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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郑重骑士     猎妖高校txt下载     猎妖高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三章 梦境内外

    夜色下的凉亭,沉默而又安详,像一位坐在躺椅上的老人,默默观察着这静谧中的世界。凉亭外,环绕着那似乎永远不会疲倦的翻滚着的白雾;凉亭里,高大的落地镜如同一位合格的仆人般,安静的伫立在那里。

    不声不响。

    “咚!”

    一个人影翻滚着,闷哼一声,从镜子里滚了出来。

    他没有哭嚎,只是挣扎着站起身,环顾四周。寂静的夜色中,凉亭里空空荡荡,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人影。

    先生也不在。

    郑清捏了捏拳头,感觉少点什么东西。

    他低下头,仔细想了几秒钟,才意识到之前朱思送给他的那个鎏金银壶不见了。那个银壶是因为灰布袋装不下,所以他不得不拎在手里的东西。

    郑清摸了摸腰间挂着的灰布袋。

    之前鼓鼓囊囊的灰布袋,已经重新瘪下去了。

    他急急忙忙翻检起袋子里的东西。

    各色宝石、夜明珠,成堆的金子、秘银、精铜,精巧的银器,坏掉的炼金物,统统不见了。除了手腕上那条系了迷榖木叶子的红绳外,朱思送给他的‘定金’全都消失在袋子里。

    而他在镜中世界送出去的零食、书本、朱砂、符纸等材料,却仍旧安静的呆在灰布袋的箱子里。只不过食物已经变成了灰白色,郑清咬了一口牛肉干,感觉像是在嚼一块木头。朱砂与符纸模样倒是完整,但已经失去了魔力光泽,变成了废品。

    只有书籍,虽然显得破旧了一些,里面的知识与内容并无缺损。

    夜风轻轻穿过凉亭,让男巫感到了一丝寒意。

    在夏天很难感受到的寒意。

    郑清轻轻吁了一口气。

    站直身子,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那面高大的落地镜。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镜子楣石上镌刻的那行字。

    光如一片水,影照两边人。

    月光如水洒落在镜面,镜子里那个穿着女装的影子正搔首弄姿试图撩起男巫的怒火。如果在遇到朱思之前,郑清或许会找块石头,与那个镜子里的妖精好好理论一番,但眼下,他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镜中人影,便移开了视线。

    便在他移开视线的同一时间,落地镜银色的镜面骤然漾起层层波纹,镜子里穿着女装的人影脸上露出几分惊恐,尖叫着向镜子深处逃去。

    须臾之后,吴先生高大的身影便穿过镜面,出现在了凉亭中。

    他一脸惊讶的看向年轻公费生。

    “你自己出来的?”

    郑清点点头,急急忙忙开口:“先生……”

    吴先生抬起手,制止了男生的问题,反问道:“现在几点了?”

    郑清按捺心底的急躁,摸出银壳怀表,打开表盖,瞅了一眼时间:“晚上零点零一分。”

    话音落,年轻公费生才蓦然意识到,此刻距离他进入镜中世界刚刚过去一分钟。考虑到零点时分先生才带他走进跨入镜中世界,刚刚他翻检灰布袋又用去不少时间,那么事实上他真正滞留镜中世界的时间可能更短。

    “太快了。”先生摇着脑袋,回头看了一眼那面落地镜,然后又回头看了年轻公费生一眼,再次重复了一遍:“太快了。”

    “您觉得我出来的速度太快了?”郑清反问道。

    “是的。”先生的回答一点也不客气:“远远超出了你的智商。想要走出镜中世界,仅仅凭借你那点魔法知识或者时灵时不灵的一丝禁咒气息,远远不够。”

    “您觉得我会在里面呆多久?”

    “不知道。”先生一手扶着落地镜的罗马立柱,一面心平气和的回答道:“镜中世界的时间是混乱与随机的。可能前一秒钟,镜子里的一天是外界的一年,后一个瞬间,镜子里的一年是外面的一秒。我们很难用现实来厘定虚幻。”

    男巫扶了扶额角,脑海中浮现朱思说的话,心底强烈期盼她真的只在镜子里呆了几个月。就在他抬手的时候,露出了手腕上那根系着迷榖木叶子的红线。

    先生扬起眉毛,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仔细端详着叶片上流转的符文与那根红色的细线。

    许久。

    “看上去,你在镜中世界遇到了一些有趣的朋友。”先生放下男巫的手腕,转头看向身侧高大沉默的落地镜,语气充满了怀念:“……如果不介意,能跟我讲讲吗?”

    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先生的要求也是他出镜中世界后最想做的事情。

    “她叫朱思。”

    男巫从名字开始,详细的描述着自己在镜中世界里的遭遇。

    ……

    ……

    同样是一座亭子。

    同样有一个郑清。

    只不过这座亭子外面艳阳高照,滚滚热浪夹杂着聒噪的虫鸣,让人昏昏欲睡。这里是临钟湖畔环湖长廊上的凉亭,正值周末,没有来来往往上课的学生,便是湖里的鱼人们也消停了许多,都躲在湖底肮脏的石洞中打盹儿。

    宥罪猎队的午间训练告一段落,猎手们三三两两倚坐在凉亭的长凳上,讨论着刚刚训练中遇到的各种情况。

    “太热了,太热了。”

    辛胖子抹了一把汗渍渍的脑门,扯起长袍的衣领,屈着手腕,努力向衣服里面送一点微不足道的风。

    但为了这丝小风,他需要付出更多的汗水。很难判断这个动作是不是划算。

    胖子艰难的转动着脖子,左右张望了一番,终于找到了猎队的队长大人。

    “你倒是睡得安稳。”他嘟囔着,凑到郑清身旁,一双猪手在年轻公费生身上摸来摸去。

    “你在干嘛?”张季信吆喝了一声。

    “找避暑符!”胖子粗声粗气的回答道:“还有能提供凉气的那个……那个什么符来着?”

    “清凉符。”萧笑回答道。

    “对,清凉符。”胖子翻了半天,终于在郑清怀里摸出他早已准备好的一沓符纸,喜滋滋的抓出来,向伙伴们抖了抖:“终于可以凉快一点啦!”

    凉亭中响起一片热烈的欢呼声。

    在这片欢呼声中,萧笑则凑到了郑清身旁,好奇的打量着熟睡中的男巫。

    “你又是在看啥?”张季信叹口气,追问道。

    “他怎么能睡这么死。”萧笑揪了揪郑清的耳朵,年轻公费生毫不理会,继续呼呼大睡,鼻子里甚至还喷出个泡泡。

    “或许他昨天太累了,刚刚睡觉用了安眠符?”代理队长猜测着,扯了一把萧笑:“别打扰人睡觉呐!”

    “或许吧。”萧笑扶了扶眼镜,狐疑的看着年轻公费生,目光从他的脸庞慢慢向下滑落,最终落在郑清的手腕上。

    那里系着一条红色的细线,线上缀着一片迷榖木叶子。叶子似乎被附了魔,不时有细碎的金色符文一闪而过。

    萧笑记得早上出门的时候,郑清手腕上还是干干净净,没有这条红绳的。

    更没有那片叶子。

第九十四章 预言

    “真是一段令人意外的旅程。”

    先生听完郑清在在镜中世界的描述后,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语气也变得愈发温和:“命运总会在不经意间让人惊喜。即便是我,有时候也不得不怀疑魔法之外,有着更高更伟大的存在,在始终默默注视着这座世界。”

    “我让你进入镜中世界,原本只是想让你学会如何摆脱困惑与疑虑。虽然结果没有太大变化,但过程却出乎了我的预料。”

    “罢了,罢了。”

    “殊途同归……或许不断打破我想象的空间,才是禁咒真正的力量所在吧。”

    郑清没有心思听先生说的这一大堆话。

    他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朱思身上。

    而且,从先生的话语中,他敏锐的察觉到一点异常:“先生,您认识朱思吗?”

    “或许。”先生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

    “那您可以救他出来吧!”年轻公费生喜出望外。

    这一次,吴先生沉默了很长时间。

    长到让郑清感到忐忑。

    许久。

    先生才抬起手,按在了年轻巫师的肩膀上:“我希望……但你下次遇到她的时候,有能力把她带回来。”

    “下次!”郑清重复着这个词,语气难掩失望:“现在不可以吗?她还在里面受苦。而且,为什么是我……您不能吗?”

    “我太老了,也太大了。”先生喟叹一声:“就像一头大象踩在薄薄的冰面,仅仅维持站立的姿势就已经很困难,更不要提在冰面上跳芭蕾舞……更重要的是,我存在的状态,让我已经失去了想象力。”

    “想象力?”

    “想象力是年轻巫师与老巫师之间最大的差别。你之前跟着我进过镜中世界,你也看到了,我的镜中世界,只有一条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走廊。与你的迷宫截然不同。那就是丧失迷茫后,被固化的世界。”

    先生的举例与解释都很详尽,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如何尽快把朱思从镜中世界带出来。

    “可以让学校帮忙吗?”年轻巫师满怀希望的看着先生:“或者巫师联盟?三叉剑?这个世界总是还有很多比我强大但没有丧失想象力的巫师吧!”

    “但他们找不到朱思。朱思也不会跟他们打交道。”先生摇摇头:“在魔法语境中,‘缘’之一字,妙不可言。它可以缀连起两个相距非常遥远,却又息息相关的灵魂;同时也会让近在咫尺,互相找寻的人儿面对面却视而不见。”

    “让你带她出来,是为了还清我的因果。”

    “除了缘分之外,让联盟或者学校其他人知道朱思的存在,也不是什么好事情。”说到这里,先生突兀的问了郑清一句:“你知道朱思的父母吗?”

    郑清茫然的晃了晃脑袋,他还没从先生‘还清因果’这几个字中回过神。

    但同时,他意识到之前的一个盲点,顿时反应过来:“对哦,我们可以把这件事告诉朱思父母!他们一定急坏了!您一定认识他们对不对?”

    先生笑了笑。

    按在年轻巫师肩膀上的手稍稍用了点力气,示意他安静一些。

    “朱思的母亲现在被关在黑狱。”先生用一句话就让男生安静了下来。

    郑清知道黑狱是什么地方,也知道被关在黑狱意味着什么。这让他感到一股发自内心的悲哀——穿梭在镜中的女孩儿啊,你是否知道自己正在找寻的,是比镜中虚影更虚无缥缈的未来呢?

    “而朱思的父亲,你应该也认识。就是学校地下世界的那位鼠仙人。”先生的下一句话,让男生彻底失声。

    他仍旧记得朱思在点燃火柴后,沙发上那两道模糊的身影。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女巫高挑婀娜,男巫高大宽厚——这与鼠仙人矮胖丑陋的面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郑清甚至不敢想象黑狱中朱思的母亲,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带朱思出来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求助般看向先生。

    先生正抬头,看向凉亭外,白雾深处。他的双眼倒映着无尽的星空,郑清仿佛看到了无数细碎的画面。

    郑清心底蓦然醒悟,那是时光长河的影子,是过去、未来与现在。

    先生的声音如同从亘古传来,变得有些模糊,却又非常厚重:

    “……选择一个恰当的时间与一个合适的地点非常重要,就像你在云想依定制一件巫师袍子,必须与你的身形契合,包括内缝、腰线、袖口、衣领、各处接线,当然还有腰带。”

    “六月初的第一个周末……命运之线交织在一起……众生归位……星空的回归星空……远去的回到故乡……敌对的面对面,血色弥漫……一切都发生在第二个五月。”

    砰!

    先生眼中倒影的星空砰然破碎,他的视线重新回归现实。

    这是一道预言。

    郑清定定的看着那块落地镜,回忆着先生说的每一个字。

    他觉得自己隐约听懂了先生的预言。

    “必须在那个时候吗?”他最后问了一句。

    “那是最好的时候。”先生点点头:“或许你现在进去,可以带她出来。但你只能带给她更大的悲伤。拯救,不是仅仅拯救生命,还要拯救希望。”

    “……这一切,我……可以吗?”

