之后,季汉反攻势头高歌猛进,文聘跟着田豫一起归附汉室。

    从两次关键时刻的选择来看,文聘是一个很识时务的俊杰,非常的珍惜、爱护生命,是个和平主义者。

    有一有二就有三,这种关系今后天下真正主人的决战里,文聘会怎么选?

    田纪越想越气,越来越觉得张温说的有道理。

    大将军始终让文聘守襄阳,可能就是预料到文聘尴尬的处境,遇到大事时会主动投降,直接避免北府与汉军的武装冲突。

    试想一下,自己出兵渡过汉水先去抢占岘首山,而文聘麾下的襄阳守军则不顾一切向襄阳集中,然后集体投降……哪里还会有军事摩擦?

    没有军事摩擦,自己就无法反咬、污蔑文聘;没有军事摩擦,那就得通过其他方式来处理后续的尾巴。

    因此,可能大费力气折腾一次后,会和平解决,理由都是现成的:分明是汉将文聘,率部归入北府建制……一场汉军内部的整顿罢了。

    至于文聘投降,自己带兵去江都一带搞摩擦……这根本不合理,脸可就丢大了,江都那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哪有余地颠倒黑白?

    唯有跟相邻的文聘搞军事摩擦,是目前唯一的合理、合情的‘边界冲突’。

    文聘不给这个机会,那这场冲突就无法发生。

    越是深想,越是把里面的曲折想明白后,田纪就越是失望。

    王爵,谁都想要。

    自己本就是旁系庶出,今后位列公卿,担任新朝大将军、大司马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就这世代传承的王爵……有一点点玄乎。

    唯有一场说服力很重的功勋,才能为子孙后代换来一个王冠。

    田纪心绪烦躁,饮尽茶杯里的茶水,嘴里咀嚼刚泡开味道正浓的茶叶,隐隐抓到了一点脉络,就是不知道关键点在哪里。

    突然见张温气定神闲的模样,当即恍然:“惠恕先生洞悉襄阳人心,恐怕已有办法?”

    徐祚也诧异模样去看张温,有些不相信张温能想到这类谋略。

    张温微微颔首,敛笑:“此非我谋,乃伯言先生之谋。具体如何,还要听候公上裁定。将军无须忧虑,明日尽管过河去取观星楼,余下勿虑。”

    “唉,也只好如此了。”

    田纪很不甘心,吞咽嚼碎的茶叶细末,只觉得天大功勋与自己擦肩而过。

第七百六十九章 不放弃

    江都,兰台,太阳初升之际。

    诸葛诞挽起袖子抱着一筐竹简呼哧呼哧走下台阶,将一卷卷竹简立着码放,以便于风干可能存在的潮湿水汽,避免长期贮存的竹简、牛皮绳腐烂。

    三天前关中传来一些不好的消息,皇帝很不高兴,大将军也不高兴,结果就是皇帝的这一批近臣又被大将军处理了……比起上一批天子近臣,这次由大将军亲自处置,所以天子近臣们普遍得到正常的转迁,而非一刀砍光。

    七品黄门侍郎诸葛诞,也因此平迁为兰台御史。

    兰台御史也是御史,自然归属御史中丞廖立管辖……廖立很关心诸葛诞的身体健康,毕竟廖中丞与丞相可是挚友亲朋,理应照料丞相的族人。

    所以特意嘱咐,命诸葛诞搬运、晾晒兰台所存竹简,以此好好锻炼体魄。

    体魄健壮,自然精力旺盛,也就能很好的为朝廷分忧解难、好好效力了。

    身为下属,诸葛诞自不能辜负上司的殷切期望和深厚关怀……

    他擦拭汗水之际听到脚步声,扭头眯眼去看,就见黄门令黄皓步伐沉稳而来,手里还端着个木盘。

    木盘里是两叠纸质书籍,看着沉甸甸模样,可黄皓呼吸绵长,行走如松岳,给人一种十分可靠、稳定的感觉。

    诸葛诞将汗巾后入袖囊里,起身相迎。

    黄皓理所当然的把手中木盘递给诸葛诞,目光环视周围地面晾晒的陈旧竹简,语腔温和吐字清晰、悦耳:“子修,至尊得卫公进献经传十七册,欲请子修总理校准一事。”

    诸葛诞字公休,入汉以后避讳皇帝的‘公嗣’一字,就改字为子修。

    诸葛氏并无什么明显的家传学问,若要说有,那特点就是博学各家。

    “卫公所献?”

    诸葛诞呢喃询问,屈身告罪,蹲坐在台阶木盘横放膝上,才拿起红黄绿三色彩绢装裱封面的目录书,翻开先审视这部《经籍列传》的编纂团队。

    总编纂赫然写着‘卫公飞’三个大字,诸葛诞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但也理解张飞的心思。

    副总编纂写着曹植,其他编纂来自青徐二州相对有名的士人,都是不上台面的士人。能躲过曹操、曹丕的杀戮,还能熬到汉军光复中原的士人……普遍都是小鱼,大鱼早就被那张大网给捞干净了。

    即便残存的大鱼,也是鱼鳞破裂,品相残损的残疾大鱼,浑身散着血腥,哪能充当门面?

    也就胡昭是条很大,又保持完整的鱼,躲过了这场名誉、生命不可兼得的浩劫;但也有代价,胡昭的儿子在魏军效力,跟在司马懿左右,结果鹰山之战里司马懿穿戴杂兵服饰出逃,胡昭的儿子战死在乱军中。

    家学博而杂,就是诸葛家族的特点。

    这种家学特点适合不求甚解,只求大略的天才;很显然,相对于丞相及诸葛瑾,诸葛诞是个小天才。

    以诸葛诞的才能、家学渊源来说,去编撰、修订《经籍》正好属于人尽其才。

    出于一个文化人的直观嗅觉,诸葛诞立刻就想明白了张飞的用意;张飞用卫府的番号,从田信那里拿走了许多造纸的技艺和大量纺织布帛的织机、旋车。

    经过这两年的沉淀,发展,张飞那里已经有足够的纸张储备;同时收集古今经文组成合集,再加上删减的各家解读经典的传,就组成了这套《经籍列传》。

    里面的古今经文不需要分类,直接抄蔡邕、卢植、郑玄等人修订的《熹平石经》,再删减、和谐掉各家‘传’里的一些不合时宜的内容,就组成了这套卫公版的《经籍列传》。

    朝廷这里要做的就是检校内容,进行小范围、更高层次的修改,以完成定稿。

    定稿后,自然就轮到张飞那里刊印,然后分发天下州郡;于是乎,卫公飞的名字也就刻在了所有的《经籍列传》里。

    诸葛诞皱眉不已……虽然很心动,可自己有些不够格。

    很明显,江东的那位族兄就非常适合这个工作。

    跟诸葛亮不一样,诸葛瑾少游太学,几乎是后汉太学教育的最后苗裔。

    所以诸葛瑾留在江东辅助镇东将军关兴理政之余,主要精力放在学校建设方面。对于编纂、修订经籍,诸葛瑾是当下最合适的。

    诸葛诞心中徘徊,很想接下这个差事,可他多少是个有良心的人,抬头看耐心等候的黄皓:“仆才疏学浅,恐辜负至尊信赖。”

    “子修何必自谦?正所谓兼听则明,卫公进献二十套典籍,这只是其中一套而已。至尊以分赐孔明先生、公渊先生等人一并修订,子修放手施为,无须顾虑。”

    黄皓和颜悦色规劝:“子修若精力匮乏,可邀友人一同助力。”

    “是,不敢辜负至尊器重。”

    诸葛诞重新抱着木盘起身,俯首应下,黄皓也只是后退几步,施礼后飘飘然离去。

    看着黄皓的背影,诸葛诞心情复杂……皇帝还是一个很想有作为的皇帝,就连皇帝的近侍中官也这样的识大体懂大义,今后大汉若中兴,怎么也是太史公之流啊。

    可想到咄咄逼人的陈公及北府众人,诸葛诞忍不住幽幽长叹。

    三天前北府军令抵达江都,两千余长乐宫卫士当即解除武装封存于长乐宫武库,仅仅一夜休整,就在前天一早轻装开拔返回南阳,留下偌大、空荡荡的长乐宫。

    而原本停泊江都码头,准备拜谒皇后,进献各种礼物的岭南官吏……也都齐刷刷乘船离去。

    留下失落、癫狂的皇后及一个即将举行,却不知该不该按计划举行的百日宴。

    三个营的长乐宫卫士,说走就走,连大将军、卫将军、卫尉卿、江都尹、兵部尚书这些人都无法约束,只能放任离去。

    若是北府一声令下,这三个营卫士会不会暴起发难?

    就这么突然的轻装离去,诸葛诞后怕之余,也来不及思索太多,当天就转迁为兰台御史,做起了搬运陈旧竹简,晾晒防腐的工作。

    再看看手里的一盘《经籍列传》,就知道皇帝还没有放弃。

    可皇帝这么坚持的根本原因在哪里?

    肯定有一个大众……就连自己天子近臣都不知道的隐秘工作线,这条线索给了皇帝继续坚持的勇气,似乎能等来时局变化的转机。

    这个转机究竟是什么?

    诸葛瑾想到了魏国……这怎么可能,魏国已经实际两分;曹丕不动手,邺都方面的曹叡、百官又怎么敢绕过曹丕,来跟皇帝达成协议?

