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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是怎么没的全文阅读

作者:苇孜     江湖是怎么没的txt下载     江湖是怎么没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江湖是怎么没的全文阅读

移步纵横第一篇

    正文开始之前,首先发表一下感慨。这就像是开业大典上老板的致辞,无论生意是赚是赔,开始总要经过必要的仪式。

    之前我一直混迹于某知名站,虽然成绩不佳,一直深陷于扑街的泥沼中难以自拔,但总也脱离了新人新书的榜单。

    《江湖是怎么没的》这部小说的构思,倾注了我大量的心血,为了这部小说,我破天荒地读完了晦涩的《宋史》(南宋部分),查阅了我所能查到了的几乎所有的野史、史评,了解宋朝的经济、政治、文化,查了大量秦桧的生平资料,剖析宋高宗的心理,逐渐形成了一种与所有史评不同的独特看法。又读了大量的陆游诗词,甚至把他和唐婉家的族谱都扒了出来,把一本武侠小说愣生生地构思成历史小说,然后又从历史的大背景下努力地回归武侠的畅想。正是如此耗费,让我不得不一再慎重。

    所以,我选择了内投。

    我投了很多网站。诚然,我知道一稿多投的行径很不道德,但我请求被我投稿过的网站及各位编辑原谅,因为,我太看重这部书。

    但是,正是因为这次一稿多投,也让我有了一个机会去做一些珍贵的比较。

    这次投稿,有的网站接受了,有的网站婉拒了,还有的网站至今杳无音信。

    最让我没法接受的是,某知名站,既然向我投来了橄榄枝,却又对我的咨询一律不做任何回复。

    这让我很伤心,我感觉呕心沥血(夸张一点)构思的小说,在他们的眼中仿佛就是一堆用来充实书库的象形文字,无足轻重。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声势浩大的网文作者大军中不过是一只毫不起眼的虾兵蟹卒,但是,再卑微的骨子里也有江河,怀揣梦想的同时,我却不能放下应有的尊严,我可以不被重视,却不能忍受无视。

    当然,我可以想象作为一名网文编辑的忙碌,他们除了每天面对堆积如山的文字,却还要应付我们这些新手没完没了的咨询,譬如我,像一个懵懂无知的幼儿,提出一些营养短缺的问题,却又贪婪地渴望着答复。

    在此,我要郑重向我的责编炒饭表示感谢。从一开始,她便不厌其烦地向我讲解政策,给我提出建议,并给我的小说做出了非常鼓舞人心的评价。她的确是我所经历的几个编辑中,最耐心,最平易近人的一位。

    网络上一直有人评价,说纵横是大神的俱乐部,萌新的埋葬场。这样的说法一度让我望而却步。

    如今,我既然已经选择了纵横。我相信,这一次,会是一个更加全新的开端。

    这一次,移步纵横,开始新篇,我要倾尽全力,写一部扣人心弦的江湖绝路!

    敬请期待吧!

第一章 回忆

    少年人喜欢畅想未来,老年人则沉迷回忆过去。不得不说,这是人世间一个非常奇特的现象。

    如今九十岁高龄的我,孤身一人坐在一望无垠的朔北草原上,看天空瓦蓝,风吹草低,骏马奔驰,却没有一丁点心旷神怡的感觉。

    怅然若失之感从二十五岁那年起便伴随着我,挥之不去,如今走过六十五年的光景,不但丝毫没有减损,反而与日俱增。过往的烟云在脑海中飘过,许多记忆都已经散碎得拼不成一张。然而,我仍然在回忆。

    只有在回忆里,我才会忘记白驹过隙的时光,忘记茕茕孑立的孤独,忘记我这身已经发臭的皮囊。即便那些回忆里满是懊悔、痛苦、惆怅,但我仍然沉浸在其中,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候,回到了那些荒诞离奇的故事之中,回到了六十五年前的那场江湖风雨。

    江湖上有一个规矩,数十年来让我深恶痛绝。

    生人相见总要报上名号。

    一者问:“在下桃仙教柳千山,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二者答:“久仰,久仰!在下青鸾派段崖风。”

    一来一回,光是名号就响亮得让对手为之一震。

    但是,我生平最恨的事情,就是别人问我名号。

    此事源起我的第一任师父,他叫陈八矛,是一个江湖游侠。说是江湖游侠,无非就是个浪荡剑客,无门无派,无依无靠,整日插科打诨,噩噩度日。

    八矛师父收留我之时,我刚满周岁。那时,北方大金国灭了大宋国,开封府沦陷,我的父母皆死于兵祸。师父出手将我从金兵的乱刀之下救了出来,与此同时,还救下了另外三名孩童。

    那时兵荒马乱,我们四人都值幼年,八矛师父多方打听,只问到我们的姓氏,名字根本就无从得知。

    师父便斗了大胆给我们取了新的名字。

    他自忖看破人世沧桑,常说“祸福旦夕”,便将这四个字分别赐予我们四人,以“甲乙丙丁”为序,区分长幼。我大哥姓赵,名叫“赵祸甲”;二哥姓宋,名叫“宋福乙”;四弟姓张,名叫“张夕丁”。

    而我......姓姬。不错,我叫“姬旦丙”!

    每每想起这个名字,我都激动得想要骂娘。但是,八矛师父常说,这年头兵荒马乱,饿殍遍野,能有鸡蛋饼吃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事,因此,我的名字有福。

    那一年,靖康二年,大宋都城开封被金兵所破。徽宗、钦宗双双被俘,成为天下汉人的奇耻大辱

    后来,时年二十一岁的康王,也就是徽宗第九个儿子赵构在应天府称帝,改年号为建炎。这便是后世赫赫有名的大宋高宗皇帝。

    很快,高宗建政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一时间举国欢腾,江湖上大小门派纷纷跑到应天,誓言要与朝廷同仇敌忾,共同抵抗大金,以报“靖康”之仇,保住大宋河山。

    然而,这些美好的愿景很快就被大金国的铁骑碾得粉碎。就在举国上下满心憧憬着高宗皇帝挥师北上,一举夺回失地,还都开封之时。高宗皇帝却突然下召说,京师不能回,要巡视东南。

    江湖上顿时骂声一片。

    建炎二年,大金国铁骑南下,打到了扬州城外。高宗皇帝此时早已逃之夭夭,由镇江越过长江,一路向南。

    江湖五大门派,少林、泰山、华山、北冥、东海不愿将大好河山拱手相让,率领千余名弟子在扬州准备迎击大金铁骑。

    当黑压压一片军队将扬州团团围住之时,五大门派霎时间傻了眼。纵使武功卓绝,也抵不过万箭齐发,霹雳弓鸣。五大门派一千多名弟子,剑未出鞘,就被射成了筛子。

    绍兴八年,高宗下召,迁都临安府。那年我十二岁,大哥十四岁,二哥十三岁,四弟十一岁,八矛师父在逃难途中,被山贼杀死,享年四十六岁。

    杀师之仇不共戴天。起初,我们兄弟四人被囚禁在雁荡山灵峰寨的地牢之中,看着杀死师父的山贼,恨得咬牙切齿,并痛哭流涕的为八矛师父哀嚎了整整两日。

    两天之后,我们饿得使不出一丝力气。灵峰寨的寨主马维进给我们送来了一块肉,那肉烤得外焦里嫩,且不说气味有多香,单是那皮肉间冒出的油花,就让我们兄弟四人流得口水比泪水还多。

    如果说,一块肉不足以让我们放下师仇。那么两块,三块,天天如此,久而久之,猪油便蒙住了心肺,我们兄弟四人就此做了山贼。

    马维进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叫姬旦丙。

    马维进哈哈大笑,说他很喜欢我的名字,便叫我做了他的贴身侍卫。说是侍卫,侍字当头,无非就是侍候他吃饭、穿衣、洗脚等等,有的时候他从山下村子里抢来了几个姑娘,也时常叫我来看管。

    寨子中的兄弟们看到寨主抢来的姑娘,个个两眼冒光,口水湿了胸前的褂子也合不上嘴。那时我年纪尚小,不明就里。每次马维进声称要单独审问某位姑娘,他的房间里总要传来“哎呀哎呦”的怪叫。

    每每听马维进提审姑娘,我都很害怕。站在门口,听门里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我都认为是他对那些姑娘用了极为残忍的刑罚。那些姑娘起初恐惧万分,寻死腻活,最后却又争先恐后,吵着嚷着要被马维进提审。

    有一次,一个姑娘久未被审,竟在我面前把衣服脱个精光,说,只要我替她给寨主美言几句,她便答应我所有的要求。

    那时我年少懵懂,见那女子可怜巴巴望着我,泪眼莹莹,一时间动了恻隐之心。在她的引导下,我坠入青萝,如沐春风。

    在那以后,那姑娘便不再吵嚷着要找寨主。而是每到夜深人静之时,便要相约于我。我拗她不过,便每夜如期而至,与她翻云覆雨,共赴周公。

    有一次,我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说;“我叫赵小娥。”

    我说:“你的名字真好听。”

    她笑了,把头埋在我的胸口,一只手使劲揉搓着我的肩头,几乎要搓下一层皴来,说:“还是你的名字比较有趣。”

    不知为何,我心里顿时生出了一股怒火,她原本温润如玉的肌肤在我眼中竟变得如烂肉一般恶心,让我作呕。

    自那之后,我再也没有找过她。

    四个月后,赵小娥死在了房中。她用一根白绫将自己悬在了屋脊之上,被人发现时,竟真得已经变成一团烂肉,尸味臭不可闻。许多人抬着她,将她葬在荒山的一个角落里。

    夜间,我趁着无人发觉,悄悄溜到她的坟前。她被埋得很浅,很随意,一只手仍然翘在泥土之外,拳头攥得很紧,像是握着什么东西。

    我撬开她的拳头,一小块发乌了的鸡蛋饼从她手心中划了下来。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万幸没有被别人发现。脑海中,许多画面交错闪现,忽然鼻头一酸,一滴眼泪从我眼眶中流了下来。

    我生命中第一个女人,就这样没了。

    两年后,我们山寨的兄弟劫了官府的银子。官兵围剿我们。那一夜,漫天火箭如雨点一般地射进山寨,熊熊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嘶嚎之声不绝于耳,小小山寨如人间地狱一般恐怖。

    灵峰寨的兄弟们死伤惨重,侥幸活下来的兄弟也四散而逃。

    那一年,我和三位兄弟走散了,便再也没有了他们的音信。

    逃出雁荡山,我回首群山跌宕,心中一片迷茫,看着沧浪大道,绵绵千里不知去向何处。

    从此,生死未知,前途难卜。

第二章 名字

    逃离雁荡山以后,我像是孤魂野鬼一般地游荡在茫茫的天地间。充斥内心的,不止是对前途的茫然,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

    但是,很快我便从这种茫然与孤独的情绪中拜托了出来。因为,我闻到一种从未体会过的自由的气息。一种全新的无拘无束的自由,几乎让我想要为所欲为。

    我首先想要为所欲为的,便是给自己取一个新名字!

    我一直希望有一个响亮的名号。

    自幼别人听到我的名字,都笑得前仰后合,这一直是我心头的一根刺,也因此严重影响了我的自信心。

    从前,遇到生人,当我大哥、二哥、四弟分别报上名号之后,我都声细如蚊地说,我叫姬旦丙。闻者捧腹大笑,三个兄弟也嘿嘿发声,最可恨的就是八矛师父,他竟然也一脸笑吟吟的模样。

    逃出雁荡山之后,兄弟三人不知所踪,我孤身一人,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前世今生,无人知晓。

    因此,我决定给自己起一个响亮的名字。

    我实在不愿再成为别人的笑柄。

    但是,我自幼跟着八矛师父浪迹江湖,整日东躲西藏,师父斗大的字不认得几个,纵使我自学成才,青出于蓝,所认识的字也仅限于我们兄弟几人的名字。在这种情况下,任凭我绞尽脑汁,想到的无非都是些二蛋、狗剩之类,难登大雅之堂。

    我想,与其费尽心力地冥思苦想,不如索性将别人的名字拿来套用。如此便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一个响当当的名号,岂不美哉。

    这几年来,我一直在山寨中作山贼,所接触的也都是那群山贼,江湖上响亮的名号,无从知晓,只能从身边的人响起。

    三位兄弟的名字都是八矛师父以“祸福旦夕”为基础取的,不甚响亮,把我的姓氏加在前面又十分拗口,并且还会很容易会让我联想起“旦丙”这个名字,刺中我的痛处,因此排除在我的选择范围之外。

    八矛师父的名字.......加上我的姓氏简直实在难堪入耳,绝对不能为我所用。马维进的名字我根本就不想用,毕竟他杀了八矛师父。这些年,我寄人篱下之时,杀师的仇恨埋在心中不敢说出口,但并不代表我可以忘记。

    苦恼之下,我想起了赵小娥。

    姬小娥......一听便是女子的名字,缺乏阳刚之气。

    忽然,曾经无数次压在赵小娥身上的场景隐隐显现在我的眼前,她滑如凝脂的肌肤贴合着我的每一个毛孔,即使时隔已久,却仍能让我心中荡漾。

    得到的时候不懂得珍惜,失去之后才追悔莫及。

    为了纪念与赵小娥度过的每一个夜晚。我决定改名叫压娥。

    姬压娥!

    妙哉!

