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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郑重骑士     猎妖高校txt下载     猎妖高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零八章 城墙内外

    姚教授的状态显然不对。

    郑清不确定他是魔力反噬,还是真身受到了损伤,但他可以看出,教授此刻的精神处于一种非常微妙的状态下,对于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不放在心上。

    有几支猎队匆匆从女墙下赶来,似乎想向教授请示。但立刻,星空学院院长孙起的身影便挡在了他们面前,沉声道:

    “有什么问题向我们汇报就行了。”

    “姚教授需要调整气息,暂时不要打扰他。”

    说话间,阿尔法学院的代理院长蒂尔达·斯特兰奇站在了姚教授的另一侧,为其守护;甚至之前强行使用‘类献祭魔法’的亚特拉斯院长乌尔班,也强撑着魔法反噬的后遗症,面色惨白的坐在姚教授脚边,垂着头,抱着手,似乎在默默祈祷。

    郑清心湖深处,那颗禁咒种子张开了五片叶子,其中有一片就冲向姚教授所在方向,一招一招的,一副手舞足蹈的模样,气机流淌间,那片叶子不断生长着。

    年轻公费生隐约猜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惊喜。

    便在此时,城墙外传来迷雾船长的咆哮,如雷霆般,轰隆隆震动整片天地:

    “你们竟然使用禁咒!”

    “这违反了契约!!你们想挑起巫师与妖魔之间的全面战争吗?你们想毁灭整个世界吗?!”

    这声音立刻将年轻巫师的注意力重新吸引至城外。

    然后便是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发展——从正堡八角楼,占卜团那位诸葛先生解释‘这不是禁咒’开始,到巨零三额前白骨舍利绽起万千光芒,再到天地玄黄大阵主阵者们询问‘玄下何人’,白骨巨人披华服、扶宝剑、昂然回答‘吾名,泰一’‘吾为天’。

    只用了很短时间。

    这些年轻巫师们就见证了准传奇的对抗、准禁咒的对轰,见证了那些令人目眩神迷的强大魔法,聆听到那些令人心潮澎湃的神秘咒语——这是许多普通巫师一辈子都不曾见过的景象。

    再然后,便是那颗突兀闯入战场中央的眼球。

    那颗眼球很小,约莫栲栳大小,直径不足一米,放在偌大的黑狱战场,就像一粒沙落进大海,丝毫不起眼。

    但那颗眼球又很大,只是停在那里,所有人——不论妖魔还是巫师,不论注册级别还是更高阶位——都感觉那颗眼球就停在自己面前,似乎触手可及。

    包括郑清。

    他感觉那血红的眸子,狭长幽深的瞳孔正牢牢盯着自己,这让他有一种头重脚轻,正一头栽进深渊的强烈的失重感。

    “静言思之!”

    耳畔,传来阿尔法那位女院长清晰的咒语,仿佛一道雷霆在郑清耳边炸响,又像是有人伸出手,拽住他的衣领,把他从前栽的溺水感中揪了回来。

    男生回过神,大口喘着气,冷汗涔涔,再也不敢看向城外那颗诡异的眼球。他的周围,宥罪猎队其他几位猎手,包括守御城头的黑袍巫师,表现并不比他更强,这让他稍稍感到一丝安慰。

    旁边,蒋玉也及时伸出手,攥住年轻巫师的袍角。

    一抹清光顺着女巫的胳膊与手蔓延开来,迅速笼罩了郑清全身,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清光膜。那颗眼球带来的扭曲感愈发轻微,几近于无。

    郑清回过头,女巫勉强冲他笑了笑,嘴唇有些发白,脸色同样很差,她的另一个手中攥着一块雕琢着许多魔法生物形象的玉佩,玉佩正散发着朦朦清光。

    稍远一点,萧笑已经撑起了他那块老旧的龟甲,淡金色微光艰难的笼罩住宥罪猎队其他几位猎手。

    城墙上,守御古堡的巫师们三五成队,纷纷举起手中法书,书页间绽放出弱小但坚定的清光,一片接着一片,涂抹出一重摇摇欲坠的色彩。

    “静言思之!”

    “静言思之!”

    城外,四面八方回荡着静心咒的咒语声,开始只有几位顶尖大巫师的声音,很快,吟唱声便扩散开来,每一个回过神的巫师都加入了这个行列,共同抵御那颗眼球的侵蚀。甚至许多巫妖都悄悄念叨起了这道真言。

    一时间,静心咒的声势似乎都盖过了‘玄黄’与‘泰一’纠缠的气机,唯有那颗眼球在飞驰中肆无忌惮的狂笑,还在隐隐作祟。

    “必须阻止它!”

    “那是海妖王!一位顶尖的传奇存在!我们怎么阻止它?!”

    “祂只剩下一颗眼球了!”

    “要不再等等,石教授马上就出来了。”

    “等她出来就太迟了……谁知道那头传奇大妖想要做什么?”

    几位院长在不远处小声而又激烈的争论着,似乎想要出手,却又顾虑重重。郑清下意识瞥向城外,眼角的余光没有看到那颗眼球,却捕捉到一抹五色光华正从冰山号上方那颗黑色球体上透出,似乎有什么新的东西要出来。

    郑清的手不由自主按在了腰间的灰布袋上。

    他并不是真的想对那颗眼球或者那位海妖王出手,只不过想抓住点什么,守护住周围,让自己感觉安全一些。

    指尖先是碰到符枪冰凉的枪柄,郑清迟疑了几秒,继续向下探去。他想的很清楚,即便还有几枚血符弹,即便他的血符弹威力很大,但面对那颗可怕的眼球,都很难奏效。与其惊恐中胡乱开枪导致新的误伤,不如最初就选择不开枪。

    他可不想让那根红色天柱的故事在眼前重演。

    符枪下面,是法书温热的书皮。图书馆借到的那本法书上只抄录了一些普通咒语,而那本特殊的定制法书,随着那根细长的红色天柱倾倒,已经变成一片空白,也没什么用了。

    法书再往下,是一些符箓、符笔、空白的黄皮纸、砚台、桃木护符等零碎东西,平日觉得它们各种有用,此刻却觉得它们格外碍事。

    混乱中,指尖又碰到了一件冰凉坚硬的东西,郑清愣了愣,将它拿了出来。

    是一块怀表。

    表壳很凉,银白色的镀膜微微发亮,郑清的指腹可以清晰感受到表壳上凹凸不平的雕琢痕迹,还有表壳里束缚着的庞大魔力。

    那些魔力每一丝每一缕都透过指尖,似乎在向他叫嚷着,想要释放出来的自由。

第五百零九章 暂停键

    怀表是郑清十二岁时,先生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去年冬狩,先生曾经转动这块怀表上的表针,倒流了时间,拯救了苏施君的尾巴;后来在贝塔镇北区步行街上,先生的投影也曾使用这块怀表,恢复了被郑清毁掉的半条街。

    直到今天。

    在黑狱战场上。

    稍早些时候。

    当郑清识海内那棵‘禁咒小树’疯狂抽条生长时,为了容纳不断溢出的禁咒力量,年轻公费生曾经把那些魔力导入血符弹、法书与怀表中。

    随着特制的符枪被深津良子夺走,血符弹的作用大大降低。即便随后蒋玉给他补充了两支备用符枪,但因为枪身并未强化,郑清很担心随便开枪会炸膛,所以一直没敢恣意使用那些血符弹。

    而导入法书里的魔力,也已经在郑清‘扣动扳机’后,融入那根细长的红色天柱里,一起压垮了黑狱内堡的城墙与守护法阵。

    眼下,只有这块怀表中还充盈着巨大的、可供男生挥霍而又不虞误伤的魔法力量。

    姚教授依旧站在城墙边缘,默默闭着眼,浑身气机涌动。

    耳畔,其他几位院长低声的争执仍旧激烈,谁也无法说服谁,但谁也没有放弃一切的勇气,孤注一掷冲入两道准禁咒与一位顶尖传奇妖魔角力的中心——越是强大的魔法,魔力释放越难以令人琢磨,没人知道随意打破那些高位力量之间的平衡,率先被毁灭的是不是黑狱战场上其他所有更加弱小的生命。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郑清打开了手中的怀表。

    咔哒。

    指尖按下按钮,表壳轻快的弹开,露出剔透的表面以及滴答跳动着的秒针。郑清脑海一片空白,他甚至看不清现在是几点几分,只是莽撞的抬起手,试图像先生一样把指头伸进去。

    直到此时,他也没抱多大希望,只是随手试试。

    识海中,那粒刚刚抽出几片嫩芽的禁咒种子,似乎嗅到了同源的味道,下意识跳了跳,从种子里挤出一缕禁咒力量,递到郑清指尖。

    然后,郑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指尖轻易便穿过表面透明的玻璃层,落在了秒针上。

    咔……咔。

    秒针被按住了,无法继续跳动,表壳内传来齿轮卡住后咔咔的声响,似乎想告诉男生,时间应该是流动的,不应该是停止的。

    郑清没工夫搭理那些齿轮的抱怨。

    他正抬着头,震惊的看向四面八方,措手不及。

    就在秒针停止跳动的那一瞬间,整个内堡城头、整座黑狱战场、甚至可能整个黑狱世界,也在同一瞬间被按住了暂停——

    蒋玉脸上依旧带着那丝微笑,但此刻那笑容静止后,郑清才注意到她眉宇间隐藏的一丝不安与忧虑,注意到她发白的嘴唇上那排细小的牙印。

    女巫身后不远处,萧笑举着龟甲,歪着头看向另一侧,似乎在听谁说话;蓝雀抱着剑,半个身子隐藏在墙垛的阴影中,表情淡漠;辛胖子低着头,一手握着研钵、一手向钵里添加草药,几株细长的叶片刚刚离开他的指尖,正定在半空中,叶尖朝下;张季信正握着拳,盘腿坐在地上,直愣愣看向姚教授所在方向,两眼发光;迪伦则举着小镜子与牙刷,龇着牙,打理他那两根漂亮的小獠牙。

    一幕幕景象、一帧帧画面,纤毫毕现,呈现在郑清的视线中,巨量的信息仿佛决堤的潮水般,顺着他的双眼涌了进来,识海中,刚刚萌发的禁咒种子来者不拒,张开五片叶子,欢欣雀跃的收敛着世界呈现出的每一点细节。

    郑清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阳光与月光混杂在一起,仿佛凝固的琥珀,细微的尘土嵌在巨大的琥珀中,一点一点,密密麻麻,像夜空中满天繁星。

    更远一点,助教团以及守御古堡的巫师们也都变成了一尊尊雕塑,郑清可以清晰看到他们袍子上因为奔跑带出的褶皱,可以清晰看到一位男巫大吼时喷出的唾沫星,可以看到一位女巫举着的法书上刚刚绽起的光晕。

    看着那光晕,郑清第一次意识到,光也是有形状、有长短的。

    与普通巫师相比,大巫师们的表现也没有更出色。

    星空学院的孙起院长昂着头,表情激动,锃亮的脑袋在时停后变得有些黯淡;他的斜对面,阿尔法代理院长蒂尔达·斯特兰奇绷着脸,嘴唇抿的很紧,下巴微微抬起,似乎对孙院长的建议不屑一顾。

    亚特拉斯的老院长乌尔班仍旧垂首坐在地上的青石板上,一动不动,时停前后几乎没有太大区别。

    只有姚院长,虽然站在原地,却像早已离开了城头,去了其他什么地方。他周身涌动的气机并未因时停而中断,反而变得愈发有力;漆黑的小眼睛微微眯着,脸上慈悲、冷漠以及残暴的三张面孔如走马灯般变幻不停。

    城外,迷雾船长与其他几位大妖齐齐仰头,看向头顶漫天玄黄,严肃的表情中带了几分狰狞;大妖魔们下方,几乎已经看不到多少普通妖魔了,便是有一些还在挣扎中的妖魔,身影也变得极淡,仿佛泼了水的墨画,又像是被人在用橡皮擦擦洗。

    黑暗议会的议员们簇拥在‘泰一’周围,共同抵抗着天地玄黄大阵,以祂们为中心,翻滚着巨量青黑之气,如同一块巨大的磨石。

    玄黄之气凝结下沉,青黑之气翻滚上涌,二者气机纠缠,绞碎着一切卷入其中的存在,包括传奇妖魔的眼球。

    此刻,海妖王的眼球已经落进那座‘天地大磨’的阵眼,半个眼球被碾碎,但祂却没有丝毫挣扎与愤怒,反而表现的格外愉悦,身后白骨如蛇尾般摆动,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道透明的空间涟漪。

    然后,就在这时,郑清的指尖穿过怀表上的玻璃,按在了秒针上。

    天地间一切都静止了。

    除了海妖王已经破碎一半的眼球,以及祂身后欢快摆动着的白骨尾巴——作为传奇,祂已经超脱了时间的束缚。

第五百一十章 时间暂停之后

    时间暂停后。

    白骨蛇尾仍旧一无所觉的摆动了好几下,但搅出的空间涟漪却像被涂抹了胶水似的,凝固在祂的身后。

    直到这时,那颗破碎了一半的眼球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无边血色瞬间从祂愤怒的眸子中漫出,化作一片红云,细长的瞳孔收紧,就像在红云上裂开一道漆黑的缝隙。

    “是谁?!!”

