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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郑重骑士     猎妖高校txt下载     猎妖高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八章 猫果树来了只狗子

    猫果树。

    王座上。

    黑猫愁眉苦脸的看着占据了王座三分之一空间的课本与作业,再看看慵懒的躺在作业本间的小白猫,依稀明白了她的意思。

    今天没去上课,赶紧补作业!

    但他今天请假了啊,为什么还要写作业——黑猫这么想着,试图向小白猫解释一下什么叫‘王的尊严’‘猫果树之主不可能这么妥协’‘写作业,猫是不会写作业’等等概念。

    小白猫只是瞥了他一眼,就让黑猫把脑子里那些五花八门的念头全部打消。

    “我要先巡视巡视,”黑猫最终选择了一个折中方案,干咳两下,解释道:“好几天没来,我需要四处转转,看看其他猫有没有什么麻烦需要解决……”

    小白猫没有搭理他,只是翻了个身,把身子瘫的更扁了一些。

    黑猫看着她甩动的尾巴,猜测这是同意了?

    但这是我的地方啊,黑猫羡慕的看着这幅画面,怏怏不乐的转身蹿到其他枝头,开始巡视自己的领地。

    说是巡视,其实并没有什么麻烦需要黑猫解决。

    一路上,郑清遇到最大的一桩事是两只猫对一只穿着黄色马甲小老鼠的争夺案件,那只小老鼠被四个猫掌玩弄的奄奄一息,似乎已经闭过气了,黑猫不得不强行从两只猫手下夺回那只老鼠,把它丢下猫果树,确保自己的猫群不跟地下鼠族发生冲突。

    除此之外,大部分猫都在打盹、舔毛、抖耳朵、发呆。

    郑清意外发现,几天没来,猫果树上的猫咪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些。

    除了那些干干净净的宠物猫之外,树上还多了几颗‘野猫果’——它们与宠物猫最大的区别就是眼神凶狠,皮毛稍微凌乱,而且大部分都是狸花猫。

    野猫身上的气味也有点冲。它们习惯于在新的地盘撒尿蹭气味来标注地盘。黑猫不得不花费许多时间,清理那些野猫留下的痕迹。

    这棵树是,且只能是自己的地盘。

    其他猫都只能当果子。

    不,不仅仅是猫。

    黑猫仰着脖子,仔细打量半晌,终于知道从刚刚起就察觉的那丝不和谐感觉是哪里来的了。他发觉猫群里不知什么时候混进一只狗子。

    就蹲在猫果树最矮的那支树杈上。

    短腿黄白毛色,脸像是被人一拳揍扁了似的。当它揣着爪子一脸无辜的看着黑猫的时候,还真像一只猫。倘若不仔细看,很容易让它糊弄过去。

    注意到黑猫打量的目光,那只狗子讨好的笑了笑,甩了甩尾巴,

    呼呼呼。

    黑猫咧了咧嘴,能不能装的像一点,那只猫会像你那样摇尾巴?

    狗子左右不远处都挂着几颗猫果,但它们却对近在咫尺的‘异族’视而不见。这让黑猫大为好奇,不知这只狗子用什么方法混到了一个猫身份。

    按照猫群的惯例,新入伙的,黑猫都要一一检查。他踱着小方步,不慌不忙晃悠到那些新猫果们面前,抬起爪子,让它们舔了舔。

    这就算收下了。

    晃了一圈,收下所有‘新猫果’之后,黑猫最后才来的那头狗子面前。

    他有点犹豫要不要抬起爪子,递到狗嘴面前。

    狗子揣着爪子,眨眨眼,细细柔柔的‘喵’了一嗓子,把黑猫听的一个后仰。身为一位巫师,他有理由怀疑这只狗被一只猫妖附体了。

    “辟邪符!”

    灰布袋里飞出一张明黄色的符纸,重重粘在那只狗子的额头中央。狗子定身几秒钟,又喵了一嗓子,尾巴摇的愈发起劲儿了。

    符纸冒着青烟,缓缓释放魔力,却对那只狗子没有一丝影响。

    辟邪符只会对邪祟起作用。

    这就意味着这只狗子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干净’的。

    “如果你坚持自己是只猫,”猫果树之主眼睁睁看着符纸慢慢烧完,最终勉强点点头:“那么就要有做猫的样子。绝对不能像狗一样吐着舌头喘气!”

    “喵~”狗子又轻轻柔柔叫了一下。

    黑猫打了个激灵,飞快的蹿向自己王座所在的方向。

    简直哔了狗了。

    这年头,就不能有几只正常一点的动物吗?

    话说回来,在树上写作业的黑猫似乎也没有资格吐槽其他动物不正常吧——当黑猫蹲坐在王座上,指挥着羽毛笔在羊皮纸上沙沙写字的时候,脑海下意识滑过这个念头——跟自己比起来,那只狗也就自我认知出现了一点岔子。

    晚风拂过树梢,卷起羊皮纸的一脚。

    黑猫抬起一个爪子,按住了跃跃欲动的羊皮纸。因为一时分心,对羽毛笔控制力下降,卷子上的几个字写的稍微差点意思。

    黑猫小心的瞥了一眼身侧的小白猫,唯恐她冲过来,把自己的卷子撕掉重写。

    幸运的是小白猫的注意力并没有在他的卷子上。

    小白猫伏在黑猫身侧,正盯着黑猫的尾巴尖在夜风中缓缓晃动。白猫的小爪子似伸似缩,似乎想要抓住那条晃动的尾尖,或许出于母猫的矜持,她最终没有伸出爪子。

    黑猫瞥见了她的小动作。

    有意逗逗她,便将尾巴倏然扬起,小白猫的脑袋果然随着尾巴尖的轨迹骤然抬了起来,黑猫尾巴越扬越高,小白猫脑袋也越抬越高,几乎要拉着她的身子站起来了。

    然后黑猫抖了抖尾巴尖。

    小白猫倏然伸出爪子,去抓那个跃动的小东西——这是猫的天性,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黑猫的尾巴尖左右晃动,小白猫的脑袋与爪子也跟着左右摇摆。

    这就是‘逗猫棒’的原理嘛,黑猫心底嘿嘿笑了笑。

    树下忽然传来两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正在与黑猫尾巴尖斗智斗勇的小白猫蓦然回过神,收回了爪子,恢复之前冷淡矜持的模样。

    黑猫在心底失望的叹口气,探着脑袋看向树下。

    是李萌与萧笑。

    不知道这两个家伙怎么凑到一起的。

    “……听说有只灵猫住在你们宿舍,你们运气可真好。”李萌略显羡慕的声音远远传来,似乎正在跟萧笑讨论团团的事情:“你们给它起名字了吗?要不要我帮忙?”

    你帮忙?树上的黑猫在心底哂笑一声,呵,就你给你家鸽子起的‘小白’名字,还想给团团起个名字?怕是会被团团挠出几道血丝吧。

第一百零九章 树上树下

    萧笑显然也意识到小女巫的不靠谱。

    他很委婉的拒绝道:“那只猫已经有名字了,叫团团……因为是只橘猫,远远看去像个毛线团……你很喜欢猫吗?今天来猫果树是专门看猫的吗?”

    萧笑这个转移话题的方式并不高明。

    但李萌却很轻易被他岔开话题,忘记了自己要给某只灵猫取名字的事情。

    “猫果树?”李萌睁大眼睛,旋即意识到萧笑表达的意思:“你是指那棵爬满猫的大槐树吗?噫,这个名字意外很贴切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猫果树下。

    李萌戴着一顶粉红镶边的尖顶巫师帽,与她红色的院袍很相称。萧笑一如既往,穿的像个小学究,九有学院大红色的袍子在他身上都能显出一股哑光的暗色。

    当然,那也可能是林子里光线黯淡的缘故。

    “如果你喜欢猫,可以向学校申请领养一只。”萧笑抬头寻找黑猫的踪迹——在黯淡的光线下,这是一件很有难度的事情——同时向李萌建议着:“……就像这里,一直都能找到很多野猫。它们应该喜欢安定的生活。”

    “我并不是特别喜欢猫……我更喜欢兔子。”李萌同样左顾右盼,似乎在找寻什么。

    “但你的宠物是鸽子啊?”

    “因为没人用兔子来送信……而且它们太脆弱了。”

    “你为什么喜欢兔子?”

    “啊,忘了是哪只兔子说过‘如果自己是条被子就好了,不是躺在床上,就是晒着阳光’我很喜欢这句话。”李萌小大人似的背着手,努力用沧桑的语气评价道:“或许,那才是人生吧。”

    “那你应该喜欢被子啊?”

    “我当然喜欢被子。只不过没人拿被子当宠物……所以我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喜欢兔子了。”

    “这样的人生未免也太咸鱼了吧。”

    “咸鱼有什么不好?”

    “不,非常好。”萧笑很明智的没有在这个结论上与小女巫纠缠,但他还是用一种幽默的方式总结道:“……只不过,大部分咸鱼不是躺在锅里,就是躺在碗里。反正最终总会进了别人的肚子。”

    树上的黑猫忍俊不禁,发出嗤嗤的笑声。

    萧笑立刻察觉到他的位置,冲他打了个手势,意思是有事情找他。

    李萌同样注意到黑猫。

    然后她看见黑猫旁边的小白猫,顿时喜形于色,抬起手兴冲冲打着招呼:“啊,表…命啦!爬那么高啊?!喵喵!”

    李萌在话出口的一瞬间意识到旁边还有其他人,于是她给蒋玉打的招呼被强行改成一句不伦不类的话。

    萧笑歪着头看了她一眼。

    “你认识那只黑猫?”他以为李萌是在跟黑猫打招呼。

    “黑猫?那里有黑猫吗?”小女巫瞪着眼多看了几下,才注意到白猫身旁那只皮毛油亮的黑猫,顿时侧过脸,呸呸了两下:“呸呸……真晦气。”

    对许多老派巫师来说,黑猫与乌鸦都不是什么好兆头。遇见它们,只比遇见夜骐、黑狗之类更糟糕的象征稍微好一点点。

    李萌虽然不是老派巫师,但她出身古老的巫师家族,难免会受到这方面的影响。

    郑清听着小女巫的呸呸声,满脸黑线。身旁的小白猫则吃吃笑了起来。她瞥了黑猫一眼,甩了甩尾巴,轻盈的跳下猫果树,在李萌大呼小叫的追逐声中悄然消失在林子深处。

    树上绝大部分的‘猫果’们只是懒洋洋的扫视着树下的闹剧。

    “有什么事吗?”黑猫伸着脑袋问了一句。

    “确认一下你是不是还活着。”萧笑耸了耸肩膀,他注意到黑猫脸上的困惑,解释道:“贝塔镇邮报还有其他一些报纸杂志,前几天不是都在谈外神的事情吗?”

    听到‘外神’两个字,黑猫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一时没收住力,让羽毛笔在羊皮纸上戳了个透明窟窿。

    他恼火的看着那个小洞。

    “那有什么新鲜的?”黑猫嚷嚷了一句。

    “对我们来说,确实不新鲜。”萧笑仰着脖子,继续说道:“但是对学校其他学生来说,外神、眷族、星空,等等,这些概念都有些遥远与稀奇了……昨天周末,我们训练,所以没有关注……今天上课后,班上开始流传各种各样的谣言……”

    “谣言?”

    “有人说北区巫师杀了太多青蛙,所以撒托古亚打算在贝塔镇北区降下神罚,毁灭四分之一座贝塔镇……还有人说,三柱神与学校达成协议,打算培养一批新的巫师眷族,等等。”

    黑猫听的莫名其妙。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探着脑袋,把整个猫脑袋都露了出去:“学校每天都会流传各种各样愚蠢的谣言……有人还说老姚因为非法使用咒语被丹哈格监禁了呢!难道我们每件事都要关心吗?”