    当时,我为了想出一个响亮的名字而挖空心思,用尽浑身解数,把自己整得头昏脑涨。突然,姬压娥横空出世,念起来朗朗上口,又颇有寓意。也没有多想,我就兴高采烈地定了下来。

    从此浪迹江湖,

    我便是游侠姬压娥,凡闻着为之一震,如雷贯耳。想到这里,心情便美得妙不可言。

    然而,很快,我就受到了更加沉重的打击。

    苍茫古道上,人烟罕至。我顶着火热的太阳,一路向北。

    因为临安就在北边。那里是朝廷的行都所在,天下人向往的安宁之所。

    走了大概十几里路,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几声呼救。

    救?还是不救?

    我有些踌躇。

    然而,很快,救人的决心占据了我内心的高位。该出手时不出手,今后如何在江湖上行走?!

    下定决心,我随手提起一根木棍,疾步跑了过去。

    苍茫古道旁的一棵枯树下面,只见两个赤膊的汉子,手中各自提着一柄长刀,银光闪闪,杀气腾腾。

    一个二十来岁、书生装扮的白面男子抱头蹲坐在地上,浑身是土,满脸惊恐。他见有人突然跑了过来,先是一脸喜悦,从上而下打量了我一番。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木棍上,忽然脸色又沉了下去,一脸失望的模样。

    我的目光同样是落在了对方的兵刃上,烈日炎炎,照得地面都要冒出烟来,那两把长刀上却闪着明晃晃的寒光,让我不禁毛骨悚然。我心里咯噔一下,使劲吞了一口唾沫,两只眼睛向左边一瞥,正想装作路人从旁走过。

    没想到,一个大汉叫了一声:“来者何人?”

    这一问顿时勾起了我小小的虚荣心,刚刚改了名字,总算有了让对手为之一震的机会。这正是我扬名立万的好机会!我扬了扬头,说:“在下姬压娥,敢问两位好汉姓名。”

    两个大汉同时一怔,接着哈哈大笑起来。我正疑惑的时候,其中一个大汉笑声戛然而止,神情忽然凝重起来,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老子叫朱狗羊。”

    另一个大汉说:“你爷爷我是牛马驴。”

    说完,二人四目相视,笑声如雷。

    这时,我才发觉,原来自己的新名字里满满的都是家禽。费劲心力起的新名字,才刚报出口来,就被人嘲讽,我顿时心中生出了一股怒火,正欲发作之时,突然看到那个被抢劫的白面书生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顿时,心头脑海,犹如万虫噬咬,百爪撕挠。愤怒、羞耻、厌恶......各种情绪一涌而来。我大叫了一声,手中的木棍一起一落,“”一声砸在“朱狗羊”的脑袋上。

    “朱狗羊”一声惨叫,手里的长刀“呛啷”一声掉在地上。他双手捂住脑袋,尽管很用力,但还是有一道殷红的鲜血从指缝间涌了出来。

    这一棍子下去,我心里是痛快了,却也把自己推到了生死边缘。

    乱世之中,人命本来就如草芥,不值一文。杀人越货、拦路抢劫的汉子到处都是,朝廷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力去管这些贼寇。

    即便是某个络绎不绝的小镇上死了人,也难以引起官府的重视。更何况这种荒无人烟的古道上,平白多出几具尸体,恐怕不等有人

    发现,就已被苍鹰土狗啃成一堆白骨了。

    另一名大汉见同伴被我一棍子夯出血来,大声骂了我一句,手中长刀举起,“噗”地一声就向我砍了过来。我慌忙一侧身,那柄刀冷冷地从我身旁切了下去,“当”的一声砸到地上,在黄褐色的土地上砍出一道深深的沟印。

    我大叫了一声:“好汉饶命啊!”

    然而,“牛马驴”却丝毫没有放过我的意思,紧接着便拔起长刀,霍霍向我挥来。

    我连滚带爬地跑了几十米,刚刚挺直身子,脚下被乱石羁绊,一个踉跄又跌倒在地上。此时,“牛马驴”已经挥刀斩来,直直向我双腿切了下去。

    心急之下,我两腿一分,屁股向后一挫,长刀“当”的一声砍在我双腿之间的地上,刀尖儿离我命根不足两寸,惊得我豆大的汗珠滚了一脸。

    我大声求饶:“大哥,大哥,手下留情啊!”

    “牛马驴”毫不理会,又把长刀拔了起来,白晃晃的刀刃在我眼前一闪,下一刻,只需要一挥而下,刀刃划过我的脖颈,喉头的热血就要如柱喷出。

    我紧紧闭上双眼,静静地等候死亡的来临。

    半晌,我脖颈之间并没有丝毫痛感,缓缓睁开眼睛,却看见“牛马驴”双手将长刀举过头顶,烈日的光芒射穿他双肩与头颅之间的缝隙,显得尤为刺目。

    过了许久,“牛马驴”的长刀迟迟没有落下,而他整个人却仿佛是长在地上的木头一般,一动不动。我正诧异间,忽然“牛马驴”的身后闪出一个人影。

    阳光反照下,我隐约看见那人是个光头。

    我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再去审视眼前的那个光头。他莫约三十来岁,穿着一身棕黄色的僧袍,圆脸,粗眉,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两眼却炯炯有神。

    和尚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小施主,你没事吧。”

    我见他慈眉善目,一脸好人的模样,心里稍稍安定下来。又转头看了看“牛马驴”,他仍是双手举刀过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柄长刀笔直冲着头顶的太阳,闪着白光。

    我问:“他怎么了?”

    和尚说:“贫僧点了他的穴道。”

    我问:“什么叫点穴道?”

    和尚指了指一动不动的“牛马驴”以及十几米外满脸是血也是一动不动的“朱狗羊”,说:“这就是点穴道。”

    我似懂非懂,“哦”了一声。

    这时,那个白面书生缓步向我们走了过来,满脸吟吟笑容,我忽然想起他方才的“噗嗤”一笑,气不打一处来。

    我冒死前来救他,他竟然还敢嘲笑我!愤怒的驱使下,我随手在地上抄起一块石头,一个健步冲上去,就要砸他。

    石头刚刚举过头顶,突然觉得脖颈后一阵酸痛,接着浑身就不听了使唤,任凭我怎么样用力,都动弹不得。

    我勉力控制着眼珠,向后一瞥,只见和尚从我身后绕了过来,笑着说:“小施主,这就是点穴道。”

第三章 疑惑

    烈日炎炎,晒得我浑身上下裸露的皮肤一阵火辣辣地疼。我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移动几分,然而,不管我怎么样用力,也寸步难移。

    这点穴的功夫果然神奇。我心里不禁暗暗叫绝。

    然而,莫名其妙地,我被眼前的这个大和尚点了穴道,心中却是又气又恼,大喊:“秃驴,你快把老子放了!”

    一般来讲,和尚们都很忌讳别人叫他们秃驴。如果有人胆敢对和尚以“秃驴”称呼,他们往往会暴跳如雷,甚至不择手段的还击。

    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种观念根深蒂固。我猜想,他们被削光的脑袋和我的名字一样,在心里,同样都是痛点。

    从前的和尚都是一心向佛的,他们慈悲胸怀,他们四大皆空,把世间的一切都看得淡淡的,无论你说什么,他们都不为所动。但是,这是乱世,两国交兵,死伤无数,很多人为了活命才削去了头发躲进寺庙里当了和尚。而那些原本慈悲为怀的和尚,即使自己缺吃少穿,也要兼济天下,普度众生。

    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所以很多慈悲为怀的和尚都饿死了。

    其实,太平年间的寺庙香火鼎盛,寺庙又多依山建立,和尚们勤勤恳恳,稍大些的寺庙都开辟了千亩良田,自给自足,毫无生存压力。纵使这乱世里秃头的和尚越来越多,也不至于会饿死和尚。并且,无论是金兵还是宋兵,都忌惮佛祖神威,也不会轻易骚扰寺庙。

    然而,真正的和尚都把粮食分给了别人,把饥饿和苦难留给了自己。死

    总而言之,这个世道的很多和尚并不虔诚。

    然而,眼前的这个和尚却很虔诚。被我骂作“秃驴”,他却不气恼,仍然是一脸笑呵呵的样子,说:“我解开你穴道可以,但你不要打人。”

    我说:“他嘲笑我,我就要打他。”

    和尚没有说话,那个白面书生却说:“你自己名字取得滑稽,还不让我笑!”

    我无言以对,因为他所说的都是事实。

    白面书生看了一眼和尚,说:“大师,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和尚还是没有说话,我大喊了一声:“住口!”

    白面书生丝毫没有住口的意思,他向我挤了个白眼,说:“大师,他说他叫‘鸡鸭鹅’!你说好笑不好笑?哈哈哈......”

    和尚仍然没有出声,但原本只是微笑的嘴却咧开了一道口子。

    我一时着急,说:“我不叫姬压娥,这乱世,谁敢报自己的真名。”

    白面书生问:“那你叫什么?”

    我说:“我叫,我叫,姬,姬......”

    我没有说出口,只觉得两颊发烫,不知是羞得还是晒得。我恨透了自己的名字,每次它带给我的不是让对手为之一震的感觉,而是无休止的嘲笑。

    白面书生说:“那你叫什么?你说啊!”

    我实在说不出口,已经被人嘲笑过一次了,无论如何不能被嘲笑第二次。

    和尚仿佛看

    透了我的心思,他说:“人生来本无名无姓,姓名皆是虚空,何必介怀。”

    一刹那间,我竟然被和尚感动了,我感觉这个和尚说得话很高深,很有道理,虽然我并没有完全听懂。但是,他字里行间所露出的那种佛法高深的意境,让我瞬时间有了灵魂升华的感觉。

    人生来本无名无姓!老子叫姬旦丙,又不是天生带来了。怪只能怪我那不着调的师父,给我凑了这么一个滑稽可笑的名字。

    我坦然地报上了姓名,说;“我叫姬旦丙!”

    “哈哈哈哈......”

    白面书生笑得一张脸扭成了一团,笑了一会竟不能自持,一口气接不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和尚虽没有那般浮夸,但我仍然清晰地听到他唇齿间飘出来两声“呵呵”。

    这次,我竟然没有生气,反而是满心坦荡地冲着白面书生,问:“你叫什么?”。接着,又瞟了一眼那和尚,问:“你叫什么?”

    白面书生说:“我叫李小谦。”

    和尚说:“贫僧法号圆通。”

    李小谦又笑了,我以为他还是在笑我,没想到他开口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他说:“我靠,你是快递啊!哈哈哈......”

    圆通也不能理解,问:“什么是快递?”

    李小谦思索了片刻,说:“怎么说呢?这个东西在你们这儿称镖局,在我们那儿就叫快递!圆通就是我们那儿一个快递的名字!”

    圆通喃喃地念:“圆通镖局,圆通镖局.......”

    这次,李小谦笑得更欢了。

    至此刻,我已经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很久,一只手高举着,攥着石头,酸痛之感渐渐地从肩肘部散遍全身。我忍无可忍,说:“别笑了,快放了我!”

    圆通说:“放你不难,不过,你要答应贫僧,不可以再打人。”

    我说:“好,我不打人。”

    圆通微微点头,翘起两根手指,向我戳来。然而,手臂刚伸出一半,忽然被李小谦一手摁住了,他说:“等等!大师,先让他发个誓!”

    那个时候,我恨不得把手里的石头换成长刀,一刀劈死这个白面书生。但是,八矛师父曾经告诉我,受制于人之时要懂得示弱,只有这样才可以保全性命。

    八矛师父口传相授却没有以身作则。那天,他带着我们兄弟四人路过雁荡山的时候,一群山贼突然蹦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土匪中,为首的,便是马维进。

    马维进将大刀抗在肩头,大声喊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此处过,留下买路财。”

    八矛师父笑了,指着两旁的山林,问:“这满山的树都是你们种的?”

    他一句话把山贼们堵得哑口无言。八矛师父笑着说:“要钱可以,但是不要说大话。”

    马维进怒道:“少废话,把钱拿出来!”

    八矛师父说:“这位好汉,我们是一路逃难过来的,吃喝都是靠人施舍,哪里还有钱啊

    ?”

    马维进的目光落在了我们兄弟四人身上,他说:“没钱也可以。最近我们山上正缺人手,你把这四个娃娃留下,老子便放了你!”

    八矛师父说:“不行,他们还是孩子,不能当山贼!”他犹豫片刻,又说:“不如......你把我留下吧,你看,我身强体壮......”八矛师父撸起袖子秀起了他黝黑干瘪的臂膊。

    马维进恼羞成怒,他没有见过这样跟山贼讨价还价的。没等八矛师父把话说完,他一刀落下去,就把八矛师父砍死了。

    八矛师父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用很好的反例向我阐释了示弱的重要性。

    由此,我铭记于心。

    这个时候,我看着李小谦趾高气扬的模样,仿佛圆通和尚是他帮手一般,我说:“我发誓,如果我再打人,就让我师父活不过四十六岁。”

    反正八矛师父四十六岁的时候都已经死了,拿他发个誓也不算不敬。

    李小谦不是很满意,他说:“不孝徒弟!哪有拿自己师父诅咒发誓的?不行!重新发誓!要把毒誓发在你自己身上!”

    我怒气难平,但还是隐忍下来,说:“好!如果我再打人,就让我活不过四十六岁。”倘若能活到八矛师父那个岁数,我也心满意足了。

    李小谦还不满意,他刚想开口,圆通和尚的手指已经点在了我脖颈上。一瞬间,我感觉一股力量游遍全身,顶着我向前一个踉跄,差点趴在地上。

    我站定身子,看着李小谦一脸狡邪的样子,石头尚在手中,不如趁此机会砸得他鲜血直流,以解心头之恨!