    “一定行。”先生再次拍了拍年轻巫师的肩膀:“只有你,可以打破一切规则的束缚。”

    “先生。”

    “嗯?”

    “她……她还活着吗?”

    “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先生带着男生,绕着那块镜子在亭子里踱着步,慢慢分析道:“按你的说法,她很聪明、又懂得礼貌、知恩图报、能按时吃饭、听妈妈的话……如果这样都不算活着,那什么样的人才算活着?”

    郑清勉强笑了两下。

    他总感觉自己与先生说话是在两个次元,但先生说的话似乎又很有道理。

    “那她现在安全吗?”男生追问了一句。

    “她会安全的。”

    “您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这里是第一大学,是猫和老鼠都会坐在一起吃早餐的地方。我相信这座大学,就像我相信你一样。”

    “那信任度就很低了。”年轻巫师想到之前先生鄙视他智商的话,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先生拍了他脑袋一下:

    “好了,朱思的话题到此为止……言归正传。我们继续今晚的课程。”

第九十五章 镜亭之中

    “你知道我们所处的这座亭子叫什么名字吗?”

    在课程重新开始之前,先生便丢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年轻的公费生不由在心底重重叹了一口气——这他怎么会知道——然后老老实实摇摇头:

    “不知道。”

    “这座亭子叫‘镜亭’。镜子的镜。”

    郑清的目光不由落在亭子中央那座高大的落地镜上。

    “没错,就是因为它。”先生抬手扶了扶落地镜一侧的罗马立柱,郑清注意到柱子底下被压着的那头羊角蝠翅的魔鬼似乎悄悄抬起翅膀,捂住了脑袋。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先生也笑了一下:“……虽然亭子以镜为名,但镜子却没有名字。严格说起来,它也叫‘无名氏’。知道的人多了,都会以‘亭子里那块镜子’‘镜亭的镜子’来称呼它。”

    “这是一块存在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镜子……包括这座凉亭。”

    “绝大部分巫师都找不到它们。”

    这种描述方式很魔法,郑清脸上露出一丝感兴趣的表情,思绪也从朱思带来的泥潭中勉强拔出,将更多注意力放在先生的课程中:

    “但是先生,您之前说过,我们现在是在第一大学……”

    “没错。”

    “您又说这块镜子在虚幻与真实之间?”

    “有谁告诉你第一大学只存在于真实世界吗?”先生反问道:“你有没有追溯过‘布吉岛’这座岛屿名称的由来?如果仅仅存在于现实中,第一大学又有什么资格成为支撑巫师世界的三根支柱之一呢?”

    男生轻轻吸了一口气。

    先生笑着,摇了摇头,带着年轻巫师继续绕着那块‘无名氏’落地镜踱着步子,同时耐心解释道:

    “世界上最难划定的界限就在真实与虚幻之间。有时候你很难察觉自己身处真实,还是身处虚幻之中。”

    “就像时间。”

    “对于高阶巫师而言,时间并不存在,它只不过是一个计算方式,与千克、米、元角分并没有本质区别。”

    “但对低阶巫师们来说,时间是真实不虚的,他们相信时间一直在流逝,亘古不变,昼夜不停……所以阿尔伯特会说‘过去、现在、未来的区别,只不过是一个顽固的幻觉’……”

    郑清知道阿尔伯特,他是二十世纪的一位天才大巫师,在魔法哲学的课堂上,姚教授曾经向同学们介绍过这位巫师的成就,他的三篇论文《魔力的四维属性》《时间长短的新测定法》《升维》奠定了现代维度理论的基础,为第一道禁咒的诞生做出了巨大贡献。

    之所以对这位大巫师格外关注并非因为禁咒或者教授课堂提点过的缘故,而是因为这位阿尔伯特在白丁世界有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字,爱因斯坦。

    据说这位大巫师现在仍旧在阿尔法堡的某座实验室里呆着,郑清一直期待着能拿到他的签名。

    先生按在男生肩膀上的手稍稍用力,示意他不要走神,然后用一句话总结了上面他说的那一大段话:

    “……所以说,你看时间仿佛是永恒的。而永恒看时间,就像你看其他人。没什么特殊。”

    这番评价听上去冷静而客观,简单描绘了虚幻与真实之间的区别。

    但郑清并不能完全理解。

    他只能从先生的描述中,深切体会到低阶巫师与高阶巫师之间的差距。差距大到了可怖的地步。

    一道‘时间’,就隔绝了一切。

    他很难想象先生现在揽着他,给他讲课,用的是一种什么样的视野。

    像一位花农坐在花盆前,哼着歌给种子浇水?

    还是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指尖掂着一只蚂蚁,向它讲述自己昨天的梦境?

    先生揽在男生肩头的手再次稍稍用力,示意他不要走神。

    郑清立刻翻出笔记本,开始抄先生刚刚说过的话。既然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思绪,那就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先生没有阻止男巫的举动。

    反而停了停,放缓了语速:

    “……今天带你来‘镜亭’,就是想让你直观的感受一下真实与虚幻之间的微妙差异。让你陷入困惑,然后摆脱困惑。”

    “正所谓‘知者不惑’。”

    “在进入镜子之前,我曾经问过你对学校的观感,你用‘混乱’这个词来形容。很妥帖,但不够精确。准确来说,你只是对学校现在的混乱感到困惑。不知道该站在哪一边,不知道该支持哪一方,不知道该怎么办。”

    郑清用力点了点头。

    先生的总结很好的深化了他之前的感受。

    “还是那句话……知者不惑。”说到这里,先生稍稍停顿了几秒钟,似乎想让男生把这四个字标上着重号,然后才接道:

    “在这里,我们首先要明确一个概念,什么是‘知者’?”

    “简单来说,‘知者’就是有智慧的人,聪明的人,知‘道’的人。你拥有一颗秩序的种子,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一个知‘道’的人。”

    “还是以‘秩序’为例——阿尔法学院的正义与自由,需要秩序来维护;九有学院的公正与平等,需要秩序来维持;亚特拉斯的信仰,需要秩序参与;星空学院的擂台,更需要秩序作为仲裁。”

    “小到一位北区出身的戏法师,在从帽子里掏出一蓬鲜花的时候,知道这个举动会消耗他身上的魔力,而不会对这简单的动作感到迷惑。”

    “大到星空深处的被放逐者们,在踏足星路之前,就知道他们的未来应该怎么走。而不会囿于这片狭小的世界,坐而道化。”

    “这里必须指出,‘知者’并非‘全知者’。”

    “他们也会犯错、也会失误……同样,也会改进。”

    “假如你到了我这样的境界,就能看到苍穹之上那一道道五颜六色、醒目的补丁——那是先行者们对这片世界的馈赠。他们在用自己的智慧与心血,弥补巫师与世界之间的隔阂。”

    “比如你们现在熟知的‘奥氏均衡’与‘沉默理论’,实际上就是一块‘补丁’。天道无私,世界其实并不在意巫师打生打死、打破世界、毁灭白丁。”

    “但是我们在意。”

    “知道这点,你就不会对这两个理论感到困惑了。”

第九十六章 知者不惑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两人已经重新绕回落地镜正面。

    先生停下脚步,伸手在镜面点了一下。

    一点微光从无尽黑暗中绽放,星空在退散,世界在旋转,只是片刻时间,镜面便倒影过世界亿万年的历史。

    火山、冰川、蓝藻、三叶虫、恐龙、直立猿、洞穴、石器、贝壳、青铜、玉、金字塔、长城、手持长矛的军团、漫山遍野的骑士、宫闱里烛光斧影、市井间嬉笑怒骂、纵横交错的小巷、怒海波涛间帆船、绞动的齿轮、蒸汽四溢、电光火石后、车水马龙、火箭冲破大气层、然后又是一片星空。

    就像一个循环。

    仿佛只是一瞬间,又像过了很久很久。

    无数平凡却又不平凡的画面清晰的倒映入郑清的眼帘,令他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先生的声音从极其遥远的地方响起,直接震动他的心湖:

    “……所有不平凡都孕育在平凡之中。千万不要被眼前的平凡与混乱所迷惑。”

    “就像一位外国将军被人刺杀,几个老人感染了风寒,暴雨过后泥土中爬出几只蝗虫,股票市场忽然熔断下跌,地球的另一端发生了大地震……等等。这些不平凡的事情距离你非常遥远,远到你平凡而普通的生活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直到蝴蝶翅膀搅起的暴风吹到你的头上。”

    “你坐在岸边,看着惊涛骇浪,手中捧着日记本,记录下今天枯燥与沉闷的生活。以为这种平凡是永恒的。”

    “直到下一个大浪涌起,将你卷入海底。”

    “你终于越过了平凡……”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还记得去年冬天大雪时发生的事情吗?你也在临钟湖畔。”

    “那是值得记载入巫师史的大事,但整个巫师世界一如既往的平静。而对你来说,那一天的临钟湖,只有大雪,以及一个凉凉的嘴唇……”

    郑清皱着眉,细细思索先生说的每一句话,并没有因为先生最后举的那个例子感到丝毫尴尬或者脸红。

    “您的意思是,”他斟酌着字眼儿,非常谨慎的回答道:“希望我能关注身边细微而普通的小事吗?”

    “不,”先生摇摇头:“我只想告诉你,不要被眼前的一切所迷惑。”

    “知者不惑。”郑清重复了先生之前说过的四个字,就像一切课堂上表现优异的好学生一样。

    先生笑了笑,同样重复了一遍:“知者不惑。”

    “那我应该怎么做一个‘知者’呢?”郑清提出一个具体的问题。

    “这需要漫长的学习与丰富的积累。”先生并未给出具体的方法,但他举了两个例子:“你可以从两个小的角度入手……比如你自己,比如第一大学。”

    “我自己?”

    “你怎么看待自己身上那颗禁咒种子呢?”

    “我……”郑清一时有些卡壳——头疾的困扰、妖魔的垂涎、月下议会的觊觎,那颗种子带给郑清太多太多的麻烦。但与此同时,那颗种子又在许多事情上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介于喜欢与不喜欢之间吧。”男巫最终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喜欢或者不喜欢?”先生摇摇头:“这两个词过于肤浅了。准确说,你并不讨厌那股力量,相反你很喜欢它。但因为对它不够了解,你又感到了恐惧。”

    恐惧。

    郑清咀嚼着先生最后给出的词,意外发现非常契合自己的心境。恐惧这股力量带来的麻烦,恐惧自己掌控不了这股力量给其他人带去麻烦。

    “我只是……只是……”他喃喃着,不知从何说起。

    “这并不值得羞耻,”先生宽慰了一句:“对未知的掌控,是人类永恒的追求。在这个层面,你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巫师。”

    对自我的剖析总是非常艰难的。

    “那第一大学呢?”郑清换到先生提的另一个‘小角度’上,试着让话题轻松一点:“您觉得学校里那些矛盾应该怎么处理呢?”