    祂怒吼一声,似乎催促‘天地大磨’继续运转。

    雷声在死寂的世界中炸响,因为没了时间,所以声音连绵不绝。但‘玄黄’与‘泰一’这些尚未完全超脱的存在并未听到海妖王的催促——或者说,祂们或许听到了,只不过不乐意遵从海妖王的命令,没有选择与时停的概念相抗争,而是顺其自然‘暂停’了下来。

    就这样。

    时停一秒。

    也可能有三秒,甚至五秒。

    海妖王眸光一闪,红云上那道狭长的瞳孔肆无忌惮向四面八方扫去,刹那间便注意到内堡城头那个握着怀表,指尖按在秒针上的年轻巫师。

    祂怒吼一声,仅剩的半颗眼珠用力一眨,一抹半月状漆黑波纹便突兀出现在内堡城墙,向着年轻巫师当头落下。

    郑清看到了这一切。

    但却丝毫没有躲避的能力。

    怀表中,原本储存的魔力须臾间便消耗一空,紧接着开始缘着同源气息的牵引,汲取郑清体内那些新诞生的魔力。

    他的指尖仿佛被黏在了表盘上,刚刚诞生的新的禁咒力量如流水顺着指尖泄入怀表中,与此同时,体内的禁咒种子也吸纳着世界反馈的信息流,舞着叶片,一节一节的嫩茎在呼吸间不断拔高。

    只不过种子萌发与拔节的速度远远赶不上魔力流逝的速度。

    几乎就在怀表中禁咒魔力消耗一空的同时,郑清体内那颗种子积攒的魔力也在眨眼间被耗了个干净。

    但发动后的怀表像一头贪婪的饕餮,并未因种子里魔力的枯竭而放缓汲取,反而变本加厉,开始抽取更深层的力量。

    刚刚拔高的嫩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欢欣舞动着的叶子像在烈日下暴晒过,变得皱皱巴巴。心湖间掀起万丈狂澜,灵魂在那疯狂的汲取中呻吟,似乎随时都会崩溃。

    郑清毫不怀疑,当禁咒种子里全部魔力都被怀表吸走后,下一个遭殃的,肯定就是他的灵魂了。

    但此时他完全没有力气思索后面的事情。魔力耗尽带来的剧烈头痛像是有人用凿子在凿郑清的脑壳,一边凿着,一边往里面加盐与辣椒粉,还用带硬毛的刷子用力搅一搅。

    一时间,他甚至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全凭怀表的魔力,整个人挂在怀表上,才不至于软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海妖王打出的那道黑色波纹出现在郑清头顶。

    而此刻,郑清不要说躲避了,就连吓的闭上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他半张着嘴,瞪着那近在咫尺的黑色波纹,感受到波纹里蕴含的强大魔力,一时竟有些希望它快点落下来,结束自己此刻的痛苦。

    砰!

    五色的烟花在他头顶绽放开来,内堡城头响彻巨大的撞击声,随之传来的,还有一个略显耳熟却又有些陌生的女巫声音:

    “干得不错,年轻人。”

    五色光华终于冲出了那颗黑洞般的通道,化作一只大手,抵住了海妖王暴怒的一击,同时拯救了困境中的男生:“另外……借你的怀表用一下。”

    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一朵小巧的五色莲花,径直没入那块怀表中。在下落过程中,那朵莲花抖了抖,洒落一蓬晶莹剔透的花粉,落在男巫头顶。

    莲花落入怀表,郑清黏在表面的指尖陡然一松,整个人如一滩烂泥般倒了下去。

    他竭力睁大眼睛,看着那怀表上腾起五色光辉,继续维持着时停的魔咒,又有一声轻叱从五色莲花中传来,化作一道虹光,落向远处那半颗眼球:

    “到此为止了!!”

    “五行封印!!”

    或许那位女巫后面还说了什么,但郑清已经听不到了。五色莲花的花粉滋养着他的灵魂以及灵魂深处的种子,消弭着之前那股强烈的头痛,骤然放松之后,年轻巫师脑袋一歪,在城头昏死了过去。

    ……

    ……

    “不要想着帮它。”

    银蛇世界。

    长河。

    小舟甲板上。

    若愚老人站在黑暗议会议长身侧,警告般的看了他一眼,提醒道:“记住我们的协议……你们议会还有很多人。”

    虽然隔着一座小世界,但黑狱战场上发生的每一幕,都清晰映在两位传奇巫师的眼睛里。如果说‘玄黄’与‘泰一’的交手还在他们的预测中,那么紧随其后,那颗突兀出现的眼球、那块暂停了整个黑狱世界时间的怀表,都超出了两位老巫师的计算。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放弃下棋,转而专注于黑狱战场——随时补充新的信息,完善卜算模型里的数据,是每一位擅长占卜的巫师都需要精通的技巧。

    所以,当五色莲花紧随海妖王,从那颗‘黑洞’中冲出,打算封禁海妖王最后一小簇残躯时,若愚副校长根据实时占卜的结论,立刻告诫身旁的黑暗议会议长,阻止他插手另外两位传奇的战斗。

    “安心,安心,我一直老老实实呆在船上的。”

    在若愚老人严厉的目光下,黑暗议会的议长大人举起双手,六根指头仿佛弹琴般在空气中跳动着,他怪笑两声:

    “其实你不应该把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当然,我知道,我也算一个挺大的变量……但或许因为你在学校呆的时间太长了,视野被限制在了这一亩三分地。”

    “你只看到我是一个变量,却没有注意到战场上还有另外一个更直接,但也更出人意料的威胁呢……嚯嚯嚯嚯…”

    若愚老人脸色一变,霍然回首看向战场,手指飞快掐动着。但还没等他卜算完毕,便骤然长叹一声,松开了袍袖中枯瘦的手指。

    因为即便不掐算,也能看到发生了什么事。

    两根漆黑的触角撑破硬茧,冲向半空中,一根拦住了五色莲花化出的虹光,一根落向海妖王残存的半个眼球上。

    啊呜。

    触角顶端裂开一张布满獠牙的大嘴,一口将那半个眼球,连同眼球后缀着的白骨蛇尾吞了下去。

    咯吱咯吱。

    战场上响彻那张大嘴用力咀嚼的声音。

第五百一十一章 黑蜗牛

    黑狱战场上有星空眷属。

    这件事石慧知道,若愚知道,黑狱战场上大多数巫师与妖魔也都知道。

    但就像一间潮湿的屋子里不可避免会引来蟑螂一样,一座充满混乱与战争气息的世界是无法回避来自星空的注视。

    只要把这份‘变量’控制在某个范围之内,不影响与妖魔之间的战争,巫师们也不会刻意去驱逐那些来自星空的眼睛。

    但显然,现在这份‘变量’超出了它的阈值。

    ……

    “校长之前评论过占卜团对学校的影响。”

    若愚老人微眯着眼,盯着那张正用力咀嚼海妖王残躯的大嘴,喃喃道:“祂说,机关算尽太聪明,会误了卿卿性命。”

    “校长就是校长。”六指在一旁不动声色的恭维了一下。

    若愚老人看向黑暗议会议长:“当你看着那头怪物,有什么感想吗?”

    “已经突破了传奇的桎梏,只要能稳固境界,度过劫难,世界上又会多一位新的传奇。”六指轻声赞叹着,目光游离,似乎在思索将那头怪物拉进黑暗议会的可能性。

    “尼古拉丝不会同意的。”若愚老人乜了黑暗议长一眼,提醒道:“如果你觉得自己可以抵抗尼古拉丝的恶意,大可试着把它招揽进你们的议会。”

    黑暗议长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用力摇摇头。

    第一大学的副校长轻笑一声,停了停,才继续问道:“还有什么其他感想吗?”

    议长抬着下巴,想了想,才简短回答道:“非常华丽的作品。”

    “这就是我担心的。”

    若愚老人叹口气,回过头,重新看向战场上那头狰狞的怪兽,轻声说道:“这种令人感到不安的回答……这也是为什么联盟,或者说学校,会严格限制禁咒的传播……你看到了它体内华丽而又精妙的咒式反应,我们看到的则是它对世界恐怖而又难以遏制的污染。”

    “校长会看到什么呢?”六指很感兴趣的追问道。

    “校长?”

    若愚老人歪着头,思忖片刻,回答道:“校长或许会觉得这件作品有些粗糙,还有很大的改进余地吧。”

    “所以。”黑暗议会的议长大人摊开手,语气显得非常无辜:“追逐华丽与精妙的魔法并不是我们的错误。”

    “但如果为了华丽而华丽,为了精妙而精妙,终有一天,你会与它们为伍。”若愚老人伸出食指,指向银蛇世界之外,黑狱战场上那头狰狞怪物,然后又指了指头顶虚空:

    “终有一天,那里会成为你们永恒的归宿。”

    “能够成为永恒,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六指浑不在意,摘下头上的尖顶巫师帽,露出花白的头发与布满皱纹的面孔,他撇撇嘴:“换个角度,如果星空连我这样黯淡的灵魂都愿意接纳……那么看上去星空对联盟的威胁并不像《贝塔镇邮报》上宣传的那么可怕。”

    说话间,他的手上,那顶巫师帽挤出难看的褶皱,构成一张难看的怪笑的鬼脸,软趴趴的褶皱扭曲着,肆无忌惮表达着它的情绪。

    “恰恰相反,星空比报纸上说的更可怕。”

    若愚老人转头看向黑暗议会议长,表情愈发严肃:“正是因为它们来者不拒、试图吞噬一切的本质,才会导致它们与世界、与生命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即便一个普通人,被星空注视,接受星空的污染,也会掌握可怕的扭曲魔法,更何况你们麾下的许多成员,都是拥有真正魔力的巫师。”

    ……

    ……

    内堡前。

    倒塌的囚室旁。

    两头黑山羊幼崽决斗后结出的黑色茧子被粗暴的扯开,露出里面一道狰狞的身影,周身散发出丝丝缕缕属于传奇的气息。

    原本这两头幼崽,一头只有注册巫师水准,是被坤鹏猎队驱赶着,慌不择路蹿进了黑狱,但它却是母神忠实的信徒;另一头虽然拥有大巫师水平的幼崽,但为了逃避尼古拉丝的吞噬,躲在黑狱已经很长时间。

    它们的决斗,与其说是两头黑山羊幼崽之间的决斗,不如说是尼古拉丝的傀儡与尼古拉丝的逆子之间的决斗。

    这是一场自由与信仰、意志与星空之间的决斗。

    二者同出一源,相互撕扯、吞噬时很容易便重新融为一体,那黑色的茧子,就是它们意志比拼时的战场。原本这场比拼会持续很长时间,直至黑狱战争结束,甚至等到黑狱重新建立,它们两个可能都无法决出胜负。

    这也是占卜团最初卜算时排除星空影响的主要结论之一。

    但再精妙的卜算也抵不过神来一笔的变数。

    变数源自一枚玄黄果。

    伊丽萝丝从战场外丢回的那枚玄黄果,恰好落在那颗黑色茧子上,被那头占据优势的大巫师级别的幼崽吞了下去。

    然后它触摸到一丝传奇的气息,短时间内便击溃了尼古拉丝的傀儡。

    吞掉玄黄果、又吞掉一枚新的尼古拉丝烙印,这头破茧而出、浑身起伏着传奇气息的‘黑山羊’早已不再是幼崽,

    它迫切希望更多、更丰富的‘传奇元素’,以稳固此刻的状态。

    这时,它嗅到了海妖王那颗残破的眼珠,还有顺着残破眼珠弥散开的丰富的传奇元素。源自进化的本能令它疯狂,毫不犹豫拒绝了女巫的建议,吞掉了海妖王残躯。

    此刻,出现在战场上的‘胜利者’已经完全没有了黑山羊幼崽的模样,但却继承了那些黑色的团块、绳子一样的长长的触手、以及滴答流淌着的淡绿色的黏液。

    远远望去,就像一头放大成千上万倍的变异蜗牛。

    只不过这头蜗牛身上长满了长短不一、鞭子模样的触手,触手上又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眼珠,开阖间仿佛夤夜里的灯火虫群,一闪一闪的;‘蜗牛’背上的壳也不是光滑的沉积碳酸钙,而是树桩模样、覆盖了类似粗糙树皮材质的东西。

    蠕动间,一滩滩淡绿色黏液涂抹在黑狱粗糙的砂砾地表,蒸腾起一片片充满腐蚀气息的烟雾。

第五百一十二章 传奇陨落

    拦下五色莲花同时卷走海妖王残存半颗眼球的,就是‘蜗牛’额前的两根触角。

    但与普通蜗牛相比,这两根触角已经变得更粗、更长,上面布满青黑色的眼球与獠牙交错的吸盘,而且触角顶端还长了嘴。

    咯吱!