    我刚将攥着石头的手提过腰间,突然,眼角余光略过圆通,只见他右手两根手指又翘了起来。

    我赶紧变换动作,顺势把石头仍在地上,咬牙切齿地说:“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会收拾你。”说完,转身便要走。

    刚迈出一步,我便犹豫了。眼前是茫然的沧浪大道,前方不知还有多少危险,不知道下一次强人来袭,还会不会有一个会点穴的和尚突然出现,把我从危难中救出来。想到这里,已经迈出一步,第二步却怎么也迈不出去。

    突然,我听见身后李小谦说:“大师,在下是临安府柳湖书院的学生,出门在外,危险重重,今日得见大师武功高强,神通广大,学生斗胆请求与大师同行,以得大师庇佑。”

    圆通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李小谦说:“多谢大师。”

    我不明白,圆通那句话的意思到底是答应还是没有答应。正思考的时候,圆通和李小谦已经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我赶紧开口说:“大师,我也想跟你一起走。”

    圆通微微一笑,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大喜过望,说:“多谢大师。”

    正要上前跟上,却听到圆通又说:“小施主,你戾气太重,与这位施主同行,恐有不妥。”

    我顿时傻了。为什么同样的回答却是一个意思呢?

第四章 答案

    为什么得到了同样的答案,会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意思?

    或许,这世间本来就有很多事情无法解释,也没有什么必然的道理。

    当某个事情的发展并不那么顺从自己的心意时,我能做的只有争取,向着自己想要的结果砥砺前行。

    所以,我决定跟在圆通和李小谦身后,他们去哪,我就去哪。

    出家人慈悲为怀。我相信,当我遇到强人拦路时,圆通一定不会坐视不理。更何况,前面有一个穿着得体的白面书生,只要盗匪不瞎,肯定不会冲着我这么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下手。

    乱世当前,盗匪强人是这个时代的主流。尤其是这种苍茫古道上,拦路抢劫的汉子,绝对不止一波。

    果然,没走出多远,我们又遇到了三个持刀的汉子。一个满脸胡子,胸口有毛;一个又高又瘦,面无血色;另一个矮得像**岁的小孩,如果不是嘴上的两撇胡子,我真的以为他就是个娃娃。

    有毛的汉子高大魁梧,满脸横肉,显然是他们的老大。我当山贼多年,深知,当老大的好处就是,分赃时要拿大头。就算这个团伙再怎么穷,当老大的也吃穿不愁。所以,天庭饱满的人一定吃得最多,一定就是老大。

    正如我猜测的那样,那个有毛的汉子表现出了与另外两人完全不一样的积极。他站在中央,向前一步,后面的两人便跟进一步并露出一副为有毛者之命是从的态度。然而,这三个汉子拦住的并不是我们,而是我们前方的一辆马车。

    有毛的汉子大喊一声:“爷爷一声吼,娘们儿跟我走,爷们儿都别动,马车我牵走!”

    这话一说完,我顿时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对那么有毛的汉子竟起了敬佩之心。如此言简意赅、直抒胸怀的号子还是头一次听到。回想起自己做山贼的时候,翻来覆去都是一句“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此处过,留下买路财”。毫无新意。

    无论什么朝代,口号都是极为振奋人心的。一个响亮的口号不仅可以体现一个团伙的诉求,还可以起到震慑对手的作用。

    淳化四年,四川青城的茶贩子王小波喊了一个号子。“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意思就是要领着大家一起分钱。号子一出,十天

    就聚了好几万人,随后在朝廷上引起轩然大波。

    虽然没过两年,王小波就被一箭射死了。但是这个口号仍然在坊间流传,被许多贫苦百姓追思。

    显然,有毛的汉子所喊的口号也很响亮。马车上咕咕噜噜地滚下两个精瘦的男人,一个老头,五十几岁;一个汉子,二十来岁。看上去,像一对父子或者翁婿。二人浑身发抖,结结巴巴的说着什么,也听不清楚。

    矮胖的汉子走上前去撩开马车的布帘,车厢里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三个劫匪同时眼前一亮,纷纷向着马车奔去。

    圆通缓缓走到马车前,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不知道他此时说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只见有毛的汉子打量了我们三人一眼,一脸不屑的表情,说:“强人有义,不劫贫贱之人。”

    他说的大义凛然,让我不禁佩服。如果马维进当年能有他这般觉悟,相必八矛师父也不会做了刀下亡魂。

    圆通说:“贫贱者是人,富贵者也是人,还请施主高抬贵手。”

    有毛的汉子双眼瞪得溜圆,满脸的毛似乎要竖起来一般,他说:“要你这老秃驴多管闲事?!”说完,他挥舞着长刀就向我们扑来。

    圆通不紧不慢地从地上捡起三枚石子,“嗖”的一声,一枚石子弹出,打在那汉子的胸毛上,有毛的汉子顿时化作石头一般,一动不动。接着,他又不紧不慢地向另外两名劫匪扔了两枚石子,也同样打在了他们的胸口上,那两名劫匪也被点住了。

    我突然对点穴功夫起来极大的兴趣。我分明记得,方才圆通点的是我后颈,这次却点了那三人的胸口。难道这点穴的功夫就是随便往身上哪个地方一戳,对方就登时变成一根木头吗?

    那两名男子从马车上接下一个女子。那女子十六七岁的模样,一身浅色榴花衣裳,鹅蛋脸,白里透红,柳叶眉毛下一双明眸里还闪着莹莹的泪光。甚是好看。

    年纪大的男人说:“多谢大师相救。”

    圆通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年纪大的男人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足足有二十两,说:“我夫妻二人从临安府到温州省亲,不料返回途中遇

    到歹人,幸亏大师出手相救,不胜感激,奉上薄礼,以表谢意,还请大师不要推辞。”

    这俩人竟是夫妻。

    我顿时生出一种汗血宝马配了赖驴的惋惜之感。看着那女子年轻貌美的模样,心中难免啧啧可惜。

    圆通看了李小谦一眼,李小谦心领神会,上前接过银锭,嘿嘿一笑,说:“先生不用这么客气,大师乃是方外之人,不受俗物,我就替他收下了,前路漫漫,我会给大师多买些素饭,替先生表达谢意。”

    圆通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年纪大的男子说:“在下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圆通说:“请讲。”

    年纪大的男子说:“这一路吉凶难卜,强人颇多,我看大师武功高强,神通广大,恳请与大师同行,以获庇佑。”

    圆通笑了笑,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年纪大的男子说:“多谢大师。”

    说着,几个人上了马车,李小谦和那名年轻的男子坐在外面,圆通、年纪大的男子和那名女子则进了车厢。

    我刚想上车。圆通却伸出半个脑袋,说:“小施主上车须得主家应允,否则无礼。”

    李小谦说:“没错,你要先问问先生同意不同意。”他说完就向车厢里使了一个眼色。

    我说:“你上车也没有经过他允许。”

    李小谦说:“我和大师同行,大师上车,我自然也要跟着上车。”

    我想说,我也与大师同行。但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来。因为我不知道圆通到底有没有同意我和他同行。

    那个女子突然说:“大师慈悲为怀,不会置你不顾,你上车吧。”

    我看了一眼圆通,只见他点了点头,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圆通每次说话的时候都有动作。无论他说什么,点头就是同意,摇头就是不同意。

    为什么得到了同样的答案,会是两个不同的结果?

    直到此时我才明白,因为我得到的答案,本来就与别人不同。

    很多时候,我们关注的总是显而易见的皮表,然而那些显而易见的东西往往没有什么意义。真正有意义的,却是隐含着你不经意间的一个动作,一个表情,这才是事物的本质。

第五章 同行

    幼年时候,常听人说要闯江湖。

    那时候,我不懂什么是江湖。我便问过八矛师父,什么是江湖?

    八矛师父指着一个条小河,问:“这是什么?”

    我说:“小河。”

    八矛师父说:“大河就是江,流到一起就是湖。江湖就是水,有水的地方就是江湖。”

    我说:“师父,我想去闯江湖。”

    八矛师父说:“为什么?”

    我说:“江湖里有鱼吃。”

    其实,八矛师父所说的是江湖最表面的意思,大江大湖,有水就是江湖。然而,江湖的含义并没有那么简单。金军南下,将北方的人赶到了南方,跨过长江,越过大湖,一路南逃,便成了闯江湖。

    那个年代,江湖就是一条路,寄托了平和安定的路,无论人们在这条路上撒下多少辛酸血泪,谱写了多少生死离别,求的无非是一寸栖身之地。然而,国破家亡,山河破碎,许多人纷至踏往的这条路,尽头却是虚妄。

    我们一行六人沿着古道一路向北,向着临安府行进。三日后,我们到了绍兴府。

    绍兴府原名叫越州。建炎五年,高宗皇帝巡幸越州,突然心血来潮,下召改元。他自诩是大宋江山的中兴皇帝,可比光武帝、唐玄宗。故而取“绍作中兴”之意,改建炎五年为绍兴元年,顺便将越州改成了绍兴。

    那时候老百姓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无法体会圣上的苦心。牛家庄被改成了赵家庄,牛家庄的老百姓自然不满意,心想,这也没和我们商量啊。

    因此,人们的口语上仍然称越州,不肯改口。

    高宗对此极为不满,以为政令不通,有损皇威,遂下召曰,诸言越州者杖五十。意思就是,谁要敢再说“越州”,就揍他五十板子。

    朝廷的力量是强大的,圣令一下,旨到即行,越州大小官吏纷纷上街查访。标语打得满街都是。文雅的直接引用圣旨里的句子,“绍奕世之宏休,兴百年之丕绪”,然而这样的句子,普通百姓根本看不懂。粗鲁的就写“谁要不改口,牲口全牵走”,所有人顿时就明白了。

    在官府的淫威之下,老百姓骂着娘就把越州改成了绍兴。

    从此,“越州客栈”改成“绍兴客栈”、“越州钱庄”改成“绍兴钱庄”,就连“越州包子铺”也改成了“绍兴包子铺”。

    我们来到绍兴时

    ,已是绍兴十二年。就在六个月前,宋金构合,结束了长达十五年的战乱。五个月前,主战派将军岳飞惨死。

    进了绍兴府,我们最先做的,就是找家客栈住下。为了响应朝廷的号召,我们住进了“绍兴客栈”。

    一路颠簸下来,莫说是我们,车架都被晃得散了。

    然而,我见园通气定神闲,一路上都在保持着微笑,手中佛珠轻捻,不时念着“色不异空”之类的经文,突然好奇心起,我问:“大师,你是哪家寺庙的?”

    圆通说:“少林寺。”

    我吃了一惊,说:“少林寺的人不是在扬州抗金时都死了吗?”

    圆通说:“当时我没有去。”

    我问:“为什么?”

    圆通说:“那个时候我已经被逐出少林了。”

    他非常坦然。逐出师门这种事一般都是难以启齿的丑事,他此时仍能坦言相告,着实让我非常感动。心想,果然是得道高僧,将人世间的一切都看得如此平淡。

    我问:“为什么?”

    圆通说:“方丈的狗死了。”

    我大为不解,问:“是你杀的?”

    圆通说:“出家人不能杀生。”

    我更加不解,问:“那是为什么?”

    圆通说:“方丈命我为亡灵超度,然后好生安葬。”

    我还是不解,问:“你没有做?”

    圆通说:“我带着两名弟子在后山为它超度。”

    我彻底蒙了,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什么关系,问:“那到底是为什么?”

    圆通说:“我诵念往生经文之后,按佛门规矩,积薪生火,将尸体置于拆堆上,行火葬之礼,没想到那只狗越来越香。”

    我问:“然后呢?”

    圆通的笑容突然消失了,露出许多懊悔之色,他说:“然后,我又去打了一壶酒。”

    我还是没有明白,正想接着追问,突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啪”的一巴掌拍在我的后脑上。李小谦压着嗓子,狠狠地说:“你是不是傻?”

    我生平最恨的第二件事,就是别人说我傻。

    此事源起我的大哥赵祸甲。那时在雁荡山上,他因为长得身强体壮,就被编入了抢劫队,和粗犷野蛮的山贼长期混迹在一起,学了一身的匪气。

    那日,大哥正和一群山贼说笑,我从旁

    边走过,他喊:“旦丙,过来!”

    众人嘿嘿直笑。

    当时我正急着去找赵小娥,本来不想搭理他。但大哥毕竟是我的亲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果不过去,难免堕了大哥的威名。于是,我走了过去。

    大哥说:“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一个傻子,不管别人问他什么,他都说没有。你听过这个故事吗?”

    我说:“没有。”

    大家伙笑了笑。

    大哥问:“真的没有听过?”

    我说:“没有。”

    大哥问:“你吃饭了吗?”

    我说:“没有。”

    大哥问:“你带钱了吗?”

    我说:“没有。”

    大哥问:“你是傻子吗?”

    我被问得不耐烦了,不加思考,顺嘴就说:“没有。”

    一群人爆笑如雷。

    从此,我就成了灵峰寨公认的傻子。所有的山贼见了我都要问“你吃饭了吗?”、“你带钱了吗?”等等。

    后来,这件事被马维进知道了,他很生气,把大哥暴揍了一顿。他说:“老子的侍卫是傻子,那老子是什么?”

