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都,钱家别墅。
高泠侧身进铁门了缝隙,在里边老管家看似和蔼,但实则比上一次还要不喜的话语中跟随走着。
“我啊,是看着大小姐长大的……她自小就调皮,爱闹,但天性纯良,从未做下任何亏心事,也更没有真正深爱过什么……如今嘛,我这把老骨头不中用,还是瞧差了些,那个小家伙也胡闹得紧……年轻,便会贪心……”
银发白须不到寸长的老者健步如飞,由钱府千金幼时聊到此时,话语始终稳稳当当。
“……”
额头冒着细密汗渍,以她如今在普通人已还算不错的体力,踩着大小均匀的鹅卵石铺成的林间小道上,竟是有些跟不上了。
“塔塔塔塔……”
许久后,紧促却轻微的脚步声,逐渐沉重了起来,她的极力保持着最省力的动作和姿势,呼吸始终如一。
而前方,除了那苍老低沉的声音,蓦然见不着人,更别无他物。
“你这小娃,不知趣,先前我便不让你进来的。”四面八方皆是声源。
异样而熟悉的气感惊起,杳杳不知何处,杀意不再遮敛。
“呼……”
长长吐息之余,立身安定,她道,“前辈倒是好身手,想来数十年前,应就不是无名之辈了。”
“哼,老夫还真不是什么籍籍者。”
“不过童孩偶获一本武书,练了,三五年,功就自然成了……待到要闯名时,又被几个蟊贼暗算,幸得了老爷解救……”
“当时他还是个屁大点的落魄少爷呢,却鬼精灵得很……一直追随着老爷,做些个文职……至于今日,总算要动手一回了。”
声愈凌,势更厉,清风渐起,遍地的落叶和泥沙缓缓飘升,纷散,交错,乱舞……枯叶遮目,飞砾迷住了人眼,景与情交织,融情于景,天人感应之下,便能以意气御物。
先天之境!
连一般低境界的修行者都奈何不了的高阶武者,她不过一荠凡夫,如何能抵得住?
周遭的一切实物乃至虚幻,均是沾染上了其御主的淡漠意念,以及饱满杀意的,形成了独立封闭的
自我领域。
它在隔绝和排斥外物,而此间算得上外客的,惟有一人,黑衣女子。
不仅脚底石泥路面在穿刺着这位外客,她很快连吐纳气息都艰难了起来,肺部,全身体表都接受到了来自那股意念的压力,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已是沛然莫能抵御了。
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女子始终在环顾四周,不时还阖目似体悟着什么,呈现若有所思状。
风来了,沙砾和枯叶自然被裹挟而至,凌迟剐肉也不过如此,不是刀割,而是细磨,那些看着寻常的杂碎物,一点一点地蹭去了她的衣角和皮肉。
老前辈显然控制力极佳,未曾使黑衣女子泄露一丝春光,但也是以此再警告她欲活,便速速退去!
未走,她反而原地静坐下来,彻底闭上了眼睛。
再过小半晌,女子的衣物已被红霜尽数沾湿,被赤焰浸透的杂物陡然四散飘落,只余一片枫叶。
“唉,你这是何苦,若现在答应不再去叨扰那两小,我也好就此罢手了。”苍老的声音依旧飘渺难寻,“如何?”
两秒后,血衣略损的女子睁眼,理了理鬓发。
“前辈,你这境界有破绽,若你不再阻我,我便无用担这‘欺老’的名头了,”她捡起一颗石子,不紧不慢地朝左前侧某树旁一步半的位置看去,说道,“如何?”
“……”
那红枫即将射来之际,兀地微微颤抖起来,女子捻手去捉,初一触碰,叶片随即沉寂了下来。
其言果然不是妄语,但她是如何做到的呢?
仿佛察觉到了老人家的疑惑,视线未移的高泠一手扣紧碎石,并随意在身上擦了擦,一手掌微曲上抬至口鼻间,其音略浊地咳了一声。
“是血,但你是如何做到的?”连隐匿的形迹都被具体瞧了出来,老人家索性现身,缓缓靠近了过来,口中好奇地猜测道,
“你身为曾经的世外修者,能有什么手段都不出奇,但眼下你分明未借用什么异物灵宝,可是怪哉了。难道,你境界已经如此高渺了不成?”
高泠以空闲的手轻捶着盘腿,答话:“我已成了区区凡人,谈不上境界,更
没能力催动任何原本的器物法诀。只是先生倾心所成就的武道摆在眼前,忽有感悟罢了。”
“笑话!即便你有天人般的悟性,身经脉早是尽碎,仅被那股化腐朽为神奇的伟力强吊着一口生气,才没早早死绝,更何谈武……”
已说不下去,行近的老人家不经意间望了一眼对方的气色,嗤声驳斥的话语戛然而止。
又细细审视了好一阵,他神情一禀,状似平静地道了句,“你家那位老祖舍得出手了?”
“家祖的施恩难期,晚辈可不敢奢望,不过是我另有一番机缘临身而已。”
即便知晓对方必定心生了忌惮,甚至极大可能会不予刁难,高泠嘴角高高翘起,仍是断然否决了对方的臆测。
“你们这些年轻人,一点儿进退谋定都不懂,这不是逼着老夫枉造杀孽吗?”
老人叹了声,对着身前数步的盘坐女子一手高抬,而后缓缓探出。
“请先生赐教!”
一手行礼,另一指尖的石子正调整着细微的角度。
老人已是大致瞧出了女子的状态,对方的那股沉敛极深的倔强更是像极着已逝的老夫人,相较而言,连大小姐都显得浮躁,差了不止一两筹。
“就一击罢。”
莫名情感变化间,他冷漠脸言道。
女子昂首,眼帘眨也不眨。
两人都没再说话,或坐或立间,各自宛如磐石般静止。
虫鸣鸟儿啼,山间微风阵阵,适值旭日阳刚,却被繁盛林木遮蔽,仅余细碎而稀疏的光斑错落折射下,此间便反而有些阴郁顿挫感。
寂静的两人沉下心来后,隐约间,脑海中不由得都有一股不杀的谐和念头浮现,然而很快,他们便决绝地掐灭了此念。
波澜起又落,老者与女子,近乎同时地杀招出手。
刹那过后,两人耳朵忽颤了下,接着神色生异,竟欲一齐罢手。
但,各自倾尽余力的他们,招式已成,覆水似也难收。
枫叶回旋不能,石子更是脱手无悔。
这时,才有杳杳人声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