    “当然不需要。”萧笑抬起胳膊,捏了捏酸痛的脖子,吸了口气,然后继续说道:“……只不过你今天没来上课,恰好学校又有各种恐怖的流言……所以有人猜测你是不是被外神袭击,现在住进了校医院。”

    郑清咂咂嘴,对年轻巫师们旺盛的精力与大开的脑洞深表钦佩。

    他们竟然仅凭一堆错误条件,推导出一半的正确答案——郑清确实被外神袭击了,但他没有住院,而且他请假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要告诉我你信了。”黑猫盯了博士一眼。

    “三人成虎。”萧笑又揉了揉脖子:“中午我飞了纸鹤去蒙特利亚教授的实验室,他们说你今天并没有请假参加实验……大家都在问我你干什么去了,是不是真的住进了校医院……”

    黑猫把脑袋缩回去一些。

    “是另一个实验室……”他咕哝着,尾巴有些不安的甩了甩:“我不是跟你说有事可以来猫果树找我吗?”

    “所以我来了。”萧笑活动着肩胛骨,歪着头,终于忍不住喊道:“劳驾,你能不能下来聊天?我的脖子快断了!”

    “我在写作业。”黑猫躲在树上回答着,同时抓起羽毛笔与羊皮纸,示意自己说的是真话。

    “图书馆装不下你,还是自习室的椅子不舒服?”树下,传来萧大博士不可思议的声音:“你脑壳有洞吗?选择变成一只猫来树上写作业!”

    我原先也没打算写作业的,黑猫看着在羊皮纸上跳舞的羽毛笔,有些无奈的想到。

    ps,【被废弃的小剧场】

    “我们宿舍那只胖橘?你打算给它起什么名字?”

    “鸡腿怎么样?听说它喜欢吃鸡腿。”

    “确实不错。”萧笑勉强称赞了一下。

    “是吧……那棵树上的猫,我都给它们起名字了……那只叫刺猬,那只是璃月,那只是白泽,还有那只,是洼雾……”李萌点着树上蹲着的大小猫咪,一只只数落起来。

    萧笑注意到名叫‘洼雾’的正是那只挪威森林猫。

    “为什么你给它起名‘洼雾’?”

    “因为它叫起来像‘哇呜’……而且我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它蹲着一处有雾的洼地。”李萌如是回答道。

    “我第一次知道白泽是只猫。”萧笑表情严肃的点点头,打量着另外一只短尾猫:“……你知道它们大部分都是有身份的猫吧,这意味着它们有自己真正的名字。”

    “那有什么关系。”李萌扬起脑袋,举起手中那个装满鸡柳的盒子:“喵喵……来,吃下午茶啦!”

    除了几只野猫,猫果树上绝大多数的‘果子’都丝毫没有动弹。

    黑猫低着头,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李萌同学。

第一百一十章 端午

    郑清原以为巫师们不用过端午的。

    他很早就翻过大部头的《古代巫师年鉴》,并未在其中发现一位叫屈原的大巫师。或许有,但肯定不至于到了巫师们专门用节日纪念的地步。

    这让他无端有些庆幸——今年终于不用吃粽子了。

    作为一种拥有纪念、喜庆、传统等多种身份的食物,粽子与月饼向来不为郑清所喜爱。每次吃它们,总像是吃药一般,喝许多汤才能咽下去。但囿于风俗,又不得不吃。

    尤其现在的月饼与粽子里,还包了许多奇奇怪怪的馅料,比如山楂、比如榴莲、比如蛋黄——郑清是在北方长大的,从小吃着带红枣的甜粽,以至于第一次吃咸粽的时候大吃了一惊,惊其异端。

    但这份庆幸仅仅持续到五月的最后一个星期。

    周四早上,郑清像往常一样做完早课回宿舍的路上,发现校园里多了许多与龙有关的符号。穿着灰袍子的校工们正紧张忙碌着,给许多树干固定一条条干枯的盘龙。那些盘龙似乎是用真正的蛟龙尸骸炼制的,看上去栩栩如生,宛如活物。

    有学生好奇靠近想要摸一摸,那些枯龙还会瞪着眼睛,喷吐出吓人的烟雾。

    “今天有什么活动吗?”年轻公费生回到宿舍后,顺口提了一下外面的动静,然后看到正在忙碌的辛胖子与迪伦,不由扬起眉毛:

    “你们在干嘛?”

    宿舍里,迪伦正站在一个矮凳上,踮着脚尖,给一面空白的墙壁上挂菖蒲与艾叶编织的草环。草环上挂着403宿舍四位住户的名牌,用红色的细线系着,穿堂风过时,名牌微微拂动,发出悦耳的击木声。

    这很稀奇,因为往常这个时间,迪伦应该躺在棺材里睡觉才对。现在没有进棺材,就像普通人熬夜到晚上一两点钟。

    而辛胖子则捧着一个大竹篮,绕着迪伦的矮凳子,跳巫祝舞,嘴里咿咿呀呀念着学校法阵都翻译不出的怪异咒语。

    听到郑清的问题后,辛胖子只是瞥了他一眼,仍在继续唱唱跳跳。

    迪伦则背对着兴高采烈的回答道:“你回来的正好……帮我看看这个草环摆的正不正?每次下去以后,我总觉得它还有点歪。”

    郑清仰着脑袋,端详片刻。

    最终勉强点点头:“还行吧……看不出是歪的。这种事情你完全可以交给小精灵们呐,她们摆的肯定比你正。”

    几只小精灵捧着热毛巾与郑清的早点飘在一旁,闻言纷纷发出‘兮兮’的赞同声。

    “仪式感,明白吗?仪式感。”迪伦从矮凳跳了下来,一本正经的晃着手指,纠正道:“有的事情必须亲自去做,才能有相应的效果。”

    “所以,你这么做是想要什么效果呢?”郑清耐着性子问道,末了还开了个小玩笑:“是想预防外神入侵吗?”

    持续四五天的发酵,让有关外神的消息被越来越多第一大学的学生们讨论着。报纸上不断有专业人士‘发现’新的证据,证明出现在学校的‘学生嗜羊奶’与部分羊类宠物失踪案件与某位星空深处的存在有关。

    学校不得不连续发布多项通告,向所有人保证第一大学始终是巫师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任何未经许可的入侵都会受到学校的强力反击。

    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学生家长们的焦虑,却没有办法阻挡年轻巫师们讨论的热情。

    尤其临近期末。

    沉重的学业压力让许多人精神紧绷,任何外部的风吹草动,都会引发大家极大的兴趣。遑论这次外部‘风吹草动’的动静稍微有点大。

    据郑清所知,某个社团已经开了博彩的盘口,赌学校会不会与那位星空深处的存在发生明面冲突,买盘很是火爆。

    “什么效果?”迪伦拍打着袍子上沾的草叶,歪了歪脑袋:“当然是辟邪祈福喽……至于你说的预防外神入侵,或许吧。端午节大家不是都这么做嘛。”

    “端午?!”郑清提高声音喊道。

    辛胖子的巫祝舞终于告一段落,他把竹篮塞到年轻公费生鼻子底下,哼了一声:“快点,拿一个……把你手里的肉包丢掉。哪有端午早上吃肉包的说法!”

    郑清看着两个长着外国面孔的家伙郑重其事跟自己聊端午,心底莫名有种滑稽的感觉。

    “巫师们也过端午吗?”他喃喃着,看着竹篮里那粽叶包裹的三角粽,心底慢慢翻腾起一股绝望:“为什么你们也吃粽子?我之前翻看《古代巫师史》,上面没有屈原啊!”

    “《古代巫师史》上面肯定没有,你需要在《传奇巫师年鉴》中找,或许能找到祂的名字。”萧笑的声音在郑清背后响起:“……劳驾,我要一个咸肉粽。”

    后面一句话他是对辛胖子说的。

    胖子很快从篮子里翻出一个四角粽,塞进博士手中。郑清也用两根指头掂起一个三角粽,开始愁眉苦脸的解粽叶上的麻绳。

    “你刚刚做完早课干嘛去了?”年轻的公费生歪着头瞥了一眼萧笑:“我刚跟人打个招呼,一转眼你就不见了……”

    “去猫果树下,看了看那只狗子。”萧笑飞快的剥掉粽叶,咬了一大口深红色的糯米,含糊道:“……就像你说的,那条狗很可疑。”

    “找到什么异常了吗?”郑清立刻来了精神。

    “没有。”萧笑又咬了一大口粽子,顺便舔了舔油亮的手指,摇摇头:“辟邪、侦测妖魔、显形……统统用了一遍,没发现一点异常……除了它会喵喵叫。”

    “你不喜欢吃粽子吗?”辛胖子突兀插嘴,打断两人的聊天。

    郑清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三角粽,刚刚被他咬掉一个小角。而萧笑已经伸手从竹篮里拿第二个粽子了。

    “不喜欢。”郑清老老实实摇了摇头:“总感觉粽子、月饼之类的食物过度加工,失去了某些自然的味道。”

    “嚯,你这话听着像伊势尼说的。”辛胖子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

    “上次跟伊势尼聊天,他就说过‘有鱼人抱怨,加工过的食物,比如腌蛤蟆、腌青蛙,失去了天然的味道,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殊不知,恰恰是腌制的过程,最大程度保留了那些食物原本的性质。没有腌制过的青蛙与蛤蟆,存不过一个月就会腐臭。’”

    “就像女巫们使用化妆品。”迪伦凑了过来,很有兴致的讨论道:“女巫们用各种精油、粉底擦脸,与腌肉的本质是一样的……最大的区别不外乎一个是把人腌的香喷喷的,让容貌更长久的保留;一个是把食物腌的香喷喷的,让营养更长久的保留。”

    郑清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小粽子,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话题会从猫果树上的狗子跳到女巫化妆品上面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魔药课上的沐兰汤

    周四的上午,是一节魔药课。

    因为端午节需要祭拜龙祖、祈福辟邪的缘故,郑清与同伴们出门原本就比平日晚了一些。而在前往教学楼的路上,许多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学生会突然凑过来,给陌生人手腕系一根五色丝线,这是古老的祝福,没人会拒绝。

    所以,今天大家花费了比以往更多的时间才赶到教室。

    堪堪在上课铃响之前。

    门后的简笔画小人儿意外没有出言挖苦大家,郑清留意去看,才发现不知是哪位好心人给简笔画小人儿脑门上用雄黄抹了一笔。

    橘黄的色彩在整张简笔画上异常显眼,仿佛发光一般。

    这让它一直高兴的在原地打滚儿。

    郑清停下脚步,犹豫了几秒钟,从灰布袋里摸出一张‘午时符’,挂在简笔画小人的画纸上,用五彩的丝线系好。

    午时符并非报时的符箓,而是与抹黄、五色丝线类似,起祛邪祈福的效果。早上在宿舍里,萧笑让郑清多画了几张。

    “对你来说,这份给其他人的祝福再恰当不过了。”萧大博士如此建议道。

    事实也确实如此。

    来上课的路上,每每有人给郑清手腕系五色丝,他都会回赠一张午时符。效果极好。眼下挂在简笔画小人画纸上的符,灌灵有些失败,拿去赠人稍显失礼,用来恭维这简笔画小人儿再恰当不过了。

    果然,他的举动赢得了简笔画极大的好感。

    “梅林保佑您,快迟到的公费生!”简笔画小人从地上滚起来,捋了捋头上稀疏的几根头发,像模像样的给郑清鞠了一躬:“……李教授还有二十七秒就会进门!”