    我将遍体鳞伤的大哥搀回房中。大哥说:“你看,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就算你是条傻狗,只要跟对了主人,也没人敢说你傻。”

    我说:“我不是狗。”

    大哥龇着牙,满脸都是痛苦的表情,说:“我就是打个比方。”

    从此,果然没有人再敢叫我傻子。但他们私下里仍然在笑我,我也因此恨上了“傻”这个字,如果有人说我傻,我一定会暴跳如雷,然后冲上去和对方厮打一番,即便是被打得遍体鳞伤,我也要捍卫我的尊严。

    这时候,突然听到李小谦骂我傻,我顿时火冒三丈,挥拳就要揍他。

    拳头刚刚举过头顶,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往我的后背上一戳。

    我又被点住了穴道。

    圆通笑吟吟地走我身后绕了过来,说:“你发过誓,不能打人。”

    我说:“他骂我傻。”

    圆通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看他的头既没有点,也没有摇,实在猜不透他到底要表达些什么,就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圆通说:“众生皆平等,傻子也是人,不可歧视。”

第六章 劫匪

    虽然已过去将近半年,但宋金议和、岳王被害之事,仍是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当朝权臣秦桧成了妄杀忠臣的罪魁祸首,被坊间频频咒骂。

    绍兴和议之后,宋金休兵,结束了长达十几年的战乱,天下终于迎来休养生息的大好机会。然而,战乱之中人民期盼安定,但,当战乱终于结束之时,人们所想到的并非是安定的到来,而是这份安定是怎么来的。

    主战派望着长江滚滚,中原远去,心中满是怅然。曾经满满的希冀化为失落,天下滔滔,岂容小人作祟,他们奋起疾呼,誓言要与卑鄙怯懦的投降派抗争到底。

    当夕阳残照之时,一向貌似是摇摆不定的高宗皇帝,最终坚定地选择了投降派。当然,投降派并不会说自己是投降派,他们称自己为主和派,把主战派称作狂热的叫驴。

    主战派在朝中失利,便把目光投向了民间。他们企图煽起普罗大众的家国仇恨,让滔天巨浪推动历史的车轮向着他们幻想的方向前行。

    然而,他们从不曾考虑那些被他们煽动的无辜百姓将要走向怎么样的命途。

    那时,我也不会考虑。

    感到绍兴府时,正值夜黑风高,满天乌云,不见星月。这种环境之下,正是杀人劫户的好时候。

    但是,这是绍兴府,高宗皇帝寄托中兴的象征之地,治安自然是和临安府没什么差别。一般的江湖毛贼,纵然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绍兴府作案。

    不巧的是,这夜,我们遇到了一伙胆大包天的毛贼。

    与我们同行的那三人,年纪大的男人叫邵阳春,他媳妇叫姜媚儿,另外一个年轻的男人是邵阳春的跟班,叫邵丑。

    车驾到了绍兴客栈门口,我们几人刚一下车,一个店伙计就笑呵呵的跑了出来。大客栈的店伙计服务很周到,把我们迎到客栈大堂以后,便兀自将车马牵到了后院。

    当晚,邵阳春夫妇住一间上房,圆通和李小谦住了一间上房,我和邵丑住了一间普通客房。

    纵然如此,我仍然很满意。毕竟不是自己花钱,能有间客房休息总好过风餐露宿。

    晚间,邵丑喂马归来,洗漱过后,我看他一脸清秀模样,皮肤白嫩,根本不像个仆人,若能换上一身像样的行头,俨然就是一个富家公子的模样。

    我问他:“你长得也不丑,为什么叫邵丑?”

    邵丑说:“我本名叫李俊。老爷府上招家仆,要求我们改姓邵,根据入府先后,以天干地支排序。我排到地支第二名,所以叫邵丑。”

    我顿时与他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说:“你想不想换个名字?”

    邵丑说:“不想。”

    我问:“为什么不想?”

    邵丑说:“我改了名字,老爷就不给我发钱了。”

    原来,金钱真的可以让人忘却尊严。

    我和邵丑正准备各自休息,突然,屋外传来一阵“当当”的铁器撞击声,随之“咔啦”几声乱响,似乎是桌椅板凳碎裂的声音。

    我和邵丑都是颇感惊奇,

    便走出房去查看。刚打开屋门,只觉得脖颈上一凉,眼前有白光闪了一下,一柄长刀便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一个人影从门框边走了出来,只见是一个满脸胡茬的汉子,大约四十几岁,穿着一身黑色衣裳,两只眼睛瞪得又圆又大。

    邵丑被吓破了胆子,浑身颤抖,不敢发声。我也吓得不轻,但毕竟在山贼窝里混了多年,如今也算遇见同行了。便使劲提气,故作镇定地说:“好汉,别冲动。”但话音出口,仍然免不了一阵发颤。

    满脸胡茬的汉子说:“少废话!下楼!”

    我和邵丑被两名大汉裹挟着,走下了楼。刚到楼梯口,就看到大堂之中满满当当的蹲了七、八口人。有店老板、两个店伙计、邵阳春、圆通、李小谦,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一身锦白绸缎,书生模样。书生旁边蹲着一个书童,一身粗布衣裳,十三四岁,长得眉清目秀,面容白皙,活脱脱得像个女人。

    四周零零落落地站着五个彪壮的汉子,各个手持长刀,凶神恶煞。

    两名大汉将我和邵丑推搡到众人中间,大喊了一声:“蹲下!”邵丑吓得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我双腿颤抖着,摇摇晃晃的蹲下,一颗心仿佛要从胸腔中跳跃出来。

    “啊,救命啊!”

    一声女子的尖叫从屋里传了出来。我听着有些熟悉,不由得想邵阳春看了一眼。只见邵阳春满脸焦急和愤怒,不时看着圆通,欲言又止。

    圆通突然站了起来,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心里骂道,秃驴,能不能别老说些人听不懂的话。

    圆通似乎听到了我心里的骂声,果然改口,说:“几位施主,劫财可以,就不要劫色了。”

    一个大汉走到圆通身边,打量了他一眼,骂道:“死秃驴,活得不耐烦了!”

    圆通再度被人骂作秃驴,表情依旧平淡如水,不起波澜。但那名大汉却一脸愤怒,仿佛圆通的一句话折损了他的威严,随即将一柄长刀举了起来,白光一闪,向着圆通百会穴上切去。

    眼看圆通的脑袋变成待切的西瓜,众人都吓得面无血色。圆通却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刀光一闪,竟然切了个空。

    那汉子用力极猛,一时收不住,长刀“当”的一声切在地上,坚硬的石头地面上被切了一道白印,那大汉也一个踉跄险些趴在地上。

    只见圆通不知什么时候飘到了那名大汉的身后,所有的人都没有看清楚。他右手翘起两根手指,向着那大汉的脖颈处一戳,那个大汉便被他点住了穴道。

    此刻,那大汉姿势非常滑稽,双手握着刀切在地上,脑袋下垂,屁股高高撅起,两腿挺直,像极了一只伸懒腰的大狗。

    蹲着的人大喜。站着的匪徒大惊,纷纷挺起长刀向着圆通跑了过来。

    人群还未形成合围,圆通又从我们眼前消失了。

    接着,听到楼上“啊,啊”两声,又是“咔啦”一声。众人还没有回过神来,圆通的身影又出现在楼梯口。

    这回,匪徒们彻底傻了。出门劫掠竟遇高手,这样的事情并不常见。

    一个首脑模样的汉子索性将长刀收了起来,问:

    “在下飞虎帮陈九龙,敢问大师高姓大名?”

    圆通说:“阿弥陀佛,贫僧法号圆通。”

    陈九龙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脑海中检索了一下江湖上各色人物,发现没有圆通这号高手,但分明圆通的身形功夫不是一般的江湖人物,他不敢怠慢,说:“在下有眼不识金镶玉,惊扰了大师,还请大师恕罪。”

    他这么一说,显然是认怂了,众人神色几乎同时放松下来。我心里默念,阿弥陀佛,这回小命保住了。

    圆通说:“还好,还好。你们走吧!”

    陈九龙向后退了两步,正好退到我身边。忽然,他一只大手猛地抓住我领口,将我提了起来,左手从我脖颈后绕到前胸,将我揽住,右手架起长刀抵在我脖子上,此时,我整个身子成了陈九龙的肉盾。

    我大叫一声,刚想求饶,但听陈九龙说:“圆通大师,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但是,江湖上规矩,贼不走空。如果今天我们飞虎帮从这里空着手出去,传到江湖上,我们兄弟没法立足。还请大师体谅,多少让我们拿走一些。否则,刀剑无眼,在大师面前现了血光,恐怕有损大师的慈悲之名。”

    他这话说得言之凿凿,有理有据,让人无可辩驳。就连圆通也点了点头,说:“有道理。”

    我大喜,叫道:“大,大哥,需要什么随便拿,别伤了我就行。”我斜眼看了店老板一眼,他满脸不悦,却又不敢说话。

    我又望向圆通,他仍在点头,对陈九龙的话颇为认可。我心中大喜,心想,出家人果然慈悲为怀。随后,又见圆通一只手伸到怀中,掏出一团白乎乎的东西,放在桌上。我定睛一看,却见是个馒头。

    圆通说:“拿走这个馒头,便不算走空了。”

    我眼前一黑,骂到:“死秃驴,臭秃驴,你想害死老子!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陈九龙也是愣了一下,向我脑门一拍,说:“你住口!”然后又对圆通说:“大师,你这样太侮辱人了。我们飞虎帮虽然在江湖上名头虽然不响,但也不是要饭的。今夜我冒死带一众兄弟来绍兴府上做生意,就想大转火穴,好生捞上一笔。如今,就拿一个馒头回去......哼,我没法给兄弟们交待。”

    圆通沉吟半晌,将手伸到怀中,又掏出一个馒头放在桌上,说:“最后一个了。”

    他胸口竟然揣了两个馒头!

    我破口大骂:“秃驴!老子的命就值两个馒头吗?”

    圆通没有理会我的叫骂,对陈九龙说:“行就拿走,不行就动手。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回房做晚课。”

    我心想,完了,这回死定了。

    没想到,陈九龙竟然将长刀收了起来,缓缓走到桌前,沉吟片刻,将两个馒头揣入怀中,向着圆通一抱拳,大喊一声:“撤!”

    一群大汉提着长刀蜂拥而出,眨眼之间便消失在漫漫黑夜之中。只剩下一个大汉仍然撅着屁股,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眼中塞满了恐惧。

    圆通走到跟前,向着大汉勃颈处一点,大汉两脚抹油,瞬间窜出门去。圆通身影又一闪,消失在我们眼前。片刻之后,楼上“叽里咕噜”滚下一个大汉,连滚带爬的消失在门外。

第七章 陆游

    圆通成了众人眼中的英雄。

    店老板躲过一劫,满脸写着“欢喜”,亲自下厨去准备素菜,要好好款待圆通。

    这时,那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走了过来,郑重行了一个礼,说:“小生陆游,感谢大师救命之恩。”

    圆通还没有说话,李小谦跳了出来,大叫:“我靠!你是陆游!大诗人陆游!”

    陆游脸颊一红,赶紧摆手,说:“兄台过奖了,学生愧不敢当!”

    李小谦激动得难以自持,两只手紧紧地握住陆游的手,不停地上下摇动,说:“见到活的了,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陆游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李小谦激动的模样,用力将手抽了出来,微微抱拳,说:“兄台客气了。”

    李小谦仍然难掩激动的神情,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游,嘿嘿发笑。陆游被他这么看着,显然浑身不自在,不知如何是好。这时,那个书童从陆游身后走了出来,向圆通行礼,说:“多谢大师相救。”

    声音轻柔,分明就是个女人。

    众人都是一脸愕然。陆游尴尬地笑了笑,说:“这位是我的表妹唐婉,随我回家省亲,当今世道不甚太平,她女子装扮多有不便,只好女扮男装,请诸位莫要见怪。”

    唐婉腮颊一红,躲到陆游的身后,不再出来。

    李小谦看了唐婉一眼,小声嘟囔:“我靠,什么省亲,分明就是出来开房的。”

    圆通说:“阿弥陀佛,贫僧要回房做晚课了。”说完,他转身独自向楼上走去,刚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也不转身,说:“饭做好了,记得叫我。”然后,又向楼上走去。

    我想起刚在圆通方才拿着两个馒头换我性命的事,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但这时候,圆通已然成了所有人的救命恩人,倘若我此时骂他,恐怕这一屋子人都要跟我拼命,只好忍了下来。在心里默默地将他骂了一千遍、一万遍。

    客栈的老板备好了一桌丰盛的素菜。劫后余生的众人仍旧沉浸在大难不死的欢喜之中,我们不分尊卑,在圆桌围坐。

    席间,李小谦一直追着陆游问东问西,好像对他有极大的兴趣。

    “最近可有新作啊?”

    “我写了一首诗,你指点指点啊啊?”

    “给我签个名可好啊?”

    诸如此类。问得陆游浑身不自在。

    我以前在雁荡山做土匪的时候,听二哥说,山上有一对兄弟,有龙阳之癖。

    我问:“什么是龙阳之癖?”

    二哥说:“就是男的喜欢男的。”

    我说:“我也喜欢二哥。”

    二哥说:“那不一样。”

    我问:“有什么不一样?”