    咯吱!

    刺耳的咀嚼声回荡在死寂的战场上空。

    时停仍在继续。

    此刻,整座战场上,只有这头‘变异蜗牛’与五色莲花里的石慧副校长以及呆在银蛇世界中的两位传奇巫师处于完全清醒状态。

    “海妖王不能死。”

    女巫从五色莲花中站起身,自上而下,俯瞰着匍匐在战场上的那头巨大蜗牛,声音非常严肃:

    “交出它的残骸,我代表学校,允许你离开黑狱。”

    本能的需求战胜了理智,让黑色大蜗牛无视女巫的交涉。

    它一语不发,而是用刺耳的咀嚼声回答了女巫的提议。或许触角上那张大嘴还未进化完全,牙口力度有限,嚼了很久,那半颗眼珠子竟还保留了大半形态,将那触角大嘴撑的圆滚滚的,显出几分滑稽。

    咀嚼声中夹杂着海妖王略显癫狂与嘶哑的笑声:

    “对!就这样!”

    “你的牙齿没发育完全吗?用力嚼!”

    “用点力气!!”

    “唾液呢?你那消融一切的唾液呢?”

    “我知道几种可以消融传奇概念的溶液配方,仔细点,我念给你听……有几根神经索留在你的齿缝里了!不要忽视,它们会变成小蛇跑掉的!”

    意识到沟通无效,石慧当机立断,采取了更强硬的手段。

    半空中,五色莲花急转,一道道五色光华从中涌出,化作一只只大手,越过拦在花前的触手,径直抓向另一根吞掉眼珠的触手。

    漫天大手抓来,便是一粒灰尘都能捉住。

    那只触手见势不妙,一收一缩,须臾间便蹿回蜗牛脑袋附近,然后调转触角头部,塞进蜗牛嘴里,触手上黑色的肌肉涌动着,将尚未嚼烂的半颗眼球吐进蜗牛张开的大嘴中。

    黑蜗牛翻开的大嘴中,露出一条条布满细碎牙齿的带状结构,仿佛粉碎机的齿轮,齿带间还涌动着粘稠的绿色液体,如同齿轮间的润滑油。

    齿带顺着口器、口腔,一直延伸向黑蜗牛身体更深处。

    越往里,颜色越黑暗,越是充满疯狂、不详以及灾难的气息,与触角顶端相比,黑蜗牛这张真正大嘴深处的传奇气息更加浓郁,也更加具有毁灭性。

    海妖王的眼球落入黑蜗牛真正的嘴里,刹那间便被咬爆,化作一团血酱,被那些传奇气息拖进身体更深处;而拖在眼球身后的白骨蛇尾,也在齿带转动间被磨成骨粉。

    几秒钟前还在癫狂尖笑的海妖王,转眼就彻底没了声息。

    咔嚓!!

    轰隆隆!!

    石慧陡然间抬头,看向北方的天空。

    浓郁的夜色仿佛一卷厚重的幕布,正从北方天空的尽头缓缓展开,铺向整座世界。

    天色陡然暗了下来,虽然漫天玄黄仍在,银白色的月亮与金黄色的太阳也挂在天边,但夜幕的深沉却压制了一切色彩,顷刻间便布满了天空。

    女巫目光所及之处,天地间一片黯淡,可以看到层层叠叠的黑云,如山岳般垒砌在天空,黑狱之后,跳出数不尽的血色闪电,如夏日的骤雨般,劈头盖脸洒落,撕破夜幕,拖拽着滚滚雷声,震动整座世界。

    血雨倾盆,天地齐喑。

    这是一座世界在为传奇的陨落默哀。

    “不。”

    “不对!”

    “肯定有哪里不对!”

    女巫目光微闪,扫视着整座世界,脑海中急速转过一个个念头——海妖王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死去——更重要的是,如果仅仅是一位顶尖传奇陨落,虽然会造成一定天象,但不应该有这么大动静!

    海妖王绝对不是活腻了而去寻死的家伙!更何况它事先挪用了黑狱妖魔们几乎所有的气运,仅凭那些气运就该保他不死!

    它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星空会插手它的死亡?为什么其他妖王直到此刻都保持了沉默?联盟知道这件事吗?校长呢?

    思绪飞快跃动。

    时停仍在继续。

    五色莲花中涌出无尽五色华光,化作一只只大手,捞起黑狱战场上各个角落里的巫师,将他们齐齐丢进内堡法阵,避免在这天地大变中遭殃。

    就在五色莲华捞人的同时,天地间异象愈发骇人。

    远处的大地在雷声中缓缓裂开,喷吐出一股股炽热的血红色的岩浆。

    那些岩浆凝聚出一头头狰狞的鬼影,在漫天血色闪电下跳起诡异的舞蹈,仿佛在向冥冥中的伟大存在祈祷。

    血色岩浆与血色闪电之间,虚空之中,映照出一座虚幻的蓝黑色世界的影子,正在闪电与岩浆的冲击下缓缓溃散。

    石慧知道,那座虚幻的世界,就是海妖王传奇之后衍化的世界。同为传奇,她更明白,那座世界崩溃意味着什么。

    相柳似乎真的在放弃一切,直面死亡。

    理智与现实的矛盾,让这位顶尖的传奇巫师一时怔在了原地。

    女巫可以清晰的看到,那座虚幻世界中,有深蓝色的波浪正高高涌起,如海啸时的潮水,一浪接着一浪,被风卷着,被雷电裹挟着,下连大地、上接碧宵。

    普通巫师或许很难描述那海潮的形态与颜色,但身为传奇,石慧一眼便从那海潮中看到属于海妖王的无尽知识与传承,仿佛它把所有的秘密都藏在了海里。

    潮水中,夹杂着一张张哭嚎、扭曲的面孔——那是海妖王衍化的生命,已然拥有了不低的智慧——但世界倾覆时,任何智慧都显得太过低微。

    女巫漠视着那些细微的生命在海水中挣扎着、祈祷着、无助的四处张望着,最终被浓郁如实质的黑暗淹没,消失在海潮巨大的漩涡尽头。

    在女巫的视线中,在那座世界,海与天与地之间,一道道光芒次第暗去,那是海妖王掌握的权能、魔法以及诅咒。

    隔着数重世界,它们显得有些模糊,但在最后黯淡之前,它们仍旧异常灿烂。灿烂的旁边,慢慢出现大片大片形状不明的色块,斑驳的烙在那座虚幻世界之中。

    那些色块仿佛一片片鳞甲,一片接着一片,刻画出一个隐约带着人形的怪物模样,它有着八爪鱼似的长满触角的脑袋,臃肿肥胖的身体,身后还长了一双狭长的翅膀,海水落在它的身上,化作一滩滩绿色黏液,滴滴答答落了下去。

    它蹲在那里,好似一座山岭蹲在天地之间。

第五百一十三章 古老的诞生

    “cthulhu!”

    “索思·克图尔特!”

    两个苍老的声音不分先后,突然在石慧耳边响起。

    若愚副校长与黑暗议会的议长不知何时离开了银蛇世界,来到黑狱战场,一左一右,出现在五色莲花旁边,齐齐看向那片虚幻世界。

    女巫站在莲花中,没有回头,仍旧默默注视着倒映在半空中的那座虚幻世界,注视着那尊在大海中缓缓崩溃的怪物的身影。

    虽然两位老巫师口中称呼不同,但都指向了同一位存在——‘cthulhu’或者说‘索思·克图尔特’——虚幻世界中那尊如山岭般巨大的怪物的真名。

    在巫师世界,祂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称呼,克苏鲁,一位出身星空深处的伟大存在,在大海与梦境中拥有强大权能,与第一大学两位副校长、海妖王、黑暗议长相同,都是顶尖传奇巫师级别的存在。

    却不知为何,祂的身影出现在海妖王相柳衍化的世界深处。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相柳的世界里。”

    “不,它不是出现……它正在与那座世界一同崩溃!”

    “梅林在上!”

    “海妖王做了什么?!”

    “它吃掉了那头怪物!”

    黑暗议长声音嘶哑的给出了自己的判断,头上戴着的尖顶巫师帽似乎也被这个猜测所震惊,软软的耷拉下来,显得有些狼狈,他睁大眼睛,喃喃着,重复道:“它吃掉了那头怪物……它竟然吃掉了那头怪物!”

    伴随着黑暗议长的嘶声。

    伴随着那座‘深海世界’的崩溃。

    虚幻世界中,那尊蹲坐在天空与大地之间体型臃肿肥胖的怪物,在仰天怒吼中,缓缓崩散,斑驳的落影如雪花遇到阳光,一片片消融。

    石慧可以清楚的看到,那头怪物满头触角披散着,张牙舞爪的,仿佛一位须发贲张的武士,仰着头,目光中充斥着疯狂与愤怒。

    但任它如何疯狂,也阻挡不了世界与其一同崩溃。

    莫名的,女巫心底浮现了一个词——

    ‘消化’

    几乎就在那头外神破碎,被‘消化’的同时,黑狱世界,云层后跳跃出的无尽血色闪电齐齐消泯,雷霆也寂静无声。

    似乎世界在这一瞬间也屏住了呼吸。

    石慧眼神一凝,抬起头。

    夜幕中,相继浮现出红色的五角星、银色的六芒星、金色的多芒星、蓝色的圆星、血色如镰刀的长星、紫色的双子星,等等,一颗接着一颗,不动声色的挂在天空中央,仿佛一颗颗沉默的眼睛,正居高临下俯瞰着黑狱世界里的变化。

    这是黑狱战场之外,来自巫师联盟与妖魔的高层、来自星空深处、来自不知名之地那些冷眼旁观的目光。

    原本悬空的银月与红日,在那些星光照耀之下,黯淡成两个毫不起眼的小点儿,躲在天边,几乎看不出它们的形状。

    三位传奇巫师也纷纷低头,向那些明亮的星光表达自己的敬意。

    便在此时,在海妖王世界虚影崩碎之处,在一片死寂与漆黑的虚空深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细碎的声响。

    哗啦啦。

    这是浪花拍打在河面的声音,模糊而又清晰。

    呼啦啦。

    一道虚幻的长河从遥远的‘无’中流淌而出,蜿蜒曲折,却又连绵不绝,一路流淌到巫师们面前,它浩瀚而恢弘,宁静又激烈,河面笼罩着珍珠色的迷雾,雾气下的水面流淌着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色彩。

    那些色彩相互交织着、碰撞着,溅起一朵朵闪耀着无尽毫光的浪花。

    这是时光之河,也是命运之河。

    是一切生灵意志与现实交汇的产物,是大道的倒影,是维线的具现,是架在每个巫师身上的枷锁,也是每一个灵魂最终救赎的归宿。

    三位传奇屏住了呼吸。

    他们蓦然发现,不知何时起,他们已经出现在那条长河之中,河水漫过了他们胸口,从他们身上无形无质的流过。

    长河之上,是那些闪耀的明星,一颗颗,似乎亘古以来就挂在那里,河水湿不了它们一抹星光,长河经过那些明星的影子时,还会或多或少出现一些扭曲。

    长河之下,是整座黑狱世界——从守御古堡的巫师、到攻打古堡的妖魔,从挂在天上的日月、到曾经撕扯下小片世界的黑暗巨兽利维坦——所有人都沉在长河之下,仿佛一块块漂亮的鹅卵石。

    水流经过,在那些卵石边打着旋儿,吐出几串漂亮的气泡。

    哗啦啦……

    叮咚!