    郑清来不及向简笔画小人儿道谢,拔腿便向自己的座位跑去。

    他可不想在学期末最后几节课上因为迟到或作风问题被扣了课堂分。

    路过教室第一排的时候,李萌兴冲冲向他伸出胳膊,摊开手,似乎也想要一张午时符。郑清‘啪’的给了她掌心一巴掌,一阵风似的从小女巫身旁蹿过。

    身后响起李萌同学气急败坏的诅咒,以及蒋玉忍俊不禁的劝说。

    男巫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刚刚把《标准药剂·大学一年级》从灰布袋里拿出,摆在课桌上,李教授便推开门,大踏步走了进来。

    教室里立刻一片安静。

    郑清悄悄松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细细的汗珠。

    “你该随身带几张清凉符,随用随换的。”辛胖子用笔杆戳了戳郑清的胳膊,建议道:“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铜子……对你来说。”

    郑清眯着眼,含糊答应着胖子的建议,目光落在李教授讲桌上的一个铜盆上。

    教授是抱着那个铜盆走进来的。

    教室里大部分学生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铜盆上。

    李教授笑眯眯的环顾左右,抬起头,用抑扬顿挫的语气说道:“今天日子不错,恰逢端午,五月初五,拜神祭祖,黄历上说今天忌动土,那么我们就听从传统的指导,今天不去药园动土了……大家上一堂理论课。”

    教室里响起一片附和的笑声。

    教授拍了拍铜盆的边缘,响起轻微的嗡嗡声,教室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这是沐兰汤,《岁时广记》上说,五月初五,竞采杂药,可治百病。”教授说着,晃了晃手中细长的教鞭:“当然,我们都知道,大部分传言中‘可治百病’的魔药,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就像蛇油,在许多病症上有用吗?似乎有点。但用它治病?并不比安慰剂效果更强。”

    “另外,按照传统,你们应该用沐兰汤洗澡的……眼下条件有限,大家都用它洗洗手,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教室里再次响起一片欢乐的笑声。

    很少有教授以如此诙谐的态度面对一个严肃的节日,更不要提是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李教授了。这让原本因为期末考试降临而沉闷的学习气氛陡然松快了许多,压在大家心头的阴霾不知不觉消散不少。

    十几只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拽着五彩丝线编织的网子,拖着铜盆从讲台出发,在每一张课桌前停留片刻。

    铜盆边缘搭着白毛巾,还有一小块药胰子。

    每个人都把手伸进去,态度虔诚的洗了洗手。区别在于,女生们似乎只洗她们的几根手指头,而男生们大大咧咧,恨不得把整条胳膊都洗一遍。

    在这个过程中,李教授一直笑眯眯的跟大家聊之前课程中讲过,而且今天端午涉及到的魔药学知识。

    比如熬煮沐兰汤的原料,并不是仅限于艾叶、蒲草、白玉兰、凤仙,有的巫师会在里面加驱鬼的桃叶、祛邪的柏叶,还有人用大风根代替艾叶,效果都是一样的。

    再比如午时水与无根水的异同点。

    午时水是端午节正午时分从井里打出的水,也被称为‘极阳水’‘龙目水’,阳气极重,祛邪效果极佳,可以用来中和很多寒药多余的寒气,是许多方剂调和药性的首选。

    而无根水出处与从地下涌出的午时水恰好相反,泛指一切天上落下的水,包括雨、雪、霜、露等多种形态,每种形态都各有妙用。与本身蕴含阳气的午时水不同,无根水不含任何‘特性’,能够最大程度保持草药药性完整,被称为最‘干净’的水。

    此外,教授还跟大家聊了雄黄酒、蒲酒、朱砂酒等不同药酒的配伍、效力。

    “因为今天涉及的魔药学知识太多,我曾经一度向学校建议,把端午节改成魔药节……当然,这个建议被教授联席会议否决了。”

    李教授跟着大家一起笑了笑,然后继续说道:

    “之所以与端午有关的魔药学知识这么多,是因为端午阳气旺盛,是许多草药一年中药性最强盛的一天,所以采药是许多巫师今天最重要的工作。”

    “今天没有带大家去百草园,另一个原因就在于校工委正组织人手,在园子里进行保护性采摘……你们这些一年级学生去了,除了添乱,还是添乱。所以老老实实呆在教室背两道方剂最合适。”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期末的课堂

    轮到郑清洗手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钟头之后了。

    铜盆里的沐兰汤仍旧像最初在讲台上那样,冒着微微的热气。洁白的玉兰花与翠绿的蒲草、艾叶在清澈的午时水中上翻下滚,恍若一条条游鱼。

    讲台上,李教授正在强调,让大家不要把‘午时水’与‘端午水’混作一谈。

    “……再强调一遍,午时水是端午正午时分打到的井水;无根水泛指天上来的水;端午水则与前面两中药用水毫无关系,是一种大范围、连续性的暴雨天气。你们一定要搞清楚这三者之间的区别。”

    “07年期末考试的时候,星空学院的流小月同学在试卷中把‘午时水’写成了‘端午水’,一道十二分的论述题,因此被扣掉了整整六分!因为午时水在那道药剂中起最关键的中和作用……这个错误差点让他整张卷子不及格!”

    “大家一定要牢牢记住这个教训……”

    郑清竖着耳朵,听教授喋喋不休的讲着那些案例,心底暗暗发笑。期末的课堂上,教授们的话题总是大同小异,不断用高年级学生的错误,来提醒他们这些低年级学生不要再犯。

    但这种做法效果值得商榷。

    因为很多时候,他们重复的多了,大家反而记不住正确答案,总会不经意间,把那些印象深刻的错误答案写上去。

    铜盆里的沐兰汤看上去滚烫,实际上却巴适的很。

    郑清估计水温最多只有四十度,那些翻滚冒着的热气,大概率是盆地的某些药材与午时水接触后发生的魔法反应。

    “……一只学猫叫的狗子而已,其实也没那么稀奇。”辛胖子小声嘀咕着,此刻他正挽起袖子,跟郑清、萧笑、张季信三人挤作一团,凑在铜盆前洗手。

    郑清仍旧对猫果树上那只装猫的狗子耿耿于怀。

    “确实不稀奇,我知道有一名叫‘警长’的奶牛猫,专门学狗叫。叫的还挺像。”张季信一边附和着,一边给沾湿水的手上打着药皂,搓出一大捧沫沫来。

    “留心观察吧。”萧笑给出了最后的判断:“如果它有问题,迟早会露出马脚,让你的猫们注意点就可以了。”

    “对了,你哥的竞选工作怎么样了?”郑清一根一根的清洗着手指头,顺口问张季信。

    “非常无聊。”红脸膛的男巫耸了耸肩膀,表情有些沮丧:“没有任何激动人心的场面。我是说,我必须跟着他参加那些没完没了的座谈会,听那些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的家伙坐在一起讨论一些令人昏昏欲睡的话题……不过在那些座谈会上可以见到不少猎手,甚至包括那些已经毕业的前辈,比如金甲壳的艾伯特·赫特里斯·金,还有火烈鸟的德·弗拉明戈。”

    “德·弗拉明戈?”辛胖子手中的药皂打了个滑,差点掉到地上:“那个去年世界杯最佳辅猎手?”

    “没错。”张季信脸上挂着一丝矜持的笑容:“他确实像报纸上说的那样,总喜欢穿一件夸张的、用羽毛编织的粉红色斗篷……但我总觉得他人还挺好,笑起来很有感染力。”

    “我能请他喝杯茶吗?”胖子搓着手,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像极了一个被蒸开口的包子:“长老,我们是一个猎队的,帮我就是帮你啊……”

    “洗手的同学注意了,现在还是上课时间!”

    讲台上,李教授用细长的教鞭敲了敲黑板,发出‘啪啪’的警告声:“……想聊天的,可以课后再聊。”

    躲在教室后排角落里的四位年轻男巫顿时安静下来。

    郑清三下五除二,在沐兰汤里洗掉手上的泡沫,用挂着铜盆边缘的白毛巾擦干净手。然后冲一直飘在半空中的小精灵们和气的笑了笑。

    小精灵们兮兮叫着,拖着铜盆愉快的离开了这个角落。

    郑清的注意力终于从男生之间的闲聊转回课堂上,李教授已经从往届期末试题的经典错题,转移到更具体的魔药炮制工艺上了:

    “上周在实验室,我注意到有同学在切桂枝的时候,没有把桂枝润透就动刀,切出来的桂枝碎的碎、厚的厚……如果期末的实践考试上你们这么做,能拿及格分,算你们平常高香烧的勤快!”

    “俗话说,炮制药材,三分是刀工,七分靠润工,润药比切药更能考验魔药调制的水平。现在,谁能告诉我,润药有几种办法?”

    坐在教室第一排的女巫们齐刷刷举起了手。

    萧笑跟她们是一个频率。

    郑清与辛胖子等人,也在稍稍犹豫后,举了手——很短时间内,大半个教室的人都举手了。反而那些没举手的同学,在这种氛围下变得有些显眼。

    讲台上,教授满意的点点头,环顾四周,最终把目光落在另一个角落的尼古拉斯身上:“尼古拉斯同学,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同学们齐刷刷回过头,看向那位已经成为北区巫师的同班。郑清眼中有些担忧,但他看到刘菲菲目光里却自信满满,心底不由失笑。

    尼古拉斯轻轻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闭上眼睛,开始回答:

    “润药分为传统润药法与特殊润药法。”

    “传统润药法以无根水或深井水为基底,常用手法包括淋法、淘洗法、泡法、漂法、浸润法。不同方法要求各不相同,比如浸法中,水需没过药材一寸,才算合格。”

    “特殊润药法基底各异,有酒润、其他魔药润;特殊润药手法还有闷(蒸煮)润。”

    “检查润药效果,可以通过手捏、弯曲、指掐、穿刺、劈剖等方式进行。”

    “需要使用润法处理的药材包括大黄、白芍、当归、虎杖、山药以及教授您刚刚提及的桂枝等。部分情况下,龟甲、兽骨也会采用润法处理……”

    “可以了,可以了……一百昏一百昏。”李教授笑着打了个手势,示意尼古拉斯坐下:“这样的回答,如果你还过不了升级考试,那我敢打赌,班上没有一个人能通过!”

    教室里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第一百一十三章 梦里花落何时了

    在那一片掌声中,刘菲菲鼓的格外起劲儿。

    她巴掌大的小脸儿红扑扑的,眼神亮晶晶,表情自豪而且骄傲。

    班上的同学们原本鼓掌只是单纯对尼古拉斯的回答表示赞赏,但渐渐的,不知谁起了头,开始有人拍起了桌子、跺起了脚。

    砰砰砰!

    砰砰砰!

    没有多余的起哄,也没有违反课堂纪律的过分喧嚣,但仅仅是那有节奏的拍打,以及大家互相心照不宣的笑容,就让两位年轻巫师陡然涨红了脸。

    刘菲菲啪的一下转过身,扑回自己的位置,把脑袋埋在胳膊下面。

    尼古拉斯则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看了看这个同学,又看了看那个同学,最终将求助的目光看向李奇黄教授。

    教授难得没有就课堂纪律发表看法。

    他笑眯眯的感受着教室里活泼的气氛,许久,待大家鼓掌的节奏有些凌乱之后,才抬了抬手,示意同学们可以安静下来了。

    “令人怀念的青春呐,总会让人在不经意间收获惊喜。”李教授捻着手中细长的教鞭,感叹了一声,又引起一片附和的笑声。

    “……但如果大家认真上我的课,应该记得我曾经在课堂上说过一句话——‘魔法制造的爱情,比真正的爱情更像爱情’,因为魔法与爱情一样,都是不讲道理的。”

    教授很巧妙的把话题重新引回了课堂上,跳过刚刚讲到的魔药炮制工艺,换到了教科书涉及到的知识点上:

    “下面,让我们来复习一下预防迷情剂时常用的几种魔药……”

    郑清手中捏着的羽毛笔顿了顿,笔尖在羊皮纸上留下一点深刻的墨痕。迷情剂三个字,让他的思绪立刻从魔药课的课堂上飘走,飘到三有书屋,飘到与那棵小树一起陷入沉睡的伊莲娜身上。

    他忽然有种羞愧的感觉。

    因为他刚刚意识到,自己越来越少想起那个留着酒红色大波浪长发,穿着一袭波西米亚长裙的吉普赛女巫了。

    诚然,他现在很忙——要准备期末考试、要帮林果找黑山羊、要提防那位可能潜伏在布吉岛的外神、要应付蒙特利亚教授与苏施君两处实验室的工作、要在周六晚上参加临钟湖夜间巡逻,等等——但他心底最深处的某个声音告诉他,这些都是借口。