    二哥说:“他们脱光了衣服,在一个被窝里.......那样。”他手上比划着,一只手虚握,另一只手攥拳翘起一根手指,往虚握的拳眼处一塞。

    那时,我还不认识赵小娥,所以没有看懂。后来我认识了赵小娥,自然也明白了什么是龙阳之癖,每次想象那些画面,心里都觉得一阵阵恶心。

    我看到李小谦的模样,分明就是对陆游不怀好意,便小声提醒陆游,说:“李小谦有龙阳之癖。”

    陆游一愕,斜眼看了一眼李小谦,只见李小谦一手托着下巴,两眼迷离,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陆游脸上顿时写满了嫌弃,稍稍向旁边挪了几寸。

    我突然觉得哪里不对,看了一眼唐婉,只见她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李小谦,满面醋意。

    原来,他俩,什么都懂。

    宋金和谈之后,战火纷飞的年代已然过去,民心思定。然而,战火虽熄,但朝廷之中暗流汹涌。各派势力暗中较量。这种较量也逐渐波及民间,尤其是当世学子,一腔热血,满心抱负,历朝历代都是最先受到政治力量影响的群体。

    陆游便是如此。

    晚饭之间,他开口谈起靖康之耻、家国抱负、收复河山。说什么,临安之意便是临时的安逸,是苟且求生,不是男子作为。

    李小谦在一旁随声附和。店老板却满脸不安,慌忙将门窗关紧,小声说:“现在街面上查得紧,妄议朝政,是死罪。”

    陆游更加不忿,说:“朝廷做得不对,还不许百姓议论,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唐婉显得很慌张,她扫了一眼众人的表情,说:“表哥,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妙,莫要因言获罪

    。”

    陆游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说:“怕什么?!大丈夫为国为民,何罪之有?便是有昏君当道,佞臣当权,我等读书之人,头可断、血可流,然正义不可废也。”

    “好!”我大叫了一声。虽然,我也不知道哪里好,但是听到他语气高昂,说得人热血沸腾,不喝彩两句,总觉得不能衬托当时的气氛。

    陆游眼前一亮,显然对我起了敬佩之心,向我抱拳,问:“这位兄台如此大义,敢问高姓大名?”

    我心情激荡,也站起身来抱拳还礼,刚想开口自报家门。忽见唐婉满目柔情,又见姜媚儿盈盈带笑,李小谦一脸奸笑,圆通和尚双唇微启,其他几个人喷薄愈发,我不禁脸颊一热,名字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李小谦剥了一个鸡蛋,放在桌面上,用手一拍,“啪”的一声,鸡蛋被压扁成了一个饼子,他嘿嘿一笑,用手指着那个被他拍扁的鸡蛋,说:“他叫姬旦丙!周武王的“姬”,祸福旦夕的“旦”,甲乙丙丁的“丙”。”

    陆游和唐婉都是一愣,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二人可能觉得这样嘲笑我的名字有失礼数,都竭力地克制自己。

    唐婉克制不住,干脆用袖子掩住自己的半张脸,浑身抽搐。

    陆游则非常努力地克制着,两颊的肌肉不停地抖动,说:“这位......嘿......兄台.......嘿.......姓名......嘿......当真......嘿......有趣......嘿......在下......嘿......失礼......哈哈哈......”最后,实在抑制不住了,干脆放声大笑起来。

    众人笑声接连而起。

    我怒火中烧,但众人都在笑,我双拳无从着落,心想,都是李小谦这厮起得头。挥拳向着李小谦脑门处打去。

    “当”的一声。

    我只觉得触手坚硬无比,一双拳头仿佛锤到了石壁上一般。只见李小谦不知何时掏出一块木板挡在脸前,我一拳正中木板,一阵疼痛从拳面传来,疼得我顿时龇牙。

    众人笑声更甚,绍兴客栈之中满堂愉悦,唯有我一人愤怒地摔了盘子,离席而去。

第八章 禅慧

    人生,无非是一次次的相聚与分离。从前的许多人看不破,但经历战乱年代的人早早就已深刻领悟了这个道理。

    邵阳春家的武师,一行四人,夜间赶到了绍兴。

    天刚亮,邵阳春便辞别了圆通,在自家武师的护送下,向临安府进发。临行前,又留了许多银两。李小谦一番絮叨之后,照单全收。

    望着邵阳春车架渐行渐远,消失在绍兴府的街巷尽头。我心中隐隐有些不舍。姜媚儿的音容笑貌不时在我脑海中浮现,内心中惋惜之情难以言喻。

    我感慨:“为什么她如花般的年纪,偏偏嫁给一个糟老头子?”

    李小谦说:“别说你们这个年代,就是九百年以后的我们那个时候,也不少见。”

    我被他这话吓了一跳,说:“九百年以后?”

    李小谦嘿嘿一笑,说:“大师,我回去收拾东西了。”说罢,便向绍兴客栈内堂走去。

    我望着李小谦的背影,忽然觉得他是一个非常神秘的人物。这一路来,他的许多言语都很奇特,让人费解,甚至是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一开始,我认为他或许是生活在塞北、南疆、西域,一些偏僻地方,因为生活环境、语言习惯的差异,所以才和我们有所不同。

    可这时候,他说,九百年以后......

    我问圆通:“大师,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圆通说:“知道。”

    我问:“什么意思?”

    圆通说:“佛曰:‘不可说’。”

    他总是说一些我完全听不懂的话。总给人一种答非所问的感觉,莫名的让你恼火,却又忌惮他武功高强,不敢发作。

    这时,店老板走了过来,手中捧着一把碎银,说:“大师,昨夜多谢你仗义出手,救了小店许多人的性命,小店利薄,这些碎银子是我的一些心意,给大师当盘缠了,还请大师不要嫌弃。”

    我见李小谦已经消失在楼梯尽头,便说:“给我吧,我替大师收着。”

    “不。”

    突然,圆通喊了一声,一只手伸出去想要抓那些银子,手伸到一半,又停顿下来,片刻之后,只手化作竖掌,往店老板手上一推,说:“不要!”说完,恶狠狠地

    向我挤了一个白眼,向房内走去。

    为什么?为什么同样的做法,却得不到同等的对待?

    我不明白。

    我仍不死心,对店老板说:“你给我就行。我替大师收着。”

    店老板白了我一眼,说:“大师都说了不要,你瞎起什么哄!”

    我说:“你是不是不舍得?”

    店老板急了:“放屁。人又不是你救的,给你和给强盗有什么区别?”说完,他也走了。

    我却吓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他看破了我的身份?

    这一路走来,我极力地掩饰自己曾经做过山贼的痕迹。虽然那时候我只是山贼窝里的一名杂役,从来没有参与过抢劫。但总担心自己身上留下匪气,让别人察觉。

    其实,在别人眼中,我从来都不像个山贼。

    我们吃过早饭之后,便离开了绍兴客栈。临行前,李小谦不顾陆游的嫌弃,抓着陆游的手怎么也不肯放开,口中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要是有微信就好了,还能扫个码,该死的旧社会。”

    辞别陆游兄妹,我们踏上了前往临安的路途。

    此时,或许是圆通与李小谦已经习惯了我跟在他们身后,又或许是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我存在与否。反正,我跟着他们后面,他们没有提出丝毫异议。

    但是,李小谦到临安,要去柳湖书院。圆通虽然没有说要去哪里,但显然终点也是临安。而我,只能迷迷茫茫地游荡在天地之间,如似孤魂野鬼一般,缠着他们二人。

    次日,我们便赶到了临安府。

    站在西湖边上,望着湖水荡漾,接天映日,无穷碧绿,如诗如画。清风吹过,两岸垂柳旖旎飘动,发出“飒飒”的声响。

    西湖,真美!

    这是我由衷的感叹。那时,我从北方随着八矛师父一路南逃,翻过无数高山,越过无数河流,却总没有一处能与西湖媲美。

    李小谦说:“大师,你要去哪里?”

    圆通指了指西湖边上的一个高塔,说:“雷锋塔。”

    李小谦大叫:“我靠,法海会不会在哪里?白素贞在不在?”

    圆通说:“谁是法海?白素贞又是谁?”

    李小谦便向我们

    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从前,在四川青城山有一条白蛇,修炼了一千年,变成了一只美丽的妖精,带着另外一只美丽的蛇精小青,一起来西湖游玩,邂逅了江湖郎中许仙,两人一见钟情,结为夫妇,还生了一个孩子。后来,金山寺的住持法海,发现白素贞是个妖精,要除掉她,就利用许仙,将他骗到金山寺关了起来。白素贞索要夫君被法海拒绝,一怒之下,利用法力,引钱塘江水淹了金山寺,死伤无数。然后,法海就把白素贞压在了雷峰塔下。再后来,白素贞的儿子考上了状元,求皇上开恩,下令释放了白素贞,一家人得以团聚。

    听完这个故事,我非常感动,说:“有情人终成眷属,真是美满结局。”

    圆通说:“一朝及第胜过修炼千年,法力无边不如权势滔天。”

    李小谦一怔,忽然一副大彻大悟的表情,激动地说:“大师高见,一语道破玄机。”

    说着说着,我们便走到了雷峰塔下。

    雷峰塔是一个五层的高塔,外面是木头构建,内心是砖石搭造。自迁都临安之后,雷峰塔便成了朝廷保护的对象之一,几经翻修,气势已胜过当年无数。

    李小谦却啧啧两声,说:“这塔真丑,比我们那时候差远了。”

    我问:“你们那时候什么样?”

    李小谦说:“比这个好看。”

    圆通忽然整理了一下衣衫,端端正正地跪在了地上,向着雷峰塔三拜九叩之后,喃喃念起了佛经,念着念着,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我问李小谦:“大师怎么了?”

    李小谦说:“大师找到归属了。”

    许久,圆通站起身来,转身向后,指着一座高约百米的小山,说:“我要在这里建个寺庙。”

    李小谦问:“大师,你要建什么寺庙?”

    圆通想了一会儿,说:“忏悔寺。”

    李小谦说:“这名字不太好听,恐怕会影响香火。”

    圆通默然。李小谦又说:“不如取“忏悔”的谐音,叫禅慧。佛说,以甚深禅慧,开导众人。众人也包括自己,以甚深禅慧开导自己,也有悔过之意。”

    圆通笑了,从未笑得那么灿烂。

    那笑容我一生犹记。

第九章 赞助

    圆通下定决心,要在雷峰塔对面的小山上建一座寺庙,开门立派,普度众生。

    但是,意志满满敌不过两袖空空。建设寺庙的费用成了圆通所面临的巨大难题。

    圆通站在小山上,呆呆地望着对面的雷峰塔,虽然面无表情,但我仍然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惆怅。

    那时候,我不明白,圆通为什么非要在雷峰塔对面建立寺庙。他也从未向我们说明,但是见到圆通失落的样子,想起这一路上他三番两次出手救我,心中不免替他难过。

    李小谦本来要辞别圆通前往柳湖书院,但看着圆通的背影,说不尽的凄楚。李小谦的脸上露出同情之色,他对我说:“我们还是帮帮大师吧。”

    我问:“你有钱吗?”

    李小谦从怀里掏出了大概三十几两银子,说:“这是邵阳春给的银子,还剩下一些。”

    我看了一眼李小谦手中白花花的银子,说:“这也不够啊。”

    李小谦叹了口气,缓缓的低下头去。忽然,他又把头抬了起来,眼神中炯炯有光,说:“我们可以去找邵阳春拉个赞助啊!”

    我问:“什么叫拉赞助?”

    李小谦说:“就是让邵阳春掏钱建这个寺庙。”

    我瞥了李小谦一眼,心想,这人肯定傻了,人家凭什么要掏这么多银子帮圆通建寺庙?

    李小谦没有理会我,走到圆通身边,说:“大师,我有办法了。”

    圆通说:“什么办法?”

    李小谦说:“我们去找邵阳春,让他出钱修建寺庙。”

    圆通没有说话。

    李小谦又说:“我去找邵阳春谈。”

    圆通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李小谦说:“放心吧大师,包在我身上。”

    说完,李小谦走到我身边,说:“你跟我去。”

    我问:“大师同意了吗?”

    李小谦说:“同意了。”

    我疑惑不解,说:“这次大师也没有点头啊。”

    李小谦回头看了一眼圆通的背影,说:“他也没有摇头啊。”

    原来,没有答案,并不代表真的没有答案。没有否认的意思便是默认。

    邵阳春临走前并没有告诉我们他的府邸所在。我和李小谦在临安府大街小巷转了多半天,所有稍微大一点的宅子都打听过了,都没有打听到邵阳春这个人。甚至,没有一座宅子的主人姓邵

    我心想,或许邵阳春并没有向我们说实话。他并不叫邵阳春,邵丑也不叫邵丑,姜媚儿也不叫姜媚儿。

    正一筹莫展之时。街巷中突然闪过一个熟悉人影。

    我大叫一声:“邵丑!”

    邵丑回过头来,我们四目相对。我心中一喜,说:“果然是他。”正要上前打个招呼,邵丑却掉头跑了。

    “哎呦我去!”

    李小谦又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我问:“你要去哪?”

    李小谦没有理我,箭步出去开始追赶邵丑。我也疾步跟上。

    然而,李小谦看起来是文弱书生的模样,腿脚却出奇得快。

    我用尽全力,却越追越远。后来,李小谦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等我赶到巷口时,已经不知道他跑向了什么方向。

    我望着左右两条去路,心里犯了难,到底要向哪个方向呢?

    这样的选择,我曾经无数次遇到过。

    以前,跟着八矛师父一路逃难。因为战乱,许多地方已经人烟绝迹,我们曾经无数次站在分岔路口,望着茫茫前路,不知所措,没有人为我们指点迷津。

    后来,我们想了一个办法。那便是五个人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虽然有的时候会选错,但是没有一个人抱怨过。

    因为,这是我们一同约定的规则,每个人都对共同选择的结果负责。

    可是,现在我所面临的,是我一个人面临两个方向。我只能听从自己内心的判断,即便是判断错了,我也只好一人承担。孤独之感,油然而生。

    我叹了口气,正准备向某一个方向前进时,邵丑不知从什么地方蹦了出来,吓了我一跳。

    我说:“你从哪冒出来的?”

    邵丑说:“哈哈,我就躲在你后面,你没看见。”

    我问:“你见到我为什么要跑?”