    “怎么处理?”先生伸手比划了一下,仿佛是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子:“你看见的是学院之间的矛盾,我看见的是大家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在四所学院没有建立之前,每年死在信念之争上的巫师比猎场、甚至与妖魔战争中牺牲的巫师还要多。”

    “现在,九有的院长坐在这里,阿尔法的院长坐在那里,亚特拉斯与星空的人也都坐下来……各方以各自的手段处于各自的需要采取各自的行动,结果大的结果还是坐在了一起。”

    “抓住主要矛盾与矛盾的主要方向。”

    “只要目标相同,九有不损害阿尔法,阿尔法也不损害九有。他们有同一个敌人,妖魔;也有同一个追求,新世界。”

    “偶尔出现九有批评一下阿尔法,阿尔法反驳一下九有,这种信念之争已经在可控范围之内了。这种争论是允许的,不争不行。”

    郑清眼前一亮。

    心底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困扰他许久的难题,在先生三言两语间便找到了解答的方向。是啊,九有与阿尔法之间的矛盾,归根结底,也只是第一大学内部的事情。

    想到这一点,郑清又立刻想起学校里流传的那些传言。

    “先生,您觉得石慧副校长以及若愚副校长,哪一位能成为我们新的校长?”这个问题学校里许多学生都讨论过。

    没有人能说服异见者。

    “新……新校长?”先生眨了眨眼睛,似乎有点措手不及。

    “假设,只是假设。”男生愉快的说道,然后左右瞥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大家其实都知道,校长大人很久不在学校里面了,上一次开学典礼都用的假人……”

    先生认真打量了男生一眼。

    “我觉得今天这堂课非常失败。”他点评了一句。

    郑清感觉有点莫名其妙。

    先生叹口气,并未解释他那句点评,反而认真回答了男生的问题:

    “评价治理学校的才能,要看他如何处理不确定性,而不是看如何处理确定性。从这个角度来说,石慧女士甚至姚教授,都要比若愚爵士更合格。

    但学校不是国家,校长也不是政治家——诚然,我们需要在某种程度上参考政治手腕处理事务,但更多的,我们需要一位会教书育人的先生。

    所以,下个学期,石慧女士应该会渐渐退出第一大学的日常管理工作……她会进入巫师联盟,担任大巫师会议的新议长。姚教授将顶替石慧女士的职位,成为你们新的副校长。”

    这番话里蕴含的信息就很丰富了。

    男巫听的双眼放光。

    “那若愚先生会成为我们新的校长吗?”郑清追问着,心底已经开始琢磨要不要把这个消息捅给辛胖子——但他很怀疑胖子有没有胆量在校报上刊登这则来源不明的消息。

    “若愚?不,不,他只适合当副校长。”

    先生摇摇头,语气很和蔼:“处理事务的时候缺乏变通,对待月下议会过于温和,是没有办法担任第一大学校长这个职位的。”

第九十七章 下一步计划

    临钟湖畔。

    环湖长廊的某个凉亭内。

    当郑清睁开眼,从梦境的课堂中回归现实后,仅仅过了几秒钟,脑海中关于校长继任者的那些讨论便开始逐渐模糊——仿佛有人在拿一块橡皮擦一点一点擦掉似的。

    郑清最终没有办法给辛胖子提供一个大新闻。

    这点遗憾在他翻出灰布袋里的笔记本后消退不少。年轻公费生意外发现,他在梦境中做的那些笔记,都非常完整的呈现在现实中的笔记本上了。

    笔记中着重标记的一句话——知道的足够多,就不会感到困惑;只要足够聪明,就不会被现实所迷惑——是他根据先生授课内容自行做的总结。

    男生嘟囔着这句话,伸了个懒腰,从凉亭的长凳上站起,探身向外望去。

    午后的阳光少了几分毒辣,但多了几分厚重,仅仅站在凉亭的阴影中向外望去,看着那密布阳光的世界,就让人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知了‘哇哇’的叫着,有气无力,像极了戏台上拖着唱腔拉调子的‘老生’。

    往日热闹的湖面上,大部分生物都销声匿迹,或者躲进深深的湖底,或者藏在岸边的石穴岩缝中。水面只能看到几艘空荡荡的舴艋舟,还有靠在舟边,只露出一点脊背的青色水牛。

    它们是校工委的工作牛,需要随时响应想要乘船过湖的巫师的召唤。所以只能在这种高温天气下坚守岗位。

    听说因为还没到七月,所以学校不给发高温补贴。

    也是非常凄惨了。

    数百米之外,临钟湖东畔的泥塘中,宥罪猎队的猎手们正籍着‘训练’的名义搜查那里的每一个角落。他们穿着笨重的雨靴,戴着厚重的龙皮手套,在泥窝里翻找寿龟。

    猎手们会给每一头被找到的寿龟做魔法检测,并在检测合格的龟壳上敲个安全的戳记。这是昨天全体会议上确认的办法,大家希望用这种办法找到藏在泥塘里的无面魔——或者最少,能从某些老龟嘴里知道点黑山羊的下落。

    很显然,这项工作进行的不那么顺利。

    就在郑清探着身子向外张望的时候,他看见一头暴躁的寿龟甩着尾巴,重重抽在了张季信的脸上。还有另一头寿龟正伸着脖子,冲林果脸上吐口水。

    寿龟们的口水很清澈,但分量十足,把林果整个脑袋都浇的湿漉漉的。

    “哦,见鬼!”年轻公费生嚷嚷着,从凉亭里冲了出来:“它们怎么敢这么没有礼貌!你们难道不能用一点更强硬的手段吗?”

    萧笑冲郑清翻了个白眼。

    “你在床上睡的好好的,做着美梦打着呼噜,忽然被人掀了被子,用魔法检查身体,末了给屁股上盖了戳……这种情况下你还会讲礼貌吗?”

    郑清顿时语塞。

    说话间,他已经站在了泥塘边缘。

    看上去宥罪的猎手们已经把塘子翻检了大半,壳上盖戳的寿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伸长脖子,瞪着绿豆大的小眼睛怒气冲冲看着年轻巫师们折腾。

    郑清心底忽然有点发虚。

    “它们会向学校投诉吗?”他小声问着博士。

    萧笑扶了扶眼镜,瞥了队长一眼:“等你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已经收到投诉书了……宥罪今天的训练书上就有‘妖魔检测’与‘标记’相关内容。校工委也默许我们检查泥塘。这算是某种意义上折中的处理方案。”

    郑清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还记得自己现在背着一个‘留校察看’的处分,完全不想在这种时候闹出什么‘种族冲突’,被人告上一笔。

    “天气真热!”年轻公费生扯了扯袍领,犹豫道:“要不……大家先休息一下?”

    话音未落,辛胖子便欢呼着,丢下手中刚刚抓起的一头寿龟,气喘吁吁向泥塘外爬去。那头脸盆大小的寿龟重重的砸在泥水中,溅起一朵巨大的褐色水花,引得张季信破口大骂。

    萧笑不满的看了郑清一眼。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抬手扇着风:“天气太热……这才五月份,就有七八月的感觉了。气象监还没到突击使用气象球的月份吧。”

    “这是年前沉默返潮的后续影响,学校早在一月份就确认过,今年高温天数会来的早而且持续时间长。你难道从来不看校报吗?”辛胖子费力的脱下龙皮手套与笨拙的雨靴,伸手就抓向郑清的腰间:“快,快,来两张清凉符……”

    郑清躲开胖子油腻的大手。

    “提到校报,”年轻公费生从灰布袋里飞快的抽出一沓清凉符,塞到胖子手中:“刚刚睡醒的时候,我好像有个大新闻要给你……但现在已经忘掉了……嘿,给其他人分点!”

    辛胖子正打算将多余的清凉符都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听到郑清的话后,他失望的叹了口气。

    “大新闻?”萧笑接过两张清凉符,贴在太阳穴两侧,脸上露出一丝好奇:“哪里来的大新闻?昨天晚上的吗?”

    “不,是在梦里。”郑清一本正经回答道。

    “校报是一份严肃的刊物,正常情况下不会刊登学生梦境。”胖子毫不迟疑的拒绝着,但同时也给了其他建议:“……当然,我有几个关系在《朵朵女士》编辑部,她们最喜欢刊登那些年轻人的胡思乱想。”

    “不是胡思乱想。”郑清纠正道:“是……见鬼,怎么就想不起来呢?我记得跟学校的副校长们有关。”

    “嚯!”胖子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笑声:“那听上去确实不像普通的胡思乱想……更像是白日梦。”

    “算了算了,不讨论这个话题了。”郑清心烦意乱的挥着手,示意胖子闭嘴。

    一行人已经重新回到凉亭中,三三两两瘫坐在凉亭的长椅上。

    郑清犹豫着,最终选择性说出了自己之前的一些经历——不论是面对即将到来的挑战,还是把朱思从镜中世界救出来。他都需要一些帮手。

    没有比宥罪猎队的猎手们更可靠的帮手了。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年轻公费生站在猎手们中间,非常认真的看着大家:“在梦里,我听到了一个预言,见到了一个小女孩儿。”

第九十八章 轻重缓急

    预言,对未来即将发生事情的预报或者断言。

    占卜师们常常把他们出于灵感与计算得到的结论藏匿起来,只透露给几个关键人物,试图最小干涉命运的同时,获取最大的利益。

    在过去的短短一周时间内,郑清连续听到了两个预言。

    泉客来圩市里那个流浪的鱼人部落祭祀,告诉他威胁来自星空深处,万物在邪恶中凋零,世界为之颤抖。

    而先生在梦境中告诉郑清,所有事情都会发生在第二个五月。

    “第二个五月,”萧笑掐指算了算,若有所思点着头:“今年有闰月,六月初确实是第二个五月。”

    “所以,你打算听那个预言的安排,六月初第一个周末再去镜中世界拯救朱思吗?”辛胖子掏出一块脏兮兮的手帕,用力擤了擤鼻子,眼圈有些泛红。

    所有听众中,他是表现的最感性的一位。

    或许这与他记者的身份有关——经常采访别人,总要有超乎常人的共情力,才不至于被世间琐碎烦恼,变得麻木不仁。

    “我觉得我们现在去救完全来得及!”林果年纪最小,也最冲动。

    “你连你的羊都救不了,就不要添乱了。”张季信毫不客气的打消林果冲进镜中世界的想法,同时警告般对其他人说道:“镜中世界的危险,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有谁不知道半夜十二点不准照镜子的说法吗?如果我们毫无准备一头撞进镜中世界,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个问题,更不要提救人了。”

    “瞻前顾后。”蓝雀瞥了他一眼,站在了林果身后。

    张季信脸色顿时涨的发紫。

    “我是那种人吗?”他嚷嚷着,手指捏的咔吧作响。

    “不是,当然不是。”郑清苦笑着,拦在了他与蓝雀之间,连声安慰:“去年入学专机上,你是第一个站出来对抗尼基塔的新生……如果这也算胆小,那世界上就没有胆子大的人了。”

    “蓝雀并没有说长老胆小。”迪伦幽幽的声音在年轻公费生头顶响起,他倒挂在凉亭的横梁上,显得颇为惬意:“还是说,那个词是你刚刚心底浮现的对长老的评价?”

    “你闭嘴!”郑清仰起脑袋,恼火迪伦的添乱。

    吸血狼人先生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抬手在嘴边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所以说,你有什么打算?”萧笑个子虽矮,但在猎队中的权威却很高,他一开口,包括辛胖子与张季信在内,大家都闭了嘴,看向郑清。

    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

    抬手,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子,仿佛想把整个学校都囊括在内。

    “群魔乱舞。”他比划着,用强调般的语气说道:“就像现在……预言中星空深处来的‘客人’、林果丢失的黑山羊、伪装成刘菲菲宠物的无面魔、被困在镜子里的朱思、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之间的冲突、鱼人们的骚乱、甚至包括学校在黑狱里悄悄捣鼓的那件事情……一切的一切,群魔乱舞。”

    “学校没有能力制止这一切吗?”他仿佛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询问大家。

    大家不约而同摇了摇头。

    “是了。”郑清满意的点点头:“学校有巫师世界最强大的力量,有无数技艺精湛的占卜师,有堪比三叉剑的执法力量……我也不认为学校会对威胁学生安全的事情视而不见。”

    “所以。”年轻的公费生伸出手掌,然后把手指一根一根扳了回去:“能交给学校的,我们要交给学校……不用我们操心的,我们不要操心……比如学院间的冲突、那头无面魔、或者星空深处来的客人。”

    “与我们有关系,且学校不愿意处理的,是我们接下来工作的重点。”

    “林果丢的羊还有朱思。”萧笑接口道。

    “对,只有这两件。”郑清点点头。

    辛胖子摩挲着下巴:“如果我们听从预言,那么朱思的事情还有半个月……那我们现在唯一剩下的,就是帮林果找羊喽?”