    仿佛一颗石子儿落入平静却又深不见底幽潭时发出的声响,又像是一条小鱼跃出水面撞破空气时的呐喊。

    在众多星眸与三位传奇共同的注视下。

    一点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明显的荧光,从长河深处,那座崩散的虚幻世界尽头出现,向夜空中升起。

    缓慢而又坚定。

    虚空中响起一道悠扬的歌诀:

    “脱却胎胞骨肉身,

    洗净当年六六尘。

    明珠一颗登彼岸,

    尘尽光生重破茧……”

    伴着歌诀,那点荧光越升越快。

    但时光与命运之河并未放纵那点荧光脱离。那点荧光身下拖拽着大量河水,丝丝缕缕,如大网、如绳索,迟滞着它升起的步伐。

    长河之外,也有存在不想那点荧光升空。

    一抹红光从那红色五角星中垂下,似乎想打落那点荧光。但立刻有一抹紫光从紫色双子星中刷出,卷起那抹红光。

    长河在双方气息下颤栗,微微摇晃,河底那些漂亮的‘鹅卵石’被涌动的暗流冲击着,四处乱滚,反应到现实,就是黑狱世界蓦然出现了一股股无名飓风,大地在皲裂,魔力在暴走,时停下无知的巫师与妖魔,有许多在毫无知觉中消失在这座世界。

    红光盘旋片刻,最终退了回去。

    紫光也见好就收,并未继续追逐。

    而在它们交涉的短暂时间里,那点荧光并未停滞,依旧带着那股一往无前的气息,向夜空升去。

    它的身后,原本还缀着的长河之水,在荧光越升越高之后,终于抓不住它的身影,落回河里。

    叮咚。

    溅起一片水花。

    而那点荧光借此机会,稳稳的停在了半空中。

    三位顶尖传奇目睹了这一切,意炫神迷,痴痴不语。

    虽然与夜空中那些巨大的星眸相比,那点荧光格外微弱,但三人都知道,从此刻起,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因为那点荧光已经跃出了时光与命运长河之外,彻底获得了自由。

第五百一十四章 战争结束了(上)

    哗啦啦。

    时光与命运长河的流淌声渐去渐远。

    夜空中,那些巨大的星眸一颗接着一颗隐去,直至最后,代表海妖王的那点荧光也消失不见。

    只不过那点荧光在最后消隐前,落下一抹极淡的蓝光,在黑狱战场一卷,便将那些大海妖、大巫妖以及与妖魔们联盟的黑暗巨兽们一股脑儿卷出了黑狱世界。

    甚至还带走了许多参与暴动的囚徒。

    这是成就古老者后祂应得的贺礼。第一大学两位副校长面色不虞的看着那抹蓝光彻底消失在天际,一语不发。

    夜幕重新退却。

    玄黄之色、泰一之光、银色的月光、金色的阳光,次第出现,重新涂抹遍黑狱世界的天地。世界似乎重新回到了光明之中。

    皲裂的大地无声的合拢,滚滚雷霆也悄然散去。

    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原状,但一切终究已经不同。

    时停仍旧持续。

    为了给怀表提供能量,五色莲花已经耗尽了花瓣,正用花蕊与花萼上的魔力支撑着这座世界继续保持停滞状态。

    倘若在平日,石慧肯定已经心痛的大呼小叫起来。但今天,她没了这份心情。反倒有种让自己的莲花与这座世界一齐毁灭的冲动。

    “原来如此。”

    若愚老人扶着银色狼首的手杖,盯着远处的虚空,似乎还能看到不久前那座缓缓崩溃的世界影子,表情一如既往古板,他喃喃着,自言自语着,打破了场间的死寂:“外神索思·克图尔特与海妖王相柳同属大海的传奇,拥有同样阴暗的本源……相似的路径让它们拥有了合二为一的可能性。”

    “相柳吃掉了那头怪物,但又‘消化’不了。”

    黑暗议长接口,直到此时,他似乎才找回了几分理智:“cthulhu来自星空深处,拥有更加复杂与混沌的概念,它反而会侵蚀相柳的肉身……是的,是的,同属传奇,没道理这么轻易被它吞噬。”

    “所以相柳选择来到黑狱。”

    若愚老人低声赞叹着,继续复盘:“真是一如既往的鲁莽,以及果决呐……借助我们的力量,借助妖魔联军的气运,打碎在消化过程中被索思·克图尔特侵蚀的真身,向妖魔始祖献上了祭品,又向世界献祭了自己……既符合妖魔吞噬的本能,又暗合‘古老者’做减成空的本质,以放弃一切的勇气摆脱维线的束缚,彻底跳出时空长河。”

    “或许抛弃真身就是成就古代巫师的捷径?”黑暗议长下意识说道,他仍旧盯着海妖王晋升时的那片空域,似乎能够从那早已消失的痕迹中看出点什么:“我以前似乎听说过这样的例子。”

    “笑话。”

    石慧终于开口,她讥笑的看了黑暗议长一眼,语气与态度同样恶劣:

    “它锁死整座黑狱战场妖魔们的气运,夺取它们的未来,献祭给我们以及这座世界,导致妖魔付出巨大代价却连一颗玄黄果都没抢到……又以肉身尽灭为代价,吞噬了一头顶尖外神……如此,才于极境得到升华,踏足古老者的行列……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抹了脖子就能成就古老者?!”

    “祂终究是成功了。”

    若愚老人喟叹一声,目光依旧留在那抹蓝光消失的方向:“所以祂有了生路,被它放进祭盘中的祭品们才勉强活了下来。如果它失败了,今天来到黑狱战场的妖魔联军都要死……就像你说的那样,似它者生,学它者死。”

    像它一样以大勇气为基础、大机缘为条件、大气运为庇佑,兼之以大造化,或许有一丝成就古老者的可能性;但如果只学习它掠夺一切、抛弃一切、献祭一切,就妄图冲出时空与命运长河束缚,只有死路一条。

    “我只是,只是……”

    黑暗议长喃喃着,最终没有说出‘只是’什么,而是轻叹一口气,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战场上簇拥在‘泰一’身下的黑暗议员们。

    “这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完成的计划。”

    与两位驻足当下的传奇相比,石慧的目光更多落在了过去,也看的更远了些:“最少在玄黄木开花之前,相柳就已经吞掉了克苏鲁。”

    “所以说,黑狱里的这场战争,于相柳而言,或许只是恰逢其会。”若愚老人微微颔首,然后摇摇头,笑了笑:“也是它的造化了。”

    “确实……cthulhu常年沉眠海底,海妖王也大概有十多年没有露面了……它有足够的时间谋划这件事。”

    说到这里,黑暗议长停了片刻似乎在梳理自己的思路,半晌,才重新接口道:“这一次我们与妖魔之间,与其说是联手,不如说是某种默契……我们并未订立盟约……事实上,在相柳出现之前,我以为来到黑狱战场的会是巫妖王。”

    “你应该感到庆幸。”

    石慧终于回头,看向黑暗议长,面露讥嘲:“相柳选择了克苏鲁,而不是你……否则现在与那座虚幻世界一齐崩溃的,就该是你的真身了。”

    黑暗议长没有在意女巫的挖苦。

    他转头看向若愚老人。

    “相柳走了,妖魔联军也退去了,战争已经结束了。”他扶了扶自己尖顶巫师帽略显绵软的帽檐:“请容许我带着部下们告退。”

    第一大学两位副校长齐齐沉默,没有立刻答应。

    妖魔联军虽然在之前的‘准禁咒’对撞中损失惨重,但终究带着许多力量离开了黑狱。这对第一大学的威望很不利。

    如果能把黑暗议会留下来,不失为弥补这份缺憾的办法。

    六指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妖魔联军退去后的第一时间,便提出了离开的要求,而且态度诚恳。

    似乎注意到两位副校长的迟疑。

    黑暗议长盯着若愚老人,提醒道:“我遵守了约定……议会也没有对黑狱造成大的伤害……相反,我们在这里损失了一位优秀的大巫师。”

    从这个角度来看,作为第三方入场试图浑水摸鱼的黑暗议会确实是这场战争中损失最为严重的一方了。

    就像常言所说,老大与老二打架,结果老三受伤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 战争结束了(中)

    石慧看了若愚一眼。

    约定是若愚与黑暗议长定下的,涉及第一大学的名誉,她不会强行要求若愚违约。但如果这份约定有损学校的利益,事后她也不介意借题发挥一二。

    若愚老人沉默许久。

    终于,他抬起头看了黑暗议长一眼。

    “那盘棋你输了。”

    老人抚摸着手杖上的银色狼首,一字一句,慢慢说道:“所以,其他人你可以带走,但‘泰一’必须留在学校,而且还有事后那份契约。”

    在银蛇世界中,两位传奇曾经约定,如果黑暗议长赢了,可以带着他的人安全离开,且联盟需承认黑暗议会的存在,包括那道禁咒;如果若愚赢了,虽然六指仍旧能带着黑暗议会的议员们离开,但他们研究的禁咒就必须留在学校了,而且他们还需要签一份新的契约。

    新的契约自然会严格限制黑暗议会对禁咒的觊觎,甚至规定他们的入会方式、议会人数、以及对联盟的权利义务,等等。

    虽然最后那盘棋没有下完,但盘面上,若愚老人优势很大。

    更重要的是,眼下在黑狱之中,学校的优势更大。所以对黑暗议长而言,面前的最优解就是承认并且强调那盘棋的意义。

    “非常合理。”

    黑暗议长脸色难看,没有继续争辩,而是抬手扯了扯帽檐,身形一转,便化作一道乌光,向下卷去,裹了黑暗议会诸人,撞破世界屏障,转眼便消失在黑狱之中。

    学校的两位传奇都没有阻止他的离开。

    “他们损失了一位大巫师,又放弃了禁咒,已经不再是联盟的威胁了。”若愚老人看向石慧,难得啰嗦着解释了几句:“况且,黑暗议会里许多人,原本也是联盟的巫师……这个组织或许能够成为我们与那些家伙对话的契机。”

    他口中的‘那些家伙’,指的是巫师联盟里的顽固派巫师们。

    但女巫此刻满脑子都是晋升成功的海妖王,把老人嘴中的‘那些家伙’下意识理解成了妖魔一方。

    在学校,若愚就是月下议会等‘非主流巫师’们最大的支持者,所以他提出与妖魔沟通对话,石慧反而没有太过惊诧的感觉。

    “它们只是多了一位古代妖魔……如果你想与它们媾和,等你成了校长在说吧。”女巫面无表情的转身,收起身下的五色莲花——海妖王走后,祂留下的诅咒也悄然散去,已经不需要五色莲花压制了。

    若愚愣了愣,才意识到女巫理解有误。

    但他也没有辩解,只是摩挲着手中的银色狼首手杖,仰着头,看向淡漠的天色,微微叹了口气。

    他的身后,石慧一步迈出,落在黑狱内堡城头,将那块怀表塞进郑清手中。

    咔哒,表盖在男生手心主动合拢。

    表盖内,原本凝固的秒针重新滴答着,转动了起来。

    咔。

    咔咔。

    世界仿佛伸了一个懒腰,发出惬意的呻吟。

    天穹之下,玄黄之气重新翻滚,泰一之光重新照耀,巫师们吟诵咒语的声音及呐喊声次第响起——唯一的问题在于,原本处于咒语攻击范围内的妖魔们统统消失不见——时间开始流动,色彩有了起伏,整个世界转眼间便从一片死寂焕发出勃勃生机。