    邵丑说:“我不是见到你跑。刚才你们身后有我们家老爷的债主,我怕他们看见我,所以我才跑的。”

    我“哦”一声,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问:“你们家老爷的债主?”

    邵丑说:“是啊。我们家老爷欠了人家一万两银子,还不起,所以一直在躲债。”

    我感到非常惊讶,前几日与邵阳春同行,他出手阔绰,动辄就是几十两银子,一看就是家境殷实的商贾,因此李小谦才想要向邵阳春借钱修建寺庙,如今听邵丑这么说,邵

    阳春竟还有一屁股还不清的烂账。

    我说:“前几天,你们家老爷阔得很,一点都不像欠账的样子啊。”

    邵丑苦笑了一声,说:“出门在外,谁不是把脂粉扑在脸上,把屎尿憋在肚里,难道要满大街吆喝,自己欠了一万两银子还不起吗?”

    我点了点头,觉得非常有道理。

    这时,巷子拐角处闪出一个人影。我们一看,是李小谦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他跑到我们跟前,已经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只手指着邵丑,想说什么又接不上气,过了许久,他才说:“你,你他妈的跑什么?”

    邵丑一脸懵懂的模样,说:“我妈没跑啊!”

    李小谦气喘吁吁地说:“你还他妈没跑?把老子快累死了!”

    看着邵丑迷茫的样子,我义愤填膺,说:“别冤枉好人,他妈真的没跑。”

    不知为何,李小谦竟然翻了白眼,他说:“你闭嘴。”然后,他又对着邵丑说:“你们家老爷住哪?圆通大师命我来找他。”

    我们这些人都深得圆通的大恩,一听圆通命李小谦前来,邵丑不敢怠慢,说:“我带你们去。”

    我们在街头巷尾左右穿梭,越走越是偏僻,两旁的房屋从亭台楼宇到破瓦砖房,我深深地感觉到,我们是在走一条从富裕到贫穷的道路。还未到尽头,眼前的景象已经让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幽深地街巷中,左右坐满了衣衫褴褛的乞丐,枯骨嶙峋的老人揽着奄奄一息的幼儿暗自垂泪,黝黑干瘪的少年抱着早已饿死的母亲痛苦流涕......痛哭的嘶嚎,饥饿的呻吟,不绝于耳。

    这哪里还是皇城的风景?

    这一路逃难,纵使我见惯了生死离别,凄楚苦难,但那都是在战火碾压过的土地上,在荒芜贫瘠的山村里,在一望无尽的苍茫古道中。

    直到这些触目惊心的景象出现在繁华奢靡的应天府中,我的惊诧,无法描述。只到后来许多年,回忆起这一片繁华掩饰下的悲惨景象,心中仍是无限的凄凉。

    那时的高宗皇帝,或许无数次走出宫门,走过如花似锦的应天府大街上,接受着摩肩接踵、衣着鲜亮的民众跪拜,山呼万岁,却定然不曾见过这八街九陌的尽头里掩藏着的一幕幕人间悲剧。

    如果他看得到,便不会妄自尊大地抛出“绍作中兴”的豪言壮语。

    如果他看得到,这幅景象便不会在此出现在我的面前。

第十章 紧吗

    在邵丑的带领下,我和李小谦顺利来到一处破落的宅院前。

    宅院门前没有任何牌匾,半敞开的两扇大门上红漆已经掉了一大半,露出暗黄的原木色。一道破旧的门槛,中间已被踏得凹陷下去,显然是许久没有修缮。门口左右各蹲着一只半米高石狮子,狮子身上一层厚厚的灰土,将狮子的威武全然掩去,显尽了凄凉与落寞。

    宅院门脸高大,院墙也明显比周边的房子高出许多,虽然破落,但依旧可以看出往昔的兴盛。

    “到了。”邵丑说,“我去通报一声。”

    邵丑刚迈出一步,被李小谦一把扯了回来。李小谦问:“这是哪?”

    邵丑说:“这是我们老爷家。”

    李小谦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眼看着眼珠就要掉出来了,他眉头一皱又给挤了回去。他说:“你再说一遍,这是哪?”

    “这是邵府,我们老爷家!”邵丑一字一字坚定地回应。

    李小谦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他看了我一眼,我的表情很平淡。李小谦看出了我的反应不正常,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我说:“我是第一次来。”

    李小谦说:“你不觉得很吃惊吗?大富豪邵老爷,住这种地方?!”

    我说:“他欠了人家一万两银子还不起。”

    李小谦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刚刚在那巷子口,邵丑告诉我的。”

    李小谦说:“邵阳春出手阔绰,怎么会呢?”

    我想起了邵丑的话,稍作修改,说:“谁不是把粉子抹在脸上,把屎掖在腚沟里!”我觉得,我总结的比邵丑更加精辟。

    李小谦哑然无语。

    邵丑说:“你们等一下,我进去通报!”

    刚迈出一步,邵丑又被李小谦一把扯了回来,他说:“就这破门烂户的,通报你妹啊!”说罢径直走了进去。

    我紧跟其后。

    邵丑挠了挠头,再抬头时,见我和李小谦已走出去十几米远,大喊:“不是通报给我妹,我要通报给我们老爷!”

    “喂,你站住,别乱闯!”邵丑边追边喊。

    院子虽然很破,但却是个七进的大宅。宅子分了内外两院,外院房间破烂不堪,地上杂草丛

    生,看上去荒废已久。但走进内院,确是鸟语花香的另一番景象。

    看来,无论欠了多少银子,邵阳春仍是忘不了自己的享受!这个世道的人总是这样,私欲的驱使下,往往忘记了别人的痛苦。久而久之,欠债还钱这种天经地义的事,竟然也变成了一种难能可贵的美德。

    邵丑一直追着我们到了内院,他眉头紧锁,略有怒意,说:“你们怎么这么没有规矩,随便闯入人家宅子?”

    “等一下,我先脱下来。”

    我们还未说话,只听内院正房之中传出邵阳春的声音。语气甚是不耐。

    我们三人不禁一怔,同时噤声。好奇充斥了我们的内心,不约而同地竖起耳朵来倾听接下来的对白。

    “脱下来没有?快进来!”

    是姜媚儿急切的声音。

    “来了来了!”邵阳春喊着。

    “哎呦!你轻点!”姜媚儿嗔了一句。

    “紧吗?”姜媚儿问。

    “嗯,还行!我再进去一点试试。”邵阳春回道。

    “哎呦!你慢点!”姜媚儿又嗔了一句。

    “对不起!痛不痛?”邵阳春问道。

    “没事,不痛!”姜媚儿回应。

    “我靠!光天化日的,这是什么情况?”李小谦使劲压着嗓子,一脸淫邪地看着邵丑。邵丑则是一脸无奈的表情,好像在说:“我也没有办法啊。”

    “行,就这个尺码了。我比着它再给你做两双靴子。”

    邵丑还没有说话,屋子里再次飘出姜媚儿的声音。我们三人同时释然,尴尬的对视了几眼。从他们的眼神中,我看到了和我内心中一样的失望。

    男人的本性,总是在淫邪的事物面前暴露得没有一丝遮掩!

    “咳咳!”邵丑使劲清了清嗓子,意在提醒屋内的两人,外面有人。

    “什么人?”邵阳春果然询问。

    邵丑慌忙回应:“老爷,李公子和姬公子奉了圆通大师之命前来拜见。”

    “什么?!”邵阳春惊诧之中有些慌乱:“他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显然,邵阳春并不知道我们已经站在屋外,并且已经听到了刚才那段让人误解的对话。

    邵丑向我们打了一个手势,意

    思是不要让我们说话,然后喊道:“小的也不知道,两位公子已经在内院了。”

    说完,邵丑压低嗓音,悄声对我们说:“不要说是我带你们来的!”

    我点了点头,李小谦则不屑的看了邵丑一样,神情中略带鄙夷。

    “吱呀”一声,正房的门打开了,邵阳春衣着光鲜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我目光刻意下扫,看了一眼邵阳春脚上崭新的靴子,心中又是一阵失落。抬起头来,只见邵阳春盈盈笑着的脸上一道冷锐的目光扫过邵丑,稍纵即逝。

    邵阳春一边向我们走来,一边笑盈盈的拱手:“二位贵客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李小谦冷哼一声,说:“邵老板,你这寒舍可真是够寒的。”

    邵阳春“咳咳”两声,尴尬一笑,说:“见笑了,见笑了。”

    这时,姜媚儿从正屋房门中走了出来,依旧是那副让人忍不住要多看两眼的娇美容颜。清风一过,撩动她温柔的长发,看起来更加楚楚动人,让人心里忍不住地发痒。

    姜媚儿见我看她,向我还以微微一笑,我顿时感到一点微醺之意。

    都说美酒醉人,其实醉人的不止美酒,还有美人。

    姜媚儿站在正房门口,向我们一一行礼,也不说话,颔首向偏房走去。

    我看着姜媚儿远去的背影,她浅紫色的轻纱衣裳,隐约露出内衣的纹路,让人忍不住想过去撩开,一探究竟。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人的内心里藏了怎么样邪恶的想法,都不能说出来,也不能那么去做。所以,只能忍耐,即便是忍耐的心躁动得不能自已,却也仍要忍耐。

    不知不觉间,我已目送着姜媚儿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角落。

    “邵丑!带两位贵客去堂内奉茶!”

    邵阳春一声喊,像是有力的爪子,将我内心的痒挠去了许多,我回头看了一眼邵阳春,他面色略带不悦,显然是对我直勾勾盯着他夫人的行径颇为介意。

    邵阳春没有再说什么,兀自转身离去。临转身之前,我见他饱含怒意的眼神射向李小谦。

    我顺着邵阳春的眼神看去,只见李小谦仍旧直勾勾盯着姜媚儿背影消失的那个角落,怔怔地发呆。

第十一章 合作

    走进邵阳春家的客堂,我首先闻到一股极为优雅的香气,说不上是什么香料,却让我方才因姜媚儿躁动起来的心,稍稍得到些安定。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安神香吗?

    虽然是在内院中设置,但邵阳春家的堂屋还是十分气派的。桌椅板凳都是一码崭新的红木,堂中墙壁上挂着一副画,暗黄的丝绢布上画了一团乌漆墨黑的东西,仔细看起来,有山有水又有树,猛搭一眼上去就像一张黄纸上糊了一团泥巴,一塌糊涂。

    我本就是个俗人,看不懂高雅之物。但李小谦却不同了,他直勾勾地盯着墙上的那副画,两眼放光,那神情比看到衣衫朦胧的姜媚儿还要激动。

    李小谦说:“看来,邵老爷的家境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寒酸啊!”

    邵阳春咦了一声,说:“何以见得?”

    李小谦说:“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副画乃是李唐的真迹,万壑松风图吧。依照现在李唐先生的名气,这画起码值个几千两银子。邵老爷能将这样的名画挂在堂中作摆设,只怕是家中对这类的宝物并不稀缺吧。”

    李小谦的一番话大大满足了邵阳春的虚荣心,他呵呵一笑,脸上露出一些志得意满的神情,说:“李公子小小年纪,竟然见闻如此博广。这样一幅不曾现世的万壑松风图,竟然能够一眼看出是李唐的真迹,佩服,佩服!”

    李小谦嘟囔了一句:“废话,老子九百年后的卧室里就挂了一副赝品,当然认得!”

    邵阳春没有听见,在正堂主座坐下,向我们摆了摆手,示意我们也坐。这时候,邵丑端了三盏茶分别放在我们面前。当他把茶杯放在我面前时,故意背对着邵阳春,对着我一番挤眉弄眼,神情颇为着急。

    很可惜,我没有明白他什么意思,于是向他送去一个疑惑不解的眼神。

    邵丑更加着急了,他唇齿微动,却不出声,向我说着什么,我仍然没有看懂。

    邵丑急了,瞪大眼镜,一字一字地向我说,仍不出声。

    我忍无可忍,问:“你到底要说什么?”

    邵丑脸色突变,立时低下头去,逃也似地离开了。

    邵阳春并没有在意,一脸不咸不淡的表情,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说:“两位到我府上来,不知有何指教啊?”

    “借钱!”

    李小谦竟然毫不客气地、恬不知耻地说了这么两个字。

    此时,邵阳春正端着茶盏抿了第二口茶水,他不咸不淡的表情瞬间凝固了,随即脸上的肌肉绷紧,嘴巴嘬成了一个咎,好像茶水中突然放了盐一般。于是,不咸不淡的表情变得咸了起来。

    “借钱?”邵阳春仿佛没有听清楚,问,“你要找我借钱?”

    “不错。”李小谦依旧非常的坦然,又经过一番思量,他补充了一句,说,“准确的说,是来找你谈合作的!”

    邵阳春又恢复了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他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在桌上,说:“你要找我谈什么合作?”

    李小谦说:“圆通大师要在雷峰塔

    对面盖一座寺庙,但是他没有钱。”

    邵阳春笑着说:“李公子真会开玩笑,不瞒你说,前些年因为战乱,我家道中落,更是欠下了上万两的银子。如今,哪里还有钱捐建寺庙?”

    “不是要你捐!”李小谦说,“是投资入股。”

    邵阳春疑惑不解,问:“何为投资入股?”

    李小谦说:“你出钱修个寺庙,收来的香火钱分你三成!”说完,他向邵阳春挑了挑眉毛,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邵阳春霎时间傻了眼,我也愣住了。

    还可以这么干?!

    他这是要掏佛祖家的香灰啊!

    邵阳春连连摆手,说:“寺庙的香火钱都是孝敬佛祖的,怎能任意瓜分呢?!”

