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天再没作思忆的情状，不需要任何人催促，仿佛要把十多年的愤懑与压抑尽皆释放出来，他一股脑地说道：
“那时，父亲还在跟一个鬼祟的小商人商讨着什么，她神不知鬼不觉地过来，只对我说了一句，只有那样她和她的儿子才能活下去……”
“我按照她的话一一照做，只是没想到，或者说当时我根本不愿意去想，整件事的后果原来这么严重。两家人死绝，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我先一个延迟电话打向了阎王将军，说有人在凌云城大肆杀戮，还是一个将军属下一般人别说不会信，正主更是根本不会知晓这种荒唐之事……”
“阎罗王的恐怖和凶煞还未真正见到，但这位索命将军真如传言中那么仁慈。她向民间公开的那串数字，竟然真是她自己的私人电话号码……”
“然后，我再去军部指明找一个听说是保守派的东海将军告密，是他属下过来的，按她说的，我举报了她，只是说了个名字，以及对方现在能够变化容貌……”
“对方急匆匆出去了不到十分钟，修整队伍，杀气腾腾得连那时已昏头的我都察觉到了不对，可我没有能力阻止，那个电话应该也发了出去……”
“杀，杀，杀……”
“死光了，我的心也死了，后来怎么我根本没在意，现在？我早死了……”
凌夜不时发问，楚云天随即答复，知与否，详细内情如何……无一显露破绽的地方。
等其话语消失，场面陷入了死寂。
没飘远的学姐过来拉扯着他的衣襟，将他从沉思中警醒，凌夜勉强回应着笑脸，然后面沉如水地对身前这位楚姓男人说：“可有证据？我需要验证一番真假，否则空口白话，谁都能说。”
“没证据，但你现在本领这么大，想来是能够像当初审问我的人一样，搜我记忆看看就是。”那人身体摇摇晃晃地走近，安然闭眼，口中道。
我要是学得会搜魂法术，哪还会跟你嗦半天……明明被高泠传授了整套知识和扼要所在，将之强背下来的凌夜却是半点都施展不出……或者说，在对受术者漠不关心的情况下，如他那种急躁
求成的性子，爆人脑袋才是最大概率的结果。
对着眼前闭目待死的男人，凌夜心中纠结了起来，对方要没说出刚才那番像真了实情的话，他说不得就一掌摸上其脑袋，管这家伙死活。
然而，如今姓楚的言辞却反而推脱掉了其自身的罪责，凌夜一句不久前还能脱口而出的报仇之言，现在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你是血案当年就被释放出来了？”凌夜开始问一些看着不相干的问题，以来拖延时间进行思考。
“是，他们说我无罪，放了我，还说要给我赔偿，哈哈哈哈……”
对方咬牙切齿道，身子癫狂似地剧烈摇晃着不停，由内心浮现出的痛恨显然比凌夜这位另一当事人还要真切和深沉，“可我没见到主罪之人伏法！”
说完，名已不副实的楚二公子眼中竟是流出了血泪。
凌夜默然，对方确实不像是在说假话……为母报仇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连母亲在这件血案中也是扮演了不光彩角色的话……时间不停流逝，他却依然只感到茫然，自己该要如何自处呢？
凌夜挥手变化出一方桌，三只椅，请着对方上座，说道：“你连我母亲的本名都知晓了，还有什么，一起说了吧。”
凌夜拉着身边女鬼率先坐下，楚云天以袖摆擦拭着自己脸上的血泪，随之也入座了。
“她也没说什么，真没有，”见凌夜没任何表态的神情，楚云飞却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不信，继续道，
“当时她的原话就是，‘我不是凌府千金，那人已经死了，死在一个同路的男人手里。为了刚刚出生的孩子，我借着一件家传至宝，杀掉那负心人，变幻成了凌巧巧的模样。如今，有人想要谋害我和夜儿，请你帮个忙。’只是如此。”
“那男人是谁？”凌夜。
“暗通巧巧的一位教书人，胆子小得很，事情暴露后，不知怎么就弄得满城风言风雨，巧巧还来求过我，她想与那人私奔，我本不愿意帮忙，但她性子实在刚烈，从小如此……后来，我听说凌府大张旗鼓地派了人前去追杀，说是要将那诱骗巧巧的汉子沉江喂鱼，没想到啊……”
“呵，看
起来是一桩孽缘了。”
凌夜轻描淡写地总结了一句，随后在气氛即将再次沉默时，他再道，“我母亲，她真的做了那些事？”
“……你娘很善良，当年初次见她时，我就知道了……但是为了你，只好如此。可能她同样没有料到，帝国对于她的反应，会是那么激烈……”楚云天顿字地将话语挤出了嘴边。
“笃笃笃。”
止住摸鼻子的动作，凌夜敲打起了桌子，许久后，他朝对坐的那白发人缓说：“我不可能放你走的，这你应该清楚。”
“你要把我扔在这荒凉的地界等死？”楚云天表现得极为淡然，面上甚至有一丝解脱，“也好，我”
“不是，我两天之内会送些木石等相应材料过来，此地很快将有一处水源出现，你在那搭间房屋，吃食我定期送进来……抱歉，请你在此了结残生吧。”凌夜面无表情地宣判了一个人的结局。
“好，挺好的。”
没有任何无意义地抗争和辩驳，环视一圈，楚云天笑着答话。
“我会继续追查下去，用不了多久，那个东海将军的副将也要过来陪你，若到时让我发现你之前所言有半分偏颇……”
说着，凌夜与那女鬼的身影逐渐变淡消失，而三人原本坐着的桌椅也瞬间化为了乌有。
一个没稳住，楚云天瘫在了地上，手上抓起一把沙子，注视着其缓缓从他指缝中溜出，他呆愣无言了起来……
隐身在不远处的一人一鬼，静静看着这一幕。
女鬼忽然说：“你相信他的话了？”
“没什么信不信的，无论结果如何，既然这人知道了那么多事，他就是任有天大的冤屈，我也不可能放他走。”凌夜说着说着，忍不住轻笑了出声，“该做的事也不可能因他几句话停止，总是无碍了。”
“哼，那你还老是想赶人家走！这样吧，下次你再敢胡言乱语，等我出去了，我就把自己知道的，告诉全天下的人听。”
女鬼舒展了蹙着眉头，欢喜地笑个不停。
“……”
凌夜挥手，银光闪过，人与鬼彻底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