    然后两道属于传奇的气息铺天盖地落在战场上,抵住了落下的玄黄之气,压制了郁勃的泰一之光,同时也禁绝了普通巫师们漫无目的的攻击。

    “战争结束了。”

    女巫冷淡的声音响彻每个巫师耳边,回荡在整座黑狱世界范围之内:

    “学校守住了玄黄木,击退了进犯的妖魔联军。”

    “黑狱世界仍在巫师的掌控之中。”

    “占卜团按照预案,开始收治伤员、梳理地气、重建毁损的黑狱古堡。各猎团按建制,有序退出黑狱世界。大巫师们回学校‘打扫卫生’,不要让黑狱的混乱在布吉岛重演……”

    ……

    ……

    “终于要结束了。”

    贝塔镇,步行街。

    三有书屋。

    窗前,黄花狸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抬起爪子,抹了抹眼角,擦去几点泪花,然后低头,最后看了那盏茶碗一眼。

    清澈的茶水中,一点淡蓝色的荧光正在夜幕中缓缓升起。

    那点荧光极细极弱,在茶碗中并不比针尖儿大多少,但它散发的光芒却轻易刺破了整片夜幕的深沉,让原本平静的茶水微微震荡起来,溅起一颗颗细碎的水珠。

    黄花狸略带羡慕的撇了撇嘴。

    “古老者呐。”

    它抖了抖嘴角的胡须,眼角的余光扫向不远处躺椅上的吴先生,用很不经意的语气嘀咕道:“托某人的福……这年头,阿猫阿狗都能跳出命运长河了。”

    在吴先生突破古代巫师,进入全新境界后,逸散的气运与造化让许多困住当前境界中的巫师看到了出路——注册巫师突破成大巫师、大巫师突破进入传奇、传奇突破成就古老。

    这也是为什么,近十年,整个巫师世界高阶巫师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而且越是年轻、锐意进取的巫师,受到的遗泽越重。

    比如最年轻的大巫师会议成员苏施君、北区大贤者科尔玛、以及在传奇中属于小字辈但今日却后来居上成就古代妖魔的海妖王。

    这是先行者的馈赠。

    也是年轻人的盛世。

    就像先生曾经对黄花狸说过的那样——‘时间是伟大的。总有一天,你我都将消亡。梦想、野心、恐惧、善恶,所有的一切,都会化作尘土,一起埋葬于深不可测的归墟之处。而在归墟之后,新的世界诞生,新的生命绽放。所有的一切,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都将属于新的一代。’

    只不过此刻黄花狸说这句话,并非颂扬先生带来的这场盛世,更主要在后面一句话——阿猫阿狗都能跳出命运长河了——它把‘阿猫’两个字咬的格外重。

    躺椅上。

    先生脸上用来覆面的书已经从《金瓶梅》换成了一本《金匮要略》,不变的是书下那断断续续、细微却又绵长的呼噜声。

    他或许听到了花猫的嘀咕,或许没听见。

    对他而言,大巫师或者古老者、在时光与命运长河内外,并无太大区别,也不需格外关注。

    求真得真,此刻对他最大的真实就是书底那惬意的呼噜声。

    黄花狸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愤愤不平的把爪子塞进先生常用的小茶壶里,还充满恶意的搅了搅。

    想到一位古老者之上的存在或许会喝自己的洗脚水,花猫心底顿时充满快意。

第五百一十六章 战争结束了(下)

    当那颗淡蓝色新星于黑狱中冉冉升起时。

    布吉岛。

    贝塔镇外。

    沉默森林与寂静河交界的边缘地带。

    尼基塔正站在一株返魂杨高高分叉的树枝上,听无面小女妖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讲着海神号船长的事情。

    小女妖仍旧画着朱思那张精致的小脸儿。

    “我们船长很喜欢巫师的。”

    朱朱坐在树干上,抱着脑袋,晃悠着两条小短腿,惆怅的看向远处火光冲天的贝塔镇:“如果他知道住了辣么多巫师的镇子被烧毁,一定很伤心。”

    “祂只是喜欢巫师的血肉,不会关心镇上的房子。”尼基塔接口吐槽着。

    此刻,她正眺望着与小女巫相同的方向,只不过因为站得高,看得远,所以她的视野更开阔一些。

    冲击贝塔镇的黑潮由沉默森林里的魔法生物以及她从幻梦境招徕的奇异种们组成,但当骚乱从镇子边缘爆发后,许多穿着黑袍、蒙着面孔的黑巫师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加入她麾下的大军,一起洗劫着贝塔镇。

    贝塔镇商会的仓库被一间间打破,仓库里贮存的魔法材料、草药、兽皮以及制作完好的炼金产品、魔法药剂等等,被黑袍子们齐齐打包带走。守卫仓库的巫师人事不省的倒在仓库门口,还有许多小商人被拖拽出他们的店铺,然后眼睁睁看着祸斗冲进去肆意放火。

    这让镇子里的混乱愈发严重了一些。

    在女妖眺望之际,黑潮已经涌入贝塔镇深处,冲破了几处阿尔法堡外围的哨点。站在高处,女妖可以清晰的看到一群群紫色蜘蛛正挥舞着细长的节肢,顺着阿尔法堡高大的城墙爬去,有穿着白袍的学生勇敢的举起法书,驱逐那些蜘蛛,同时启用临时防御法阵,但很快便有夏塔克鸟从天上丢下一泡泡散发着恶臭的毒物,污染着巫师们的阵地。

    更远处,九有学府、星空魔方、以及亚特拉斯金字塔之外,都有铺天盖地的黑潮从四面八方涌去,冲击着整座第一大学。

    “食人魔张开了满口烂牙,巨怪挥舞着手中木棒,哥布林拖拽着巨大的蛇皮口袋,袋子里装满亮晶晶的战利品。”

    尼基塔哼哼唧唧唱着自己编的小曲儿,时不时丢出几只毛色发红的‘青鸟’,指挥‘黑潮’向巫师阵地的缝隙间涌去:

    “……白袍子战战兢兢,蓝袍子怒发冲冠,还有黄袍子,就像一群傻子,别人打完他们左脸,他们又把右脸凑了过去。”

    最后这句是她看见几个黄袍子巫师帮忙救治受伤的黑巫师后,临时加上去的。

    就在此时。

    天色陡然暗了下来。

    两位女妖齐齐抬头,隔着头顶不甚浓密的树冠,她们看到天空中的太阳不知被从何而来的阴影笼罩起来,灿烂的阳光消失,整个世界仿佛披上了一重淡淡的暗纱。

    昏暗中,一颗淡蓝色新星正缓缓升起。

    虽然隔了天地之远,但两位女妖仍旧能感受到那颗新星中传来的令人熟悉而惊悸的脉动,那是黑狱世界传来的脉动,属于海妖王,她们船长的船长!

    海妖王!

    这两个年轻女妖在此之前甚至只是耳闻,而从未有机会觐见过那位大海中的王者。

    淡蓝色新星的影子占据了两位女妖全部的视线,一时间,她们猩红的眸子似乎都被染上了一层蓝翳,露出几分妖艳的紫芒。

    与之一同映入眼帘的,还有那颗新星透露出的讯息。

    海妖王成就古代妖魔了!

    这条信息如同闪电划过尼基塔识海。

    新星跃上中天,最后闪烁了几下,消失不见。与此同时,女妖们瞳孔中的蓝意也齐齐消散,恢复了血色眸子。

    尼基塔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一把拽起身旁仍旧有些迷迷瞪瞪的朱朱,从树上跳了下来,尖叫一声:

    “快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大王不是成古代妖魔了吗?我们为什么要跑?”小女妖懵懵懂懂,跌跌撞撞跟在她身后,很没底气的嚷嚷着。

    “为了避免学校把气撒在我们身上。”尼基塔简短的回答着,同时纠正道:“以后不要叫那位殿下‘大王’了,要叫‘陛下’。”

    “陛下。”

    小女妖喃喃着,拎着裙角,迈着两条小短腿,艰难的跟上尼基塔疾驰的背影,忽然她想起什么,急急忙忙问道:“那它们怎么办?”

    她是指被女妖驱逐进攻贝塔镇与学校的那些魔法部落以及幻梦境生物,此刻,在她们的耳畔仍旧可以清晰听到古革巨人的咆哮、能够看到夏塔克鸟群掠过的阴影、能够嗅到祸斗们遗留的一堆堆火焰把贝塔镇炙烤出的焦臭。

    尼基塔脚步缓了一瞬,速度反而更快了。

    “我祝福它们。”

    她垂下眼皮,盯着自己鼻尖,非常虔诚的祈祷了一秒钟:“妖王麾下的勇士们、魔法世界的未来……祝福你们能够彻底打烂这所学校,打碎锁在所有反抗者们身上的枷锁,然后平安顺利的离开这座小岛。”

    “祷言如此,像月亮升起、太阳落下般真诚。”

    小女妖脸上带了几分惋惜,悄悄叹口气,然后顺着尼基塔的声音,一同祈祷:“如月亮升起,太阳落下。”

    说话间,两位女妖如两道轻烟,悄无声息的蹿过虬结的树根与缠绕的藤蔓,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沉默森林深处。

    ……

    ……

    “战争结束了。”

    北区。

    樱花酒馆二楼。

    科尔玛轻声自言自语着。

    她坐大厅尽头高大的黑色椅子上,抬起头,目光穿过日见低矮的天花板,注视着那颗淡蓝色新星渐渐隐去的身影,轻轻吁了一口气。

    屋外,传来北区巫师们模糊的议论声,仿佛在为这个夏末的躁动注脚。

    “……这些被污染的尸体怎么办?”

    “第一大学的实验室不需要这种级别的材料……残缺、样品畸化严重……或许只有某些黑巫师才会要。”

    “食尸甲虫都不会多看它们一眼。”

    “流浪吧关门了……我是说,那家店里经常能找到收购各种古怪玩意的商人,或许他们会对这些尸体感兴趣。”

    “不要让这些尸体污染更多人了,那些妖魔巴不得我们那么做。”

    “烧掉吧。”

番外七 被收束的时间线1(鼠仙人)

    大巫师克拉克曾经说过一段非常有名的话:

    “……如果一位年高德劭的巫师说某件事情是可能的,那他可能是正确的;但如果他说,某件事情是不可能的,那他也许是非常错误的。”

    “……要发现某件事情是否可能的界限,唯一的途径是跨越这个界限,从不可能跑到可能中去。”

    鼠仙人非常推崇这番话。

    因为不止一位‘年高德劭’的老巫师对他说过,某件事是不可能的——

    你那位已经堕落成米戈的妻子没救了,最好的结局是老死黑狱,你不可能研究出新的、更精妙的魔法仪式转变她的堕落。

    你那迷失在镜中世界的女儿已经死了,过了这么久,应该放下了;即便你每天在镜子里穿梭上百次,也找不到一个注定消失的灵魂。

    还有你一手缔造的鼠族,现在已经不是几百年前了,适合造化超凡的生物——比如狐狸、蝙蝠以及狼等等——早已被瓜分殆尽,老鼠只是一种平凡的生物,你不可能像血族始祖那样,通过造化超凡种族,来铸就你的‘祖位’,进而突破成为传奇。

    既然那么多‘年高德劭’的老巫师都说不可能,那反而证明自己的选择很有可能成功。鼠仙人如是想着,愈发坚定,甚至将自己以往的真名抛弃,只以‘鼠仙人’之名见人。

    就这样。

    他躲在第一大学地下,一边辛辛苦苦培育自己的鼠族,一边在闲暇时穿梭于学校的每一面镜子里,寻找果汁儿的下落。

    直到有一天,流浪巫师找上门,告诉他黑狱里有一株老树开了花。那棵树结的果子能够帮助顶尖大巫师突破桎梏,成就传奇。

    如果仅仅是这样,并不值得鼠仙人冒险。它完全可以继续自己培育鼠族的计划。但流浪巫师告诉他,这次进攻黑狱的主力是海妖与巫妖的联军,黑暗议会只是适逢其会,不会对第一大学造成巨大伤害;更重要的是,黑狱深处某一座监狱关押着一头米戈,战场上,咒语无眼,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鼠仙人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他选择加入了黑暗议会。