    曹叡的合法权利、资格来自于曹丕;此刻若背离曹丕,那就是不孝;曹叡监国太子的身份会动摇。

    究竟是什么,让曹叡克服了法理、道德的约束,敢鼓足勇气跟皇帝合作?

    这……可是一条大鱼呀。

第七百七十章 瑞兽

    次日,汉水流域,四更时分。

    淡薄河雾弥漫,邓城码头处鸦雀无声,有的只是汉水湍急的淙淙声响。

    邓小满穿北府制式的铁札盆领铠,这种盆领铠在背后一块很明显的护颈背板,这条护颈背板向后弯曲,弯曲处钻了三个孔眼。

    身为营督,邓小满护颈曲板三个眼孔各插一条背旗,红旗居中写着‘汉车骑大将军麾下’,青旗在左书写‘陈征北将军麾下’,白旗在右书写‘左近卫第七营标’。

    盆领铠外,他外罩一领靛青戎袍遮护左肩袒露右臂,戎袍下左手按剑使剑鞘翘起正好横立在腰后,右手提着三条鹖羽装饰的战盔,正原地小范围踱步,等候消息。

    远处甲叶撞击哗啦的声响越来越近,邓小满转身去看,就见好友蒯涛走在最前。

    蒯涛比较谨慎、稳重,身上沉甸甸的盆领铠只有一领寻常的赤色戎袍,并不插立背旗,看装束如同一个尉级小校。

    可蒯涛身后跟着的军吏普遍插立背旗,其左右还跟着四名负羽锐士,这类锐士背上分别插立两条负羽,有的是两条赤羽,有的是白羽。

    弯曲的负羽是钢条上缠扎羽毛组成,行走时负羽抖动很是惹人注目;不似背旗,就稳稳当当立在背上。除非人倒下,否则就始终笔直。

    “我就知道,将军会派你来!”

    邓小满上去忍着激动给了蒯涛一个肩撞,当即双手端起头盔戴上,将盔带扎在下巴:“怎么打?”

    蒯涛身后还跟着两名营督,一起站到邓小满左右,等待蒯涛下令。

    蒯涛先看了几眼汉水河面,暗暗握拳,盯着邓小满等三名营督:“将军有令,瑞兽遁入汉南,我军奉命搜索瑞兽!第七营务必抢占襄阳码头,立营扎寨;余下随我直扑岘首山。若襄阳守军杀伤我军吏士,有意谋害瑞兽,将军自会督领大军进围襄阳,讨要说法!”

    “喏!”

    邓小满右臂握拳横在胸前,拳头贴着心口。

    又听蒯涛嘱咐:“瑞兽乃兵主坐骑,关系我北府儿郎武运。但有阻挠、拖延者,必存心不良,可便宜行事!一切责任,将军愿一力承担!”

    “喏!”

    邓小满又应一声,转身就大步去上游朝自己的麾下阵列走去,随蒯涛而来的吏士还在有序行进,行军鼓点律动不止,一个个百人方阵在河岸列阵,等候渡河命令。

    隔着雾气,蒯涛隐约能听到邓小满愤怒的声音:“七营吏士,公上所养瑞兽受人觊觎,突然去了南岸,这定是贼人奸计!瑞兽关系我北府吏士武运,万不能有失!”

    “若有阻挠七营吏士搜索瑞兽者,必贼人同谋,有害我军之心!”

    “一切皆可便宜行事,一应罪责自有本督承担!”

    “鼓点,上船!”

    邓小满挥手大呼,各个百人阵列里的腰鼓手敲打鼓点,举着火把鱼贯扑向河岸边停泊的舟船。

    对岸襄阳码头,在蒯涛所部抵近河岸时,便传来若有若无的行军鼓点声。

    驻守此处的也是一位营督,只穿简单、好看的漆皮甲。

    他奔到岸边侧耳倾听,脸色微变:“吹号!集结待命!”

    身边鼓号军吏取出腰上挂着的号角,深吸一口气吹响,整个人如同蜷缩的虾,似乎要把周身的力气挤压、吹到号角里去。

    呜……呜呜……

    船上,邓小满听到南岸举动,他紧握着护栏不以为意。

    给南岸汉军十个胆子,也不敢放箭阻拦!

    南岸的营督还站在河岸边上的堤岸上,看着火把林立从上游顺流而下,朝自己划来的船队时,顿时头皮发麻。

    身边一个军吏惊讶低呼:“北府反了!”

    “是你娘反了!”

    营督突然一拳砸在这军吏脸颊,打的对方栽倒在地,当即就对左右厉声呼喝:“醉酒胡话,不可当真!”

    其他几个军吏惶恐、茫然,还有如释重负的人,一瞬间看向渐渐靠来的舟船,有些站不稳腿脚。

    被打的军吏捂着脸爬起来,此刻哪有怨恨,只剩下浓浓的感激之情。

    若换一个上司,当场一剑就刺死他。

    北府反了……这种话,文聘都不敢说,谁敢说?

    这营督也是眼珠子左右转动,思维高速碰撞,呼吸渐渐粗重,仿佛一个赌徒:“友军突然造访,必有内情。此刻雾大,为避免误伤扩大事端……速速传令,与我退回襄阳,听候将军处置!”

    “喏!”

    左右军吏应一声,簇拥着营督越走越快。

    “我家瑞兽走失汉南,我等奉命搜索!”

    “瑞兽关系社稷,阻挠者死!”

    船靠岸,邓小满站在船首振臂呼喊,一队队的府兵跳到河岸冰冷浅水里,哗啦啦朝前奔跑,呼啦啦呼喊着搜索瑞兽,阻挠者杀之类的驳杂命令。

    可还是来迟一步,偌大的襄阳码头里已没了驻军身影,只剩下茫然的码头官吏、工役、旅客、商人。

    气的邓小满拔剑斩在码头军营的辕门木桩上,恨声呼喝:“安抚士民!向北岸吹号,示意渡河!”

    “挖掘堑壕,组织丁壮修筑墙垒!”

    越想越气,他抬脚踩在木桩上,才把斩入极深的战剑拔了下来。

    邓城,半夜时城中府兵动员,在武库接受武装时颇为嘈杂。

    武装后的府兵又走水门前往宣池,在这里登船等候下一步的作战命令。

    如果文聘做错一步,那这支军队出动,就能成功制造事端,进而保住南阳!

    田纪临出门前,还是忍不住重新审视自己的遗书,文聘终究是当年的荆州大将,有叫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称号。遗书里,他着重嘱托一事,希望田信能今后主婚,把王直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养子变成婿养子。

    确认遗书里没有歧义后,他才把遗书郑重交给两位妻子,引领亲兵朝东边水门走去。

    城中馆舍里,诸葛乔已被惊醒,在仆从搀扶下登上梯子,隔墙看着一队队武装的府兵向水门走去。

    心中焦虑,清晨寒冷空气又十分刺激,让他感到肺腔如同刀割。

    脸色涨红,紧紧咬着牙门,以至于咬破嘴皮,血液顺着唇角滑落。

    最终还是没忍住,一口腥烈、黑红,有痰块儿混合的血液喷出,整个人后仰着栽倒,眼睛里止不住向外流淌泪水。

    他被仆从接住,耳鸣目眩,听不清他们呼喝什么。

    脸上,满满的是悔意。

第七百七十一章 空城计

    阳光照耀,驱散了许多雾气。

    两支率先渡河的骑士百人队稍作整理就一前一后朝岘首山奔驰而去,南岸局势尽数控制在手,蒯涛从容登岸。

    襄阳码头的守军撤退的太快了,目前双方还是和睦状态。

    蒯涛略略失望,还是不由感慨:“文仲业不愧是荆州大将,这是早有预谋呀。”

    邓小满手里提着头盔,另一手握着一杯温热茶水正饮着,听了哼笑:“我看他是老了,胆气衰减。”

    “不,不能小觑天下英杰。”

    蒯涛左右扫一眼,终究有些无奈,看向一名营督:“分兵搜索瑞兽踪迹,这样澄清误会,以免友军误解我军意图。”

    “喏。”

    这营督有气无力回答一声,也很是不情愿。

    蒯涛沉吟之间,突然听到惊呼不由心中一喜,循声望去,就见几名军吏正指着正南方向。

    那里天际深青有着一抹白线,却能见浓浓黑烟滚滚升腾而起。

    不是狼烟。

    一瞬间判定了烟火性质,很快就反应过来,是观星楼出了问题。

    邓小满饮尽杯中水,脸上有些难以置信的荒谬:“竟然真有贼子?这下好了,看文聘如何交待!”

    观星楼的卫戍、安保工作,可都是襄阳守军在负责!

    蒯涛缓缓点着头,僵硬脸上终于绽放笑容:“好啊,快通告将军,发兵进围襄阳!”