    “这么一算,就很清爽了。”张季信显然松了一口气。临近期末,除了繁重的学业外,他还要帮他哥哥竞选神圣意志的主席,整天忙的晕头转向,能花费在宥罪猎队这边的时间非常有限。

    “准确说,是半件。”郑清想到与林果黑山羊有关的预言以及这段时间学校爆发的羊奶事件,又有些郁郁了:“……找羊单凭我们还是不够的。必须让校工委动起来。”

    “那可太难了。”萧笑摇摇头:“想让那些官僚部门动作快点,就算梅林的咒语都不行……他们有自己的规则。”

    ……

    ……

    猎队训练结束,已经接近下午三点钟了。

    郑清没有像往日一样去图书馆复习功课,而是拽着萧笑与辛胖子去步行街转了一圈。

    他买了一口新箱子,给箱子里装满各种零食、糖果、小孩子们喜欢的魔法玩具、以及魔法材料及几条新袍子。

    “你被仓鼠精附身了吗?”萧笑从刚才起就一直盯着郑清的举动,纳罕道:“这些东西还需要专门来一趟步行街吗?”

    “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东西有用。”郑清重重叹了一口气。

    这些东西是他买给朱思的。

    即便下一次见到小女巫后,她用到的可能性很低,男生还是忍不住想做点什么。

    这会让他感到些许心安。

    “牛肉干可以多塞点,各种口味都要有。苏打饼干容易碎,阿拉棒就硬多了。还有,酸奶保质期短,换成干奶片更合适。”辛胖子在一旁不断给出建议:“相信我,在挑选与保存零食这方面,我更专业。”

    郑清虚心接受了上述建议。

    “你们有没有发现,今天流浪吧关门了?”萧笑的注意力从郑清的箱子转移到更重要的事情上:“流浪巫师出门了?”

    郑清瞥了一眼街道尽头的流浪吧。

    往日周末,正是流浪吧业绩最旺盛,客流最多的时候。但是今天,不知为何,流浪吧的门口挂了一块大大的牌子,上面写了‘停业休息’四个大字。

    平日蹲在门口收号牌的那只大蛤蟆,也化作一座石雕,双眼无神,嘴巴紧闭。却不知去哪里玩耍去了。

    第一大学许多年轻巫师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许多脾气暴躁的,还会骂骂咧咧,小声诅咒流浪吧今天的关门。

第九十九章 喝酒的大老鼠

    当宥罪猎队的几位猎手注意到流浪吧大门紧闭的时候,位于流浪吧二层的包间里,隔着狭小的包间窗户,玻璃后面,恰好也有一位巫师正在观察酒吧对面那爿小店。

    时值周末,d&k里客人不少,狐五汉克坐在柜台后忙着记账,它的周围漂浮着四五个算盘,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穿着青色马甲的叮当耳朵则拖着一根比它身子还要长的鸡毛掸子,努力打扫店子角落的灰尘。

    细小的尘土在阳光下闪烁着五彩的斑斓,叮当耳朵挥舞着掸子追逐在后,莫名给人一种安逸闲适的感觉。

    “你家那只小老鼠在对面店里干的很卖力啊。”流浪巫师背对着包间里的客人,仔细打量着d&k的生意,啧啧称赞:“……青丘公馆那小狐狸也做的不错……或许我也应该雇一个狐族的账房先生。”

    没有人回答他。

    屋子里只能听到咕嘟咕嘟喝酒的声音。

    流浪巫师叹口气,回过身,看向蜷在沙发上的大老鼠:“你已经喝了一晚上加一个上午了……该歇口气了吧。你不走,我连店都没办法开。”

    沙发上的大老鼠没有吭气,捧着酒瓶继续顿顿顿,只不过它身后的大尾巴不满的抖动了几下。

    粗长的尾巴顺着沙发一角滑落在细绒地毯,然后像一条蛇似的蜿蜒出屋,在门口拐角处消失不见。

    伴随着它的甩动,尾巴如波浪般涌动,冲出狭小的包间。随即,整座酒吧就像一口被塞进野猫的纸箱,哗啦哗啦连连震颤。

    未几,门外传来酒吧服务生焦急的声音:

    “老板,这位客人的尾巴抽断第二根立柱了,大厅东侧天花板上附着的星空魔法也被砸碎,还掉了好几块玻璃……”

    “记账,记账!全记在它的账上!!”流浪巫师冲门外嚷嚷了一声,然后又叹了一口气,看向沙发上的大老鼠:

    “你是一个大巫师,不要总像小孩子一样发脾气……控制情绪对你们这种状态的巫师来说尤其重要。蒙代尔法则现在对一年级的孩子都不是什么艰深的道理吧!……还有,我的存货快被你喝光了。”

    鼠仙人仰着脖子,将手中酒瓶里最后一丝酒液灌进嘴里,没有擦嘴角残留的几滴酒液,只是随手将酒瓶甩开。

    酒瓶落在松软的地毯上,噗的一下消失不见。

    就像一个掉进土里的土行孙。

    “你…你想让我去校长办公室偷酒吗?还是说,你自己把存货下面的存货再拿一些出来。”鼠仙人表情醉醺醺的,声音却一点也不醉,只是有些沮丧:“……最少,你还有选择。”

    流浪巫师瞥了一眼沙发上的大老鼠,最终没有再说什么,又把手伸向小吧台后的酒厨最高处,掏摸半晌,摸出一瓶琥珀光。

    “99年的,这是最后一瓶。”他警告着,示意小精灵们把酒瓶送过去。

    大老鼠双眼放光,探出爪子,一把抓住那厚重的瓶颈,但却对酒吧主人的警告嗤之以鼻:“三个钟头前你就这么说了……”

    流浪巫师站在吧台后,撑着胳膊肘,双手十指交叉,用斟酌的语气慢慢说道:“喝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人们常说,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原因……”

    “这听上去是句废话。”鼠仙人一边嘟囔着,一边咬掉琥珀光的瓶塞,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新鲜的酒液。

    “或许吧。”流浪巫师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与一个醉鬼纠缠,他只是用刚刚那句话做引子:“……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做决定,都在做选择……这会导致不同的后果。是什么决定一场暴雨席卷了整个南方?是什么让一整个狼人村庄感染瘟疫?又是什么让一个七岁的小巫师变成了默默然……”

    “她不是默默然!”鼠仙人粗暴的打断流浪巫师的话,同时回答了他前面两个问题:“带来暴雨的大概率是南美洲某只蝴蝶……至于瘟疫……如果狼人们少吃几头吸血鬼,就不会有瘟疫发生了。”

    流浪巫师觉得屋子里有些燥热。

    他摘下了自己的尖顶帽,露出有些稀疏的花白头发。

    “这都不是重点,”他喃喃着,抓了抓稀疏的头发,仍旧试图延续自己之前的话题:“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有时候,你做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决定,然后发生一些糟糕的事情……这种时候,一句‘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会让人感觉舒服一些……”

    “一点也不舒服。”鼠仙人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而且,那可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决定。”

    流浪巫师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开始思考店里要不要增加一些零食小吃,比如炸鼠耳,煎鼠舌,或者凉拌鼠尾巴。

    然后他想到了一句新的说辞:

    “重大与微小之间的区别,原本就不是那么清晰。”

    这句话挺有哲理的,虽然细细思索,没什么内涵,但不细细思索,又像是某种老成之言,用来结束与鼠仙人之间的对话再恰当不过了。

    但这一次,他想结束话题,鼠仙人却不想。

    “是啊,就像你在流浪吧贩卖撒托古亚的血肉,对你来说原本只是屁大点事情,”大老鼠的声音里充满挖苦与嘲笑:“如果没有引来两头外神、毁灭一小片沉默森林的话……不过话说回来,科尔玛那丫头因此进阶大巫师……也算因祸得福。唔,忘了。对于你们恰黑饭的家伙来说,北区戏法师少了不是好消息。”

    流浪巫师脸色有些发白。

    “这件事你也参与其中了。”他警告般瞪了大老鼠一眼,然后不自然的向窗外瞅了一眼。

    仿佛下一刻,就会有第一大学与三叉剑的联合执法队冲进来,把他带去丹哈格——或者更糟糕的黑狱。

    “我是只老鼠,可以挖个洞藏起来。”鼠仙人不以为意,抖了抖嘴角的胡须。上面沾了几滴粘稠的琥珀光,赘的他有些不舒服:“而你不行……黑暗议会不会允许你放弃这个据点。”

第一百章 巫师论酒

    相对于流浪巫师的烦恼仅仅在于丹哈格可能到来的搜查令以及流浪吧被砸坏的天花板、玻璃窗,鼠仙人的烦恼就显得复杂多了。

    它的爱人被关押在黑狱深处。

    它的孩子迷失在镜中世界的角落。

    年复一年,它浪费半年的时间把自己关在实验室,寻找妻子的解药,然后剩下的半年时间穿梭在镜中世界的各个角落,寻找果汁儿的踪迹。

    却始终没有结果。

    直到他从某位老友渠道得知黑狱中有一株古树要开花。

    这是一个机会。

    鼠仙人告诉自己。那株古树的果子不仅能帮他在魔法道路上走的更远,而且那颗果子带来的风波也让他看到解救妻子的曙光。

    第一大学对它有很多恩惠,而它现在却要选择背叛学校——比如与黑暗议会以及泰瑞-杜泽姆做交易——虽然在它看来,它的选择只算是与学校某种分歧,但它相信在石慧或者若愚的眼中,那就是背叛。

    种种复杂的情绪搅扰在一起,让鼠仙人感到痛苦。

    尤其在昨天晚上,它又梦到了果汁儿。

    女儿尖叫着在一条漆黑的长廊上跌跌撞撞跑着,嘴里喊着妈妈,泪水洒落一地。如潮水般的黑雾追逐在她的身后,雾气中传来令人不安的咀嚼声与桀桀的笑声。

    被惊醒后,鼠仙人放下手中的工作,冒着被黄花狸抓住的风险,来到流浪吧。

    流浪巫师有一种自酿的美酒,流金岁月,能让人在醉生梦死间忘却世间烦恼,找回最美好的记忆。

    现在它需要那些记忆。

    那可以使它重新振作起来。

    但喝着、喝着,流金岁月的瓶子空了,换成了更醇厚有力的琥珀光。美好的记忆已经无法拯救在泥潭中慢慢陷落的它。

    它需要更强的麻醉效果。

    ……

    对于鼠仙人表示可以挖个洞藏起来的说法,流浪巫师只是重新戴上了他的尖顶帽,扯了扯帽檐,表示尊重。

    “你是一只老鼠,当然可以这么做。”

    流浪吧的主人说着难听的实话,语气稍稍有些挖苦:“但你同时也是一位巫师……把脑袋埋进沙子是鸵鸟的作风。况且,老鼠的脑仁儿应该比鸵鸟大一些的。”

    鼠仙人咕嘟咕嘟灌着酒,没有出声。

    停了片刻,流浪巫师放缓语气,继续说道:“这个世界上总有意外发生。我们拿掉帽子。默哀几秒钟。然后戴上帽子,生活继续……”

    “就像你刚刚那样?”大老鼠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中充满嘲笑。

    流浪巫师假装没有听出它语气中的嘲讽,而是继续熬鸡汤:“我记得有个歌手,名字叫辛什么的家伙说过‘把每天当成你人生的最后一天,终有一天你会梦想成真’……这话不错。但我更喜欢从另一个角度来解读这句话。”

    “很多人有拖延症,喜欢把今天的事情拖到明天,后天,一直拖下去……所以,为什么不能把你现在糟糕的心情拖一天再发作呢?‘哦,我现在只想工作,明天有时间再沮丧吧’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关注,不要让那点糟糕的心情给你带来更多糟糕的未来。或许你可以一直把那份糟糕拖到你进坟墓的那一天……”

    鼠仙人终于放下酒瓶。

    瞪着溜圆的小眼睛,嘴角的胡须翘了几下,显出几分不满:“人们常说,死后难得清静……你是想让我死后也不得安生吗?”

    “我们跟死神关系很好。”流浪巫师冲它眨了眨眼睛。

    “狗屎。”鼠仙人咬着酒瓶,咕嘟咕嘟灌了几口酒,嘟囔道:“某个老家伙还说自己跟命运女神有一腿呢……也没见命运垂青于他啊!”