    ……

    ……

    某个周末。

    流浪吧二楼的包间内。

    流浪巫师隔着包间狭小的窗户,打量着对面d&k里客人与店员们——那个名叫汉克的狐族会计正麻利的拨打了算盘,穿着青色马甲的叮当耳朵则拖着一根比它身子还要长的鸡毛掸子,努力打扫店子角落的灰尘。

    细小的尘土在阳光下闪烁着五彩的斑斓,叮当耳朵挥舞着掸子追逐在后,莫名给人一种安逸闲适的感觉。

    “你家那只小老鼠在对面店里干的很卖力啊。”流浪巫师背对着包间里的客人,仔细打量着d&k的生意,啧啧称赞:“……青丘公馆那小狐狸也做的不错……或许我也应该雇一个狐族的账房先生。”1

    然后时间线在这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分叉。

    咕嘟咕嘟的喝酒声停了下来。

    鼠仙人蜷缩在沙发上,抱着酒瓶,双眼发红的盯着瓶子里缓缓溢起的气泡,喃喃着,带着一个又一个酒嗝低声道:

    “……一个父亲努力着,想为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这有错吗?我呆在实验室……我们俩呆在实验室,并不是为了自己啊……”

    流浪巫师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他觉得有必要帮助这位盟友调整调整心态。

    “好与坏之间的界限非常微妙。”流浪巫师非常擅长说服别人,尤其当对方还是一头喝醉的大老鼠的时候:“……你想给孩子提供更多,只能分给孩子更少的时间……这条界限在时间的加成下,会变得模糊、令人不安。”

    “好的最终会变成坏的。”

    “然后这条界限就变成了一条绞索,勒在你的脖子上,一点点收紧,直至你最后咽气。你想挣扎,但打破界限的后果又无法承担。”

    “这位父亲有错吗?没错。”

    “错的是那背后的一切……学校、实验室、以及那些传奇甚至古老者们制定的规则……父亲为了提供更好的生活,为什么必须呆在实验室?镜中世界为什么没有与现实完全割裂?”

    咕嘟咕嘟。

    “如果我是传奇……”

    鼠仙人抱着酒瓶,一边大口喝着里面浑浊的液体,一边咕哝着:

    “就不会,就不会……”

    “悔恨是一种的毒药,一种充满魔力的毒药,它会让巫师慢慢杀死自己。”流浪巫师举起一个酒瓶,将橙色的酒液缓缓注进杯子里:“比吸烟、喝酒、纵欲等行为更加隐晦、更不容易被人察觉的自杀。而这个东西……”

    他将倒满酒的杯子推到鼠仙人面前。

    “这个东西就干脆多了。”流浪巫师举着自己手中的杯子与鼠仙人面前的杯子碰了碰,听着叮叮的声响,笑了笑:“它不会骗你……只会让你更接近真实。”

    鼠仙人没有犹豫,举起杯子,一口饮尽。

    流浪巫师满意的笑了。

    “你现在在想什么?”

    他又给鼠仙人倒了一杯酒,然后放下酒瓶,双手扶着吧台,瞪着漆黑的眼珠,看着沙发里的那只大老鼠,就像一只蓄势待发准备捕猎的老猫:

    “你还在想如果回到过去你会怎么做,对吗?你还在想当初如果怎么做就好了,对吗?你还在看着过去吗?”

    鼠仙人颤颤巍巍的指尖碰到了玻璃杯。

    但立刻,他就像碰到了烧红的烙铁,倏然缩回了指尖,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他的身下,那条粗大的尾巴伴随着这声呜咽剧烈抖动了一下,尾巴如波浪般涌动,冲出狭小的包间。随即,整座酒吧就像一口被塞进野猫的纸箱,哗啦哗啦连连震颤。

    流浪吧的侍者匆匆来到门口,试图警告包间里的客人。

    但酒吧主人挥挥手,示意他们安静的离开。

    “不,我不要呆在过去。”

    大老鼠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声音沙哑而低沉:“……我要在未来,在她没有去过的地方,对她更好。”

    流浪巫师重新站直身子,扯了扯尖顶巫师帽的帽檐,对着鼠仙人举起手中的酒杯:“那么,祝你好运,我的朋友。”

    “没有比这次更好的机会了。”

    “跟我们一起,冲进黑狱。抢下几颗果子,然后向世界宣示自己的存在……帮助我们,就是帮助你自己。”

番外八 玄黄木

    “抬起头,抬起头!”

    “睁开你们的眼睛,抬起头!”

    “昨晚星光不落,今日夜色将红!”

    “斩破苍穹!”

    “今日夜色将红……”

    ……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纵有千古,横有八荒…海山苍苍,世路茫茫…乾坤俯仰,以作祯祥!”

    ……

    两段悠长清亮的咒语响彻黑狱战场上空,伴随着咒语声,两轮太阳不分先后,撕破了厚重的夜幕,在这片死寂的世界缓缓升起。

    一轮金黄。

    一轮猩红。

    金红交织的阳光从地平线尽头涌出,如潮水般淌过每一座小山、每一株枯木、每一粒砂砾,用它们的色彩涂抹着整个世界。

    黑狱古堡前。

    九个巨大的身影,迎着两轮太阳,朝向四面八方,端端正正坐在城堡之外的空地上,沉默面对着蜂拥而至的妖魔联军。

    阳光被祂们高大的身形阻挡,向后投下一道道长长的、浓厚的阴影。

    九道影子互不干涉,但最后都一路延伸、落在了内堡深处,叠加在玄黄木下,与玄黄木浓密的树荫结合,给这株古老的灵木披上了一重淡淡的黑纱。

    老树晃着枝桠,向树下一道高挑的身影打着招呼,树叶相撞间,一片细碎的沙沙声。

    “放心,你在这里绝对安全!”

    “守护你的法阵在内堡最中央,内堡外面还有正堡,正堡外面还有外堡;内堡有两位传奇巫师守护,正堡有学校四位院长,外堡还有九位大巫师……你在这里面是绝对安全的!”

    “我敢打包票,就算一只蚂蚁未经允许,都爬不到你树根上!”

    树下的女巫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宽慰这株老树,忍不住腹诽‘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实在是至理名言。

    整个黑狱古堡,那些迎战的年轻巫师哪一个不热血沸腾、战意十足,偏偏这株被巫师们团团守卫、外面还罩了许多层防御阵法的玄黄古木,胆子恁小,仿佛一只刚刚出窝的小白兔,反复聒噪着,让巫师们看紧一点,别放一头妖魔靠近。

    当然,在玄黄木看来,它这并不属于胆小。

    树原本就没有胆。

    充其量,它只认为自己做事更谨慎。

    它这一辈子在黑狱‘吃了’太多妖魔,用它昨天刚刚脱落的那截朽坏气根都能想到妖魔来到树下后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摘花夺果、或者砍两段树枝做雕像那都是小意思,老树毫不怀疑,倘若真有妖魔冲到树下,肯定会毫不犹豫丢几把火,把自己烧个半死。

    它还年轻,只有几千岁,犯不着为了几颗果子把自己置身险境。

    所以一开始,玄黄木就几次三番向巫师们建议,让巫师与妖魔们手拉手开个和平与发展的会议,大家团团坐分果子,你好我好老树都好。

    只可惜,巫师们果断拒绝了玄黄木的提议——激进的巫师希望通过一场大战警告近年来越发猖狂的妖魔活动;年轻的巫师也指望在这次大战中积累足够的资源,以在巫师之路上走的更远。

    这种顽固的态度令老树为之气结。

    它仿佛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些被称为‘榆木疙瘩’的同类。因为不懂得灵活变通,那些家伙早早就化成了朽木,只有它安安稳稳活到了现在。

    ‘我的父亲热爱人类,但他却厌恶个体的人1’——这句话来形容老树现在的心态再合适不过了——它很喜欢巫师,因为他们总能给它找来可口的‘食物’、为它清理树上的蠹虫;但它必须承认,自己也非常讨厌那些站在树下以‘商议’之名行‘通知’之事的巫师,没有经过它的允许,就擅自把它当成了诱饵,放在战场中央。

    问题在于,巫师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类似议会、联盟、种族——巫师意味着每一位男巫、每一位女巫、每一个戏法师、甚至每一头鱼人。

    作为一棵树,它的思维是线性的,没有办法讨厌个体而又喜欢群体。

    这种矛盾的情绪让它有一种把每一根树枝都劈个叉、把每一片叶子都揉成一团、把每一颗果子都捣烂的冲动。

    “放心!”

    “我已经跟守卫们打过招呼了。”

    “如果战事不利——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退一万步,假设妖魔们真的打破了内堡防御法阵,那么当内堡城墙倒塌的那一刻,我们允许你丢出那些果子,随便丢到哪里都好,只要你觉得安全。”

    说到这里,女巫摊摊手:“怎么样?这下放心了吧!您是黑狱的老资格,也是学校的老资格,不管怎样,我们都会照顾您的感受。”

    如果照顾我的感受,就不应该让我参加这么危险的战争。玄黄木晃悠着树枝,愤愤不平的想着,任凭树叶相撞,发出哗哗的声响。

    但它也知道,眼下女巫的提议已经是巫师们能够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在涉及底线的选择上,它一贯很灵活,否则也不会长到这个年纪。

    最终玄黄木选择接受这份提议。

    于是它垂下一根树枝,伸到女巫面前。

    枝头一片树叶展开,如同人的手掌,叶脉纵横,如掌中纹路清晰可见。女巫轻轻松了一口气,伸出手,握住那片树叶,晃了晃。

    协议达成。

    树枝嗖的一下抽了回去,旁边两根稍细些的树枝凑了过来,挥舞着浓密的枝叶,仿佛两根掸子,用力蹭擦着那片被女巫碰过的叶子,直至将叶子表皮蹭掉才停了下来。

    女巫眼角抽了抽,垂下眼皮,努力在心底告诫自己——它只是一棵树,它只是一棵树,它只是一棵树。

    犯不着跟一棵树置气。

    呼!

    一团青色火焰从脚底燃起,须臾间便吞没了女巫的身影,火光散去,女巫已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小缕焦糊的气息以及所有枝条齐齐向后仰去、避之如蛇蝎的玄黄木。

    果然,先生说的对,世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直至那股焦糊气息彻底消散,玄黄木才缓缓收回枝条,义愤填膺的想着,考虑要不要向学校投诉她的鲁莽。

    轰隆隆!

    古堡外,远远的传来雷霆的震怒与巨兽的咆哮,古木浑身一抖,掩在浓密树叶间的几颗果子瞬间冒了出来,险些丢出去。

    回过神,它才意识到交战区还在外堡之外。

    没完没了,没完没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古木唉声叹气的想着,将那几颗果子重新收进树冠里,一时间,刚刚那番向学校投诉的心思也消失掉了。

番外九 鼠人

    “吉日兮辰良!”

    “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

    “璆qiu锵qiang鸣兮琳琅!”

    ……

    巨大的骸骨巨人身着华服,腰间配着长剑,昂着头,直视苍穹落下的漫天玄黄,它额间的白骨舍利绽放出朦朦清光,与天地间的玄黄之气一起,将整个世界分割成泾渭分明的上下两层,犹如两个巨大的石磨,轰隆隆,研磨着世间一切。

    贝塔镇。

    步行街,三有书屋内。

    黄花狸趴在茶碗边缘,隔着平静的水面,盯着水中倒影着的两种色彩,听着那骸骨巨人吟唱的悠扬咒语,感受着天地玄黄大阵与‘泰一’间犹如针尖对麦芒的对抗,许久,才晃了晃尾巴,嘴角的胡须一颤一颤的,语气中带了几分不屑:

    “什么嘛……就这种程度,也敢说自己掌握禁咒了?”

    “吓我一跳!”