    此刻观星楼已被火魔吞噬,孟光冠带落地头发散披,神色呆滞望着面前已经不可能扑灭的大火。

    周围的观星楼学士、学员、卫士也都怔怔望着熊熊燃烧,仿佛仰天咆哮的火魔。

    其中一些人在灭火时被熏黑面容,有的衣衫被水浸湿,有的有焚烧迹象,也有一些人被烧上、熏烤窒息躺在地上接受救治。

    听不到外面的马蹄声,耳际是山顶观星楼剧烈燃烧、摇摆、呼啸的火焰。

    观星楼的烟火传播的很远,以至于邓城南门楼里的张温、徐祚都能看到苗头。

    张温始终神情平和不急不躁,仿佛事不关己。

    徐祚耐心较差面露喜色:“烧的干净,就剩下人群。午后就能尽数迁到北岸,不愁朝廷反制。”

    对此张温依旧不做回答,只是看了一眼徐祚,徐祚反应过来就悻悻做笑,转而询问:“惠恕先生,今观星楼为贼人所烧,文聘该作何解释?”

    张温摇头:“以其为人必会推脱不知,朝廷自会介入彻查。以我看来,这必是敌国奸细所为。先是诱使瑞兽去汉南游玩,又里应外合焚烧观星楼,意在激化、挑拨南阳、襄阳二军。”

    敌国奸细,就是这么厉害,无所无能。

    徐祚只是咧嘴笑笑,挑眉瞭望远近。

    现在朝廷最大的念想就是拿回南阳,在达成这个目标前,朝廷就像挂了鼻环的牛,再凶猛顽固,也要低头吃草。

    跟南阳比起来,文聘、观星楼,或别的什么事情,都无法动摇朝廷接收南阳的信念。

    南阳,就是朝廷的命脉咽喉;是扭转天下形势的枢纽所在。

    此前,北府与朝廷三七开,北府占据七成优势;交割凉州、嘉州以来,达到了二八比例。

    朝廷先付出后索取,只要成功,就能将形势扭转为四六;若失败,己方最大的招牌,也就是田信的信誉会破产,无法继续取信于先帝旧臣。

    信誉破产,江东方面的立场可能会继续动摇,倒向朝廷;同时中军四大部督、卫军赵云的中立态度也会跟着偏转,会发生一个连锁反应。

    如果朝廷各方面布局得当……在无法接收南阳的情况下,在借助田信信誉破产、各方意志动摇之际,或许能接连扳动变数,有一定机会形成势均力敌的局面。

    这种形成五五开局面的概率虽然小,但事在人为必须防范。

    现在观星楼这样重要场所失火,责任很大……己方有足够的理由进行这场跨辖区的军事行动。

    张温眨动眼睛,推测文聘可能的应对办法。

    多么希望文聘能争气一点,能硬着骨头跟己方来讲道理。若软绵绵的,一切都听之任之,那可就遭了。

    一切军事行动,都将戛然而止。

    他思索之际,城中馆舍。

    征北护军郭攸之脚步匆匆赶到诸葛乔榻前,床榻边上已有一叠书写好的纸张。

    郭攸之赶紧伸手抓住诸葛乔递出的手,痛声低呼:“伯松?”

    “我已辜负父亲期望,为贪一时小利,又为一己私情激怒陈公,今铸成大错,悔之晚矣。”

    诸葛乔声音一顿一顿,紧紧抓着郭攸之的手:“又恐小人办事不力,使父亲曲解事端,错结私仇。故,请演长为证,以免滋生误会。”

    在几个亲随见证下,郭攸之含泪为诸葛乔重新誊抄书信,并一一念诵,以排除可能的误会字眼。

    诸葛乔确认无误后,才会握着笔勉强勾勒字迹,签下名字。

    他仰躺在床榻,眼睛半睁着,嘴角泛起一点轻松的笑容,保持着不动,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郭攸之泪水染湿眼帘,悲怆不已嚎啕大哭:“伯松啊伯松!我该如何向丞相交待!上帝啊,不恤良善好人,何其凉薄!”

    而诸葛乔的一名亲随上前从桌子上拿起郭攸之誊抄的新信件,数了数足有十三页近一千个字,比原来少了三页。

    他没有一点犹豫,就一页页撕碎,送到自己嘴里咀嚼,吞服,眼泪顺着脸颊淌下,从下巴滴落在地。

    郭攸之见了,哭的不由更伤心了。念叨着伯松,又念叨着丞相,还含含糊糊念叨一些也只有他本人能听明白的东西。

    哪怕哭的喑哑,眼睛红肿,他还是被扶上马,朝城外宣池奔去。

    只是田纪心急,郭攸之出城时,运船已鱼贯而出,田纪又在前队,现在中队、后队的运船根本不可能再停下来。

    襄阳北城外,一列列运船靠抵堤岸,以小舟转运吏士登陆。

    田纪毫不客气登上戎车,这辆戎车前后左右有护板,也有穹顶,田纪在戎车里取出单筒望远镜,轻轻拉开调整焦距,观察襄阳北城门楼、门洞。

    城墙上没有一个吏士,只有门楼周围悬挂汉旗……而门楼以下,吊桥平直铺展在护城河上,城门大开,十几个吏士正在洒扫路面,似乎要为重要来客洗尘。

    田纪看了半天,失望无比,现在只能执行最坏的打算,感慨道:“卿将奸滑,可叹生民艰苦啊,”

    无法武力解决南阳问题,那南阳二十万户人该何去何从?

    乐观估计,最少一半人会在夏收、秋收后变卖产业,沿着武关道向关中避难!

    哪怕自己倾尽全力向武关道的亭驿补充粮秣、药剂,这么远距离的迁徙,又要病死多少人?

    当年三辅大乱从武关道逃亡南阳的人经历了多大的折磨?

    哪怕粮食充足,沿途有亭驿接待,可山里气候多变,人又长途跋涉体力透支,精神也不是很好,稍稍遇一点风寒,那极有可能就是一条命!

    “来人!去问罪文聘,先问被掳瑞兽潜匿汉南,襄阳守将不察不知之罪;再问观星楼为贼人攻烧襄阳守军懈怠嬉荒之罪!”

第七百七十二章 罪在不知

    襄阳城,城中守军一切军械、铠甲都已入库封存。

    文聘一袭素衣捧着后将军印走出北门,赤足踩在洒水的黄土地面,步履缓慢。

    他始终目光前视,不偏不倚向着‘征北将军’大纛下的戎车走去。

    戎车里田纪用单筒望远镜观察着文聘面容,这个人比上次见的时候衰老了太多,有一种油尽灯枯的感觉。

    仿佛在嘴里嚼了一个上午的茶叶,已经没有一点味道了,只剩下一个干巴巴的皮囊。

    然而,就这个形容枯槁的人找出了一条活路,却要害南阳最少十万户人迁徙避难!

    如果朝廷接收南阳,那拥立汉室的朝野士民必将欢欣鼓舞,以更大的勇气来挑战北府。

    今后可能要因此而死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制造各种冲突,以刺激中立臣工的情绪,使和平合并的希望越来越渺茫,这正是尊皇分子的目标所在!

    这才几年,这些人就忘了北府的功绩?

    多少次是北府吏士力挽狂澜,化颓败为大胜?

    先帝都默许的事情,这些人怎么就不认账?

    难道他们比先帝了解的更多?

    不,就因为北府、汉室合并后的朝廷,将是北府、先帝旧臣们的朝廷;这个朝廷容不下其他人。

    这些无法融进来的人,自不愿此生蹉跎,也不愿子孙就此沉沦,只好去皇帝那里,鼓吹汉室正统,激励皇帝奋起反抗。

    至于会死多少人……这些人不在乎,他们只在乎今后的地位。

    田纪怒目,可又无法当面指责文聘。

    想弄死文聘泄恨,但这种夹缝里生存的人本就可怜,没必要恶言羞辱。

    重新收好望远镜,田纪轻轻敲打车厢,驾驭戎车的甲士轻轻甩动缰绳,两匹雄健挽马拉着戎车缓慢前进。

    相遇,戎车停止。

    田纪居高临下:“文将军,可知昨夜有贼人盗取瑞兽,逃入汉南?”

    文聘彻夜未眠的褐黄眼睛去看田纪,微微欠身:“不知。”

    “文将军戍守汉南之地,却对如此大事毫无察觉,那本将弹劾文将军一个不知之罪,可妥当?”

    田纪眼里文聘已经是死人,追问沉默的文聘:“将军如何看?”

    “是,某治军不严,荒废军务,确有失察、不知、渎职之罪。”

    文聘说着两手高举手中后将军印:“某愿请罪朝廷,但襄阳乃系重镇,还请将军兼管数日。”

    “不妥,你我辖区有异,无朝廷诏令,焉能私相授受将印?”

    田纪拒绝,追问:“观星楼经纬天地,功在社稷利在万民。今贼人攻烧观星楼,大火延烧,数年心血化为灰烬,就此文将军可有说法?”

    “我知罪大,唯一死而已。”

    文聘说着失落低头,又轻轻摇头,长叹一声。

    田纪俯首看了文聘片刻,也忍不住感性跟着一叹:“唉诶,将军已有决断,那田某告退。”

    戎车向前驱驶,绕过文聘后转向,返回岸边的府兵阵列。

    戎车渐渐靠近阵列,几十名军吏靠上来,步伐渐快,毫无秩序围绕着田纪的戎车,眼巴巴殷切盼望。

    田纪看着一张张脸,只觉得自己辜负了南阳二十万户的期望,羞愧低头,声音颤抖:“待各营抵达码头,就撤军返回北岸。”

    “老贼!”