    如果那也不算垂青,流浪巫师无声的蠕动着嘴唇,很想反驳,但最终没有张口。

    没必要跟一个醉鬼争辩。

    鼠仙人却来了谈兴,挥舞着短小的胳膊,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许多:

    “知道吗?命运跟我们没有一毛钱关系!……生活总是充满了变数。就像我,出生,进入第一大学读书,结婚,有了孩子,留校,做实验……生活好像一头狂奔的犀牛,目标明确,前途清晰。”

    “猛然间,这头犀牛歪了歪脖子,朝旁边看了一眼。”

    “整个世界就变得截然不同了……我变成了一只老鼠,没了孩子,没了老婆,只有一群刚刚创造的老鼠眷族……虽然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做实验。但你知道,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你有没有尝试过在每天经过的路上偶尔抬头看一眼天空?那种全新的视角……”

    然后它的酒瓶空了。

    谈兴戛然而止。

    “要不要换个其他口味的酒?”流浪巫师看见鼠仙人掂着酒瓶的模样,有些心疼自己的琥珀光,主动询问道:“想喝什么酒,我可以帮你去找找。”

    “我想喝回到过去的酒。”

    “魔法可以帮你回到过去,酒不行。”流浪巫师摇摇头,从身后的酒厨里拽出一支精装的海妖朗姆,塞进鼠仙人手中:“酒只能缓解你短暂的痛苦。你喝下第一口,酒会帮你,让你喝下第二口,第三口……然后慢慢的,你被酒神构筑的幻境所吞噬……祂让你看到的过去,并不比一枕黄粱更香。”

    鼠仙人咬掉海妖朗姆的瓶塞,灌了几口。

    “这是神的眼泪!这是恶魔之血!”它喊了一声,仿佛每一口都在帮它超越现实精神的桎梏:“这是解药!比任何蛇油(snake oil)都万能的解药!痛苦是一座肮脏的监狱,而这个……”

    它举起手中的酒瓶,淡蓝色的酒液洒了一些出来:

    “而这个!是一把粉刷!能把那肮脏的监狱,粉刷的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就像最初时那样。”

    “但那不是真的。”流浪巫师轻声说道:“监狱终究还是监狱。”

    “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区别。”鼠仙人嘴角淌下淡蓝色的酒液,神情却比几分钟前更平静了:“这个世界原本就是一座监狱。”

    流浪巫师看着它,喉结不自然的动了一下。

    “虽然我才是这家酒吧的主人。”他干笑一声:“但必须承认,某种意义上,你比我更适合开一家酒吧。”

第一百零一章 巨零三

    “砰!”

    包间外传来一个巨大的声响,仿佛有人把门板撞倒的声音,又像是挂着墙上的某幅壁画脱钩掉在地板上。

    “记账!记账!!”流浪巫师举起手中的酒瓶,向门外大声嚷嚷了一句,然后恶狠狠的瞪了沙发的大老鼠一眼:“你打算让我重新装修一遍这家店吗?”

    鼠仙人感觉很无辜。

    “我刚才没动弹呐。”它睁着溜圆的小眼睛,下意识瞥了一眼从沙发垂落、蜿蜒出包间的尾巴,然后尾椎骨稍稍用了点力气。

    粗大的鼠尾如波浪般向房间外涌起。

    外面又响起一片稀里哗啦的声音。

    鼠仙人这才抬起头,非常肯定的看了流浪吧主人一眼:“这次的动静是我弄的……刚刚那个,真的不是我!”

    流浪巫师半张着嘴,抬手捏着尖顶帽的帽檐,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把这只大老鼠塞进自己帽子里。

    “鼠老头!快走,快走!巨零三刚刚动了一下!”一个声音尖叫着,从房间外传来,由远及近,仿佛一辆拉着响笛冲出隧道的火车,眨眼便撞进狭小的包间里。

    一颗赭黄色的‘皮球’跌跌撞撞滚进包间。

    鼠仙人与流浪巫师对视了一眼。

    “嗖!”

    粗大的鼠尾像一条受惊的巨蟒,飞快收缩着。门外又是一阵叮呤咣啷的响声。鼠仙人头顶冒出一片白色的雾气,脸上的褶皱似乎都被这阵白气熨平不少。

    “浪费啊,浪费!”流浪巫师心痛的看着那片白雾,痛心疾首:“简直是暴殄天物!!”

    然后他瞥见‘赭色皮球’,转头看了鼠仙人一眼,补充道:“肥瑞撞破的结界,也会记在你的账上……这名字真难听。”

    他是在说‘肥瑞’这个名字。

    然而房间里两位客人似乎都没有搭理酒吧主人的想法。

    鼠仙人身形急遽收缩,须臾间便从一人高低变成半尺上下,身下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架雕龙绘凤的沉香辇,飘在半空中。

    那‘赭色皮球’也像漏了气似的,哧溜溜从篮球大小,变成了网球大小,同样飘在半空中。

    “动了一下?”鼠仙人身子前探,嘴角的胡须微微抖动,显得有些激动。

    “左手无名指与尾指的远节指骨动了一下。”肥瑞在半空中蹿来蹿去,就像一颗正在被拍子抽打的网球——仿佛不这样做无法宣泄它内心的激动:“泰瑞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做出来了!毫无疑问!祂动了一下!”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流浪巫师在吧台后小意恭维了一下。

    他的话音未落,房间内两位‘鼠客’便化作两道青烟,消失在视线中。流浪巫师微微叹口气,把杯子里最后一口海妖朗姆灌进嘴里,然后伸手从酒厨最上方拽出一个灰扑扑的瓶子,一个转身,便消失在吧台后。

    空气中只留下他喃喃的自言自语声:

    “这个时候……上门庆贺是非常合理的选择吧。”

    “话说回来,海妖朗姆真的很难喝。”

    ……

    ……

    落日如轮,洒下一片橘黄。

    给高耸的大山涂抹上一层迷人的釉色。

    山顶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在此刻成了最好的背景板,能容纳这个世界上最自然、最壮观的颜色,还有余力为其增添几分冷峻的气质。

    一个巨人倚靠着大山,斜斜的躺在这片落日的余晖中。

    准确说,是一个巨人的骸骨。

    光滑的头骨像一座小型滑冰场,镀满落日的颜色。左右两侧肩头各有一根弯曲、尖锐的犄角。只不过左侧的犄角或许因为争斗的缘故,从中间断裂开,露出崎岖如礁石的断面。

    巨人空荡荡的胸腔里没有一丝血肉,粗大的肋骨如两排云杉,向灰色的天空张开,露出身下黑黢黢的岩石。

    胸腔以下,被浓重的云雾淹没,让人看不清具体模样。

    它的右手便淹没在那片云雾中。

    但它的左手却探出云雾,超越头颅,一直向上伸去,手掌死死攀住大山顶峰的巨岩。任何第一眼看到这幅场景的人,都能在脑海中补足这样一幅画面——争斗失败的巨人爬过群山,想要以最高的那座山峰作为自己的墓碑,它近乎成功了,它的左手已经攀到了大山的山顶,但也在那一刻,它力竭而死。

    时间被定格在这挣扎的一幕上。

    浓重的雾气仿佛流水般,从山腰间滑过。雾气里没有一丝声音,一如这座大山,仿佛亘古以来便是这么安静。

    “哗啦啦……”

    几块落石从大山对面的山腰间滑落,砸进浓重的雾气中,没有溅起一丝声响。

    落石滚出的山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一座矮小的拱门。

    拱门只有米许高低,左右是丰腴的罗马立柱,拱顶上纠缠着橄榄枝与月桂,十几个赤着身子的小天使攀附其中,脸上洋溢着诡异的笑容。

    鼠仙人与肥瑞就站在这座拱门出口,静悄悄的观察着那个巨人的骸骨。

    巨人光滑的头骨中央,被刻了一行鲜红的大字:

    巨零三。

    “嘎吱,嘎吱。”

    两只老鼠身后的拱门发出艰难的喘息,攀附在橄榄枝与月桂间的小天使们脸上纷纷露出惊恐的表情,仿佛有一个野蛮人正疯狂的撞着门。

    片刻之后,流浪巫师的尖顶帽率先钻出拱门,出现在这片寂静的世界。

    然后是他的脑袋、胡须、黑色的长袍,以及袍子下拎着一瓶酒与三个酒杯的枯瘦的手。

    “太小了,”流浪巫师身子还没完全钻出拱门,便低声抱怨开:“你们开的这扇门实在是太小了……考虑过客人的体格吗?”

    鼠仙人静静盯着巨人骸骨,没有搭理他。

    倒是肥瑞,看了看拱门,又看了看流浪巫师的个头,最终看在那瓶酒的份上,摇摇头:“这里原本就不应该有客人。”

    流浪巫师终于钻出了拱门,站在山腰间的巨石上,重重喘了一口气。

    “真是个糟糕的名字。”他看着巨人头骨中央刻着的那行字,语气中充满失望:“毫无深度与气质……数字的简洁与优美也被破坏的淋漓尽致!”

    这一次,连肥瑞也不打算搭理他了。

第一百零二章 又动了一下

    流浪巫师并不是最后一个到场的。

    在他之后,泰瑞·杜泽姆博士也匆匆赶到现场,只不过他并未同流浪巫师一般,被狭小的拱门限制。相反,在博士通过的时候,那扇拱门非常贴心的涨大了几圈,以容纳他比老鼠们大许多的体型。

    拱门上的小天使们还纷纷钻出藤蔓与叶子,向杜泽姆博士挥手尖叫。

    “这是歧视!”流浪巫师语气有些不爽,冲两只老鼠嚷道:“我也是你们的合伙人!”

    “你只是合伙人的代理人,之一。”肥瑞提醒其中细微的差别:“……你还不是黑暗议会的议长。”

    这句话成功噎回流浪巫师其他辩驳的努力。

    杜泽姆博士也注意到了现场的不速之客,但他并未在意,只是好奇的看了一眼流浪巫师手中拎着的酒瓶与酒杯。

    “您带酒干嘛?”他很有礼貌的寒暄了一下。

    流浪巫师矜持的笑了笑:“听说你们实验成功……这是庆祝酒。唔,似乎少带了一个酒杯,不过不要紧,我可以拿着瓶子喝。”

    博士摇摇头:“你庆祝太早了。”

    旁边,一直观察‘巨零三’的鼠仙人终于拍了拍身下的沉香辇,转过身看向杜泽姆博士:“突然让你过来,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吧。”

    “放心,我安排了义身在书房里做实验,而且有康斯坦丁帮忙……学校不会发现异常的。”博士简单解释着,转头看向对面倚靠着大山的巨人骸骨,脸上露出一丝困惑:“问题是,它怎么突然动了?”

    “这难道不代表你的作品成功吗?”流浪巫师终于察觉到气氛有些异常,扬起眉毛。

    “不,还不到时候。”说话间,杜泽姆博士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血红色石头,在众人眼前展示了一下,旋即收了起来:“这块贤者之石我还没装上去……没有动力源,它怎么会动呢?”

    流浪巫师哑然。

    这确实非常异常了。

    “会不会是误报?”流浪巫师环顾左右,试图寻找一个更合理的解释:“我的意思是,监控巨零三的巫师一时眼花,把山间蜃影错看成手指动弹……”

    山间有地龙,好食露水、吐蜃气。蜃气凝成各色盛景,凡人见之以为真实,以讹传讹,言山间多神仙府邸。许多时候,巫师也会看错,这一点无关视力,是心境不过关。

    “如果在其他地方,这个猜测可能性很大。”鼠仙人瞥了一眼流浪巫师手中拎着的酒瓶,咽了一口唾沫:“……但这里不行。那头泰坦的残骸气息笼罩下,不要说地龙,便是天龙,都不愿呆在这种地方。更不要提让它们舒舒服服吐蜃气了。”

    龙类与巨人亘古便是死敌,类似吸血鬼与狼人。

    就像吸血鬼异常讨厌狼人们臭烘烘的气味,龙类也很难容忍巨人散发的气息。

    与此同时,肥瑞从地上跳起来,锤了流浪巫师膝盖一拳。

    “你嘴里那个‘眼花’的巫师就是本大人我!”它尖声尖气的叫着,显得异常恼火:“跟你比我还年轻的很!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或者说你觉得我分不清蜃景与真实的区别?!”