    他只是开始习惯,习惯不再一个人在图书馆苦苦等待伊莲娜若隐若现的身影,习惯了不在两个身影之间装傻,习惯猫果树上那只霸道无礼的小白猫。

    男巫迷茫的眼神滑过教室前排。

    又立刻像被蜜蜂蛰了一下,迅速躲开,回到了自己课桌上的羊皮纸上。羽毛笔已经在羊皮纸的空白处留下好几点深沉的污渍。

    坐在旁边的萧笑瞥见了这点异常。

    “上课的时候不要心不在焉,”他用胳膊肘推了推身旁的男巫,小声提醒道:“教授随时会点你起来回答问题的……”

    郑清终于强行打起几分精神,努力在课堂上集中起注意力。

    一直勉强到魔药课结束。

    李教授离开教室后,尼古拉斯与刘菲菲也在班上同学的哄闹声里落荒而逃。郑清目光追随着他们的身影,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隐晦的羡慕。

    他也想像那两位年轻巫师一样,有一场热烈而又自由的爱情。

    但现实就像一口泥潭,让他深陷其中,举手投足之间,总有这样或那样无法宣之于口的顾忌。

    带着这份愧疚与羡慕纠缠的心情,郑清拒绝了萧笑一起前往自习室复习的建议,独自一人去了图书馆。

    不知是不是老天真的在眷顾他冥冥中那点念头,郑清来到图书馆三楼的时候,以前他与伊莲娜经常坐的那处座位,两位年轻男女巫师正笑着收拾东西离开。

    男巫自嘲的笑了笑,颓然坐了下去。

    五月的晌午,阳光灿烂。

    橘黄色的光线透过图书馆高大的落地窗,将外面世界变幻莫测的云影与斑驳的树影都送进这片静谧的空间。

    郑清坐在图书馆高背硬木椅子上,面前摊放着几本教科书,精神却始终没有办法集中起来。他犹豫片刻,起身从符箓侧的书架上找了一本《云箓九篆》。

    伊莲娜学习符箓的时候,用过这本书。

    男巫在座位上翻开书皮,露出里面深黑色的扉页。洞炫上人的鎏金名讳在阳光下闪烁着谣言的光芒。几个灵动的云篆挤挤挨挨,藏在书缝间,懒散的摊开身子,躲避那刺眼的阳光,以及阅读者们的骚扰。

    郑清盯着那几个云篆,眼皮越来越沉。

    隔壁书桌上的男巫正在奋笔疾书,羽毛笔与羊皮纸摩擦时发出沙沙的响声,混杂在图书馆静谧的背景下,仿佛春夜的落雨,令他紧绷的精神慢慢放松。

    郑清依稀记得,抬头曾经用毛笔,给那几个云篆搔着痒,乐呵呵看它们在书页间扭来扭去,吉普赛女巫则在一片嗔怪他讲解的心不在焉。

    “啪!”

    一个纸团轻轻砸在了年轻公费生的脑袋上,让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回过头,伊莲娜正不满的看着他:

    “这道符还没讲完,你怎么又走神了?”

    “没走神,没走神。”郑清摸着头,打了个哈哈:“你提醒的正好,我刚刚想起一件事……这段时间你在理论方面的学习已经很多了,需要通过一定实践来检验自己的学习成果……”

    自从上次约定好到现在,男巫帮助吉普赛女巫补习符箓方面的知识,已经持续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必须承认,伊莲娜虽然在占卜学上天赋出众,但对符箓的领悟始终有些差强人意。刚刚那个纸团,让郑清忽然琢磨过来,觉得也许通过实践性的操作,能够加深她已经学会的知识,巩固现有的学习成果。

    “那你干嘛今天让来书山馆?”女巫仍旧有些气鼓鼓。

    “楼下就有图书馆附属的实验室,可以做一些安全的理论检验。”男巫指了指脚下,解释道:“……我们可以学一会儿理论,然后下去做几个实验……然后再上来复习理论。我觉得这样可以强化学习效果。”

    女巫抿了抿嘴,似乎有些意动。

    画面一转,两人已经站在了书山馆楼下附属的实验室里。

第一百一十四章 眉目如画

    巫师们的学习很少是纯理论性的,所以即便在书山馆,也有第一大学为同学们配备的实验室。当然,与教学楼中的综合实验室或者类似百草园的专业试验场相比,书山馆里的实验室相对简陋,但供在馆自习的学生简单验证脑海中刚刚迸发的灵感,已经足够了。

    而且,因为书山馆附属实验室的使用费用囊括在书山馆的服务名录中,为了节省一点学分,不少新生会尽可能使用这里的实验器材完成学业。

    所以大部分时候,楼下实验室都很拥挤。

    郑清站在试验台前的时候,脑海有过一刹那的迷糊——因为他不记得今天向图书管理员申请过使用实验室——但很快,吉普赛女巫身上弥漫的香气便让他忽略了那点困惑。

    此刻,两人站在一张靠窗的试验台前。

    台子上已经摆满了黄色的符纸、红色的朱砂、清澈透明的调砂灵液,以及粗细不一、型号各异的毛笔。

    “我总觉得,这种手套上面充满了怨念。”

    吉普赛女巫小声嘟囔着,她正在往手上套一副半透明的长袖手套。郑清小心的帮她把袖口拉到肘后,耐心扯平每一丝褶皱,然后顺手给她系上围裙背后的绦扣。

    不远处,其他试验台后似乎传来隐隐的轻笑。

    男巫感到脸颊有些发热。

    他眯着眼,小心偷觑了一眼周围的试验台。却感觉视线有些模糊。仿佛有泪水糊住了眼眶,又像是一台老式显像管的电视机,只能看到周围人影绰绰,却看不甚清楚。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耳畔传来女巫恼火的声音。

    男巫立刻回过神,连声答应着:

    “当然,当然……你能察觉手套上的怨念,可能是因为你占卜天赋高,灵觉敏感……但理论上,图书馆里这些护具都经过教授们反复检查,除了上面那些防护纹饰之外,不可能残留任何负面力量。”

    根据做的实验不同,巫师们也会使用不同的防护方式。比如在做炼金实验时,巫师们都会穿着龙皮的连体衣、鹿皮手套、有时候还会带上丑陋的防护面具;在做药剂实验时,巫师们一般会穿冰蚕丝的法袍、戴上平光的护目镜。而在做符箓、阵法方面的实验时,巫师们则会戴着蚕皮手套、穿上鱼皮的全身围裙。

    蚕皮轻薄,可以清晰感触笔尖与符纸间细微的差异,鱼皮则可以阻挡绝大部分‘染料’落在年轻巫师们漂亮的袍子上。

    在漫长的历史中,巫师们发现过多的接触实验型材料与过多的实验行为,会严重影响巫师们的身体健康,加速巫师们的老化与亚健康化。就像那些古老传说中的伟大巫师们,很多都面容苍老,身体佝偻。

    随着现代魔法理论的发展与知识结构的不断完善,巫师们对于自身的防护也越来越看重了。各种精妙的防护纹饰与咒语被开发出来,极大保障了巫师实验的安全性。

    系好绦扣,郑清抬起头,恰好看见伊莲娜微笑着,偏过头,随意绾起自己酒红色的大波浪,用夹子夹住,露出她白皙的脖颈。

    郑清忍不住探出手,碰了碰她垂在耳畔的几缕青丝,惹来她嗔怪的眼神。

    “娇艳如花,眉目如画。”

    郑清厚着脸皮称赞了一句,却被伊莲娜再次嘲笑道:

    “你不知道眉目如画是骂人的话吗?”

    “骂人的话?”年轻巫师觉得莫名其妙,这个词怎么听都是讨好的词啊。

    “无面妖你知道吧,华夏那边也把它们叫画皮。”女巫抬手,将耳边那几绺青丝向后撩了撩,瞥了男巫一眼:“眉目如画是形容它们的词……”

    “无面妖……”

    这个词恍若惊雷,在男巫耳边炸响,周围那些原本影影绰绰的同学齐刷刷转过头,看向郑清,露出一张张毛茸茸的猫脸。

    “喵……”

    整齐划一的猫叫声骤然响起,将男巫从睡梦中惊醒。

    他一个翻身,从椅子上站起来,推的书桌发出巨大的‘嘎吱’声,图书馆里其他正在认真看书的同学纷纷将不满的目光投向他。

    郑清抹了把额头细细的冷汗,冲周围抱歉的笑了笑。

    这时,他才注意到萧笑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他的书桌对面。

    “你什么时候来的?”年轻的公费生坐回椅子,沙哑着声音问道:“为什么刚刚不叫醒我?”

    “看你睡的很香,又是流口水,又是傻笑……不忍心叫醒你。”萧笑耸耸肩,嘴角向下撇了撇:“没想到后面会变成噩梦……你是梦到蒋玉跟科尔玛学姐打架吗?”

    郑清冲博士翻了个白眼,没有回答这份调侃。

    “来颗烟糖提提神吧,”博士顺手丢给郑清一块硬糖:“薄荷味的,轻烟型,不会让你涕泗横流。”

    郑清接过那颗糖,撕掉青色的包装纸,谨慎的看了一眼。糖上阳刻着一只胖乎乎的熊猫脑袋,半透明的糖果中隐约可以看到几枚符文闪过。

    “我记得你说,这种糖刺激性比较大,对我们精神不好。”郑清提醒道——他上一次接触这种糖果,还是第一次进流浪吧,当时被张季信整蛊,吃了一颗辣椒味儿的烟糖,那滋味,一直到现在他都忘不掉。

    听到郑清的提醒,萧笑重重叹了一口气。

    “酒伤肝、油伤肺、熬夜伤神……也没见你少喝两口青蜂儿,晚上早点睡觉呐。”萧大博士的道理总是很充分:“烟糖少吃是没错,但需要的时候,该吃还是要吃的。”

    说着,他手中的羽毛笔在指尖打了个旋,指向四周。

    “……期末考试,哪个学生不准备几样提神的东西,相对来说烟糖算是很温和的东西了。”说到这里,他似乎醒悟般,打量郑清一下:“还是说,你想用龙爪粉或者狐媚子的干大粪?那玩意虽然能让你脑瓜短时间内变得灵光一点,但有成瘾性,不是好东西。”

    郑清忍住将糖塞进萧笑嘴里的冲动。

    “我什么都不想用。”他嘴里含着糖,含糊不清的咕哝了一句,薄荷的清凉夹杂在糖果的酸甜,在舌尖的味蕾上绽放,刚刚睡醒的疲惫一瞬间被驱散干净。

    郑清轻轻吸了一口气。

    终于想起另外一个问题。

    他抬头看向萧笑:“你不是说要去自习室吗?怎么又来图书馆了?”

    “因为我不想被马活活踢死。”博士回答道。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图书馆里的糟心事

    在巫师世界有一句俗语,‘妨碍别人谈恋爱,是会被马活活踢死的’,这句话出处不详,却流传甚广,即便郑清也听说过——他一度怀疑这句俗语是从马人部落流传出来的。

    所以,当萧笑说‘自己不想被马活活踢死’后,郑清只是把这句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就回过味了。

    “意思是,你在自习室,会妨碍别人谈恋爱?”年轻公费生抬了抬眉毛。

    “嗯哼,”萧大博士板着脸,哼了一声:“本巫师大好青春、花样年华,完全不想跟马蹄有任何负距离的接触。”

    郑清忍着笑意,憋的脸都酸了:

    “自习室很多情侣吗?”

    “前后左右都是,就我一个单身的。”萧大博士表情郁郁:“……从我进自习室,到我出来,那些家伙一直卿卿我我,一点都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听上去确实很糟糕……但你不是有女朋友吗?”郑清纠正了博士用词的错误,同时建议道:“你完全可以带你家司马在自习室里复习功课呐……相信那几对情侣在老师面前,肯定也会认真学习的。这样大家互不干扰。”

    萧笑盯了他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怜悯:“这就是你来图书馆的原因吗?你觉得自己一个人呆在图书馆不会打扰别人?”

    郑清眨眨眼。

    他听的有点糊涂,明明是他在给萧笑出主意,怎么听萧笑的回答,像是在宽慰自己?