    李小谦说:“邵老爷此言差矣。”

    邵阳春问:“差在哪里?”

    李小谦说:“这不叫瓜分。你投资兴建寺庙,为佛祖开门立派、普度众生,佛祖把香火钱分你一些,这是对你的回馈。”

    这样惊世骇俗的言论被李小谦说得冠冕堂皇,恐怕不只是我和邵阳春,我想就算是放眼整个天下也是闻所未闻之事。

    历来兴建寺庙,富商捐钱的比比皆是,但还没见过有谁还能分佛祖的香火钱的?

    我想,李小谦肯定是疯了。

    如果圆通和尚知道了李小谦这样给他拉赞助,恐怕不只要点他的穴道,还会出手将他暴打一顿。

    如此一来,李小谦三番两次羞辱我的仇终于得报,岂不是痛快!

    我心中暗喜,决定冷眼旁观,让这个自称是来自九百年以后的妖怪好好学习一下九百年前的规矩。

    邵阳春陷入了沉思,仿佛对李小谦的提议颇有些心动。

    毕竟他欠了人家一万两银子。即便是掏了佛祖家的香灰,也不失是一个生财之道。

    许久,邵阳春都没有说一句话。

    李小谦站了起来,说:“时辰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了。邵老爷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如果你想通了,随时可以去雷峰塔对面找我们。”说罢,他转身冲我使了一个眼色,大概意思是说“我们走”。

    我也向李小谦回了一个眼色。意思是,就这么完了?

    李小谦还来得及回答,却不知道邵丑在什么时候已经走进了客堂,他就站在门口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轻咳了两声,说:“你俩的眼睛怎么了?”

    他这分明就是报复!

    我与李小谦眉来眼去的小动作被邵丑公然戳破,让我感到非常尴尬,有种大庭广众被人扒光了衣服的感觉。然而邵丑却依旧不依不饶,走过来敲了敲我的眼睛,说:“我看也没事啊。你挤什么?”

    一股怒火涌上心头。

    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实在太过分了,当众扒了我的衣服不算,竟然还要调侃我的屁股!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没完没了的臭小子。

    刚想挥拳,却被李小谦一把按住了。他眼珠向邵阳春的

    方向一瞥,我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只见邵阳春正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左手掰着右手的手指,嘴里低声呢喃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完全没有在意我、李小谦与邵丑之间发生了什么。

    李小谦嘿嘿一笑,向着邵阳春说:“告辞!”说罢,他胳膊猛地一用力,我随之一个踉跄,被他大力拽着向门外走去。

    “且慢!”

    我和李小谦刚刚迈出客堂两步,只听到屋内一声喝止,我俩几乎同时回头,只见邵阳春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

    “呃......”

    邵阳春站在我们面前,发出一丝迟疑的声音,随即伸出了四根手指头,说:“四成!”

    我顿时有种天崩地裂的感觉。邵阳春的一声“四成”犹如五雷轰顶击在我的头上。

    这年头,什么钱都敢赚!

    从前,在雁荡山做土匪时,即便是山上最十恶不赦的山贼,也从来不敢觊觎与我们仅一山之隔的云雾寺。佛祖的神威,无论在何时都是一种不可亵渎的神圣力量,越是作恶,越不敢靠近。

    然而,邵阳春胆大包天,却打起了佛祖的主意。不仅如此,他竟然还要讨价还价。

    李小谦笑着摇了摇头,伸出手将邵阳春肥硕的小拇指按了下去,说:“佛祖这里是一口价,谢绝讨价还价!”说罢,扭头就要走。

    “好,好,好!三成就三成!”

    邵阳春见李小谦态度坚决,只好作罢,但语气中仍有许多不甘。

    李小谦说:“那邵老爷可以出多少银子?”

    邵阳春竖着的三根手指头又落下一根,说:“两千两!”

    李小谦则伸出手去将邵阳春刚刚落下的那个手指又掰了起来,说:“三千两!”

    邵阳春面露难色,说:“这么多钱,我拿不出来啊!”

    李小谦又笑了,说:“邵老爷说笑了,你家中定然还有许多宝物。三千两对您来说,并非难事。这三成的香火钱,源远流长,今后给你的带来的收益绝对不止三千两!你好好想想吧!”

    邵阳春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好吧!三千便三千,三日之后我会命人送到雷峰塔对面,亲自交给圆通大师。至于这千照.....”

    李小谦“哦”了一声,说:“你说这合同啊,我已经拟好了,五日之后便可签字画押!”

    “合同?”

    李小谦再次说出了一个我完全听不懂的词语。我看邵阳春也是一脸懵,便替他问了:“什么是合同?”

    李小谦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说:“就是和尚同意了!”

    可是,和尚没有同意啊!

    李小谦似乎知道我接下来要问什么一样,我尚未开口,只是嘴唇微微动了动,他一只大手伸过来就把我的嘴捂得严严实实,笑着对邵阳春说:“我们先告辞了!合作愉快哦,亲!”

    就这样,我被李小谦如绑架一般地拉出了邵阳春家。

    留下了一脸茫然的邵阳春,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合同?和尚同意了?和同......”

第十二章 卜卦

    我和李小谦离开了邵阳春家。

    又一次穿过那片人间地狱一般的小巷,看着一幕幕生死离别在我们面前生动地演绎。

    我的心再次揪了一下。

    从富裕走向贫穷,让我的心中蒙上了一层阴翳。再从贫穷走向富裕时,却完全没有拨云见日的痛快之感。

    再次目睹,让沉重的心情,更加沉重。

    我自问不是悲天悯人的性格,却绝然也不是心如铁石的人。或许,马维进当初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不愿让我加入抢劫队。

    我甚感郁闷,无心再与李小谦计较方才被他强拽出邵阳春家的事。

    反正,自相识以来,我对李小谦的仇恨已不是打他一顿便可抵消的。

    至少要打两顿!

    李小谦踏着轻快的步子,嘴上哼着奇怪的调子:“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炸药包,我要炸学校,老师不知道,一拉线我就跑,回头一看学校不见了......”

    我完全听不懂他在唱什么,但这歌词朗朗却郎朗伤口,调子婉转动听动听,颇有异域风韵。

    我听得愈发专注,不知不觉间心情畅快起来,不自觉得跟着他哼唱。

    “铁卜神算,能断天命,算不准,不要钱......”

    突然,一声吆喝在我耳边响起。

    我和李小谦几乎同时驻足,向左看去。

    只见侧身一丈远的地方,摆着一个方桌,桌上搭着一块淡黄色的麻布,麻布之上画着一个八卦,周边写着许多小字,除了“甲乙丙丁”其余的我一个都不认识。

    一个身穿黄袍的道士向我们招手,他嘴上的两撇小胡子随着他开口说话,在他鼻子下一齐舞动起来:“二位居士,来算一卦啊,算不准不收钱!”

    李小谦仿佛来了兴致,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在他桌前坐下,与黄袍道士四目相对,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黄袍道士一拍胸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说:“自然是真的,贫道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知过往能看将来,江湖人称铁卜神算,我......”

    他一段自吹自擂还没说完,李小谦不耐烦地摆手打断,说:“行行行,我问的是后半句。”

    黄袍道士

    一脸不解地看着李小谦,问:“哪句?”

    李小谦提醒道:“你说,算不准不要钱?”

    黄袍道士晃了晃身子,又一拍胸脯,说:“不错,江湖上的人既然称贫道为铁卜神算,贫道自然有信心......”

    “唉,唉,唉......”李小谦又将黄袍道人打断,说,“你算吧,我看你说得准不准!”

    黄袍道士自亮招牌的话被李小谦打断了两次,表情中露出一丝不悦。但,好不容易来了生意,却又不能轻易放过,只得忍气吞声,问:“这位居士,是测字还是相面?”

    李小谦说:“测字!”说罢,他拿起纸笔,沉吟片刻,忽然脸上露出一丝坏笑,手起笔落,飞快地划了几道,放下笔,把纸往黄袍道人面前一推,说:“你测吧!”

    黄袍道士拿过纸张一看,两条浓眉登时挤到了一起,仿佛是看到天书一般,双目中充满了疑惑。他手中捧着那张纸,左右端详了半晌,问:“此为何字?”

    我顿时感到无比的惊讶和好奇。

    这世道怎么了?当街算命的道士竟然也如我一样不识字?

    我侧身过去,向黄袍道士手中的纸上一看,只见李小谦画了两个极为怪异的图案,一个如同弯曲爬行的蛇,另一个却是两个半圆,一大一小,上下排列在一起。我凝视着纸上的两个怪异的图案,陷入了沉思。虽然我不识几个字,但平生见过的字总也是不少。然而,李小谦所画的这两个半圆,其写法远远已超出了我对所有文字的认知。

    李小谦笑了笑,他先用手指了指那个弯曲的蛇,说:“这个,念唉嘶!”然后,又用手指了指那两个半圆,说:“这个,念必”

    “唉嘶必?”

    黄袍道士一怔,眉头锁得更紧了,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纸上画的两个图案,喃喃道:“唉嘶必?唉嘶必?何为唉嘶必?没听过啊!”

    李小谦憋着笑,说:“唉嘶必!就是唉嘶必的意思喽!”

    黄袍道士问:“何为唉嘶必?”

    李小谦实在忍不住了,哈哈笑了起来,说:“你,你就是个唉嘶必!”

    黄袍道士还想问,李小谦却摆了摆手,说:“罢了罢了,跟你这种傻(脱敏)b也解释不清楚。来!给我相个面吧!”

    黄袍道士如释重负。但目光时不时地窥向桌上的白纸,似乎对个他完全不能理解的唉嘶必两字十分介怀。

    黄袍道士笑吟吟地看着李小谦的脸,仿佛是在审视一个造型别致的器具。

    “哎呀!”

    忽然,黄袍道士惊叫一声,把我吓得猛然抖了一个激灵。

    我以为,他发现了李小谦命中的劫数,正满心期盼着他细细讲来,没想到这黄袍道士开口便夸:“这位居士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乃是天人之相,定然是从遥远之处而来,不是凡间之人啊!”他一只手向上指着天。

    “这......”李小谦拉了个长音,说,“也算你猜对了吧,我确实不是和你们一个地方来的。”

    黄袍道士微微一喜,继续说道:“居士前额圆润饱满,双眼有神,唇红而齿白,乃是智慧之人啊!”

    李小谦连连点头,说:“我知道的确实比你们多!”

    黄袍道士自信满满,又说:“居士鼻准圆,两颧丰,眉中有长毫,双耳阔宽,一看便是忠厚良善的好人啊!”

    “嗯?!”

    李小谦脸色突变,腾地站了起来,嘴里发出“切”的一声,说:“算得不准!”说罢,扬长而去。

    目睹风云突变的我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回头看了一眼那黄袍道人,他也是傻愣地坐在方桌前,一副茫然失措的表情。显然李小谦态度的陡然转变实属他始料未及。

    黄袍道人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贫道那句话说得不妥?”

    我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黄袍道士的目光再度落到桌上的那张白纸上,他怔怔凝望着那两个图案,甚是出神,口中喃喃有声:“唉嘶必?有何深意?”

    我无奈地叹息,正要相劝,忽听得远方“喂”的一声,循声望去,只见很远处,李小谦正拧着身子向我挥手,见他身影渐远,我顾不得黄袍道人的茫然,快步追了上去。

    我问:“那黄袍道人哪里说得不对吗?”

    李小谦笑了笑说:“没有,我就是想拿他找个乐子。”

    我恍然大悟,说:“我懂了,他有一句说得不对。”

    李小谦问:“哪一句?”

    我说:“最后一句!”

第十三章 五成

    阳光明媚,碧空如洗。

    临安城内主街道上一片安定有序的景象。

    我和李小谦回到雷峰塔对面的小山上,远远望去,只见圆通正坐在一处石头上发呆。他双腿盘起,正襟危坐,纹丝不动,仿佛是被点穴一般。

    当然,以圆通的武功,没有人可以轻易点了他的穴道。

    我问李小谦:“他在干什么?”

    李小谦说:“大师在思考。”

    我问:“思考什么?”

    李小谦望着圆通的背影,意味深长地说:“人生!”

    我怔怔地看着圆通思考人生的背影,我仿佛看到了他充满悔恨的一生正在如风一般地略过他的头脑,在他似是万年平静的脑海中掀动波澜。

    一阵风吹来,圆通黄色的僧袍微微一晃,又一只飞鸟略过他的头顶,一团黄褐色的东西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在他佛光闪烁的头顶之上。

    鸟粪!

    我大惊。心想,圆通的人生上落下了一个污点。

    然而,圆通不为所动。仍然稳若磐石地端坐着石头上,仿佛真的被点了穴道一般。

    当我们渐行渐近,鼾声骤起。

    原来,圆通是在睡觉。

    我白了李小谦一眼,他冲我尴尬地笑了笑。

    李小谦缓步走上前去,轻声试探:“大师,我们回来了。”

    鼾声骤停,圆通却岿然不动,除了嘴巴。他问:“如何?”

    李小谦说:“呃......这事说来有些复杂。”

    圆通没有说话,平淡如水的脸上略过一丝失落。

    李小谦说:“邵阳春同意出资三千两,修建寺院。”

    圆通的双眼登时睁开,目光之中难掩激动,说:“三千两?!”

    李小谦说:“不错。只不过......”

    圆通问:“如何?”

    李小谦看了我一眼,说:“大师,请借一步说话。”

    圆通也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来。他们两人向着一旁走去。我也跟着他们走了过去。

    可是,我刚迈出一步,就被李小谦一只手推了回来,说:“啊......那个......旦丙啊!”