    一个军吏转身怒目盯着文聘,拔刀跳脚大骂正要扑上去,却被左右同僚拉扯戎袍、铠甲、胳膊,相互拉扯着,忿忿不甘跟着田纪戎车退回阵中。

    田纪下车,双手无力,解了几次才解开盔带,将头盔随意丢弃在地,只觉得周身力气被抽空。

    压力就是如此的大,田信那里的压力肯定会更大。

    可该怎么办才好?

    大将军执政稳妥,根本不给打击朝廷威信的机会。

    天下越是安宁,朝廷的威望就与日俱增,名望就是力量。

    再拖下去,恐怕不是北府合并朝廷,而是朝廷合并北府。

    两汉各种血淋淋的政变例子仿佛就浮现在面前,田纪突然右手就抓向剑柄,但还是克制住了。

    文聘见府兵阵列原地席地而坐,也就转身朝襄阳走去。

    这座刘表增修的经州治所,已不如当年繁盛,城外本该有许多繁华的都亭街道,或毁于战火,或者被后来的襄阳守军拆毁分解为材料。

    老主公不在了,什么都没有了,自己也站到了南阳乡党的对立面。

    现在南阳士民肯定恨透了自己,恨死了文家。

    可再恨,自己决不能死在北府手里;哪怕是主动自杀,也不能让北府承担责任。

    否则的话,自己的儿子、侄儿、养子都将遭受压制、禁锢。

    唯有一死,还要死的妥帖。

    南阳交割关系大局,死多少公卿都得促成此事,就别说自己一个有名无实的后将军。

    文聘心意已定,慢悠悠走回城中,任由大门洞开,返回家中什么也不想,就被浓浓疲倦击倒开始昏沉大睡。

    北岸,许多邓城的士民、男女在天亮后跑出城来到岸边观望南岸进展,不见兵戈厮杀,只见偃旗息鼓,舟船往来有序运回府兵甲士。

    见此模样,唏嘘之声与哭声交织在一起,悲伤在弥漫。

    “唉。”

    吴范听到左右的啼哭、抱怨之声也忍不住一声长叹,他双手环抱负立,身边跟着的冯熙做仆从打扮,左肩挎着藤箱行李,右手拄着一面竹竿黑布白字长幡,长幡番头是白红二色的太极图,太极图下写着‘江东神算’四个字。

    冯熙眨动眼睛:“文则先生,该启程了。”

    “唉,可叹民心似铁。成祖皇帝遗泽深厚,也不耐如此消磨。”

    吴范从冯熙手里接住长幡,转身向东走去,冯熙不发一言将左肩的藤箱卸下来,改用双肩背负的方式重新背上,然后就追着吴范离去。

    东吴灭亡以来,南阳、荆州、豫州休养生息,盗匪或被肃清,或主动解散归入民间,驰道亭驿恢复,虽不能说是路不拾遗,但也勉强达到了夜不闭户。

    建业政变前夕,嗅觉敏锐的吴范就察觉不妥,早早找了个理由出城办事没有陪伴孙权左右,因此躲过一劫。

    又知道太多的孙权私密事务,哪里还敢在江东久留,一路狂奔逃到魏国,寄宿在冯熙处。

    冯熙作为孙权的使者来访魏国,很受曹丕喜欢,就派冯熙的老乡陈群规劝……无法劝服,就索性把冯熙囚禁,等着冯熙回心转意。

    估计囚呢囚呢,囚上许久,就能让冯熙效力魏国。

    冯熙这边自比苏武誓死不从,结果等来一个建业政变,江东君臣反目火并的消息……没办法,只好有条件的归顺魏国。

    而现在,正是为旧主复仇之际。

第七百七十三章 勇气所在

    诸葛乔尸首入江都时,天空正飘着盛夏豆大雨点。

    雨水冲刷城内街巷地面,污秽、泥水混合在一起卷入暗渠,向城外护城河流淌。

    关羽盘坐在暖融融的暖阁里,这里各处还摆放着吸附水汽的石灰粉。

    每到潮气泛滥、气候湿冷的时候,他各种暗伤旧疾发作,备受煎熬。

    今日,他是身心一起遭受折磨,始终阴冷着一张脸,不发一语。

    木钉屐履踩踏地面咯噔咯噔清脆作响,关羽目光平移到屏风处;屏风那一头是客厅,裴俊先脱了屐履,用布巾擦拭两脚,踩踏一双拖鞋才走向里头,隔着屏风:“公上,御史中丞廖公渊检举后将军文仲业,欲治不知、失察之罪。”

    “文仲业……”

    关羽嘀咕一声,又扭头去看窗外的景色,雨点一**冲刷、密集击打池塘内的荷花、荷叶,叮叮当当的一团糟。

    文聘的命,就像那已经盛开的荷花,会在急促雨点打击下迅速破裂,凋零,残败。

    留下的,不会是花朵,将是一个蕴含莲子的莲蓬。

    文聘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能保住文聘的命?

    御史台检举不法、失职官员本就是职责所在,现在廖立检举文聘,是职务原则;不管是谁在这个位置上,不可能睁着眼睛忽视襄阳发生的事情。

    谁睁眼说瞎话,那就轮到谁来承担这个失察的罪行。

    不是廖立要逼死文聘,这是御史台的正常工作流程。

    毕竟是由廷尉府审案、判案……决定文聘有罪与否,是否死罪的机构在廷尉府。

    原廷尉卿李严转迁司隶校尉后,廷尉卿一职由先帝旧臣、豫州鲁国人、宗室、白水乡侯刘琰充任。

    皇帝继位以来就对先帝旧臣多有恩泽,叙刘琰随先帝周旋天下之功,赐爵亭侯;皇后生育嫡长子,朝廷大赦天下之余,就对朝中宗室官吏有所提拔,给与格外的厚待。

    因此刘琰增加食邑二百户,合并之前食邑,超过亭侯五百户的限制,故提升为食邑六百户的白水乡侯。

    刘琰会怎么宣判文聘?

    这个事情还在自己控制之中,无法控制的是文聘本人。

    自己想要文聘生,文聘不见得愿意继续存活。

    思索片刻,关羽就说:“着羽林、虎贲赶赴襄阳,护送文仲业入朝。务必以礼相待,不得轻慢侮辱。”

    裴俊附身应下,正要去传达命令,就听关羽问:“孝起何在?”

    裴俊愕然:“应在宫中。”

    “盯着宫门,待孝起出宫就引来见我。也遣人入宫去看看,催一催。”

    关羽眉宇的神气已散了许多,给裴俊一种黯然、灰败的感觉。

    忍着内心惊悸,裴俊欠身应下,才转身离去。

    长乐宫,鸿胪卿陈震就在皇后寝宫之外的走廊下来回踱步,寒气自雨水中蔓延袭来,让陈震不是很舒服,只觉得自己心脏被冰冷手掌轻轻托着、抚摸……似乎随时都能五指并拢,将自己的心脏捏成碎肉。

    丞相的嗣子,当朝侍中,正值青春年华,就这么突然染病、暴死。

    别说丞相、大将军,就连自己……急的都想杀人!

    大将军不愿入宫,可能是担心见了皇帝,被皇帝言行刺激,进而情绪失控狠狠收拾皇帝,让皇帝更加难堪。

    让自己来……自己能干什么?

    皇帝不见自己,躲到长乐宫来,自己还能硬闯进去?

    寝殿内,刘禅整个人懒洋洋斜躺在榻上,室内弥漫淡淡的沉香,他手里抓着一把玉石、玛瑙打磨的圆球,不时眯眼思索,脸上没有一丝丝的情绪波动。

    另一边的榻上,田嫦并腿坐在儿子摇床边上,轻轻哼笑,身子跟着摇床小幅度的摇摆。

    此时此刻,她眼中只剩下了乖巧的儿子,在这降雨、清凉,又空气鲜润的时刻,小家伙睡的格外香甜。

    寝殿外,皇帝不急黄皓很急,急的来回踱步。

    陈震好敷衍,就这么晾着也没事,就算大将军询问,陈震也会帮着为皇帝开脱、辩解。

    可如果大将军迟迟等不到消息,亲自来了长乐宫……那该如何收场?

    或许,虎贲郎一拥而上,会先把自己这样的近侍首领抓住给砍了。

    焦虑无比,突然听到一阵阵冲刷宫殿瓦片、如同波浪的雨水声渐渐细微……这说明雨水将歇,黄皓不由大喜,强忍着喜悦,以焦虑神情趋步入寝殿:“至尊,雨水将歇。”

    “雨要退了?”

    皇帝先是恍惚,随即追问:“陈震何在?”

    “在殿外等候,奴婢观其举止,已急迫非常。”

    “引入殿内,赐茶。”

    皇帝说着疲倦摆手,就闭上了眼睛,听黄皓脚步声渐远,才说:“诸葛伯松贪功冒进,为私情惹怒那人,实在愚蠢。唉……不分轻重缓急,如今倒好……”

    诸葛乔落水患病的消息传来,大将军就震怒异常,将天子近臣纷纷转迁任用;现在诸葛乔死了,不杀一批人,大将军怎可能善罢甘休?