    琢磨着萧笑那句回答背后的含义,郑清指间转动着毛笔。

    毛笔风骚的甩动自己脑袋上那簇软毛,专门挑《云箓九篆》书页的缝隙与角落处搔,将这本古板庄重的书扰的开合不安,连封皮上那几个原本按照严格的公式与角度、正规规矩矩运作的符文都忍不住逃开,躲进书本的附页里去了。

    萧笑看着那几枚符文的小动作,沉默片刻,慢慢说道:“有的时候,逃避不是办法……男生嘛,就算伤心,也要咬着牙继续往前走。就像书上那几枚符文,逃来逃去,最终还是要老老实实回到封皮上。”

    郑清愈发听的莫名其妙。

    “你在说啥?”年轻的公费生翻开附页,露出那几枚符文的影子,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用笔尖指了指自己:“……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萧笑定定的看了他几秒钟,深深叹了一口气。

    “在我面前就不要假装了。”博士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眼神中满满的理解:“其他人也跟我说过这件事……大家都理解。你是一个男生,还年轻,这种事情总会遇到的……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

    郑清越听越不是个味儿。

    “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误会。”他虚着眼,看着态度诚恳的同伴。

    “你是不是被伊莲娜甩了。”萧笑终于不再卖关子,径直问道:“大家其实都看出来了。尤其是胖子……虽然嘴上没有安慰,但你有没有注意,他最近经常给你塞零食……”

    “打住,打住!”郑清伸出左手食指,戳着右手掌心,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稍微等等,让我缓缓……你们这个推论是从哪里来的?”

    “你最近有点消沉。”萧笑竖起手指,一条一条数落起来:“比如上周猎队训练的时候,你自己一个人在凉亭里打瞌睡……”

    “那是因为前一天晚上没睡好,我快困死了!”郑清黑着脸解释道。

    “你最近总是一个人来图书馆……而且总是坐在这个位置上。我们都知道,这里是以前你跟伊莲娜经常坐的位置。”

    “那是因为……”郑清一时有些卡壳——他坐这个位置确实有怀念伊莲娜的缘故,但他最近来图书馆比较多是因为先生上次告诉他,努力汲取各种魔法知识可以加固他体内的‘大坝’,给那股不受控的力量装上‘阀门’。

    但这种事情没办法向萧笑说。

    “那是因为期末考试临近,对吧。”萧笑善解人意的替郑清想到一个‘解释’。

    郑清连连点头。

    博士眼神中的怜悯越发明显。

    “所以说,大家都理解。”萧笑半站起身,探出身子,拍了拍郑清的胳膊:“人在伤心的时候,总会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但你不能一直这么消沉下去。”

    郑清推开桌子,豁然起身。

    “胡言乱语!”他压低声音吼道:“完全不知道你们在担心些什么……伊莲娜是因为吉普赛女巫团有事,把她召回去了!我们没有分手!”

    “哦……那猫果树上的小白猫是怎么回事?”萧笑平静的看着公费生:“书上说,人只有在某段感情缺失后才会出现移情……”

    “那,那是,那只是一只猫!”郑清有些慌乱的躲开眼神,很没底气的辩解道:“就算是移情,我也不会对一只猫有什么想法吧!啊?哈哈!”

    “如果那只是一只猫。”萧笑饶有深意的看着他。

    郑清屏住呼吸,脑子疯狂转动,不知道博士知道些什么,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可恶的是,萧笑并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

    空气凝固了几秒钟。

    “不管你脑子里装了些什么东西,总之都是错的。”年轻的公费生干巴巴的说完,站起身,抱着那本《云箓九篆》向书架深处走去:“……我没时间跟你在这里耗着说些毫无边际的话……我要去找几本工具书,为期末考试做准备……”

    “你不用跟我解释,真的!”博士在他身后喊了一句。

    一个纸团呼啸着,从某个书架后面飞了出来,重重的砸在博士的脸上,把他鼻梁上架着的眼镜都砸歪掉了。

    “这里是图书馆!”一个强压着怒火的声音从书架后面传来:“有什么说不完的话,去外面说去!”

    郑清把那声陌生警告丢在脑后,一溜烟钻进书架长廊深处。

    留下萧大博士,在原地摸了摸鼻子,向周围露出尴尬的笑脸。

    图书管理员很快注意到这个角落里的骚动,粉红色的章鱼挥舞着八只长长的触角,从某个书架夹缝中钻了出来,在半空中喷出一连串花体字:

    “保持安静!!”

第一百一十六章 馆中迷途

    第一大学有句老话,‘人们总能在书山馆找到九有的学生,在休息室看到阿尔法社团,在医院遇到星空学院受伤的学生,在神灵雕塑下听到亚特拉斯的祈祷’。

    这段话很形象的总结出了四所学院学生各自的特质。

    但渐渐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几句话又有了新的发展。

    ‘人们总能在书山馆找到迷失在书架长廊间的九有学生,在休息室看到阿尔法社团举办轰趴,遇到星空学院的学生在病床上打架,听到亚特拉斯学生向不可名状的存在祈祷’。

    这几句话中,补充的谓语非常妥帖的描述了四所学院学生在各自特质下会面临的风险。比如亚特拉斯的学生对信仰的追求可能导致他们被邪神诱惑,再比如星空学院的学生对胜利的偏执会让他们在病床上也不放弃战斗——即便只是用扑克牌对决。

    而九有学院的学生在追求知识的过程中,很容易迷失在知识的海洋中。

    郑清就在图书馆里迷路了。

    又一次。

    他原本只是去还那本《云箓九篆》,顺便再找几本帮助期末考试的复习题册。

    但当他怀里抱着《期末考试总复习——高分突破》《符箓、占卜与魔文,一年级知识背诵与要点透析》《一年级魔药学同步辅导及习题详解》几本书,从书架迷廊向外走的时候,目光不自觉的滑过身旁的书架。

    然后他看到一本《半月谈——论如何用两周时间成为一位全优生》,忍不住放下手中的练习题,席地而坐,迫不及待的读了起来。

    书中提供了丰富的应试方法论,譬如选择题别选第一反应是正确的那个选项;简答题要在考前一周多背几套模板;魔法实践考试如果对被考核的咒语不够精熟,那么一定要在细节上多下功夫——如施法前礼节完备、咒语吟唱清晰响亮、咒式书写工整没有涂抹——这样即便你最后把束缚咒放成一朵烟花,监考老师也会酌情多给你几个辛苦分。

    郑清当然不至于连一道束缚咒都放不出来。

    但这本书所提及的各种应试方法却令他有一种醍醐灌顶、大开眼界的感觉。

    有那么几分钟,他甚至有了挑战刘菲菲或者萧大博士的冲动。他感觉如果此刻面前摆着一份试卷,凭借着《半月谈》上教的办法、加上他自己的知识储备,考出一个优异的成绩再简单不过了。

    当他揉着酸痛的大腿,站起身把《半月谈》塞回书架时,旁边另一本《手写笔记——雷哲的课堂》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就这样,一本,两本,三本。

    当那位充当图书管理员的章鱼先生挥舞着八个拳头,把沉溺在各种‘捷径’‘秘诀’与‘窍门’中的年轻公费生从幻想中敲醒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一小时零十五分钟。

    距离下午选修课开始还有不到半个小时。

    “我才呆了一个多小时!”年轻公费生捂着红肿的额头,龇牙咧嘴抱怨起来:“按照规定就算一年级新生也要在消失一个半小时以后才会触发警报……”

    章鱼先生张嘴喷出一串标准宋体字,因为字数太多,郑清只瞥见几个加黑的关键词:“……受同伴委托……需提前申请……早于标准规定一刻钟……”

    末了,图书管理员还喷出几个大大的花体字:“这是你第五次在图书馆里迷路了……就不能老老实实顺着架子走吗?!!”

    问号与叹号下面的黑点几乎要比郑清脑壳大了。

    或者这些话耗尽了这位章鱼先生肚子里的墨汁,从拽着男巫出发一直到把郑清丢出书架迷廊,图书管理员都没有再跟郑清说过一句话。

    萧笑已经抱着书本站在图书馆出口,静静的看着某公费生脸朝下狼狈的栽倒在地上。

    “据上课铃响还有十九分钟。”博士提醒道。

    郑清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不及拍打袍子上的尘土,接过萧笑替他拿出来的课本,急忙忙向教学楼所在方向跑去,同时抱怨了一句:“……这事需不怪我……要怪学校,为什么好端端一座图书馆修的像一个迷宫呢?”

    “因为知识是最容易让人迷失自己的存在。”博士心平气和的回答道。

    这个回答让郑清颇感无趣,脑袋上的呆毛也有气无力的耷拉在发间,任凭暖风如何挑逗,都不肯昂扬向上。

    稍喘几口气后。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里面迷路呢?”

    “因为你缺乏信念。”

    “呵呵。”

    萧笑无视郑清冷笑,反问道:“你知道图书馆门前有一句箴言吗?就是刻在大理石上的那句。”

    “信念是徜徉知识海洋的司南。”郑清立刻回答完毕,然后洋洋得意的瞅了博士一眼:“这种事情会有人不知道吗?我只是在尝试学习巨人的思考方式。”

    说着,他向萧笑简单讲述了一边格里芬巨人的故事。

    之所以简单讲述,是因为他认为这个故事博士一定知道的。果然,在郑清三言两语说完这段故事后,萧笑嘴里发出了嘲讽的笑声。

    “格里芬巫师在拥有巨人的器量之前,先积累了成为巨人的能力……你以为自己是在学习巨人的想法,但那只是好高骛远……第一大学有一座很大、很大的图书馆,从蝼蚁到巨人的书都有,但不是蝼蚁和巨人都可以看这些书。人贵有自知之明。”

    “我懂,我懂……没有人比我更懂这些大道理。”年轻的公费生摆摆手,顺势抬起胳膊,压了压头顶的呆毛:“有多大肚子吃多少饭嘛……我会把握这个度的。”

    “不,你不知道。”萧笑毫不客气的揭穿事实:“一次、两次或许可以用‘把握不准’当做借口……四次五次,就属于明知故犯。见微知著,连眼前的小事都把握不住,又怎么能指望你正确使用巨人的眼睛呢?”

    “这叫‘高屋建瓴’,呼呼。”郑清喘着气,脚下的步子愈发快了几分:“从高向下看更清晰。大框架比小结构更容易让人弄懂嘛……呼呼……就像巫师们之间的龃龉,只有宏观的了解了贵族与平民的矛盾,才能理解我们学校里那些社团们之间微妙的气氛啊。”

    萧笑咕哝了两句,最终没有接话。

    教学楼已经近在眼前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先生的第三节课

    郑清躺在宿舍的六柱床上,身子下面是一层纹路细密的藤席。已经五月底了,端午之后,天气也越来越热,除了迪伦外,宿舍其他人都铺上了凉席。

    迪伦的棺材上有许多可以镶嵌符文的卡槽,冬天挂保暖符,夏天挂驱虫符与清凉符,完全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样准备凉席。

    事实上,郑清一直觉得迪伦在棺材上嵌驱虫符是一种浪费。棺材里面没有那些蚊虫骚扰,棺材外面,那些蚊子就算吵翻天也影响不了里面睡觉的吸血狼人同学。

    肥猫团团懒洋洋的叫了一嗓子。

    男巫重重的打了个哈欠,迷瞪着眼睛看向帐子外——六柱床周围那些厚厚的冬季帷帐已经换成了夏季的纱帐,轻薄透明,隔着帐子也能看清屋子里的动静。

    宿舍里没有人。

    今天的周六,时间刚过午后两点钟。迪伦去参加一个半血族的聚会——据他说晚上还有一个半狼人的聚会——估计会到明天早上才能回来;萧笑与辛胖子则去了图书馆。

    原本这个时间段,郑清应该在蒙特利亚教授的实验室里工作,但晌午时分,他忽然收到实验室的纸鹤,教授表示临近期末、实验室暂时关闭,留给同学们复习功课的时间。

    这个通知稍微有点突然,却也可以理解。

    但也正是因为这点‘突然’,打乱了郑清的时间安排。周末两天,图书馆每一张书桌从早到晚都有人占了,自习室也满满当当。寻摸半天,年轻公费生不得不承认除了自家宿舍外,再没有其他合适的地方供他复习功课了。

    而宿舍,向来不是学习的好地方。

    在书桌前坐了不到一个小时,郑清两只眼睛就睁不开了。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透过窗户,晒在身上,让人昏昏欲睡。而趴在桌边打着呼噜的肥猫,更加强化了这种困顿。

    没有什么比猫打呼噜更容易让人放松下来的方式了。

    直到在羊皮纸上留下第三朵口水后,郑清终于下定决心——趴在桌上睡觉是睡觉,躺在床上睡觉也是睡觉,反正学不进去,为什么不让自己睡的更舒服一点呢?