    “抱歉,抱歉,我只是提供一种可能性。”流浪巫师毫无诚意的道着歉,同时收起怀里的酒瓶与酒杯。

    这种情况下,如果再提什么‘庆祝’的话,就有点太煞风景了。

    “有没有可能尸变?或者亡灵类魔法?”鼠仙人看着泰瑞·杜泽姆,轻声说出另一个猜测。能够让死去骸骨动弹的魔法并不多,尸变是其中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一个。

    杜泽姆博士皱着眉,紧紧盯着那巨人骸骨,没有立刻回答。

    诚然,他在改造这头泰坦的时候,使用了一点与死亡有关的咒语。那些咒语更多是起保护骨头、收敛灵机的作用。绝不至于造成尸变。

    但如果真的与亡灵魔法有关,那情况就有些糟糕了。

    把一头泰坦的尸骸改造成‘神灵’,巨人们或许会恼火,冲他吐几口唾沫。但是用亡灵魔法亵渎泰坦们的尸骸?那是堕落巫师才会去做的事情,丹哈格第一个不放过他。

    这其中有一道非常微妙的红线。

    泰瑞·杜泽姆必须确保自己所做的一切在安全范围内。他不是黑暗议会的成员,也不打算成为堕落巫师。

    “咔咔……”

    一道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从对面山顶传来,四位巫师不约而同住了口,将注意力放在攀附在山顶巨岩上的泰坦左手。

    它的手指又动弹了一下。

    正如肥瑞之前所言,左手无名指与尾指上的骨节轻轻收紧了一下——看上去很像某种条件反射——只不过那个动作太小了,如果不是体型差距过大,很可能没人会注意到这一点。

    冷风拂过山腰,带来一丝寒意。

    肥瑞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捋了捋肚皮上软软的短毛。

    “不是尸变。”杜泽姆博士立刻判断出来,同时重重的松了一口气:“……也与亡灵魔法无关。”

    “真的不是蜃景!”肥瑞也再次强调道。

    鼠仙人没有出声,脸上的皱纹越堆越深,让人看不见它在想什么。

    流浪巫师也露出一丝慎重的表情。

    许久。

    鼠仙人转头看了一眼左右,最后目光落在流浪巫师身上:“看到了吗?”

    “没有看到,但是感到了一点。”流浪巫师扯了扯尖顶帽的帽檐,手指微微向上指了指:“……那里的气息。”

    肥瑞顺着流浪巫师手指的方向,向上看去。

    头顶上是一片灰扑扑的、厚厚的云层,落日的余晖仍旧残留在云层的边缘,给它镶上了一条漂亮的金边。

    “什么?”它眨了眨小眼睛,眼神中露出一丝困惑。

    鼠仙人费力的抬起爪子,伸进长袍的口袋里,摸索片刻,掏出一支细颈瓶。瓶子里装着一些淡黄色的液体,正咕嘟咕嘟冒着一些椭圆形的气泡。气泡中缀着一点漆黑,仿佛一颗颗瞳孔收缩的眼球。

    那些气泡汇聚在细颈瓶的玻璃壁上,仿佛堆叠在一起的眼球,让人看了就有一种烦闷欲呕的感觉。

    “威尔伯·沃特雷留下的魔药,用了它们一族的血液。”鼠仙人倒出一滴,抹在自己的眼皮上:“可以让你获得短暂的‘真实之眼’……传奇也不会比我们看到的更多。”

第一百零三章 案板上的野鸡

    威尔伯·沃特雷是一位行走在隐秘与现实中的诡异巫师,拥有山羊的面容、粗糙蜷缩的头发,皮肤淡黄,下半身长着触角与尾巴。

    当然,与奇异的外表相比,他更广为人知的身份源于是他血脉中的烙印——据说他的父亲是优格·索托斯,那位星空深处最强大的外神之一。

    优格·索托斯最著名的称号便是‘全知全视’,虽然对传奇及以上的巫师们来说,这个称号稍稍有些夸张,但对普通人与低阶巫师们而言,这个称号是毫无水分的。

    鼠仙人能够拿出威尔伯调制的魔药,着实让人惊讶。

    “里面有威尔伯的血液吗?”流浪巫师饶有兴趣的盯着瓶子玻璃壁上那些状似‘眼珠子’的气泡,小声说道:“据说他被一群狂犬咬过,血液里面没有余毒吧……”

    “是威尔伯弟弟的血液,”鼠仙人纠正道:“威尔伯只是用沃特雷家族流传的古老笔记调制了这份药水,我花了很大代价才拿到手……这些都不是重点……你们到底用不用?”

    最后一句话,它显然有些火气了。

    其他三位巫师立刻从谏如流,接过细颈瓶,各自点了一滴魔药在他们的眼皮上。

    再次看向四周,整个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

    原本寒冷干燥的高山气候,瞬息消散。头顶天色变得昏暗,落日的余晖猩红,仿佛有鲜血在天际涌动。

    有部分脆弱的维度在这样的环境中坍缩。

    浮光掠影,细碎的片段从几位巫师身前滑过,没有人试着伸手去捞取那些画面。因为大家都知道,那是维线破碎时残留的最后幻响。

    众人对面。

    高耸入云的大山依旧屹立在那里,但它不再沉默。厚重的山腹中,隐隐传来不详的低吟与隆隆的响声,显得很不自然,让人感到不舒服。

    倚靠着大山的巨人骸骨,恐怕是这片世界唯一没什么变化的存在了。即便如此,它的左手也与之前有了极大不同。

    换了视角后,众人终于看清,有一条极细的漆黑丝线,从虚空中探出,缚在了巨零三的指骨上。目前刚刚绑定尾骨与无名指,正在向其他骨头延伸。

    生命的悸动顺着丝线传来,让已经归寂的巨人重新拥有了骚动的力量。

    众人盯着那根丝线。

    许久,流浪巫师率先开口:“我在店里听说……学校最近很多孩子喜欢上了喝羊奶。原本我以为是个意外。现在看来,情况比我听说的要复杂的多。”

    “上周末,科尔玛在北区驱逐了一道影子。”鼠仙人也补充了一句:“据说是一位北区巫师失控,被不明存在侵占了身体……那道影子有数十根胡乱舞动的触角、黑云般的巨大肉块、以及滴着黏液的大嘴。”

    “步行街长大的那个小天才,丢了一只黑山羊。”

    肥瑞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头顶那些阴沉沉的云层仿佛正如鼠仙人所言,变得越来越像肉块了。

    他搓了搓小爪子,终于说出了那个禁忌的名字:“真的是祂……尼古拉……丝?”

    “孕育万千子孙的森之黑山羊吗?”泰瑞·杜泽姆终于听懂了几位前辈的话,眉头皱成一团:“祂那样的存在,为什么会掺和进这种小事里?”

    对于巫师世界绝大部分巫师来说,一场围绕大量顶尖注册巫师、众多大巫师以及黑狱、妖魔的事件,毫无疑问,是一次大事件。

    但对存在于星空深处的那些传奇们而言,这只是孩子们的小打小闹罢了。

    “祂们大概觉得有趣,想给我们开个玩笑?”流浪巫师干笑两下。

    “玩笑?天上可没有幽默这个词……祂们做事不需要理由。”鼠仙人捏了捏沉香辇的扶手,声音低沉了许多:“对祂们而言,想做什么或者不想做什么,都不需要理由……”

    这个回答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冷风再次吹过这座位于山腰的石台,肥瑞眨了眨小眼睛,不知何时,头顶的黑云已经重新消散、落入的余晖又给天边镶上了一条金边,大山再次安静下来,巨人骸骨左手上那条令人不安的漆黑细线也消失不见。

    它摸了摸眼皮。

    药水的效力已经消散了。

    “或许,”这个个子最矮小的成员犹豫着,举起爪子建议道:“或许,我们应该找学校处理这件事……”

    “学校?”泰瑞·杜泽姆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大叫道:“你想让学校知道我违反禁令重新炼制‘人造神’?我会被丢进黑狱的!!”

    流浪巫师也瞥了一眼脚边的小老鼠。

    “你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杀的一只野鸡。”老巫师用很怀念的语气说道:“你知道吗?当那只野鸡感到脑袋被放到案板上的时候,竟然把脖子伸的更长了一些……或许这只是它们的本能。但这让我更轻松的砍掉了它的脑袋。你现在就像那只砧板上的鸡。”

    肥瑞摸着自己的后颈皮,嘟囔着:“……但是,我的脖子很短。伸不长的。”

    这个笑话很冷。

    鼠仙人手中拎着一个酒瓶,不知何时咬开了瓶塞,给自己咕嘟咕嘟灌了几口,然后才叹口气:“幽默感……并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词。”

    流浪巫师脸色大变,伸手在口袋里摸了几下,然后黑着脸,看向鼠仙人手中的酒瓶:“你什么时候偷走的?”

    “幽默感!”鼠仙人举起酒瓶,没有回答流浪巫师的话,反而再次重重的叹了口气:“就像马克·吐温曾经说过的那样……幽默来源于悲伤而不是快乐,天上可没有什么幽默。”

    “我并没有打算告诉学校巨零三的存在。”肥瑞也举着小爪子,补充了自己的建议:“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帮忙扩散一下‘那位’的存在,让学校优先处理掉这个麻烦……学校有能力让祂远离这个世界。”

    泰瑞·杜泽姆眼神顿时亮了几分。

    流浪巫师则笑眯眯的扯了扯尖顶帽的帽檐,表示他对这个建议也很感兴趣。

    几位巫师在山腰的巨石上吹了好一阵冷风,直到落日彻底消失在天际,月色开始涂抹山尖的白雪,那座拱门上的小精灵们才再次从睡梦中清醒。

    它们揉着眼睛,钻出橄榄枝与月桂的叶子,在一片赞歌声中,让拱门变得更大。

    四道身影先后消失在门洞里。

    只剩下几句破碎的话语随风流逝。

    “博士,你为什么给它起名字叫‘巨零三’?”

    “巨,是巨大……指超越‘大’但还不足‘传奇’的存在……零三,一目了然,就是个编号……”

    “果然是炼金师的一贯作风……”

    “也就是说,在巨零三之前,还有巨零一、巨零二……甚至巨零零?”

    “闭嘴!那属于沉默条款!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

第一百零四章 舆情准备

    “……当耶稣跟他的十二个门徒坐在一张长桌前的时候,祂已经知道有人心怀鬼胎。祂知道是犹大。但祂仍旧与他坐在一起,给他分面包,倒葡萄酒。”

    “这不是善良,不是大度,也无关慈悲。”

    “这是信仰……相信命运会做出公正的裁决。相信牺牲会洗涤罪恶。相信祂的信徒除了善者,也可以是恶者……”

    清晨的临钟湖畔,一位穿着黄袍子的亚特拉斯学生正举着一本《圣经》在岸边大声布道,向鱼人们宣扬主的荣光。

    路过的红袍子们纷纷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他。

    郑清也是其中一员。他很担心那个黄袍子被湖中暴躁的鱼人们用石块砸死。因为湖面已经浮现几双暗黄的、凶狠的眼睛。

    但萧笑让他不用那么担心。

    “大部分鱼人不会思考那么深刻的话,”萧笑翻着手中的校报,顺口解释道:“耶稣、善良、慈悲、罪恶、信仰……我很怀疑有几头鱼人能听懂上面几个词的含义。”

    “鱼人们有祭祀的,它们也有信仰。”郑清并不认同博士的观点。

    “那不叫信仰,只是崇拜。古老的图腾崇拜。”萧笑一心二用,一边读着报纸上的文章,一边还有余力与郑清进行某种程度的艰涩对话:“真正的信仰分为两种,一种对内的,是自我意识的坚定;另一种对外的,凭依他人的坚定。鱼人们的崇拜并不坚定,很容易被动摇。所以它们的祭祀称不上真正的信仰。”

    “凭依他人的坚定?”郑清重复着萧笑这句话,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脑海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没有信仰,那外神们是不是就没有办法降临了?”