    大将军是斗不过北府的,恐怕也不愿意死保朝廷。

    想了片刻,想到一个词能描述大将军,可又不敢说出口。

    他起身拢了拢衣袍,来到皇后身边,先蹲着贴近脸去看香甜入睡的儿子,他心中又燃起干劲。

    见他微笑模样,一旁的田嫦也露出满意的笑容。

    “是朕无能,让皇后委屈了。”

    “与陛下无关,臣妾即为刘家妇,本就该如此。不怨陛下,也不怨孝先兄长。”

    田嫦轻轻推动摇床,笑容恬淡:“能安享宫中富贵,妾身已知足了。”

    七八年前,宗族迁徙的恐怖记忆始终弥漫在脑海,她很是镇定、满足。

    这种气质再次感染了皇帝,他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力量:“我得争一争,既不能成,纵死也是心甘。”

    对此田嫦微微颔首,不置臧否。

    她没什么好怕的,闹到最坏的一步,北府兵冲进长乐宫,也不会动她一根指头。

    大不了换一个皇帝,自己做皇太后。

    她的这种镇定,似乎已经成了皇帝放手一搏的勇气来源。

    赢了拥有一切,输了……还能保本。

    不赌一下,对不起这种奇妙的氛围。

第七百七十四章 进退两难

    半月后,秭归。

    相府主簿胡济乘船抵达这里,登岸在馆舍里用餐。

    已是入夜,从江都来的信使也来到馆舍,认出胡济,贴近入座,低声讲述:“胡主簿,后将军文聘自戕于廷尉府。”

    “啊?”

    胡济瞪目愕然,抬手握拳砸在自己腿上,很是恼恨:“诶,还是来迟了呀!”

    他带了诸葛亮给皇帝、大将军、朝中公卿,以及文聘的书信。

    就怕文聘自杀,把血液化作污血,喷的朝廷满脸都是。

    文聘对未来的争斗持悲观态度,现在入了朝廷廷尉府的监牢,含冤愤怒之余不忍刀笔吏刁难,很刚烈用自杀手段来自证清白。

    那舆论就会翻转,文聘自然是大汉的忠臣,用空城计消泯、化解了北府的阴谋手段。

    可这样的忠臣却受到了极大冤屈,竟不得已用自杀这种悲愤异常的手段来表达清白和委屈。

    那么自然地,污血泼洒到朝廷脸上……文聘的子侄,就有理由转投北府,进行复仇。

    世代愚忠?

    没有这种说法,老的受了委屈,那小的就有责任复仇!

    君君臣臣是一回事,父父子子又是一回事。

    没错,客观上就是朝廷无法力保文聘,才有了廷尉府收押文聘这一环节。

    必须收押,否则无法平息南阳府兵的愤怒。

    如果想取巧,南阳地区的大头兵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相互博弈、倾轧,如同两个即将碰撞的风暴漩涡,一个后将军的体量……只能被撕碎。

    胡济从上游益州而来,下游的江东、丹阳郡,建邺城。

    自郡守诸葛恪雷厉风行大治丹阳以来,丹阳在即人口剧增,如今已有二十三万户,男女丁口近七十万。

    是江都以东,下邳以南最为繁华的人口大郡,兵力强郡;郡治就是吴国的建业,诸葛恪改为建邺。

    弟弟的死讯就这么突然从荆州方面传过来,给了他一种不真实、恍如大梦未醒,又好像在做梦的恍惚感。

    闻讯以来的这几天,诸葛恪无心理政,独居在郡府后院,整日在屋舍里睡大觉。

    睡的头疼,很想起来做点正事,可就是使不出力气,仿佛全身的筋被抽走。

    直到诸葛瑾从吴郡返回,诸葛恪才油头垢面,神情疲倦出现在众人面前。

    父子两个在屋舍中用餐,诸葛瑾无心用餐,但还是勉强吃了一碗稀米粥;诸葛恪再也压制不住悲怆,只是啜泣、淌泪,似乎有着极大委屈和惶恐。

    自己的亲弟弟,堂堂丞相的嗣子,大汉侍中,就这么突然的陨落。

    安全感顿时不见,诸葛恪只觉得自己周围充满了不怀好意的人,能让年轻气盛,时常习武锻炼身体的弟弟突然病死,那自己呢?

    没有安全感,惶恐之余,他只想抓军队。

    可现在丹阳郡尉管理郡兵征发、都试,根本没有他插手的机会。

    哪怕丹阳郡在自己手里用两年时间完成了在籍人口翻倍,可自己依旧手无缚鸡之力,朝廷诏令,或者有人授意、密谋,丹阳人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收押、处死。

    时代,不一样了。

    忍着惶恐、惊悸和愤怒,诸葛恪扬着脖子扭头看一侧,语腔颤抖:“父亲,伯松突然离世,必有因由。是天意如此,还是**使然?”

    诸葛瑾不言语,平常使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不见了,此刻如同木雕。

    儿子怎么死的?

    弟弟那里要顾全大局,哪怕有所猜疑,也不能大张旗鼓的调查、彻查。

    自己呢,做了一辈子好人,与人和善……结果却没什么福报,还是没有逃过乱世中人的宿命,乱世中,中年丧子实属常见。

    该不该调查?

    调查,等于破坏弟弟的理想抱负;若不调查,这口气委实难咽。

    宗法上来讲,不明不白死掉的诸葛乔是自己的侄儿,是弟弟的嗣子;可终究是自己的骨肉,是赤壁战争后,为了更好联合两家巩固情谊,才有了诸葛乔过继一事。

    这辈子处处谦让,对外人如此……如今,若执意调查,岂不是为难自己的胞弟?

    诸葛瑾仿佛没有听清楚诸葛恪说了什么,坐在那里愣神。

    见此,诸葛恪转而就说:“孩儿愤怒不已,若去江都,恐招惹祸端。父亲,去迎伯松归来可好?”

    这下诸葛瑾忍不住了,以衣袖擦拭眼眶,声音干涩:“伯松乃孔明嗣子,不需我父子操持。”

    现在还能控制情绪,若真去了江都,极有可能失控扩大事端,也会更加的悲伤。

    听了这么个话,诸葛恪泪水滑落,只觉得嘴缝咸咸的,微微点着头:“孩儿明白了。伯松已去,我家已不欠朝廷什么。今后,还请父亲珍重身体。”

    诸葛瑾不语,只是抬手挥了挥,诸葛恪就退了出去。

    而江都,此时此刻正好也是杜夫人来的时刻,她的突然到来,让关羽措手不及。

    关羽最近几天,虽为文聘的选择而感到伤怀,以及一点愤怒之外,他更多时间、心思花在显微镜上。

    一个未知、新鲜的微观世界,足以让任何一个好奇的人沉迷其中。

    可杜夫人就这么来了,关羽需要冷静冷静。

    显微镜也就暂时冷落,被他送到赵云那里,也只有放到赵云那里保管,其他公卿、贵戚研究、观摩时才能小心翼翼,不至于损毁。

    说的严重了,这是关姬赔给诸葛乔的换命钱。

    一边是女儿做主送来的显微镜,一边是田信沟通雒阳,安排杜夫人来见自己。

    怎么看,都有共同的目标……想让自己置身事外,不要再过深的涉足朝堂纷争。

    管的越宽,陈、宋两个体系的损耗就越多;获利的除了朝廷,还有魏国。

    若是不管,直接让张飞、诸葛亮来当执宰,那陈国体系绝不会这么好说话。

    就比如刚刚发生的‘汉南瑞兽走失事件’,以及‘贼人攻烧观星楼事件’,这两起事件都有可能无限扩大,让南阳交割一事无限期延迟。

    可负责南阳地区的田纪没有把事情做绝,给了文聘一个自我牺牲拯救家族的机会,也给了自己一个面子。

    换张飞、诸葛亮来,田纪会给这种面子?

    显微镜、杜夫人都这么安排到自己面前……自己还有别的心愿?

    回家?

    思索着这件事情,他则安排裴俊悄悄把杜夫人安置到麦城去,准备处理完诸葛乔的丧事,就去麦城避避暑。

第七百七十五章 关键与枢纽

    依照诸葛乔遗愿,原本是原地火化了事,可谁都不敢贸然火化,以至于尸体流转,经停了二十天,才与棺椁一起火化。

    胡济收拾了诸葛乔的遗物,以及江都居舍里的日常用品后才来大将军府辞别。

    本以为是裴俊招待他,不曾想是关羽亲自见他,还有王甫同伴,仿佛充当一个见证人。

    艳阳天空下,关羽难得穿上了一领关姬为他刺绣而成的华丽礼袍,是典型的陈国官吏服饰风格。

    这件礼袍全称绿锦青纱暗纹小织花团龙袍,以关羽高大的骨架完美的撑起了这件威风凛凛的礼服。

    让胡济稍稍心安的是关羽只穿了这领北府风格强烈的新式礼服,却没有佩戴翼善冠、乌纱帽、折角巾、带翅乌纱这类北府风格的冠帽,依旧是平常的青巾帻……更过去朴素的青巾帻比起来,这条青巾有金线刺绣纹饰。

    待胡济坦然落座后,关羽就说:“伯松之事,是某家有愧丞相。今关某年老昏聩,又有眼花之疾,平日精力涣散,若再执政,力有不逮。即有负先帝嘱托,也愧对苍生庶民。”

    胡济愕然,见关羽说完,当即表态:“大将军龙精虎猛,正值壮年,岂可言老?”