    让堕落来的更猛烈些吧!

    就这样,他终于心安理得的躺到了自己的六柱床上。

    一睡就是两个钟头。

    纱帐外,书桌上,团团又嗷了一嗓子。

    叫声中充满了谦卑与讨好,全无平日里的威风霸道。郑清揉了揉眼睛,视线清晰了几分,然后他在书桌前看到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背影。

    是先生!

    年轻巫师一骨碌从床上翻身下床,扯开蚊帐,鞋子都没穿好,跌跌撞撞向前跑了两步。确凿无疑,是吴先生。

    先生正弯着腰,认真看着郑清睡前摆在桌上的魔法哲学论文。肥猫团团闭着眼,缩成一团,仿佛一颗毛线球,团在书桌的角落。毛球上挂满了小精灵,与毛球相比,小精灵们胆子就大了许多,甚至有几只还敢兮兮叫着,拍打着翅膀落在先生的肩膀上。

    郑清用眼神示意她们快些准备热茶与水果。

    那几只胆大的小精灵欢快的飞离先生的肩膀,直到这时,郑清才感到自己脸颊有些发烫。

    他依稀记得自己睡觉前,载着论文的羊皮纸上留有几滩口水。之前他计划睡醒后再清理那些污渍,却不料先生忽然出现在宿舍。

    这让一切都显得有些混乱。

    “您,您怎么来了?”男生结结巴巴开口,打破午后寝室里的沉默。

    书桌角上,团成一团的肥猫悄悄竖起耳朵一尖,微微抖了抖。脑袋仍旧埋在胳膊与爪子下面,不肯露头。

    “临时有空,所以过来转转。”先生没有回头,仍旧仔细阅读郑清那篇论文,同时温和的回答道:“恰好,看你也有时间……我们可以把明天的课程提前到今天进行。”

    郑清悄悄咽了一口唾沫。

    那篇论文题目是《君子不器》,以‘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开篇,总结郑清在一年级学到的全部世界观与方法论。论文还没写完,卡在了案例分析上。郑清很难找到一个恰如其分的例子,既点名主旨,又囊括他学到的哲学理论。

    男生眼角的余光瞥见肥猫又重新把耳朵缩了回去。小精灵们捧着水灵灵的果子与热腾腾的茶水,翩跹着漂浮在先生一侧,兮兮请客。

    先生的目光终于从那篇论文上挪开,站直身子,冲小精灵们微微颔首,接过茶水,轻啜一口,然后转身看向年轻公费生。

    “看这篇论文的题目,你对第三节课的内容已经有一定想法了?”先生语气肯定。

    郑清默默的点点头。

    第一节课,先生带他观摩了两个现场——北区戏法师向科尔玛祈求力量;新世界的反抗种子在先生挥手之间化作尘埃。

    然后他学到了‘仁者不忧’,仁德之人问心无愧。

    第二节课,先生带他逛了镜中世界。虽然中间出了点岔子,郑清与朱思意外相遇,但总体而言,先生的教学目标并无偏差。

    这堂课上,郑清学到了‘知者不惑’,明智的人不会因表象而感到困惑。

    然后到了第三节课。

    有了前两节课打底,结合先生在第一节课上曾经说过的话,‘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郑清很容易便从古籍中找到了相应的内容。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郑清清了清嗓子,念出了这句话,然后看了先生一眼:“第三节课,您应该会教我什么是‘勇者不惧’。”

    先生点点头,侧着脸看了窗外一眼。

    肥猫团的愈发圆润了许多,穿堂的微风拂过,细长的猫毛随风微动,在阳光下闪烁着令人舒服的光泽。

    “你知道什么会让人感到害怕吗?”先生抬手,按在了男生的肩膀上。

    郑清眨眨眼,刚想回答这个问题,就感到脚下猛然一空,那股从高空坠落的感觉再次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

    两道身影倏然从屋子里消失。

    捧着茶杯与果盘的小精灵兮兮叫着,茫然四顾,不知客人与主人去了哪里;一直团成球的肥猫则抖了抖耳朵,片刻后,伸着懒腰,竖着尾巴,恢复了猫形,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神气活现的在书桌上四处溜达起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什么会让人感到害怕

    【火刑柱(已消失)】

    【白丁历10-15世纪流行于欧罗巴的一种刑具,白丁们认为它们可以使用这种工具烧死巫师,但这只是一厢情愿。一些不爱洗澡的巫师乐于让白丁们为自己准备暖和的火浴。也有许多无辜的雌性白丁被它们的同伴用这种方式杀死。】

    【玻璃柜中有一座木质高台,上面伫立着三根木头柱子,柱子上绑满浸过油的麻绳,中间的一根柱子上还绑着一个用力挣扎,脸上挂满夸张的、虚假笑容的巫师。高台下,是一片黑压压的脑袋,从郑清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个形状各异的后脑勺】

    ……

    【北美野牛(已灭绝)】

    【哺乳纲、偶蹄目、牛科;性情凶悍;数千年来袭击美洲印第安土人;被称为帐篷口的野蛮牛;成年野牛体重可达一吨,拥有一对坚硬的牛角,但不能像真正的牛头人那样用后腿直立行走,智力低下;印第安人用石块、骨头与巫祝与之战斗;死伤惨重;直到欧罗巴人渡海而来,用火枪与瘟疫,阻止它们进一步伤害当地土人。】

    【玻璃柜中站着一头高大的美洲野牛,眼神凶狠,背上挂着几根细长的标枪,鲜血顺着牛背缓缓淌下,周围环绕着几个弓着身子、穿着皮裙、露出害怕表情土人,以及一个骑着高头大马,手持火枪的白人,火枪口还有一股残烟】

    ……

    【猿人(存续)】

    【(学名:白丁)人科,体长1-2米,体重40-100kg,脑容量(约)1500ml±300ml;体貌、形态与大脑构造皆类似巫师,体毛较少,手脚正面光洁无毛、背面有少量稀疏短毛;幼体猿人行为无规则,破坏力强;成年体猿人精神萎靡,气血亏损严重。

    猿人个体存活期为30-90年,短生种。因智慧较高,数百万年来服务于巫师世界,是合格试验品,但繁殖力过强,与妖精、哥布林、巨怪并称四大害虫。因其无法使用魔法,很容易在疾病与衰老的攻击下死亡,因此威胁程度最低。

    猿人生存能力很强,可栖息于平原、高山、雨林等各种环境中;集群生活;小集群有约1-1000只左右,被称之为‘村’,大集群有数十万至数百万口丁,被称作为‘城’,还有一种特殊的城市与村的结合体,以区域划分,被称作为‘国’。属于不同‘国’的猿人之间会随时出现生死搏斗,类似星空学院无限制搏斗擂台,不同‘国’的猿人会用尽一切手段战斗(包括火枪、金属刀具、瘟疫等)许多猿人在战斗中死亡。】

    【玻璃柜里,一位西装革履、微笑着露出八颗牙齿的白人男子,正用空洞的眼神看向远方,他的腋下还夹着一个真皮的公文包。白人男子的身边,有一位黑色皮肤的女士,穿着奇怪的草裙,露出胸前的敏感部位,上面穿着银环;两位成人腿边,站着几个身高一米多的小孩儿,黄皮肤、棕色皮肤、红色皮肤各不相同,穿着也从长袍到皮甲各不相同;黄皮肤小孩手中拿着作业本,棕肤小孩手中拿着贝壳,红肤小孩手中拿着匕首。

    与白人男子一样,不论是黑皮肤的女士,还是那几个小孩儿,脸上都露出古怪、却灿烂的笑脸。仿佛看到了天使。而时间恰好定格在了那一刹那。】

    ……

    “荒谬,实在是太荒谬了。”

    郑清盯着玻璃柜前那块闪亮的金属说明板,然后抬头看了一眼玻璃柜里展示的‘标本’,喃喃着,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实在是太荒谬了!”

    这里是第一大学,魔法历史博物馆。

    郑清正站在古代巫师展厅。

    展台上摆放着的,不是黑猩猩或者猴子,或者铭牌上标注的、郑清印象中的‘猿人’,而是货真价实的人。

    郑清以前生活的世界上,那些活生生的人类。

    只不过现在他们已经变成了标本。被毒气杀死后,用魔法药剂制成了栩栩如生、却僵硬如石的标本。郑清毫不怀疑,巫师们肯定还做了更多的类似的标本,从中择优再择优,选出了笑的最好看的几个,才摆在了这里。

    摆在这魔法世界最高学府的博物馆展厅中。

    这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他一直觉得巫师世界是一个更高级、更文明的世界。

    先生带他离开寝室后,径直来到了这座博物馆的展厅。郑清虽然知道学校有一座藏品丰富的博物馆,但因为一向忙于学业或者各种麻烦,一直没来过这里。

    所以他也不知道学校还有一个这么恐怖的角落。

    一番参观下来,令他心底郁郁。

    他从不知道巫师原本是这么观察白丁或者说凡人世界的。

    “你知道什么会让人感到害怕吗?”在从‘古代巫师’展厅走出来的时候,先生再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一次,郑清感觉自己找到了一丝答案的线索。

    “偏见,”男巫叹口气,却很有把握的回答道:“偏见太可怕了……巫师们掌握那么强大的力量、拥有那么多聪明的大脑,但却对一个近在咫尺的文明有那么多可笑的错误认识。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可怕了……相应的,普通人对于巫师也有太多偏见。”

    先生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偏见会让人困惑,但并不令人害怕。”他顺手一点,在虚空中罗列出两个词:“用自己世界的逻辑来解释其他文明发生的事情,这是极端不自信的表现。我更愿意把这种‘困惑’的含义延伸为‘可怜’,而不是令人害怕。”

    郑清微微皱起眉,又回头看了一眼猿人展台所在的方向。

    “那是‘无知’吗?”第二次回答的时候,他已经有些不自信了,但仍旧把脑海中浮现的第二个词说了出来:“巫师对普通人的无知,普通人对巫师的无知……”

    他刻意使用‘普通人’而不是‘白丁’这个词。

    因为刚刚那番参观给了他太糟糕的印象。

    这一次,先生没有对他的回答做更多分析。

    “是‘真相’。”先生直接说出了他想要的答案,然后忽然笑了笑,哼了一声:“出卖我的爱,逼着我离开,最后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

    郑清原本盘旋在心头的郁气在这句略显滑稽的小曲中顿时烟消云散。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巫师世界的真相

    屋外阳光明媚。

    与博物馆里阴气沉沉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或许馆中那些负面的气息只是郑清的错觉。但他确实在屋外的阳光下感到了令人平静的温暖。

    先生带着他,找了一处僻静的草地。

    席地而坐。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早晨,”先生半倚着一块大青石,手中不知从哪里摸来一个红泥小茶壶,小口啜着茶水,慢吞吞的说道:“……时间到了,人就会自己醒来。”

    “有的时候,这个早晨是一个闹铃,一声鸡叫;有的时候,这个早晨是一次当头棒喝、一次醍醐灌顶;还有的时候,这个早晨是你知道‘真相’之后……”

    郑清开始箕坐于先生一侧,双手撑在身侧,眯着眼,懒洋洋的看着太阳,听先生讲课。但很快,他察觉到这个姿势不太恭敬,于是又换了跪坐的姿势。

    “躺下吧,躺下舒服一点。”先生摆摆手,示意男生自在一些:“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郑清眨眨眼,从善如流,双手抱着后脑勺,啪嗒一下舒舒服服躺在了草地上。

    几只蝴蝶环绕一老一小两位巫师翩翩起舞。

    不远处的树梢上,黄鹂与百灵鸟放开嗓子,大声歌唱。

    五月的草地已开始进入一年中最繁茂的时节,柔软的草坪仿佛一块昂贵的波斯地毯,躺在上面,自然的气息蜂拥着涌入年轻巫师的鼻腔,配合暖暖的太阳与软软的风,郑清又找到了睡觉的感觉。

    先生的声音仿佛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

    “……真相是什么?真相就是事实。是隐藏在无数表象与幻觉下,这个世界最真实的存在。真相就是一加一等于二,声音在15度的空气中传播速度三百四十米每秒,空间会被质量压的曲翘,两个氢原子与一个氧原子可以构成一个水分子,等等。”

    “这些听上去没有那么可怕。”郑清插嘴道。

    先生笑了笑。

    “是啊,听上去并不可怕。”他喃喃着:“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因为司空见惯,而习以为常,不以为意……就像没人觉得吃着火锅唱着歌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一样。蟪蛄不知春秋,蜉蝣不知人间,人对自己的世界之外,又知道些什么呢?”