    萧笑的目光终于从报纸上挪开。

    “可以那么理解。”他的目光透过平滑的眼镜片,似乎看透郑清心底在想什么:“对外信仰的本质是‘坐标’。神灵们通过坐标,稳固自己的存在;信徒们通过坐标,锚定自己的精神……真正的神,是超脱时空的高维存在,现实是无法承受其降临的。祂们不可知、不可测,只有依靠信仰的指引,才能在这个世界投下影子,彰显自己的存在。”

    “听上去很麻烦。”

    “你觉得那些高维存在为什么要向低维存在降下投影?”

    “或许祂们需要信仰之力?”郑清猜测。

    “把信仰当做资粮的,最终都会被信仰毒死。现在已经没有那种蠢神了。”萧笑嗤笑一声:“祂们降下投影,分为两种情况,一种纯属怜悯,就像富有者对穷困者的怜悯;另一种,属于感兴趣……祂们视低维世界发生的一切为自己的精神食粮——譬如我们看漫画、看小说,是不是有一种代入感?那其实就是一种投影行为。三维世界对二维世界的投影。”

    郑清耸耸肩。

    “你这么一说,感觉我们很厉害的样子。”他莫名想起阿q先生。

    “事实如此。”萧笑扶了扶眼镜:“卡尔·施特劳斯先生曾经说过一句话,‘最有趣的生命,不是超脱一切的高维者,而是在低维无敌的存在。即便高维者毁灭低维世界,它也能打着滚,落进其他低纬世界里’……”

    卡尔·施特劳斯是《魔法的哲学》这本书的作者,因为这是唯一一本非授课教授编撰的教科书,郑清对其名字印象深刻。

    但他并不知道萧笑刚刚说过的那句话。

    这很正常。

    萧笑总结道:“……所以,就像我们在家里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意味着有十几只甚至几十只、几百只躲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一样,当我们意识到有神灵降临这座世界,意味着祂的信徒已经进行了多次隐秘的献祭与召唤。”

    郑清想到北区街头那被外神侵占身体的戏法师,想到秘境小世界里降临的撒托古亚,脑海中那个想法越来越强烈。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人召唤,祂们是不会降临的,对吧。”他轻声问道。

    “理论上是这样。”萧笑点点头。

    “你觉得,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追索尼古拉丝的信徒,是不是能更快找到林果的黑山羊呢?”

    “三叉剑有一个独立部门,专业‘猎捕’那些邪教徒。据我所知,他们每年业绩都在整个三叉剑中垫底。”萧笑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宥罪是一支新猎队,我们不可能比他们更专业。”

    “这是个新思路。”郑清坚持到。

    “没错,确实是新思路。”萧笑敷衍着,扬了扬手中的报纸:“只不过与这个新思路相比,我觉得这件事更值得我们关注一下……”

    “什么事?”郑清的注意力终于从他刚刚的新想法中挪开了。

    “校报转载了几篇《贝塔镇邮报》《朵朵女士》上的文章,还有评论……以及校报自己的几篇文章。”萧笑将几个折了页脚的地方指给郑清:

    “比如这篇,在‘古今奇谈’板块,平常刊登的都是一些‘山村古尸’‘南洋巫蛊’‘尼斯湖水怪’‘图书馆学鬼’的故事……但是今天,它用很大篇幅刊载了‘月之镜的守护者’。那是一个居住在大不列颠山羊林地区地下洞穴系统中的古老存在,被一个自称‘黑山羊秘教’的组织崇拜。按照文章推测,所谓‘月之镜守护者’就是尼古拉丝的一个化身。”

    “再比如这篇,时事评论板块,评论员大谈邪神崇拜对亚特拉斯学院的负面影响,尤其强调了星空深处那些外神会影响巫师在‘路径’上的选择,将他们转化为眷属。这种指控很罕见。尤其那位评论员出身阿尔法学院……”

    “还有这篇,是校报转载的《贝塔镇邮报》上的消息,上面说‘据可靠情报,贝塔镇出现数例邪神崇拜的小规模聚会’‘有消息称部分信徒试图接引他们的主人’‘影响显而易见,学校内出现大量嗜好羊奶的学生’‘有学生丢失宠物’‘第一大学对此无动于衷’……”

    “还有这个,转载自《朵朵女士》上的一篇文章,老调重弹‘孕育万千子孙的森之黑山羊’对孕期女性的危害……它更容易导致女巫们生出戏法师……等等。”

第一百零五章 又见大黑猫

    “这说明什么?”郑清制止萧笑继续讲下去的打算。

    “很明显。”萧笑对郑清的迟钝已经司空见惯,耸耸肩,解释道:“你我知道尼古拉丝的存在,是因为预言或者各种巧合……学校或许知道,但按照他们之前的做法,大概率是想息事宁人。”

    但刚刚的那些报道却都在从各个角度宣扬外神的存在。

    “你的意思是,有人不想让学校把这件事压下去?”郑清有些明白萧笑的意思了。

    “显而易见。”萧笑抬手,制止郑清开口,继续分析道:“问题不在于‘想不想’——事实上那些家伙已经在做了……问题在于,学校会怎么想?”

    “怎么想?”

    “学校会恼火这么不懂事的家伙,把他找出来,收拾一顿。”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郑清听的稀里糊涂。

    萧笑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怜悯的看了他一眼。

    “如果没有记错,你连续两次向校工委反应过黑山羊丢失的事情吧。”他在这种事情上总是很有耐心:

    “……但学校一直拖延没办,而你很恼火,甚至投诉到学生会……如果学校想找这些消息的幕后黑手,他们只需要简单的占卜魔法,就会发现你的身影出现在很多画面中。恰好,你接受过贝塔镇邮报的采访,同伴中还有一个校报记者。”

    “我跟那些报道没有一毛钱关系!”郑清像只炸了毛的猫一样尖叫起来。

    “有没有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们,已经陷入其中了。”博士收起报纸,中止了这个话题,拍了拍年轻公费生的肩膀:“下课后去图书馆吗?要不要给你占个座位?”

    “我需要静一静。”郑清黑着脸,瞅着博士腋下夹着的报纸,忍住抢来多读几遍的冲动:“座位也帮我占着吧……”

    “如果有事怎么找你?”

    “飞纸鹤……不,算了,你知道猫果树吧,如果有事,下午课后可以去猫果树找我。”

    “等等……你现在干嘛去?离老姚的魔咒课只有半个钟头了!”

    “实验室任务。”

    郑清含糊回答着,头也不回的摆摆手,消失在小径深处。

    ……

    ……

    所谓的‘实验室任务’,并非来自于蒙特利亚教授的实验室,而是苏施君的升维实验室。早上做早课的时候,年轻公费生收到了苏大美女的纸鹤,让他做完早课去实验室找她。

    纸鹤的脚上还栓了一张请假条,上面有魔咒课姚教授与符箓课章老师的签字。

    这是一整天的假。

    从开学到现在,郑清还从来没请过这么长时间的假——除了在校医院躺着的日子外。而且即便住院,大部分时候也都在周末,很少占用正常上课时间。

    郑清很好奇苏施君找他到底有什么事。

    今天的校园很清爽,或许因为昨天天气太热,气象监受到过多的投诉,今天他们把气温调整的很合适。薄薄的云层遮掩住朝阳,空气中弥漫着令人舒服的水汽,灌木与草坪趁着机会疯长,郑清花费了比往日更久的时间才找到苏施君的实验室。

    “不是我找你。”办公桌后,苏大美女正在查看几份实验报告,看到男巫后,手中羽毛笔向侧面指了指:“是它找你。”

    女巫今天穿了一件类似医生白大褂的外套,脑后简单绾了个发髻,两侧鬓角垂落几丝长发,露出白皙颀长的脖颈。她的脸上带着六边形的金丝框眼镜,嘴唇一点殷红。身后的百叶窗没有关紧,零星的阳光透过窗缝,落在她的身上,整个人都像在发光。

    年轻的公费生费力很大力气才把目光从苏施君的身上挪开。

    “谁,谁找我?”他喃喃着,目光转向办公室的角落。

    一头大黑猫正无聊的趴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一盘羊奶,许是因为放的时间长了,羊奶上已经结出一层细细的奶皮。黑猫正在用舌头一点一点折着那层奶皮,似乎想把它折成一朵花。

    男巫被唬了一跳。

    “你怎么出来了?!”他惊叫一声。

    大黑猫翻了翻它那红的发亮的眼珠,丢下嘴边的奶皮花。

    “我怎么就不能出来了?”它用鼻子哼了一声。

    郑清顿感失态,悄悄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办公桌。苏施君正一脸严肃的盯着面前的实验报告,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男生刚刚在说话。

    “我是说,”郑清缓了缓,终于找回了几分底气:“四十一不是说你会被安置在比较安全的场所吗?”

    他把‘安置’两个字咬的稍微重了一些,希望黑猫听懂外的含义。自从炸掉那座秘境小世界,吴先生告诉郑清他身体里有一枚禁咒种子之后,年轻巫师对于黑猫的威力便多了几分认识。

    学校不可能让这么危险的家伙四处溜达。

    男生目光下意识瞟了下周围,以为自己会看到某个梳着道髻、穿着青袍的身影。

    黑猫嘴角的胡须向下撇了撇,显得有些恼火。

    “这就是你见面后问的一句话?”它冲男巫喊了一句,然后对办公桌后的女巫嚷嚷道:“这种家伙,你也放心托付孩子?脑袋一盆浆糊,除了自己一点儿也不想其他人……看上去很大方,随便给朋友买东西、随便照顾毫无关系的小精灵,实际上自私到了极点。对他没用的可以毫不犹豫的丢弃,不是他的东西糟蹋起来也不心疼。”

    郑清听的目瞪口呆。

    他不知道黑猫哪里来的这么大怨气。

    “冷静点,冷静点。”男生向后退了一步,唯恐黑猫一时激动,用那胳膊粗的大尾巴甩他一下——绝对会把骨头甩断的,男生担忧的想着。

    听到郑清开口,黑猫立刻停止叫嚷,重新趴会沙发,舔了两口奶皮。

    “我一直很冷静,在见你之前。”它嘀咕着,似乎也对自己刚刚的失礼感到困惑。

    郑清悄悄松了一口气。

    回过头,苏施君正托着下巴,津津有味的看着他与黑猫之间的互动。察觉到男巫的目光后,实验室的主人干咳一声。

    “你们继续,不要在意我的工作。”她用毫不在意的语气宽慰了一下,然后很响亮的翻着手中实验报告的纸页,仿佛刚刚托着下巴看戏是郑清的错觉。

第一百零六章 交易

    “前段时间,沉默森林有一座小世界毁灭了,你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

    “有关部门会给出非常丰厚的奖励。”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如果你能协助调查那个案子……或者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线索,对你在学校后面的学习生涯会很有帮助。”

    “劳驾,能不能给一点提示?……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希望你一直保持这个说法。不论是在校内还是在校外。这件事对你来说都很危险。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它。”

    年轻公费生与黑猫之间的谈话就此告一段落。没头没尾。黑猫深深的看了郑清一眼,最后舔了几口盘子里的羊奶皮,甩着尾巴,离开了苏施君的办公室。

    悄无声息,仿佛一片影子似的从门缝中溜了出去,完全没有惊动办公室外那些忙碌的研究员们。

    郑清抹了抹额头不存在的汗水,悄悄松了一口气。

    “蹩脚的谎话,”苏施君嘲笑的声音在办公桌后响起:“连只猫都骗不过。”

    “它不算一只猫。”郑清盯着黑猫离去的方向,思索着它说的每一个字,同时小声纠正道:“而且我也没指望骗它……我只需要让它知道,有的事情我没办法告诉它,这就可以了。”

    “不能告诉它……那可以告诉我吗?”办公桌后,女巫摘下六边形的眼睛,露出一双漂亮的大眼睛。

    她的瞳孔犹如深夜星空中最漂亮的那颗星星一般,令人迷醉。一绺发丝从额前垂落,在阳光中闪烁着类似棕红的色彩。她的嘴角微微勾起,十指交叉撑在桌上,身子微微向前倾,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妙处的好奇。

    郑清眼角的余光只是瞟到这幅画面,就闷哼一声,迅速挪开了视线。

    他完全相信这间办公室的主人并没有对他使用什么魅惑魔法,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女巫此刻展现的魅力。

    美的一点也不讲道理。

    “我签了沉默契约!就算知道也不能说出来!”男生喊了一声——对于前一点,他有些不确定。因为这一年来,他在学校签了太多的沉默契约。但对后一点,他很确定。‘秩序’种子以及与之相关的事情,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

    “嘁。”

    女巫收起脸上的好奇,重新戴上了那副眼镜,同时小声嘀咕了一句:“胆小鬼。”

    却不知是在鄙夷男生连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还是在嘲笑男巫在这个话题上的敏感程度。

    郑清重重松了一口气,终于敢大着胆子将目光挪了回去。

    办公桌后,苏施君已经重新拿起羽毛笔与实验报告,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

    阳光、美人、眼镜、以及羽毛笔——郑清不知道他为何会会有这种奇异的通感——这是一幅美丽的画卷。

    就这样,他目不转睛的看了半晌。

    直到苏施君手中的羽毛笔顿了顿,停止了勾画。

    这像是一个有些不耐烦的信号?