    “是老了,关某是真老了。”

    关羽说着摆手,坐在身侧的裴俊将一副漆封的木匣推到对面胡济面前,胡济为难不敢触碰,面容满是愁苦找不到破局、应对之策,只好目光祈求去看王甫。

    王甫不发一言,关羽继续说:“总有人以为关某老了,手中的刀也老了,见不得血,杀不了人。然而,也诚然如此。为免朝政败坏,故有急流勇退之心。还请丞相早日入朝,今年八月,我将率前军入驻南阳,以观天下形势。”

    胡济面容怔怔,他是相府的主簿,参与机密,是丞相的心腹不假。

    可现在只有听的余地,根本没有代表相府表态的资格。

    除非是丞相府的长史李邵,才有一定资格代表相府协商一些相关的事项。

    关羽挺拔鼻梁上一双眼睛深邃、有神,口吻坚定:“南阳乃系天下之枢纽,唯有我亲自去,才可纳入朝廷掌控。若有战机,就合徐元直、庞士衡二州之力,协力共取雒阳。”

    “我婿孝先正集结军力,欲在风陵渡修桥。此我尸骨魂魄还于乡里之良机,实不忍错失。”

    听到这番言论,胡济只好俯首,不再争辩、建议什么。

    从公事出发,目前也只有关羽能最快整合南阳地区的人力、物力;也只有关羽能将徐庶的兖州、庞林的豫州整合起来,形成一股战略力量。

    也只有威名赫赫的关羽,才能激发兖州、豫州军民的斗志,让他们积极投身这场雒阳收复战。

    雒阳地区到底是个怎么回事,胡济也是清楚的。

    其他人带兵去雒阳,雒阳地区的魏军在北府默许,甚至支持下,会狠狠还击;光一个虎牢关,就够关东方面的汉军头疼。

    只有关羽本人亲自去,雒阳地区的魏军才能以政治手段解决。

    然后是攻略太行以西的山西之地,目前也只有关羽去,才能从山西咬下一块肉来;否则整个山西就是北府预定的版图。其他人敢阻挠,绝对会引发剧烈的反扑。

    从私来说,关羽想在余生打回家乡……北府都会支持这件事情,朝廷必须要支持。

    朝廷如果反对,那么宋公一系的人马肯定会跟朝廷离心离德,转而亲善北府。

    没了朝廷支持,难道宋公一系在北府支持下,难道还打不回家乡?

    不止北府,就连卫公一系也会倾力支持。

    因此,当大将军做出一个决意时,就没有人能阻止。

    丞相、北府、卫公、皇帝都无法阻挠,也不见得愿意阻挠,更别说他一个相府的主簿。

    怎么处理益州、南中问题,是丞相的事情;关羽懒得过问,只想九月前见到丞相,把朝政移交给丞相,然后率军向北进发,亲自去前线贯彻朝廷的规划。

    胡济心事重重而来,也心事重重而去。

    关羽则与王甫乘车到城郊游览盛夏的田野风光,两人共事已久,论彼此感情,目前仅次于张飞与关羽的感情。

    早年水师都督赵累还在的时候,赵累与关羽感情最好,否则也不会有联姻。

    此刻,夏日暖风吹拂,远近都是鲜亮的绿色田野,路边野地、田埂细细去看可见五彩缤纷细碎野花处处都是。

    算是同僚,也算是朋友的两个人,也都静心、坦然审视视线内的一切。

    这都是他们打下来、治理的结果,是彼此的功绩、成就。

    关羽心情渐渐开朗,笑容洋溢:“国山,此去雒阳、河东,少则两年,多则三年。我以为,当下唯有国山,可做我护军。”

    “是,舍我之外,也无良人。”

    王甫说话、做事柔和,很合关羽的脾气,但本性还是很硬的。

    这种内里刚硬对外柔软的处世为人准则,与关羽很搭。

    这种话别人说了,关羽看来是倨傲、自大表现;此刻见王甫说出来,只觉得理所应当,就该说这种话。

    关羽左手搭在椅子扶手指尖轻轻敲击脆脆作响,说:“早前,我请孝起入宫去见陛下,陛下颇为无礼,竟遁入长乐宫去。孝起追逐而去,陛下拒而不见,怠慢、不敬孝起一事,已被诸人所知,皆忿忿不满。”

    陈震是个好人,大家都喜欢跟陈震做朋友,也尊重陈震。

    偏偏皇帝欺负陈震这种忍辱负重的好人,那今后若大政归入内廷,皇帝开始亲政,谁能有好下场?

    王甫也是略有耳闻,说:“大将军,陛下自幼丧母,又成长坎坷,屡经变动,性情多变实属常理。待丞相入朝,好生教导,必能有所改善。”

    “希望如此。”

    关羽点着头,略有遗憾:“我不善教子,陛下有今日之过,多系我当年行举粗暴。若能施加手段,使孙权二女渐渐病故,也不会让陛下如此乖戾。”

    王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事论事:“若使阴谋,那就不是大将军了。我以为主要缘由还是在陛下这里,先有太子家令来敏一案,后又有董允费祎设计逼婚田氏诸事……”

    关羽听着笑了笑,抬手阻断:“国山不必为我开拓,陛下是怨我,恨我,缘由之初不是来敏,是我家青华。”

    对此王甫沉默,谁也说不出关姬婚事的好坏;朝野经学家们推论,木德之主是关姬,她的婚事才是影响天下格局变动的关键。

    这种言论越是盛行,那皇帝怎么想?

    皇帝有了这种想法,大将军又怎么想?

    两人再无言语,已经交了底,一起静静游览各处盛夏风光,这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游览郊外的田野。

第七百七十六章 关羽与貂蝉

    橘林馆,杜夫人入住这里已有一段时间,不同于闷热潮湿的江都,这里相对凉爽一些。

    对她来说,整个汉水以南,都有些潮湿。

    这日她领着女儿在橘林里修剪枝条,前年关姬走的时候下令砍伐馆内树木,田信精心养护的小花园都被两头战象践踏为齑粉。为的可能就是斩断念想,省的以后牵挂。

    但麦城的百姓不忍心砍伐,就砍掉了枝条留下树干,两年萌发、生长,又恢复了往日的茂盛生机。

    此刻拳头大的深绿橘子挂满枝条,本就有馆内常住的仆从打理、修剪。

    现在杜夫人入住,也就跟着一起劳作。

    修剪、打理一座园林以养天年,也是不错的归宿。

    哒哒的马蹄声渐渐传来,馆舍内的仆从少年奔入橘林:“夫人,大将军将至,已到桥东五六里处。”

    杜夫人正挽袖擦拭额头汗水,一瞬间愣在那里,喜悦?

    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杜夫人嘱咐女儿:“去摘些薄荷,云长公远来饥渴,先备一壶薄荷水消解暑气。”

    “这如何使得?还是为母亲沐浴、打理妆容为好。”

    “云长公不会在意这些的,快去吧。”

    杜夫人打发了女儿,就领着几个馆内仆从到馆舍处,麦城令已经带着一些吏员并纠集周围的百姓来动橘林馆附近,有的去打扫已经荒废快两年的军营,有的则洒扫橘林馆通向漳水桥的道路。

    还有一些熟悉橘林馆的吏民打扫馆舍周围,还有许多人带来自家的铸铁锅,就地准备烧煮热水。

    杜夫人也只来得及清洗脸上汗迹,和手上沾染的橘树汁液。

    随后就来到橘林馆的门前等候,看着周围争着忙碌的吏民,心中百感交集……这就是云长公的魅力吧,深受这里士民的喜爱、拥护。

    关羽青伞戎车渐渐抵达,到馆舍门外五十步处停车,顺着石阶走来。

    依旧是昂首阔步,大步流星,姿态飒踏;两相对比,杜夫人不由想起了五十多岁时的曹操,那时候的曹操走路就很沉稳了。

    远远比不上面前活力十足,似乎没有衰老迹象的云长公。

    渐渐走进,关羽放缓步伐,细细打量依旧身形娉婷、婀娜又多了娴静、熟美气质的杜夫人,只觉得心中安宁、踏实,展露笑容,抢在杜夫人之前开口:“偏僻之地,委屈夫人了。”

    “妾身谢云长公关怀,此处优雅清净,妾身入住以来夜夜安眠,很是喜欢。”

    稍稍欠身,杜夫人就跟着关羽向馆内走去,间隔着小半步距离。

    就听关羽说:“我婿孝先不喜金玉华服,平生所爱就是这田园光景。他会选地方,我那女儿与他倒也夫妻和合美满,营造了这处别馆。”

    杜夫人听着一愣,关羽回头见了莞尔一笑:“是我疏忽了,夫人原来不知,朝廷上下都知道,我那女婿不爱兵戎征战。”

    见她还想不明白其中关键,怔怔专注思索的模样,关羽只是摇头笑笑另说:“他不爱金玉,家中金玉满堂;他不爱兵戎征战,麾下精兵良将二十余万;他不爱女色,如今妻妾成群。这等口是心非的小贼,实在可恨。”

    这下杜夫人的小脑袋才转过弯来,抬手要以袖遮面,还未抬起手就哈哈做笑,红唇白牙,眼睛在笑的时候亮晶晶的。

    关羽见了心情很好,展臂示意,一起来到馆舍长屋的另一头,这里北边是橘林,东边是漳水,南边又有长屋做间隔,实属馆内清净之所在,也是田信小花园所在。

    凉亭里,各自落定,杜夫人从新审视关羽,认真说:“云长公风采更胜以往,妾以为,云长公依旧是沉闷寡言之状。”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还有什么值得我顾虑的人?”