    “宇宙空荡荡,拥挤在人间。”

    从某个角度,郑清可以理解先生言语中的‘可怕’——这个世界的诞生有太多的巧合,无数恐怖与可怕交织在一起,构筑起微妙的平衡,才有了生命生存的一席之地。

    但从另一个角度,郑清觉得先生的这番话有点微妙。

    “听上去您像是在论述‘无知’的可怕,”男生在这种时候总会莫名勇敢许多,大着胆子反问道:“既然我们不知道外面有什么而觉得可怕,那就意味着无知是很可怕的呀!”

    先生轻轻叹了一口气:“无知所以无畏,所以可以勇敢的探索各种可能性。它是所有文明前行的动力。但真相不同。因为我们无法改变真相……它始终呆在那里,冷冷的看着我们挣扎。”

    郑清屏住了呼吸。

    直觉告诉他,先生今天会说一些很重要的‘真相’,而这些‘真相’很难令人接受。这份好奇像猫爪挠心,令他躺着都有些不舒服,索性再次坐起身,抱着腿,向先生一侧靠了靠。

    先生瞥了他一眼。

    “你对妖魔知道多少?”先生突兀的问道。

    郑清愣了几秒钟。

    “妖魔?”他迟疑着,谨慎回答道:“妖魔与巫师是天敌,以巫师的血肉为生。按照诞生方式不同,妖魔被分为原生血脉传承、妖气侵袭、妖魔感染三类;按照活动范围,又分为海妖、巫妖等势力;巫师联盟有一份对妖魔的通缉令,上面罗列了大大小小几千头妖魔,海妖王与巫妖王是其中最厉害的两个家伙,海妖王手下还有四头大海妖,分别是迷雾、冰山、漩涡、海神……哦,还有,据说妖魔有一个老祖宗,被全部妖魔崇拜着,祂是所有妖魔诞生的源头。”

    一番回答听上去杂乱又有些颠三倒四,缺乏重点。

    但这不怪郑清。

    虽然从入学到现在近一年的时间,他与妖魔打过数次交道,但大都是单方面猎杀。唯一一次与妖魔有言语交流,那位漂亮的女妖却一直在用可怕的语气重复‘你闻上去真好吃’之类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学校图书馆倒有不少与妖魔有关的书。

    宥罪猎队训练时,郑清也没少翻阅。只不过那些书中更多与妖魔辨析、寻找妖魔踪迹、不同妖魔的弱点、如何以最短速度猎杀一头妖魔等内容有关。涉及妖魔本质等艰深内容极少。

    至于蒙特利亚教授的实验室,重点在研究与利用妖魔血脉——或许实验室里有涉及血脉本源的资料,但郑清是接触不到的。他只是一个精通符箓的小助理。

    先生握着那个红泥小茶壶,眯着眼,看着头顶的太阳,听着身旁的年轻巫师絮絮叨叨说着那些在巫师世界流传甚广的‘真相’。

    许久。

    头顶的太阳似乎被他盯的有些心虚,悄悄躲进了云层后面。

    草地上的环境愈发宜人。

    郑清终于把肚子里那点墨水倒了个精光,闭了嘴。

    “妖魔,妖魔。”先生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停了停,才慢慢说道:“妖,事出反常即为妖;魔,为之痴迷就是魔。妖魔,妖魔……原本只是一些痴迷于反常的……存在。而巫师,与妖魔并没有什么区别。巫师也是妖魔的一种。”

    年轻的公费生悄悄咽了一口唾沫。

    倘若先生这句话被外人听去,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进入巫师世界一年,他从没在任何书本看到过类似的观点,也没有任何巫师向他说过类似的话。

    巫师与妖魔没什么区别?

    郑清倒是知道巫妖,是一群在妖气下堕落的巫师。但也仅此而已。当那些巫妖开始吃人后,他们便变成了它们。

    “巫师不吃人!”年轻公费生坐直身子,有些不能接受:“我们跟它们不一样!”

第一百二十章 妖魔溯源

    “不一样吗?”

    先生反问了一句,然后说道:“科尔玛开辟的北区巫师一脉,每施展一道魔法,都会消耗一只青蛙的性命……他们会‘吃’青蛙,未尝不能‘吃掉’其他巫师的性命。”

    郑清张了张口,想要反驳,却忽然想起几周前,他与蒋玉离开樱花酒馆后的遭遇。失去控制的北区巫师,一把攥住身旁那个有熊人血脉的戏法师,用魔力抽干了他的生命力。

    就在他与蒋玉面前。

    先生啜了一小口茶水,侧脸瞥了一眼脸色发青的年轻公费生,似乎看到了他脑海里的画面,停了停才重新开口:

    “再早一点……北区那些戏法师们。巫师联盟已经通过法律认可了他们的巫师地位。但你觉得他们活的怎么样?逐利的商人可以驱赶他们进沉默森林,用生命换取几株稀少的魔药;逐名的巫师会把他们放到试验台上,用鲜血涂抹他们的实验报告。”

    “妖魔们直截了当的杀戮或许显得凶残、可怕,但巫师们自己下手时的阴损与无情,比起妖魔并不逊色分毫。”

    “话语带毒,笑容带刀,白森森牙齿张开,吐出带血的渣滓……这不是吃人,是什么?”

    “巫师世界,就是一个巫师吃巫师的世界;巫师世界的历史,就是一部巫师们互相吃来吃去的历史……这句话一点也不夸张。”

    先生这番话听上去确实很可怕。

    只不过郑清意外没有了之前那股心惊胆战的感觉——他不是第一次接触类似的观点。人吃人的社会,他也曾经听某位周姓鲁生在日记里说过的。

    但是。

    “这不一样。”年轻公费生喃喃着,在先生面前小声坚持了自己的观点:“妖魔们吃巫师,是生理需要……北区巫师的遭遇,是社会因素……妖魔到底是什么?先生!”

    他重复了之前的那个问题。

    但显然,他希望的不是之前那宽泛的答案。

    吴先生将手中的小茶壶当空一抛,那茶壶便丢进虚空消失不见。然后他抬起手,拍了拍郑清的肩膀。

    “你觉得什么是妖魔?”先生反问了一下,却没等男生的回答,径直补充道:“想要回答这个问题,需要一个维度更加全面、历史更加深远的视角。”

    说话间,郑清眼前骤然一黑。

    当他再次看到光线时,他与先生已经坐在了一片虚空之中,眼前是无垠的宇宙与星空,没有上下四方区分,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

    寂静的让他能听清自己心跳的每一下,甚至血液泵进血管中的汩汩声。

    “看那里!”

    郑清顺着先生手指的方向看去,初时他以为那是一片璀璨的星空,但很快,他就注意到那只是亿万光辉的球体,仿佛堆叠在一起的鲑鱼卵。

    在感知到那些球体上散发出的光辉的一瞬间,郑清便感觉双眼蒙上了一层血色,无穷无尽的知识从虚空中涌入他的双眼。

    而他自己灵魂深处,则有一颗种子在悸动中抽芽、拔节。

    是的,他清晰的感触到了那颗‘秩序’种子的成长。

    一片青濛濛的光晕从郑清身侧绽放。

    先生用一道结界阻隔了郑清与那亿万光辉球体的视线接触。

    环绕‘秩序’种子的那丝悸动悄然散去。

    郑清感觉自己的灵魂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优格·索托斯,”先生的声音在年轻巫师耳边响起,平静却异常清晰:“全知全视之主,万物归一者……与纱布·尼古拉丝阶位相同,都介于传奇巫师与古代巫师之间。祂们超越了这个宇宙与已知维度,真身横跨无数时空。”

    “祂们是巫师。”

    郑清点了点头。

    毋庸置疑,虽然巫师联盟并不喜欢星空深处这些存在,但在联盟出版的任何一本能够查阅到祂们信息的书籍上,都会标注祂们的巫师身份。

    “……尼古拉丝与优格·索托斯,在超越大巫师阶位时,没有选择掌控真身,而是以真身跨入星空,收敛星空深处的无尽光辉,作为祂们进一步成长的资粮。从那一刻起,祂们便走上了与正统巫师截然不同的道路。”

    “祂们不会收敛真身一丝一毫的光辉,普通巫师看祂们一眼,都会被祂们真身携带的无穷无尽的知识所淹没。好一点的,变成疯子。运气差的,化作灰烬。”

    “你觉得祂们与妖魔相比,谁更可怕?”

    郑清扯了扯嘴角——这完全不是同一个维度的存在,怎么会有可比性!这就像在比较德意志第三帝国与一个拦路抢劫的土匪!

    与星空深处的存在比起来,那些吃点肉喝点血的妖魔就像毛茸茸的灰太狼一样可爱。

    “回到你刚刚的那个问题上……什么是妖魔?”

    “妖魔,是一群挣扎在深渊与地狱中的怪物。真正原生系的妖魔很少,你所知道的那些妖魔——尼基塔、无面妖等等——其实都属于真正妖魔的眷属。”

    “真正的妖魔没有形体、没有面貌、甚至没有‘存在的概念’。它们窃取生者的身份,扭曲生者的行为,在信徒们耳边窃窃私语,嘲弄着每一位有理智的存在。”

    “这也是为什么,巫师被那些眷者撕咬后会堕落。”

    “那是一种概念上的侵蚀。”

    “事实上,撕咬传播只是最温和的‘侵蚀’方式……许多时候,妖魔会附着在各种各样不起眼的小物件上。只需要巫师碰触,达成一定条件后,妖魔便会在他们身上留下种子。然后在合适的时候发芽成长。”

    “是不是觉得很眼熟?”

    郑清疯狂的点着头,何止是眼熟,简直确凿无疑了。

    星空深处那些存在,不论纱布·尼古拉丝、还是优格·索托斯、亦或者与郑清打交道最多的撒托古亚,祂们都有收拢眷族、通过在信徒耳边窃窃私语来传播自己存在的行径。

    “祂们,”年轻的公费生沙哑着声音,下意识瞥了一眼那片璀璨的光辉:“祂们,就是传言中妖魔的祖宗?”

    先生摇了摇头。

    “不,”他竖起一根手指:“祂们不是妖祖,但妖祖是祂们中的一员。”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巫师们的默契

    “真相是什么?”