    男生立刻回过神。

    “咳……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回去了?”他试探着问了一下,同时摸了摸口袋里那张假条。

    苏施君给他请了一整天的假,没道理来到她办公室后只是跟那只大黑猫聊两句就没事了吧。她应该有其他事情要商量,男生很没底气的想着。

    “哒哒。”

    羽毛笔尖敲击着桌板,发出清脆的声音。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托着果篮与茶盘无声的飘到男生面前,给客人展示了足够的礼节。

    “你是二维进化实验室的签约实验者。”苏施君歪着脑袋,看着沙发上坐着的男巫:“但最近几个月,你一直没有参加实验室的后续试验工作……”

    郑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下的影子:

    “我以为,当初你们把我影子割掉后,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后续影子回归的时候,你并没有按照约定提供相关报告,而且也没有来实验室进行相关健康测评。”办公室的主人提醒道。

    郑清终于意识到他一直忽略的一个问题。

    “它怎么会来你这里!”男巫睁大眼睛,回头看了一眼办公室门口。

    “谁?”

    “黑猫!那只黑猫!……我的意思是说,我记得它被一个,一个其他的机构带走了……他们怎么会允许它来你这里!”

    黑猫涉及禁咒——虽然仅仅是二维世界的禁咒——因此才被有关部门带走。郑清绝对不相信在眼下这种关键时刻,学校会放松对禁咒的管制,允许月下议会接触有关知识。

    而苏施君,是月下议会上议院的五位议员之一,月下议会绝对的核心。

    或许在对待第一大学与普通巫师的态度上,她比自己的其他同伴们更温和,但这并不意味学校会放松对她的警惕。这一点,从严格限制苏施君在第一大学出现的频次,以及仅仅给她一个副所长的职位,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有关部门吗?”女巫脸上露出一丝嘲笑:“呵,一个小交易。他们想知道那天秘境炸掉的时候,林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恰好月下议会知道一点点线索。”

    “线索?”郑清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们知道什么?”

    苏施君审视的看着他,一直看的郑清心底发毛,才笑了笑,回答道:“据说北区那位新晋大巫师那天在秘境做非法的魔法实验……涉及星空……也跟你有关系。”

    “有关部门不可能允许你们研究它。”男生感觉自己嗓子有些沙哑。

    “当然不允许。”女巫换了一份实验报告,继续在上面勾勾画画,显得很随意:

    “但它终究是从这间实验室走出去的……许多数据,需要它的帮助才能完善。这一点,‘有关部门’也不否认。毕竟这里还是第一大学,这还是第一大学的一所实验室。我只是这座实验室的负责人之一。”

    这丝毫不能降低涉及禁咒知识扩散的风险,男巫忧心忡忡的想着,真不知道学校那些酒囊饭袋脑子里都装了一些什么东西。

    “吱呀!”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条小缝,随即两个小脑袋钻了进来,一上一下,上面的是苏芽,下面的是波塞冬,四个狐狸耳朵都支棱着,显得很警惕。

    注意到两双齐刷刷看来的目光后,苏芽立刻发挥自己可以说话的优势,指了指躲在她下面的波塞冬:

    “是她把门推开的,跟我没关系!”

    “吱吱!”

    波塞冬大声抗议同伙的背叛。

第一百零七章 猪耳猫

    事实证明,苏施君为郑清请的一整天假期并无多余。

    当年轻公费生完成各项报告与检测,离开二维进化实验室的时候,天空已经涂抹了一层亮晶晶的月色。

    波塞冬像只小狗一般,在男生前进的脚步间钻来钻去。

    走了很远,郑清还能感到身后那针刺般的目光——苏芽一直扁着嘴,目送一人一狐离开的身影。自从她在‘开门事件’中背叛小狐狸之后,差不多一整天,波塞冬都不搭理她。

    苏芽不敢对苏施君发脾气,只好生着闷气,全部怪罪给郑清。下午郑清填写报告的时候,她要么递给郑清一杯冷茶,要么塞给他一颗长了虫子的果子。

    这种事情没法去讲道理。

    “下次大人说话的时候,小孩子别乱偷听!”男巫看着脚边钻来钻去的小狐狸,认真叮嘱道:“否则耳朵会变成猪耳朵!”

    “吱吱吱!”

    “这是真的!你今天没长猪耳朵,是因为我替你承担了诅咒……等一下我变成猫后你就看到了。”郑清一本正经的胡扯着——他不懂怎么教育小孩儿,但印象中大人对小孩儿说的话他还是可以复述一下的。

    “吱吱…”

    在波塞冬怀疑的叫声中,一人一狐路过教学楼。天色已晚,下午课已经结束很久了,除了自习室外,教学楼里几乎没有多余的身影。

    郑清让小狐狸先在教学楼外的花池间玩耍,他自己则钻进一间空着的魔咒练习室里,摸出一支变形药剂,没有添加任何辅助材料,直接灌进嘴里。

    缺乏中和剂让这支魔药充满了刺激性,但却会让魔药的药效最快速度发作。

    很快,男生便陷入昏昏沉沉的状态中。

    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视野已经变成一只猫,抬头看了看挂着墙上的壁钟,时间仅仅过去不到一刻钟。随着他对变形术掌握越来越熟练,变形需要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就是味道不太好。”

    黑猫咂咂嘴,感受着舌尖残留的苦涩,纵身一跃,跳到练习室一侧的窗口处。

    临出窗前,他侧着脸看了一眼教室里的大镜子,看到了黑猫的倒影。黑猫抖了抖胡须,盘着尾巴坐了下来,然后抬起前爪,揪了揪自己的耳朵。

    大人对小孩子说的话,一定要言出必行,他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

    ……

    ……

    波塞冬再次见到黑猫的时候,一时间没有认出它——原本外表威严的黑猫,此刻拖着一双巴掌大的猪耳朵,忽闪忽闪的,远远看去,就像一头小黑猪——认出来之后,小狐狸笑岔了气,直接从铺满鹅卵石的花坛上栽进中央的浅水池里。

    黑猫板着脸,瞪着小狐狸在水池中扑腾着水花,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实践诺言’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但这终究只是一件小事。

    从池子里捞出湿漉漉的小狐狸,给它身上挂了几张烘干符,黑猫便带着它向猫果树走去。一边走,一边继续苦口婆心告诫它不要随便偷听大人说话。

    小狐狸敷衍的吱吱着,目光追逐着悬铃木下蹿过的双尾松鼠,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不准欺负松鼠……或者其他小动物!”黑猫严厉告诫着小狐狸,同时想到了自己的猫群。

    许久没有管理过自己的动物社团,不知道那些家伙有没有准备好贡品,或者欺负学府中其他的小动物。

    远处的树冠上传来夜鹰的叫声。

    第一声与第三声重,第二声比较轻。

    黑猫甩了甩巴掌大的耳朵——他意外发现耳朵大了对听觉挺有好处,现在他可以听到更远与更清晰的声音了——这给了他不少灵感。黑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皮。他觉得自己可以扯大的部件还有很多。

    夜鹰又叫了几下。

    黑猫这次听出来了,那是‘三声夜鹰’的叫声。这种鸟的名字就是‘三声夜鹰’,盖因它们叫的时候总以三声为界,像极了打摩斯码的话务员。

    老派巫师们认为三声夜鹰是亡魂的接引者,总在等候垂死者的灵魂。那嘶哑的叫声,就是死者临终前的喘息。

    这不是个好兆头。

    郑清宁愿看见乌鸦在自己脑袋上飞来飞去。

    呱,呱,呱。

    似乎为了衬托他的这个想法,一只白鸦扑棱着翅膀,从一棵树蹿进另一棵树的树冠中,空气中残留着它嘲笑般的声音。

    黑猫停下了脚步。

    巫师会魔法,所以他们比任何群体都更坚信神秘主义的力量。古老的传说总有这样或那样的根据,绝大部分巫师可能并不完全相信它们,但没有巫师会无视那些神秘警告。

    之所以今天变猫,一方面是李教授的安排,郑清每个月至少需要变形一次,这样可以遏制头疼发作;另一方面,各种各样烦心事纷至沓来——黑山羊、外神、无面魔、学院冲突、期末考试、留校察看等等——所有一切都令年轻公费生不胜其烦。

    他需要一个隐秘的角落,让自己换换心情。

    猫果树就是最好的选择。

    但现在。

    三声夜鹰与白鸦,像两个不详的征兆,重重压在黑猫的头顶。让他连耳朵都支不起来。郑清有点犹豫自己的选择是不是正确。

    小狐狸没有注意到黑猫停下脚步,向前跑了十几米才意识到黑猫不见了。

    “吱吱吱?!”

    它歪着脑袋,冲身后不远处的黑猫叫了两声。

    黑猫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终归是在学校,情况不可能变得更糟糕了。对他而言,猫果树仍旧是唯一清净的选择。

    “等会儿在猫果树下的时候机灵一点儿,”黑猫叮嘱了小狐狸一下:“我让你跑你就跑……一定要撒腿就跑。嗯,直接去青丘公馆……知道怎么走吧?”

    小狐狸不耐烦的甩了甩尾巴,把身后一小丛灌木抽的哗哗作响。

    自从来到这座学府,有青丘公馆主人照拂,它还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远远的,猫果树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黑猫与小狐狸的视线中。

    黄白夹杂的毛团子们,一颗颗缀在不同的枝头,压的整棵树都弯了腰。黑猫正准备嗷一嗓子,忽然瞥见自己的王座上卧着一道小小的白色影子。

    他立刻把自己的嗷声憋了回去。

    她怎么来了?

    黑猫纳罕着,抬起爪子揉了揉耳朵。扑闪着的‘猪耳朵’很快便在他的揉捏下恢复了原状,变得挺立而有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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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妖高校介绍:
高考结束后,郑清没有去心仪已久的帝都大学,而是背着行李,抱着狐狸,循着一纸通知,闯进一座陌生的高校。这里没有高数、英语、思想政治,取而代之的是占卜、天文、魔法的哲学。这里的课外活动是狩猎妖魔,这里的兴趣爱好千奇百怪。泛舟学海,攀登书山。这个一脸茫然的年轻人跌跌撞撞的开始了自己的巫师生涯。(建群咯:六二三八五**三一,欢迎加入)猎妖高校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猎妖高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猎妖高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