    “黑暗议会果然是一群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家伙……如果你们这都算禁咒,那有关部门那只黑猫岂不是也算一道禁咒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只猫确实属于一道禁咒。”

    不远处躺椅上,吴先生的声音从覆在脸上的书页下传来出来,显得有些瓮声瓮气:“当初它能离开二维世界,凭借的就是禁咒……当然,它的禁咒是属于二维世界的禁咒。”

    “这种事情完全没有可比性!”

    黄花狸大声反驳道:“纸片猫怎么能跟真猫相比呢?本质是影子的,它最终还是变回了影子!”

    它指的是黑狱战场上,黑猫与黑暗议会那位德鲁伊大祭师同归于尽后,黑猫化作影子,重新回到郑清脚下这件事。

    先生抬起头,摸向脸上覆着的那本书,似乎想把它拿起来。

    但指尖在书脊摩挲片刻后,他最终放弃这个打算,而是用意味深长的声音说道:“当你看过高处的风景后,你很难再回到那个低矮狭小的世界了……已经超越维度束缚的它,不会永远停在别人脚下。”

    “废话恁多。”

    黄花狸不耐烦的勾了勾尾巴尖,目光重新落在茶碗里平静的水面,嘴角的胡须颤了颤:“老实说,之前黑暗议会那些小家伙们说自己掌握禁咒的时候,把我吓了一跳……结果就是个臭弹……嘿,学校组织的那个占卜团也没算计到这件事,乱成一团,你没看见诸葛那震惊的小眼神儿!我以前一直以为他面瘫呢。”

    “其实他们的咒语非常不错了,已经触摸到禁咒真正的脉络。”书店店主慢吞吞回答道:“虽然就威力而言,比真正的禁咒要弱许多,却比那只黑猫又强了许多,已经能够对传奇巫师造成威胁了……如果对它的咒式做一些改善,说不得世界上就要诞生新的禁咒了。”

    “你觉得他们这道咒语收敛原则是什么?”黄花狸顿时来了几分兴趣。

    这一次,先生沉默的时间稍稍有些长。

    半晌。

    三有书屋的主人才轻声回答:“或许是‘神而明之’吧。”

    这话有点难懂,尤其对一只猫而言。

    黄花狸扯平耳朵,耐着性子问道:“怎么说?”

    “化而裁之,存乎变;推而行之,存乎通;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吴先生不紧不慢的解释道:“天之道者,形而上;人之欲者,形而下;因缘相聚是为神,上可裁量天地,下可普度众生……是谓‘神而明之’。”

    花猫反应了好一会儿。

    “你的意思是说,黑暗议会那些家伙以‘神是全知全能’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概念就收敛出一道禁咒了?”

    它睁大眼睛,细长的瞳孔中满是不可思议:“你确定这不是亚特拉斯学院的禁咒?或者说,你也不确定,而是在忽悠我!”

    “我确实不知道。”

    三有书屋的主人非常痛快的承认道:“我只是在那道咒语中感受到属于‘神’的气息。毕竟那道咒语已经带了许多禁咒的特性,不可看、不可言……对禁咒而言,普通的观测手段完全无效,普通的规则无法束缚它……这也是为什么,学校占卜团在最初的预案中没有计算到这个变量。”

    “你不是已经超过古代巫师了吗?就没有一点‘不普通’的观测手段吗?”黄花狸尖叫道。

    回答它的,是书下重新响起的呼噜声。

    这让花猫有一种随便拎起什么东西砸过去的冲动。

    恰在此时,它的灵识忽然察觉到什么,不由自主歪过头看向窗外——它的身后,躺椅上的呼噜声也突然停了下来。

    书店蓦然变得安静了许多。

    歪头几秒,黄花狸后腿微微用力,纵身一跃,跳到窗边,把脸贴到玻璃窗上,斜着眼,看向旁边郑清那间小店d&k。

    店门口,两只穿着青色马甲的老鼠正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儿尖叫。

    伴随着吱吱唧唧的叫声,两只原本只有拳头大小的老鼠身形不断涨大,十公分、二十公分、五十公分、一米,一米五,只用了很短时间,两只老鼠便拥有了低矮巫师的身高。

    与此同时,它们身上的皮毛飞快缩回毛孔,露出淡灰色的皮肤;颅骨由狭长收缩,开始变得圆润;头顶两只圆圆的耳朵悄无声息下滑至颅骨两侧,耳廓拉长——简而言之,这两个小家伙正逐渐摆脱老鼠的模样,变得更像人了。

    用巫师界比较传统的话来形容,就是它们正在‘化形’。

    黄花狸耳朵动了动,目光越过两只正在‘化形’的老鼠,看向远处。只见步行街尽头,一群双头食人魔正挥舞着巨大的木棒,驱赶着一群祸斗,大吼大笑着,一边乱砸两侧的店铺,一边肆意纵火。

    时不时,那些食人魔还会从火堆里拖出几具被烧的漆黑的尸体,也不怕烫嘴,就地扯做几块,分而食之。

    黄花狸注意到有几头食人魔的目光已经注意到蜷曲在d&k店前的两个矮小身影,正用力抽动着鼻子。

    它犹豫了几秒,身后的尾巴如长蛇般向门口蜿蜒伸去。

    “你想清楚一点。”

    眼看那尾巴要出门,不远处的躺椅上,三有书屋的店主不得不出声提醒道:“你现在出手,救的可不仅仅是两只老鼠。”

番外十 人劫

    或许是因为那道禁咒的缘故。

    或许是因为鼠仙人见到了妻子、拯救了女儿,自此放下了心结的缘故。

    总之,当鼠仙人选择放弃肉身化为白骨舍利,以自身灵魂代替贤者之石驱动巨零三,让‘泰一’降临在黑狱世界之后,原本他早已漆黑一片的魔法道路尽头蓦然多了一丝光亮。

    他看到、并且触摸到了冲破传奇桎梏的契机。

    就像沉到海底的溺水者,突然发现眼前出现了一条绳子,鼠仙人毫不犹豫的抓住了它,然后顺着绳子奋力向上爬去。

    这个过程并不是短短一个瞬间就能结束的。

    可能需要一天,两天,也可能是一个月,两个月,甚至一两年。但他终究找到了正确的道路。

    只不过,当他不断接近传奇境界的时候。

    他曾经缔造的鼠族,受到那抹属于传奇气息的影响,开始了蜕变——对于鼠仙人而言,这是另外一个意外了。

    原本他缔造鼠族,是为了像吸血鬼或狐族始祖那样,通过造化超凡种族,成就‘祖位’,以此来突破传奇的桎梏。

    却不料最终他先于自己的鼠族触摸到了传奇。

    这反而令他麾下的老鼠们开始了进化与蜕变。如果不出意外,巫师世界即将在吸血鬼、狼人、狐族等传统超凡氏族的基础上,增加一个新的超凡氏族——布吉岛鼠族。

    幸运而又不幸的是,原本应该在地下的鼠族,大部分随着鼠仙人一齐去了黑狱世界,死在了巫师与妖魔们的战场上。只有学校地下鼠族的抚育场里,还有许多穿着黄马甲的鼠族,因为未成年,被鼠仙人留在了学校。

    另外有寥寥数只老鼠,因为身上有其他契约,在鼠仙人离开布吉岛前往黑狱之前,也被打发回了学校。

    比如被d&k雇佣当店员的叮当耳朵与叮咚耳朵兄弟俩。

    ……

    步行街。

    三有书屋内。

    “你想清楚一点。”

    眼看黄花狸的尾巴就要伸出门外,躺椅上,三有书屋的主人不得不出声提醒:“你现在出手,救的可不仅仅是两只老鼠。”

    “如果只是两只老鼠,我也不需要犹豫了。”花猫抬起下巴,哼了一声。它的意思是那两只老鼠已经化形成人,不应该被当成两只老鼠看待了。

    很显然,花猫没有领会书屋主人的意思。

    先生沉默了片刻。

    “每一位巫师在登顶传奇的过程中,都需要面临巫师劫难。”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把书从脸上拿下来,眯着眼,看着头顶暗黄色的天花板,仿佛看到了黑狱里的漫天玄黄1,声音很轻的说道:

    “有的劫难是磨砺,渡过了,能让巫师对魔力的把握更精准、对规则的理解更全面;有的劫难是财富,渡过了,可以收获更健壮的体魄、更强大的灵魂;还有的劫难就属于纯粹的麻烦了……用老派巫师的话时候,它们是你平日积累的恶业,是缠绕在你真身上的一根根因果线、一道道红尘气。”

    “只有斩断那些繁琐的因果,洗清身上沾染的红尘气息,让灵魂处于最澄净的状态,才能感受到传奇的真谛。之前,鼠仙人就是因为妻子与女儿这两根最粗大的因果线牵绊,所以一直无法脱离苦海……”

    “你说这些跟我救那两个小家伙有什么关系呢?”

    黄花狸耐着性子听了半天,却始终不得要领,终于忍不住打断道:“这里不是课堂……如果你再多讲一会儿,他们就要被那些食人魔撕成碎片当甜点了!”

    三有书屋的主人沉默着,斟酌片刻后,才重新开口:“……我想说的是,随意干涉一位传奇的劫难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劫难?”

    黄花狸惊讶的看了一眼十数米外那两只蜷缩成一团的‘鼠人’,抬起一只爪子,非常认真的指了指它们,再次确认:“你跟我说的是一件事吗?那两只小老鼠?那些傻乎乎的食人魔?传奇劫难?”

    在花猫看来,这两件事之间的差距,就像太阳与芝麻之间的差距一样遥远,完全没有任何可比性。

    书屋的主人平静的回答道:“是的。”

    “这让人有些糊涂了。”

    黄花狸抬起爪子,挠了挠下巴,满脸困惑:“它们是怎么跟一位远在黑狱即将进阶传奇存在的劫难扯上关系的呢?”

    吴先生深深的叹了口气,似乎有点后悔之前的开口。但身为人师,他又无法无视别人求知的渴望眼神——即便对方是只猫。

    “劫难并非一成不变,单指那漫天雷霆、虚无幻境之难。”

    “劫分大小,有大劫、中劫、小劫;又分生灭,劫生而运落,劫灭而运起;佛家讲成、住、坏、空四劫,盖以诸因缘起而成、缘聚而合、缘尽而灭;道家讲天、地、人……”

    “说重点!重点!!”

    黄花狸尖叫着打断先生啰啰嗦嗦的授课,高高竖起的尾巴仿佛一根中指,冲着先生,指向窗外:“……那两个小家伙就要没命了!”

    窗外,步行街尽头,一个高大的双头食人魔正拖着一根粗大的木棒,晃晃悠悠向d&k门前走来,它的两个脑袋一左一右,用力抽着鼻子,布满獠牙的大嘴微微张开,涎水从嘴角滴滴答答淌下,落在青石板地面,蚀出一个个焦黑的小坑。

    先生停了停,接着道:“……人,人劫是最复杂,也是最充满变数的劫难。因为人劫会环环相扣、层层衍进,此时的劫难或许是未来的福报;此时化解劫难的手段,或许会成为未来更大劫难的源头。”

    “那头食人魔、那两个小老鼠,就是鼠仙人的人劫。”

    “鼠仙人能够窥伺传奇,是非常取巧的。因为他缔造的鼠族这一智慧种有机会化为超凡,而他本人又在黑狱触摸到了禁咒的轮廓——这是他之后进入传奇的两根支柱,在真正成就传奇之前,任何一根支柱的倒塌,都会让他彻底失去进阶的机会。”

    “你救了这两只小老鼠,就是帮鼠仙人稳固了一根柱子,帮他钉死了两道从传奇之境落下的锚线。日后,他只需要抓紧这两根线,就能安安稳稳成就传奇。”

    “所以,你还要继续救吗?”

番外十一 牵一发而动全身

    黄白相间的猫尾如同一条毛茸茸的金环蛇,从门缝里爬出,一路蜿蜒着,延伸至两个蜷缩在d&k门口的鼠人身旁,绕在它们腰间,顺势一扯。

    两个鼠人倏然消失在空气中。

    正拖着木棒兴冲冲从步行街尽头赶来的双头食人魔登时愣在了原地,他抬起手,挠了挠左侧肩头稍小的脑袋,然后右侧头颅上的大嘴张开,向四周咆哮一声,扬起木棒,重重砸在两个鼠人遗留在地上的残破马甲上。

    青色碎石乱飞,溅在街边店铺的玻璃上,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清脆爆响。并没有隐身的猎物躲在旁边。

    双头食人魔最后抽了两下鼻子,嘟嘟囔囔抱怨着,拖着木棒,转身怏怏离去。

    啪嗒!