    “真相是无数偏见的综合体,是现实的倒影。”

    “绝大多数的妖魔相信,这个世界源于一位伟大的真灵,每一个生命都是那位真灵的血裔。真灵主宰着每一个血裔的祸福。巫师是真灵的盗火者,是逆子,是窃贼;而妖魔则是真灵孝子,维护着真灵的荣光……它们从巫师身上攫取的每一块血肉,都是对真灵的供奉。”

    “大部分巫师则相信,世界是混沌与理性的结合,是维度在虚空弹奏的乐曲。每一个生命,都是无数巧合与必然的结果。妖魔代表了世界的负面情绪,巫师则是世界的正义之光。巫师猎杀的每一头妖魔,都是对世界轨迹的纠正。”

    “这些是真相吗?是,也不是。”

    “巫师与妖魔,对于这座宇宙而言,并不是全部。所以他们观测到的‘真相’,并不完整。即便是我,也不敢说见过了世界的全部。”

    星空在黑暗中缓缓退却。

    黑暗降临。

    然后被一丝阳光戳破。

    百灵鸟与麻雀叽叽喳喳的声音伴随着那丝阳光,传入郑清耳畔;午后的青草散发出懒洋洋的气息,让人闻之欲醉。

    郑清与先生重新回到了那一小块草坪上。

    不远处的灌木丛后传来年轻巫师路过时嬉笑打闹的声音,与那空旷寂寞的宇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再加上先生对妖魔的定义。

    一切都被蒙上一层不真实的阴影。

    年轻的公费生低着头,揉挤着晴明穴,缓解眼睛之前因为直视那些光球带来的胀痛。同时竭力转动自己混沌的大脑。

    “月下议会……月下生物呢?”郑清低声问道。

    先生看了他一眼,满意的笑了笑。

    “妖魔、堕落巫师、黑巫师、月下一族、巫师……殊途同归。”先生轻声说道:“吸血鬼、狼人、僵尸,等等,这些异族的诞生,都是巫师模仿妖魔的能力进行自我改造的产物。只不过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

    “成功的,比如吸血鬼始祖、狼人始祖、狐祖等等,祂们都曾经是非常伟大的巫师。在对抗妖魔侵蚀的过程中,用心灵与意志的力量抗拒了妖化,成功摆脱了堕落。虽然形态大变,而且偶尔会有嗜血的冲动……但整体来说,还在偏差范围内。”

    “非常了不起的成功。因为他们的存在,渐渐诞生了现在的月下氏族。”

    “而没有成功的……比如号称堕落导师的乌利希,祂们也慢慢发展出了新的妖魔眷族。”

    年轻的公费生默然。

    他的脑海一瞬间滑过了许多念头——比如蒙特利亚教授的实验室;比如低阶狼人与吸血鬼可以通过撕咬批量生产血仆与狼仆;比如星空深处的外神们,在祈祷者耳边的窃窃私语;甚至还有传说中那个基金会里封存的,数量庞大的模因污染物。

    许多事情单独来看,似乎并不出奇。

    但综合在一起,就让人毛骨悚然了。

    “难道从来没人注意到这些吗?”郑清忍不住开口问道:“就像吸血鬼制造血仆的方式与妖魔污染巫师的办法那么像……难道没有普通巫师质疑这一点吗?”

    先生挑了挑眉毛。

    “你还是没有明白啊,”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普通巫师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话语权的,他们的呼声再高,也很难引起公众的认可……而有话语权的那些巫师,对这件事是有默契的。”

    默契,可以理解为无声的配合,也可以理解为沉默契约。

    郑清不知道先生用的是哪一个含义。

    这不是重点。

    “默契?为什么大家会在这种事情上有默契?”年轻巫师有些不可思议。他仍旧清晰的记得在大明坊,瑟普拉诺的弟弟变成猪妖后,眼睛里的浑浊,以及身上传来的肮脏气息。

    没有比那更糟糕的结果了。

    “很简单,因为没有对手的社会缺乏继续向前的动力。比如禁咒,妖魔对禁咒的诞生就起到了某种催化左右……巫师在与妖魔的对抗中不断发展壮大,而妖魔们创造的许多手段,巫师世界漂白后也很好用的。就像血族发展后裔。”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原因是希望……”

    郑清伸出手指掏了掏耳朵,他感觉自己刚刚没听清先生说的词:“您说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希望?就是那个美好的愿望那种希望吗?”

    “对。”先生肯定的点点头,示意男生稍安勿躁:“不论堕落的,还是没有堕落的,接受侵蚀改造后幸存下来的巫师,都会跨越一大阶位……普通巫师会蜕变成大巫师;大巫师会跨越传奇的界限……当然,截止目前,已知能够蜕变的最大程度也只是传奇。”

    只是传奇。

    郑清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终于知道先生所说的‘希望’是什么意思了。对于巫师世界绝大部分巫师而言,注册巫师就已经是人上人的存在了,大巫师则是梦幻般的呓语。至于传奇?传奇之所以被称为传奇,就是因为祂们在传说中也是奇闻异事。

    一条进入传奇的‘道’。

    郑清很好奇,知道这件事的巫师,怎么能按捺住内心深处的躁动。老实说,即便他灵魂深处已经有了一颗禁咒的种子,但忽然听到被妖魔咬一口,扛过去就有机会成为传奇,他都忍不住有把脖子凑过去让妖魔咬一下的冲动了。

    先生很轻易便察觉了他的念头。

    “没有那么简单,”他晃了晃手指,示意年轻巫师回点神:“歧路意味着凶险与艰难。并不比踏踏实实走正道简单。”

    “曾经有一段时间,许多有天赋的年轻巫师以为他们也能像前辈那样摆脱侵蚀,所以他们刻意接受妖魔的侵蚀……图书馆里那只章鱼、下水道里的老鼠,还有你养了十来年的仓鼠,都是些心存侥幸的家伙。”

    “你也看到了,他们并不太成功。”

    “所以后来联盟修饰了历史……也是为了避免更多人误入歧途。”

第一百二十二章 勇者不惧

    听完先生的解释,郑清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有人会选择吃人的‘道’路了。

    因为变成妖魔的那条路虽然崎岖狭长,却也可以走,可以走很久、走很远,远到许多人在巫师的道路上走不了那么远。

    这无关道德。

    只是无情的现实与冰冷的利益相互作用下的结果。

    “勇者不惧。”年轻公费生咀嚼着这几个字眼,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被吃的我与吃人的人拥有相同的本质……这可真是个巨大的惊喜啊。”

    先生坐在草地上,仿佛一座雕塑,声音异常平静:

    “科尔玛曾经告诉我,她在做出最终的决定之前,曾经听到撒托古亚说过一句话,我觉得那句话对你来说也很合适……‘超凡力量的分支有许多,我们不必一直沿着最宽广的河道走。有些时候,狭窄曲折的弯道,才是属于我们自己的‘道’。’”

    “很久以前,我的一个学生也说过类似的话——这个世界其实无所谓善恶,天道不仁,善恶都是社会的判断。如果一定要有一个选择,那么人性本恶。正因为本恶,所以才需要道德、才需要教化。顺人性而行,或逆伦理,但不悖天道。”

    “只要你不停下来,前面始终会有路的。”

    郑清出神的盯着脚边一株小草,草叶上,一只蚂蚁正艰难攀爬前行。即便对蚂蚁来说,那片草叶也不大。它很快便爬到了草叶尖。

    蚂蚁站在草叶尖,触角在微风中轻轻抖动,停了片刻,它翻身顺着草叶的背面继续向前爬去。

    在郑清眼中,那只蚂蚁爬来爬去,在做无用功。但在那只蚂蚁眼中,它始终在向前爬。郑清不是蚂蚁,不知道它向前爬是不是有任何意义。

    或许一直向前,就是它爬行的全部意义。

    郑清想到自己养了十多年的那只仓鼠,想到图书馆那位脾气很坏的管理员,想到胖胖的脸上长满皱纹的鼠仙人——朱思一直期待重新见面的鼠仙人。

    “它们……那些刻意接受妖魔侵蚀的巫师,它们当初是怎么改造自己的?”男生小声问道。

    “很简单,那些巫师将猎杀的妖魔血肉移植到自己身上,用符印与咒式控制妖气扩散的速度。相关魔法技艺已经被联盟封存,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您认识蒙特利亚教授吗?”

    “知道,那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年轻人。”先生笑了笑:“他觉得自己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却不知道那条羊肠小道上丛生的杂草,都是联盟播下的种子长出来的……只不过他并没有完全踩在那条小路上。学校几个老人或许也对他的想法抱有一丝希望吧。”

    那片草叶上的蚂蚁,顺着草茎爬到了泥土间。

    它站在一小颗白色的砂砾上,昂着头,左右张望,隐约间透露出一种顾盼生威的气势。郑清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触角微动,蚂蚁扭头向另一个方向望去。

    很快,它匆匆离开那颗砂砾,向远处爬去。不知道是嗅到了腐肉的芬芳,还是找的了家的方向。

    “如果,”男生盯着蚂蚁远去的身影,犹豫半晌,最终轻声问道:“我是说,假如,我被妖魔咬伤了……我该怎么抵抗妖气的侵蚀呢?当然,我肯定不会主动把胳膊凑过去让它们咬的。”

    说罢,他有些紧张的回过头,看了先生一眼。

    他很担心先生会以为他想走捷径,所以才问了这个问题——或许在心底的某个角落,郑清确实曾经萌发过这个念头。但一想到瑟普拉诺弟弟变成的猪妖,就让他心底直冒寒气。

    一个不久前还在跟你谈笑风生的活生生的人,转眼就变成一头双眼通红、只会流着涎水嚎叫的野猪。

    与那条可能存在的捷径相比,郑清更想为随时会爆发的风险做一份预案。

    “信念。”

    出乎郑清意料,先生很容易便告诉了他答案,但这个答案显得有些过于宽泛:“很多人都想知道这个方法,实际上我们告诉过很多人……那就是信念。”

    “从源头追溯向上看,妖魔化,本质是一种精神污染。就像你走在路上被野狗咬了一口,正常人会捡起一块石头去砸野狗,但被污染后的人,则会趴在地上,反咬回去……他会认为自己也是一条狗。那条狗把他的智商拉到了它的水平。”

    “人心易变。同样从一个念头出发,经历不同,世界观会有千差万别,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立场与屁股不一样,看问题的结果自然也不一样。”

    “这就是抵抗妖魔侵蚀最基础的一点。你需要坚定自己的立场,要有坚定的信念。这份信念可以是对血脉与荣耀的坚持、可以是对未知与真理的追求、可以是对胜利的向往、也可以说磐石般的信仰。用这些信念打造出你的围城,胜过用怒火与战意排斥那股侵蚀的力量。”

    郑清敏锐察觉到先生提及的那几种方案与第一大学四所学院之间若隐若现的联系。但他强忍住开口询问的**,因为先生还没有说完。

    “……假如你的围城被攻破,城破心碎信仰变质,那么你对侵蚀的抵抗里会骤然降低。低到即便是一头野妖也能转化一位顶尖注册巫师。”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长路漫漫,一片白茫茫,脚下些许偏差,千万里外便是天涯海角的差距……”

    最后一句话,先生的语气中充满了感慨。

    郑清不难理解先生语气中的感慨,但他很难领会‘信念’对抵抗妖魔侵蚀的效果。历史上那么多被妖魔咬伤的巫师,多少人惊才艳艳、绝代风华,但在妖魔侵蚀下,纷纷溃败。

    与他们相比,郑清不觉得自己的‘信念’更坚定。

    或许辛胖子被妖魔咬伤后生存概率更大一些——最起码,他对美食的信念是坚定不移的。郑清心底苦笑着,浮过胖子那张油腻腻的圆脸。

    先生皱着眉,看了年轻男巫一眼。

    “勇者不惧,不仅仅是你知道真相后,不被真相的重量压垮,更在于你能够勇敢的面对真相。”他语重心长的告诫道:“你直面过许多妖魔了,更应该清楚它们的危害……你又有什么理由在它们面前退让呢?”

    “真正的巫师,心底永远都不会缺乏勇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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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妖高校介绍:
高考结束后,郑清没有去心仪已久的帝都大学,而是背着行李,抱着狐狸,循着一纸通知,闯进一座陌生的高校。这里没有高数、英语、思想政治,取而代之的是占卜、天文、魔法的哲学。这里的课外活动是狩猎妖魔,这里的兴趣爱好千奇百怪。泛舟学海,攀登书山。这个一脸茫然的年轻人跌跌撞撞的开始了自己的巫师生涯。(建群咯:六二三八五**三一,欢迎加入)猎妖高校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猎妖高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猎妖高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