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蒙蒙，昏暗无色。
凌夜处在山腰，上边远观是一处倾斜的截面，遮蔽小半天际的的山石自他头顶盖压下来，不知祸福的是，此刻，或是永恒的，风熄，云止，葱绿的树毫无生机……时间仿佛停顿了。
似乎跟资料上记载的大有不同，无论是天色还是景象，凌夜都思索不起自己曾经记忆过此等描述。
四处再张望了许久，没等到半点儿声响和意外出现，身上自能够思考时便是不着寸褛，没办法，醒不过去的凌夜只好继续探索着这座未知山岭。
三日，两月，一年……不知多少年载过去，整整踏遍地上每一丈土石，触摸过每一棵树木后，呓语不停的凌夜回到了原地，仰头，怔住半天。
仿佛终结了催眠和暗示效果的患者，他发散的瞳孔开始收缩，眼神中的混沌逐渐被清明所取代，凌夜扭动着僵硬的脖颈，舒展着麻木的身躯，仿佛自梦中醒来，脸上肌肉抽动了两下，喑哑道：
“好……像……是一百一十八万三千一百余步……”
良久，心中只觉宁静平和的凌夜抬手，随意斜指而上，便见到石梯自他身前浮现，直去天际。
他施施然迈起步子，抚开挡路的大小泥石，去往阶梯尽头，那是他从未去到过的半截悬空之山。
第三百余次心跳过后，他踏上了天空中停止坠落的山，随意逛了逛，便径自走近山头的一处奇景。
以凌夜此时平淡如水的心境，依然不禁升起了微微好奇山顶有两个半座的建筑。
保存地基的石庙，与圣人祠斜斜嵌合在了一起，以石壁和青砖为限，泾渭分明，地划两界。
踏过周身碎石，以及路途上不计有多少捧的白灰，不大的石庙无门，他便悠然行入其内。
正堂间，凌夜抬头瞧了眼崩裂佛像，颇为乏味地移开目光后，扫视着不远处的两尸，他无知觉般地微笑了起来。
随即走去。
先见着枯僧盘坐，身下是一团粉齑，披着腐朽袈裟，凌夜细致打量眼前，此无名僧人大半身**，其余孱躯已成皮与骨相粘黏的怖态，唯有两只手映衬着神圣。
左手肉色饱满，根须攀爬似由骨肉里生长而出，食指同大拇指捻了枝莲花，栩栩如生，清香四溢，右手结宝瓶印，根根指掌晶莹
剔透，隐隐蕴生着乳白亮光，透露出清净的禅意。
静立片刻，他再启步，踏着斜坡，略显粗糙的石质地面很快转换成了规整的青砖。
来到另一尸身面前，停步，他继续观赏着。
这是位苍颜白发者，身着长袍，一手背负而立，另一手微抬，却是自指至掌消失无迹，只留有突兀的腕口，以及袖摆处莫名沾染上的焦黑色泽。
半张残页正凋落着，在将触未触地面方砖之际凝固静止住了。
除此之外，一切仿佛寻常模样，老者沉静肃穆，若有所思，眼神凝视着前侧微微高处，直如一位神匠所雕刻成就的圣人像。
看完了，凌夜道：
“老师？出来一见吧。”
接着，他身前便有一具虚影浮现。
灵老抚须，微微点头：“第二境了，有进步。”
“惭愧，”凌夜恭恭敬敬作了个揖，“弟子时至今日才悟了‘化蝶’。”
灵老漂浮在半空，坦然经受了一礼后，才继续问：“那句话，你可道得出来？”
“人生似幻化，终当归虚无。”
念唱着，凌夜阖目。
再睁眼时，他周身一切寂灭，近处远处皆是虚无，除了那两具古尸。
“咦！老师，这是为何？”眼睛感知着，凌夜想出了疑惑。
虚空中，灵老好笑的声音在他脑海响起：“就你这点境界，还想幻灭人家？”
决定各个击破试试，凌夜目光便死死瞪着那盘坐无碍的秃子，正要顶嘴之际。
灵老手一拂，两具古尸微微震颤着，且随着时间流逝，抖动感逐渐剧烈起来，半响过去，佛，肉身焚寂，圣，躯壳粉齑。
分明尘归尘，土归土后，灵老指着某处虚无之地，道：
“看得到吗？”
“看不到，”凌夜答，“但像是有东西？”
“还行，那就手张开。”灵老捻来，递给了他。
凌夜莫名又自然地伸出的是两只手，同时平摊，一手接过一个，双手的触感是无，眼睛所观是无，嗅不到气味，听不到风声，他甚至大胆地尝了口，却预料之中没有咬到任何东西。
“不懂？”
老笑问。
“嗯。这是什么？”
凌夜点头。
“是道。”不疾不徐间，灵老左右观了一眼，“那两人的道。”
“道法嘛？”
他开始思虑着自己脑海中浅薄的知识。
灵老稍微详细解释了一下：“只是道，法早已寂灭，看起来，这两个老家伙拼尽全力也只保留住了各自的一念，是为道。”
“一念能永恒？”
半张嘴好一会儿，凌夜不可思议地问。
“一念即永恒。”
口中梵唱般，灵老肃穆地道。
晃了晃手，凌夜眼眸亮光升起：“那我该如何保存和利用？它们的主人很厉害吧？能使我变强吗？”
“一个念头而已，没有法的支撑，别说通天彻地，连根毫毛都是变不出的。”
说完，老人形态的灵魂影像，摩挲了下凌夜的脑袋。
“那我手里托着的，只是两个死人的痴心妄想了？”他音调转高。
灵老默言。
“念头……念头……”想了想，凌夜抬起左手，就要尝试着往自己脑门上拍去。
“既然无用，不如弃之。”这时，灵老反而规劝了一句：“背负过重，于你，并不算一件好事。”
凌夜笑，却是轮到他无言，手上的动作未停，两只手全拍上了脑袋。
思维持续了片刻仿佛电脑卡机一样的微涩感，除此之外，他倒没什么特别感觉。
“给都给了，您又一次何必犹豫呢？”完成后，凌夜摸着鼻子，有些不甘心地再问，“真的一丁点儿好处都没有吗？”
“……也不是完全没有，等你境界达到一定深度时，可以试着去窥探他二人的道路。只要保持住本性，不迷失和沉堕的话，终会有所获益。”
灵老口中缓缓述道，脑海隐约生出实质般的胀痛感。
“那他们还真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呢。”
凌夜并不想知晓这二人的由来，幸而灵老似乎也不怎么愿意提及，他便只是稍稍感叹了句。
随意再耍了几次睁眼天地创生，闭眼世界终焉的游戏后，感觉颇为无趣的凌夜心中升起了醒来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