    关羽脸上笑容少了三分,也在细细观察眼前的杜夫人,用来跟记忆中的人做比较:“夫人也是,比较当年更为开朗,少了幽怨之气,甚好啊。曹丞相,倒也不曾亏待夫人。”

    “他是体贴人心……可却不得人心。”

    杜夫人说着一叹:“每每在妾身这里,他都会谈起云长公。云长公,应知他当年的本意?”

    “自然知晓。”

    这时候同样素装,也显得明艳动人的杜夫人、曹操女儿端着一壶薄荷水来,关羽也就多看了几眼,硬是没看出她脸上有曹操的轮廓,再看身姿高窕与杜夫人类似,不由紧皱眉头。

    就曹操那模样,怎可能生出这种昳丽的女儿?

    待女儿退下去,杜夫人为关羽添酌薄荷水:“那云长公如今是何看法?”

    “如今啊,回想当年,仍旧无悔意。”

    关羽端起白瓷杯子轻轻吹了吹浅绿色澄澈的薄荷水,轻轻嗅了嗅:“我与先帝手足也,丞相敬重喜爱我,无非他缺少手足。我若为夫人背弃先帝,没了手足之情,他又岂会正眼看我?”

    “做了背信之徒,虽能得到夫人,以丞相为人,必生厌恶之心,早晚会除我,以免见了关某,令他恶心犯呕。”

    关羽说罢小口啜饮,神情如常:“先帝知我,我知先帝;丞相也知我,我也知丞相。而夫人在丞相那里,倒也是个好归宿。”

    杜夫人轻轻点头,认同关羽的看法。

    曹刘联军破下邳时,曹操正是以为抓住了关羽好色的把柄,才把她扣住,企图逼迫关羽低头。

    可关羽没有低头,曹操为了自己的威信,更不可能向关羽求和,又不能把她交给别人,只好收入家中。

    再到后来刘备集团从徐州四散,关羽不得已归降曹操代表的汉室朝廷,这个时候曹操不管做什么……都无法再与关羽达成和睦关系。

    就关羽与张辽、徐晃之间的深厚交情……既有三人相互认同的朋友感情,也有徐晃、张辽劝关羽一起跟曹丞相干大事的原因;也有关羽劝两人一起干曹操的可能性。

    等把颜良砍掉时,关羽的荣宠已经达到了极限。

    关羽不走,曹操已经拿不出更好能笼络的筹码……总不能再把杜夫人送过去,所以在曹操犹豫动手之前,关羽就主动走了,替曹操做了个决定,让曹操少做了一桩违心的事。

    一杯薄荷水入肚,关羽说:“丞相父子时刻做着违心事,委实可怜。今后,你我就不谈丞相了。夫人且在此安居数月,待朝政稳妥后,我就移镇南阳。”

    “南阳气候更适宜夫人,夫人觉得不好,就回关中。若愿意等候,待我光复东都,就与我一同入关中,得享天年之乐。”

    杜夫人颔首微笑,眼睛里满是对面的关羽:“愿随云长公而去,生死无悔。”

    见状,关羽伸出左手,杜夫人伸出两手,牢牢抓握在一起。

    看着杜夫人恬静笑容,关羽开口:“阿薇?”

    “嗯。”

第七百七十七章 又见伥鬼

    青州,齐国,临淄。

    城外淄水,曹植粗布短衣戴一领斗笠,与同样打扮的张飞一起钓鱼。

    张飞胡须花白,脸上没有一点笑容。

    丞相的儿子就那么死了,自己的女婿也死了。

    女儿现在哭哭啼啼的,偏偏还有孕了,也不知道改嫁好呢,还是就这么拖着。

    二儿子、二女儿的婚事也到了快要处理的时候,本就因为皇帝夫妇插手,弄的十分复杂;现在又想到大女儿失败、痛苦的联姻,更加剧了张飞的思想包袱。

    恨不得拿鞭子出去找找茬,狠狠泄气一二。

    也只有在曹植这里时能克制怒气维持体面、仪表,可内心是真的不高兴,自然没有多少笑脸。

    曹植握着鱼竿闭目养神,耳中能听到旁边张飞折腾鱼饵的声音,听到噗通一声他睁眼去看,见张飞将小半桶蚯蚓、切碎的内脏混合物倒入水湾。

    丢了木桶,张飞龇牙气呼呼说:“子建先生,某先告退。”

    “公上慢行。”

    曹植起身微微拱手,目送张飞甩着双袖,大步流星离去。

    边上道路边就停着张飞的青伞盖戎车,张飞登车后也没忘记曹植,对着曹植拱手道别,对此曹植拱手时弯腰俯身的幅度又深了一些。

    等张飞与卫士离去后,曹植才站直腰背,轻轻摇头自笑,返回原来的垂感处。

    他循声去望,见下游有十几名附近的民妇在河边浆洗衣物。

    不做声,端着鱼竿细细感受轻微的力道变化,显得如山如岳,很是沉稳、镇定。

    “主人,有江都来人。”

    青衣小童靠近,脆声禀告,曹植扭头去看,就见几个人站在路边,一个是拄着长幡的吴范,一个是陈群的儿子陈泰,还有一个是以孙氏旧臣自诩的冯熙。

    除了吴范,其他两个人都是半旧青灰粗布短衣,一副仆僮、随从打扮。

    感到鱼竿有异动,曹植微微颔首:“有请。”

    小童离去,吴范三人受邀,小童领取一个马扎摆在曹植身侧,供吴范入座。

    吴范入座时,曹植收拢鱼竿,左手抓着新钓的四五寸小鱼,右手捏着鱼钩拔出,随手就把小鱼抛入淄水,伸手拘水清洗鱼腥,张口:“我放过了这鱼,谁人又能还我自由?”

    立在吴范身后的陈泰微微欠身:“子建先生本是自由身,何来强迫拘禁之说?”

    曹植侧头斜眼瞥视陈泰,嘴角翘起哼哼做笑:“你这一家,还真是公不如卿,卿不如长。令人想起陈公评论孙氏一蟹不如一蟹之语,着实可惜。”

    陈泰脸色变的很难堪,终究是二十六岁的人,多少有点涵养在。

    陈群是魏国的公位重臣,陈群父亲陈纪是汉鸿胪卿;陈纪父亲陈寔是太丘县长。

    不管曹植说的是陈家世代传承的学问,还是人品道德,总之是对颍川陈氏的极大恶意。

    陈泰脸色恢复平静:“子建先生,何不问一问文则先生?”

    曹植依旧细细打量陈泰,还是忍不住摇头,又是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可惜了陈孝先。”

    陈泰的脸色更是难看,袖中拳头紧握。

    陈寔与长子陈纪元方、四子陈谌季方合称三君,只是陈谌早亡,影响力不如陈纪。

    陈寔年老时,陈纪的儿子陈群,与陈谌的儿子陈忠一起辩论各自父亲的功绩,两人极有辩才,争的不相上下。陈寔才感叹元方难为兄,季方难为弟,有了难兄难弟不相上下的典故。

    与父亲陈季方一样,这位陈忠陈孝先也壮年夭折,留下三个儿子。长子陈佐在鹰山一战里被俘,加入北府;次子陈坦被豫州牧庞林举为孝廉,三子陈准也迁移家室去了关中。

    很显然,曹植更欣赏自强不息的陈季方一脉,对陈元方一脉没多少好感。

    哪怕陈泰是荀彧的外孙,曹植依旧没给什么好脸色。

    吴范轻咳两声,询问:“子建先生,可知吴主孙权如何评价陈公?”

    “他?能有什么好话?”

    “自无好话,却另有见地。”

    吴范抬头看盛夏的太阳,暖暖阳光落在脸上,依旧有些冷,冷意从身心内散发、弥漫而出:“这要从吴主出兵荆州,兵败江陵、麦城时谈起。世人皆说吴主左右有通汉之人,吴主屡屡诛杀,大刑拷问,并无所得。”

    曹植也好奇:“那究竟是何人告密?”

    这种背盟偷袭,还是倾力出击的仗都能打输,输的一败涂地……只能说明战败的原因很复杂,绝不可能全是战场上的原因,很多原因要从孙权身边找。

    过去七年时间,研究这场神奇战役的人决然不少,加上各种当事人的言论、判断。

    所以有一种大众都承认的看法……孙权左右有重要的人告密,而前线的关羽仍旧不知情,甚至江陵这里的田信、黄权也不敢相信告密信。

    因此外松内紧,早早转移被俘魏军,以不变应万变。

    直到吴军迫降公安城,田信、黄权才相信告密信是真的,果断夺权软禁糜芳,胁迫潘濬暂时充任郡守,把这个可能通贼的人摆到众人眼皮底下,不给潘濬搞事情的机会。

    可后来一系列表现来看,张温、陆议、徐祚、虞翻、诸葛瑾、贺齐这些人都没有认领告密功勋的行为。没人能拒绝这样的奇功,江东投降后也没有人站出来,这就成了无头案。

    如此一桩悬疑公案,感兴趣的人自然很多,各种看法都有。

    甚至出现了甘宁、吕蒙告密的相关推论,说的有理有据,让人摸不着头脑。

    难道孙权在人生最后的时刻里,推断出了那个告密的嫌疑人?