    一种想要杀人的冲动涌上心头,让我不由自主地攥起来拳头。然而,当我瞥眼看向圆通时,他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又让

    我不敢轻举妄动。

    一个高手最令人害怕的,往往不是他出手之时。而是,你不知道他会不会出手。

    李小谦说:“我和大师有重要的事商量,你等我们一下。”

    有什么事不能让我听?!

    我很不服气,就这样被堂而皇之地边缘化,让我内心遭受了沉重的打击。我以为,这一路走来,我陪着他俩东奔西跑,即便是没有明言,但在实质上总也算是一个团伙了。

    更重要的是,李小谦的神秘触发了我的好奇心。趁着他俩不注意,我悄悄靠近,躲在一株灌木之下偷听。

    李小谦说:“大师,邵阳春同意出资三千两帮您修个寺庙,但是他有一个条件。”

    圆通问:“什么条件?”

    李小谦说:“他要拿五成的香火钱。”

    “什么?!”

    圆通的语气中充满了惊讶,同时又带着极大地愤怒。不知道是因为邵阳春对佛祖的不敬,还是因为这五成的香火钱。

    不对!

    我突然惊觉!

    五成?!

    李小谦说邵阳春要拿五成的香火钱?!

    可是,我分明记得是三成!

    终于,上天赐给我,不,是李小谦亲自赐给我一个报仇雪恨的好机会。

    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李小谦和圆通几乎同时回过头来。圆通犯了嗔戒,满脸都是愤怒。李小谦则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他万万没有想到我会躲到灌木丛中偷听他们讲话。

    李小谦慌忙走过来,一把搂住我的肩膀,低声说:“别说,别说,咱俩商量商量。”

    我故意提大嗓门,说:“不行!”

    李小谦显得更加慌乱了,我顿时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之感。即便是他的奸计还没有彻底败露,但看着他诚惶诚恐的样子,已让我久久压抑的内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

    李小谦回头回圆通说:“大师放心,我给旦丙聊两句!”

    说罢,他一连推搡着我走出去数丈之远。见已然超出圆通的听力范围,才小声对我说:“你向怎么样?”

    我得意洋洋地说:“我要向大师揭露你的奸计!”

    李小谦说:“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说:“你三番两次羞辱我,我要报仇!”

    李小谦说:“你报这种仇有什么意义?大师最多把我

    撵走,然后再把你也撵走。我倒是无所谓,随时可以回柳湖书院。你呢?”

    我哑口无言。说真的,我没有想到过这些。

    我问:“你什么意思?”

    李小谦摆出一副奸商特有架势,说:“唉......你只要不说破。那五成的香火钱,我分你一成!”

    拿佛祖的钱?

    我有些犹豫。

    但想到邵阳春和李小谦,我忐忑不安的心顿时安定下来。即便是天打雷劈,也有他们两个顶着。

    我学着邵阳春的样子,深处两根手指,说:“两成!”

    “尼玛!”李小谦气急败坏地说:“你拿两成,老子还挣什么?!”

    这时我才发觉,我和李小谦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

    我站在原地怔怔发呆,李小谦以为我仍在忧郁,便问:“你还有什么条件吗?”

    我说:“有!”

    李小谦再次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说:“有什么条件全说出来!”

    我伸出一根手指,说:“我还有一个条件,你必须答应我。”

    李小谦,说:“快说,快说!时间久了,圆通要怀疑了。”

    我问:“你告诉我,唉嘶必是什么意思?”

    李小谦一怔,他肯定没有想到我会突然有此一问,他神情急躁,看了圆通一眼:“以后再说!”说罢,便拉着我向圆通走去。

    当我们回到圆通身边时,圆通正倒背着手来回踱步,他一扫往日安定平和的神态,愤怒布满了他脸上的每一寸皮肤,看起来有些狰狞。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圆通口中常说的“阿弥陀佛”也变了词汇。

    李小谦说:“大师,我已经和姬兄弟谈妥了,他不会将此事说出去。”他向我使了一个眼神,我心领神会,慌忙说:“我不说。”

    圆通并没有理会我们,依旧在方寸之间徘徊。突然,他止步,大喝一声:“罪过啊!罪过!”语气极为悲愤。

    李小谦说:“莫虑俗物损梵行,五成香火是人情。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我只听懂了一句,“五成香火是人情”。圆通定然是全听懂了,他在原地呆呆的站了半晌,忽然大彻大悟,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这次,我清晰地看到,圆通点了点头。

第十四章 娄琴

    我和李小谦并肩走着临安府的康庄大道上。我开始想象,在不久的将来,那一成的香火钱将彻底改变我居无定所的生活。到那时候,我会得到很多银子,在临安府买上一座宅子,娶上一个漂亮的女子,再生一个孩子......

    前途如此光明!

    又一日,气朗风清。

    我和李小谦从临安府的一间客栈中走了出来。

    这间客栈名叫“娄琴客栈”。店老板是一个风情万种的中年女子,莫约有二十七八岁,皮肤却保养得如水一般晶莹透亮,仿佛是一个生长在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昨夜傍晚时分,娄琴客栈金灿灿的牌匾下,搔首弄姿的店老板肩头披着一件火红的轻纱站在客栈的门口,慵懒地斜倚着门框,粉色的衣裳裹着丰满胸部喷薄欲出,像极了李小谦写得那个“b”字。

    我们经过时,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她便风骚地向我们抛出一个勾人心弦的媚眼。我春心荡漾,而李小谦则似丢魂似地飘到她的跟前。

    李小谦问:“美女,还有房间吗?”

    店老板的声音娇媚得比她的媚眼还要勾人,她说:“有的。楼上请啊。”

    李小谦一脸渴望,我带着满满的憧憬,一同走进了客栈。本以为里面是一片姹紫嫣红的人间佳境。当我们走进去之后才发现,这真的是一间很纯粹的客栈。除了风情万种的娄琴,我们再也没有见到一个女人。

    李小谦问:“美女,怎么称呼啊?”他说话间表情极为轻挑,像极了寻花问柳的登徒浪子。

    店老板亲自端了两碟小菜和一壶热水放到我们面前,说:“小女子本家姓娄,单名一个琴。”

    我突然觉得这个名字特别的熟悉,仿佛在哪里听到过。一番冥思苦想之后,幡然醒悟,这家客栈不就是叫娄琴客栈吗?

    李小谦双眼迷离地看着娄琴,说:“美女的思想真是前卫的很,用自己名字做招牌,还是挺时髦的。”

    娄琴笑盈盈地说:“公子说话真是有趣,人家都没怎么听懂。”

    我说:“他是九百年以后来的,说话很奇怪,不只是你,我也听不懂。”

    娄琴忽然愣住了,眼睛瞪得又大又圆,用一种见到鬼一样眼神打量着李小谦。李小谦的脸上露出些许慌乱。

    我暗中窃喜,心想,这次老子要好好把李小谦戏耍一番。

    忽然,李小谦面色一变,冲着愈发惊恐的娄琴呵呵一笑。只见,他先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自己的头,然后摆了摆手。

    娄琴脸上的惊恐骤然消散,樱红的唇张开,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

    正在我疑惑不解之际。娄琴纤纤玉手摸了摸我的脸颊,说:“待会儿,姐姐给你做点好吃的。你想吃什么?”

    滑如凝脂的肌肤和恰到好处的温柔,如春风拂过脸庞一般,让我心口的热血瞬间沸腾,我感觉热血涌入我的头颅,从脸到脖子,一阵火辣辣的热。

    李小谦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一口热水喷

    了我一脸,我登时感觉清醒了许多,风一吹,脸颊甚感凉爽,然后一股恶臭不可避免的钻进了我的鼻孔。

    李小谦的嘴真是臭不可闻!

    娄琴也看到了我窘迫的模样,她笑吟吟地看着我,说:“这位小兄弟好生有趣,姐姐很是喜欢,不知小兄弟怎么称呼?”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问我的名字?!

    为什么每个人与我相处不过几句话便要戳我的痛处?!

    “他叫姬旦丙!周武王的姬,旦夕的旦,甲乙丙的丙!”

    我尚未开口,李小谦抢先说了出来。他总是乐此不疲地将我的名字介绍给别人。一开始,我还恨不得揍他一顿,可如今我已放弃了,麻木了。

    娄琴笑着摇摇头,说:“两位客官真是有趣。不知想要吃些什么?夜间可是要在小店留宿?”

    她是第一个听到我名字之后没有公然嘲笑的人。一个风骚的女人,一个让我铭记于心的女人。

    李小谦连连点头,说:“吃的随便上点就行。你们这儿,有没有特殊服务?”

    “特殊服务?”娄琴不解地看着李小谦问道。

    李小谦淫邪地一笑,凑到娄琴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娄琴吟吟带笑,说:“公子说笑了,我们这是客栈,不是青楼。如果你想找几个姑娘,我可以把你引荐到不远处的兰香阁。那里的妈妈是我多年的好友,绝对可以给公子挑两个俊俏的。”

    李小谦连连摆手,尴尬一笑,说:“那不用了,我......呃......恐怕不便。”

    我们两人随便点了几个小菜,要了几壶烧酒。一番推杯换盏之后,不胜酒力的我俩便醉倒在娄琴客栈的厅堂上。

    第二天一早,我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榻上,青色的罗帐,整洁的屋子正中一张崭新的八仙桌。

    我坐起身来,摇了摇昏昏发胀的脑袋,酒意未醒,似灌了铅一般的沉重。

    掀开身上柔软的被子,窗外一阵凉风吹进来,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这感觉......有些太过凉爽了吧。

    我低下头看去......咦?我的衣服呢?

    我腾地一声从床上蹦了下来,虽然四周无人,却仍旧是禁不住内心尴尬,拉起了床上的被子遮住自己**的身体,而后努力寻找昨夜的记忆,它们被酒水冲得已经无影无踪,我根本记不起昨夜发生了些什么。

    为什么我会一丝不挂地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正在我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娄琴笑吟吟的模样出现在我的脑海之中。我心中猛然一抖,莫非,是娄琴......想起她吹弹可破的皮肤和那只温柔的芊芊玉手,我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热。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李小谦啃着一个苹果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仍旧是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浪荡模样。

    在圆通面前,他言行得体,一副谦谦君子的姿态。只要离开了圆通的视线,他便完全换

    成另外一幅嘴脸,真不明白他到底在伪装些什么。

    “睡得怎么样啊?”李小谦问。

    我反问:“我的衣服呢?”

    李小谦说:“洗了。在后院晾着呢。”

    “洗了?”我疑惑地问:“为什么要要洗?”

    李小谦说:“昨晚上喝多了,你吐了一身。娄琴派了个伙计把你衣服洗干净了。”

    这个时候,娄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穿了一身浅紫色的衣裳,虽然不如昨天傍晚初见她时那身穿着撩人,但那凸起的胸部依旧是高傲地挺立着,走一步,颤抖两下,让人禁不住要想要去探索一番。

    “衣服给你放这里了。”娄琴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将我的衣服放在桌上,丝毫没有顾忌一床棉被裹着的赤身**的我。临走时,还向我抛了一个勾魂的媚眼,一时没有忍住,我心头的热血再次涌向头颅。

    就这样,我和李小谦在娄琴客栈美美地睡了一个晚上,却把圆通一个人抛在了荒山野岭之上。

    好在圆通并没有在意。当我们回到那座山上时,圆通盘腿坐着一块平整的石头上,一动不动。

    一瞬间,我感觉那块丑陋的石头仿佛成了佛祖座下的莲花台。清晨明媚的阳光,泛着金灿灿的色彩打在圆通那一抹雪亮的光头上,金光反射,犹如圣洁的佛光普照大地。

    那一刻,我的一颗心仿佛被圆通感染了,我隐约预见到了不久后,圆通盘坐在崭新的庙堂之中,背后是金光闪闪的佛祖,面前是纷至沓来的信众。功德箱中满满的真金白银......其中就有我的一成。

    想到这里,我感觉前途一片光明。

    终于可以不用在过颠沛流离的日子了。

    很快我就可以攥着大把的银子,在临安城买下一座宅子,娶上一个女子,再生一个孩子……

    这样的想象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之中,每每想起,便激动地不能自已。

    “呼,呼,呼……”

    圆通的鼾声打断了我美好的憧憬。

    那一刻,圆通神圣的光辉骤然消散,我真想在他佛光普照的秃顶上狠狠地抽一巴掌。想着想着,我竟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两步。

    “你们回来了?”

    或许是被我们的脚步声惊醒了,圆通淡淡地问了一句。

    “呃......是啊!”

    李小谦语气中满是歉意。毕竟我们两人昨夜被娄琴的美色所诱惑,抛弃了圆通,钻进了娄琴客栈。只留下可怜巴巴的圆通,在荒山上伴着星月,忍者饥饿。

    想想就觉得可怜。不知圆通知道了昨晚之事,会怎么对待我们。

    我心中难免有些忐忑。但很快我便发现,圆通并没有关心我们昨夜去了什么地方。

    圆通缓缓站起身来,怔怔地看了李小谦半晌,问:“带吃的回来了吗?”

    那一瞬间,我真的很想过去好好问一问圆通。

    他到底是一个佛法精深的得道高僧,还是故作深沉的江湖骗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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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是怎么没的介绍:
为何只点不收?
你若不笑,老夫吞粪自尽!!!
一个低情商,
一个真小人,
却阴差阳错成了武林盟主。
朝廷中暗流涌动,江湖上风云变幻,一场阴谋布局之下,看俩逗逼如何祸乱江湖!
江湖是怎么没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江湖是怎么没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江湖是怎么没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