    两个鼠人被猫尾从空气中拽出,落在三有书屋软绵绵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或许因为化形的过程太痛苦,它们仍旧处于昏迷状态,原本身上那件小巧的青色马甲早已被涨大的身形撑破,只留下丝丝缕缕挂在没毛的身上,愈发显得瘦骨嶙峋。

    黄花狸撇撇嘴,用爪子勾来一条薄毯,盖住了两个鼠人。

    它注意到这些鼠人并未完全化形成人,身后都还保留了一条细长的老鼠尾巴,上面没有一根毛,肉红中泛着一丝青色,在冰冷的空气中颤颤巍巍着,像两条刚出生的小蛇。

    直到这时,花猫才回过头,看向躺椅上的老巫师。

    “你刚刚说啥?”

    它抬起肉掌,弹出一根爪子,掏了掏耳朵,一脸不耐烦:“说话磨磨唧唧,一点也不利索,等你说完这两个小家伙就该进那头食人魔的直肠了……我好像听见你刚刚说毛线?什么毛线,织毛衣的那种吗?”

    “锚。”

    书店主人轻轻吸了一口气,纠正道:“锚线……泊船时丢下的那条带铁索与铁锚的线。我的意思是说……”

    “哦哦哦,这个意思啊,懂了懂了。”

    花猫满不在乎的挥了挥爪子:“多大点儿事……话说回来,我帮了那只大老鼠这么大的忙,他不得感激死我?能不能让他帮我找找进传奇的路?偏一点的路子也行!”

    吴先生默默瞅了它一眼,和气的提醒道:“你跟着我都没找到传奇之路。”

    言外之意,花猫跟着一位已经超越古代巫师的存在都没成为传奇,却想找一个刚刚勉强踏足传奇的老鼠讨论自己的前路,是不是有点欠考虑。

    “你走的路太宽、太远了。”

    花猫叹口气,两只耳朵向身体两侧扯了扯,圆圆的猫脸上很少见的露出一份惆怅:“你的路适合那种按部就班,一步一个脚印的巫师……我是一只猫,每一步脚下都是爪印。”

    “或许你平时都抬着头,看远处的风景,所以可能没有注意到……自从你突破古老者的境界之后,这个世界上的巫师们有了越来越多的选择……比如北区那个小姑娘进阶大巫师、再比如今天鼠仙人进阶传奇。”

    “我猜,大概是因为更高更远的锚点已经确认,所以大家有勇气闯一闯那些偏门小路了。”

    “‘我要找到窄门,因为宽门大道进去的人也多,那是通向灭亡的;窄门小路找到的人少,是通向永生的’。”

    最后一句话,花猫的借用了《新约·马太福音》第七章里的一段话,只不过把开头的‘你们’改成了‘我’。

    三有书屋的主人重新躺下,从书架拽了一本书,翻开,盖在脸上,瓮声瓮气说道:“你只想到向鼠仙人讨教怎么进阶传奇,有没有考虑过一个新的超凡种族诞生,对整个巫师世界的影响?”

    对智者来说,许多提点只需要一言半语,就能让对方豁然开朗,尤其当提点对象是一只擅长魔法的猫的时候。

    黄花狸只是掐着爪子算了算,脸上的毛就齐刷刷炸起,尖尖的耳朵也瞬间软了下来——新的超凡种族意味着新的利益需求,新的利益需要意味着新的冲突点。

    传统巫师肯定不会接纳鼠人,它们只能选择月下议会。

    月下议会多了一位传奇巫师,自然也不会满足于当前的蛋糕,会向巫师联盟提出更多需求。

    原本因为科尔玛与北区巫师的诞生,巫师界骤然多了数万普通水平的巫师,已经让巫师联盟有些焦头烂额——补助、就业、教育、医疗等等,涉及资源分配,没有一个问题能轻易解决。

    倘若这个时候,又多出来一批鼠人要求资源,那简直是一场噩梦。

    最简单的,譬如教育,第一大学每年分配给血族、狼人等氏族入学名额有限,阿尔法堡承载能力也有限,倘若鼠人也要上学,定然会挤压其他氏族或势力的利益;若忽视鼠人的利益,又会在联盟内部造成隔阂,对联盟威信是巨大打击。

    在妖魔一方多出一位古老者的时候,如果联盟内部缺乏团结,会严重影响整个巫师世界的稳定。

    这是真正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黄花狸甚至可以想象出许多具体的画面——成群结队的鼠人出没贝塔镇每一个角落,抢夺着它们能够做的每一份工作;这些繁殖力极强的新生超凡生物像蝗虫一样扫荡着整座布吉岛,收割它们能看见的每一份资源,沉默森林因此而真正沉默了下来。

    穿了长袍的鼠人议员站在月下议会的演讲厅,抓着鞋子,用力敲打演讲台,声嘶力竭的为鼠人们争夺生存空间;而丹哈格的普通监狱里,则因为鼠人窃贼激增人满为患。

    还有超凡鼠人们可能带来的疫病。

    当初因为吸血鬼诞生带来的嗜血症以及狼人诞生带来的狂热病,给整个巫师世界都造成了巨大损失,黄花狸毫不怀疑,鼠人们带来的疫病只会比它们的前辈更糟糕。

    因为当它们还只是一群小老鼠的时候,黑死病就杀死过世界上一半的生命。

    想到这里,花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毯子下正呼呼大睡的两个小东西,感觉自己尾巴拽回来的不是美好的礼物,而是一个潘多拉魔盒。

番外十二 时间是一个角

    “为什么不阻止我?!”

    “这么大的麻烦,你好意思让我沾?”

    “给你照看小孩儿、给你照看书店、给你照看学校,这还不够,还要给你背黑锅?你的良心呢?古代巫师以上就没心了吗?”

    黄花狸愤愤不平的声音把这间不大的书店震得嗡嗡作响,也将毯子下两个新生鼠人震醒,它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察觉到薄薄的毯子外有一股凶残的气息正肆无忌惮的爆发,于是躲在毯子下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花猫看着眼皮底下颤抖的毯子,愈发恼火,蓦然有一种挥着爪子在老吴脸上刻几道血痕的冲动。

    它回过头,恶狠狠的看向书店主人,狭长的瞳孔闪过一丝凶光。

    躺椅上,吴先生依旧以书覆脸,似在小憩,但他的右手则突兀竖起食指,冲花猫晃了晃:“君子动口不动爪……你要挠了就没小鱼干吃了。”

    “我特喵是一只猫!不是什么榛仁菌子!”

    黄花狸暴躁的回答着,尾巴高高竖起,仿佛一支旗杆,又像是一支即将冲锋的长枪,它睁大眼睛,盯着书店主人,重新质问道:“你刚刚为什么不拦住我!”

    但凡对方的回答不合心意,拼着没有小鱼干吃,它也要冲过去在书店主人脸上挠出满脸血花。

    “堵不如疏,阻拦并不是最好的解决问题的方式。”

    先生以他惯有的方式解释道:“我以为这样可以让你对时间与命运长河有更多理解……这对你进阶传奇很有帮助。”

    听到‘进阶传奇’几个字,已经伏低身子,打算扑上去的花猫顿时愣了愣。它高高竖起的尾巴垂下,仿佛掸子般,在身侧的薄毯上扫了扫,原本战战兢兢的毯子肉眼可见平静了下来,毯子下传来两只小鼠人细微的呼噜声。

    “时间与命运长河?”

    花猫重复着书店主人说的这几个字,胖乎乎的猫脸皱成一团:“怎么说?我救它们或者不救它们,还能影响到那玩意?”

    它仍旧清晰的记得,不久前,就在黑狱战场,当海妖王进阶之时,那条从遥远的‘无’中延伸至整座黑狱的巨大的、汩汩的长河;那淹没一切生命、流淌着梦幻般魔力的长河。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那超脱长河之上的一颗颗明亮的星光,那是一位位古老者打量世界的目光。

    “你觉得时光与命运之河是什么模样?”先生反问道。

    花猫犹豫了片刻。

    “一条河……一条很长很宽的河?”它有点不自信的回答道。

    “时间是什么形状?”先生继续追问。

    “时间?”花猫已经有点不耐烦了,甩了甩尾巴,迟疑一下,才嘟囔着回答道:“时间不是一条维线吗?书上那么说的……既然是维线,自然应该是线形吧。”

    说着,它弹出一根爪子,顺势在旁边书柜上划了一下,拉出一条细长的刻痕:“呶,就像这样的线。”

    虽然看不清书本遮掩下先生的面孔,但这一刻,黄花狸能够很清晰的感觉到,先生在摇头。

    “尽信书不如无书……这样的认识过于片面,是无法支撑你踏足传奇的。”

    书下传来吴先生嗡嗡的声音,仿佛数百个泡泡互相碰撞:“要知道,这个世界并非一成不变,世界上每一个生命、每一棵树、甚至每一颗石子,它们的每一次选择与变动,都会造成不同的后果。”

    “比如一颗石子滚向左边,会堵死一个蚂蚁洞,蚂蚁们为了出去,不得不在另一个方向挖出一个新的洞,而那个新洞恰好位于河堤最脆弱的部分,于是堤坝垮塌,成千上万人死去。”

    “想象一下,如果石子滚向右边、或者挖洞的工蚁选择了其他方向,世界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呢?”

    “时间起始于一个点,就像唐古拉深处的一眼泉。它潺潺的流淌着,细小、微弱。人类的每一次判断、每一个选择,都会让这条小溪瞬间产生一条新的支流。”

    “一个点分出两条支流,一条支流再分出两条、三条、四条新的支流,然后新的支流继续分出新的支流……这像什么?”

    “像一张网。”

    黄花狸眯着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它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巨大的、似乎没有边际、每个节点与其他节点都有细微联系的立体的大网,这张大网从及其遥远的过去展开,仿佛一朵巨大的盛开的喇叭花,遥远的过去极细极小,现在及未来则又密又大。

    “非常棒。”

    书店主人收起食指,换成大拇指,夸奖了花猫一声,继续说道:“随着时间流逝,支流越来越多、那张网也越织越密……远小而近大,于是就有了一条近似长河的形态。”

    “说到底,还是一条河。”花猫撇撇嘴。

    “错。河只是表象,既然想跃出长河,必须透过表象看到它最本质的模样……它的本质是什么?”

    “一条分叉的支流?”

    “完全正确。所以说,时间是一个角,以一点出发,不同选择为边,构成的开放而又稳固的形态……每个选择的‘边’延伸到一定程度,就会成为新时间的起点,然后重复之前的故事,再次分出两条边。就这样一个缀着一个,像绳索……也可以称之为‘线索’。”

    “线索就是时间发展的脉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廷达罗斯猎犬生活在一个比大部分巫师更真实的世界,姆希斯哈的实验比学校大部分教授做的更激进。”

    廷达罗斯猎犬是一种生活在角状不连续时间内的生物,姆希斯哈则是它们的统治者,黄花狸记得郑清就有一只带廷达罗斯猎犬血统的狗子,它一直觉得那种生物很诡异,却没想到它们在先生口中能得到这么高的评价。

    但这些都不是它关注的重点。

    “这跟那两只鼠人有什么关系?”

    黄花狸终于从无尽的知识海洋中回过神,拽住了使他最初困惑的那个问题:“跟你没有阻止我有什么关系?而且,如果时间是个角,那维度论里说的时间维线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一个时间还有两种形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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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妖高校介绍:
高考结束后,郑清没有去心仪已久的帝都大学,而是背着行李,抱着狐狸,循着一纸通知,闯进一座陌生的高校。这里没有高数、英语、思想政治,取而代之的是占卜、天文、魔法的哲学。这里的课外活动是狩猎妖魔,这里的兴趣爱好千奇百怪。泛舟学海,攀登书山。这个一脸茫然的年轻人跌跌撞撞的开始了自己的巫师生涯。(建群咯:六二三八五**三一,欢迎加入)猎妖高校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猎妖高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猎妖高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