    曹植很感兴趣,静静等候吴范的回答。

    吴范拢了拢袖口,迎面吹来的凉爽河风令他感觉阴冷入骨,克制内心惶恐:“告密者,不是人。是,是伥鬼。”

    “伥鬼?”

    “是伥鬼,我曾在吴主寝殿在屏风上见了一个‘伥’字,当时画师曹不兴与我一起,也见了这字。这字,当日就被涂抹。”

    吴范认真去看曹植:“魏主与陈公会面夕阳亭,陈公以妙法治愈魏主顽疾……我等推论,魏主已然身死,魂魄已被御使,沦为伥鬼。”

    曹植皱眉,抬手扣了扣自己腮帮子,仔细看看一脸认真夹杂惶恐情绪,以及听闻这些同样有惊慌情绪的陈泰、冯熙……看来这三个人,是真的相信这件事情。

    可听着怎么有些不可信?

    曹植斟酌言语:“陈公纵然是妖人,可品德皎洁素无劣迹恶行,就是御使伥鬼也是良善之举。我以为孙权之恶人神共愤,就是为伥鬼寝皮食肉……也是人心大快之事。”

    “至于兄长,近来也有书信往来,伥鬼能骗别人,又如何能瞒我?”

    曹植说着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语腔干巴巴:“就算兄长成了伥鬼,我看他也乐得做这伥鬼。”

    陈泰要说什么,就听外围有七八名短衣武士凑过来,人人手里提着剑,上前围住三人,曹植面露哂笑,转身就走。

    待曹植众人离去,陈泰、冯熙面面相觑。

    颇有正义感的曹子建,怎么就没有一点同情心?

    曹植不肯出面游说张飞,那只好直接去找张飞。

第七百七十八章 齐王之变

    临淄城内,简陋粗糙修饰的齐王府。

    张飞拒绝直接接见陈泰等魏国使者,而是先派人邀请齐王刘永。

    左右等不来回信,张飞亲自来问,占地六亩地的王府内外,硬是找不到刘永的踪迹。

    这是自己预定的二女婿,也是先帝同意的,可到青州以来,刘永性格就有许多变化……这种变化让张飞无可奈何。

    刘永开始学习什么名士、狂士做派,甚至学何晏、曹植穿鲜艳如同女子的艳丽服饰,脸上也涂抹白粉,偶尔还会染唇……追赶中原、河北的名士嬉荒潮流,甚至有后来居上的架势。

    作为一个自幼崇尚直节名士的人,张飞敬重每一个有学问,有气节的人。

    这样的人才是人,知道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而芸芸众生愚昧呆蠢,生命为了吃,吃为了生命,毫无意义。

    可现在自汉末大乱及魏篡汉以来,有气节的名士差不多死绝了,留下的要么是沽名钓誉之辈,要么是委曲求全之徒。

    这是令张飞气恼、失望的事情,仿佛自己少年时以来的观念……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不存在那种忧民忧国,为天地立心,为士人表率的楷模士人。

    或许三十年前有,现在却没了。

    名士,一代不如一代。

    特别是河北、中原士人的观念遭到巨大的冲击,中年、壮年、青年士人的观念是破碎的,就如原野的草会顺风倾倒,毫无气节。

    经历了汉末动乱人吃人的世道,又经历了魏篡汉的观念洗礼;随后又有兖州士人合谋复辟拥立刘协。

    但凡有一点廉耻心的士人,根本抬不起头来。

    而河北执行司马懿的军制改革,关东四州又持续压制,士人们无法以较高的.asxs.入仕;更倒霉的不论河北还是关东四州,都在压榨、剥削中低层士人的富裕财富。

    司马懿那一刀砍在了自己身上,不想亡国被汉军报复的魏国中高层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中高层都挨了刀,那中下层受到的剥削就会更强烈。

    所以士人的政治特权没了,经济特权也没了;入仕的话一切要从底层小吏开始干起,微薄俸禄只能养活自己一家人,别说多余的奴仆,就连妻子也得投入生产中去,才能让家庭丰衣足食,过的体面。

    加上原先种种历史原因,现在河北、关东士人普遍有一种不正常的荒诞风气。

    似乎想用作践自己的方式,通过文字记录来抹黑这个时代。

    可刘永好端端的跟着凑什么热闹?

    自污?

    有这种嫌疑,自污之余,刘永也不在关心政务、军务,想把自己养成一个废人。

    这跟先帝时期那个好学、勇敢的少年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可能是岁数大了,对生命、生活有了新的认知。

    关羽自认为不擅长教育,张飞也不会很优秀。

    于是,赶临淄城门封闭前,刘永赶回了王府,看到的是张飞黑漆漆的脸。

    “蛊惑殿下外出游玩,乃系大罪,绑起来!”

    张飞抬手一指,指着刘永的几名护卫,当即就有卫士扑过去,将一名书吏、两名护卫及车夫一共四人反剪到张飞面前,张飞的卫士干这种事情手熟。

    张飞也只是扭头看了眼走廊的柱子,四个强忍着恐惧的人就被绑到廊柱。

    刘永想张口求情,他是了解张飞的,越是求情,打的就越狠。

    本来还能有活路的,极有可能因为他的求情,或受刑人的哭嚎直接变成一条死路。

    在这里,你犯错了硬挺着受刑就行了,任何取巧行为都会引来更重的惩罚。

    “哼!”

    张飞接住鞭子瞪一眼刘永,先给鞭子蘸了盐水,才去走廊用刑。

    每一鞭都积蓄了足够的力量,除了两名卫士一声不吭忍住十道鞭刑,书吏、车夫则先后吃痛叫出声来。

    他们越是叫唤,张飞抽的就越用尽;他越用劲,这两个人就越疼,运气好疼晕过去也就免了;若一直晕不了,或刚晕过去被两鞭子抽醒……那就很遗憾了,你这撮毛鸟人还敢装死唬你张爷爷?

    怒气泄了,张飞浑身筋骨也舒坦了,暖融融的,有一种惬意的疲倦感。

    挥退卫士,与刘永就坐在走廊下的长椅。

    没了外人,张飞才出口:“公寿,孝先器量恢弘,绝不会加害帝室。你这般丑行,徒惹人笑。”

    对面椅子上的刘永正用布巾擦拭脸上的妆容,露出一点笑容:“叔父,其中乐趣外人委实难知,我又不知该如何描述。”

    刘永声音平和,努力用一种诚恳的态度:“我非担忧孝先兄长,是担忧兄长为小人蛊惑,使形势糜烂不可收拾。偏偏我又不便进谏,有心无力呀。与其那样,不若做些快乐的事情。”

    张飞沉眉:“与愚夫俗子相处,何乐之有?”

    “叔父此言差矣。”

    刘永朝西边指着:“孝先兄长麾下襄阳李衡,士家出身,以卫士随兄长左右,如今前后也就七年,亦成饱学之士。其手不释卷之名,我亦有所闻,叔父竟不知乎?”

    “我以为愚夫不愚,乃无人教化之故。”

    刘永说着上下打量张飞,张飞知道他在隐喻什么,气的脸色一变,起身甩袖而去。

    当年汉军只有中军、后军、左军、右军、前军的时候,田信、马超的左军组成时间最短,组成之时就开始军中启蒙教育;后来皇帝的中军、后军跟进,关羽的前军也跟着军中启蒙、军中取士。

    而右军,因为驻地变动,兵员也因籍贯而出现高频率的流转,没有固定的兵员。

    但更主要原因在张飞,对于推广军中教育缺乏兴趣,甚至不喜欢下面人搞教育。

    这跟统兵方式有极大关系,张飞以威统御军队,核心精华就是吓住麾下吏士,让他们恐惧自己的军法高于对死亡、敌人的恐惧。

    如果麾下吏士纷纷启蒙,懂的思考、群策群力。

    那自然会轻视张飞的统兵套路……但凡有点才华的人,自然不缺出路。

    惹不起你,走还不行么?

    大汉军制已经跟当年的部曲制度不同了,你辛苦完成军队的启蒙,军队抛弃你……你也只能干瞪眼。

    军中启蒙?

    这是要断老张家的根。

    张飞气呼呼离去,刘永则坐在廊下,还能闻到行刑时遗留在地的血迹气味。

    他神情疲倦,眨动眼睛望着渐渐清晰的夜空、群星,仿佛已经看到右军、张家的凄惨命运。

    张飞只要活着一天,那就会拥护汉室,这是谁都劝不住的事情。

    很容易被人利用,或许这种死法也是张飞本人所喜爱、向往的。

    可其他人呢?

    内战一旦爆发,为了扫除后患,谁敢留手?

    自己是大汉齐王,不缺繁衍子嗣的女人,何苦跟张家牵连的深深?

    又没心思做什么皇帝,也就不缺张家的支持不支持。

    娶一个张家的女儿,这辈子就别想痛痛快快当藩王。

    没人为自己筹划,只能自己筹划了。

    刘永长叹一声,见闻声围上来的王府官吏,摆摆手:“乏了,好好医治王虎四人。”

    “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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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信来到建安二十四年春季的荆城,即将爆发的襄樊战役将决定今后天下是真正三分,还是一强两弱。
当听闻曹仁屠宛城后,田信毅然响应荆州军的征召,不仅仅是为了吃饱肚子,更为了自己的正义、良知、勇气而战。三国骑砍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国骑砍,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国骑砍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