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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郑重骑士     猎妖高校txt下载     猎妖高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番外十三 如是观

    “不同理论结构下的世界,时间的形态都不一样。”

    先生没有立刻回答花猫的诘责,而是先用极慢的语速解释了后面一个问题:

    “我不否认在其他理论中,时间或许还有其他模样,比如斑点、波纹、甚至是单纯的矢量、充满孔隙的海绵——就像盲人对一头大象的侧画像,不同角度看到的模样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差异——但在维度论中,我们说的时间维线与时间是一个角并不冲突。”

    “谁规定维线必须是一条线呢?”

    “空间的维线充满了张力、重量的维线被挤压成弧、声音的维线是颤动的,每一种不同的概念所对应的维线都有它们各自的特点。时间也是一样,它的维线就凹成了一个角。”

    “至于我为什么没有提醒你。”

    “还记得我们之前的分析吗?对巫师来说,时间与命运就是每一个瞬间的不同选择缀连起的‘线-索’,以我现在的状态,如果干扰了你的选择,很难想象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这对你不一定是好事。我只能尽量站在那些缀连的‘角度’之外,轻轻拨动角度上的细弦,以此来提醒你。”

    “那你现在又能说了?”黄花狸越听越糊涂。

    “因为你已经做出了选择,而我想强化你看到的这条时间索……我开口与你谈论,便是确定了这条线,即便相柳那个小家伙成就古老者,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这条线索我很喜欢,它有一种令人心安的中庸与稳妥感。”

    说到这里,先生稍稍停了片刻,似乎在让花猫接受他刚刚那番话,然后才重新开口,继续说道:

    “时间与命运之河中每时每刻都在诞生无数支流,它们并行不悖,但终究有轻重强弱之分。愈是强大的个体,愈能支撑起强大的支流,或者说,只有足够强大的径流,才能容纳足够强大的个体……从这个立场来看,我所在者,可以被称为时间长河的干流;我观察到的,才是长河中真实的历史。”

    “那你观察不到的呢?”黄花狸很感兴趣的打断道。

    “没有我观察不到的支流。”先生摇摇头,平静的回答道:“古代巫师就已经跃出时间与命运长河之外了,星光笼罩之内,一切都无处遁形……”

    黄花狸竖着耳朵,乖巧的蹲在躺椅边,竖着耳朵,仔细听先生讲的每一个字。这样的机会并不是经常有的。

    阳光透过玻璃落在狭小的书店内,和着先生慵懒缓慢的声音,在半空中隐隐凝成一朵朵虚幻的花朵,缓缓飘落。

    空气中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气,令人口舌生津,神意清明。

    黄花狸睁大眼睛,它可以看到那些凭空而来的虚幻的花朵,正随着先生的话语缓缓崩散,化作那氤氲的紫意,落在它的身上,化作一缕缕活泼的魔力以及无数神秘的知识,它似乎再次看到了那条从虚无中蜿蜒而来的长河,听到它汩汩的流淌声。

    有那么一瞬间,黄花狸觉得传奇也不是那么了不起,它甚至感觉自己打个呼噜就能突破传奇——而它也正打算这么做。

    在花猫的视线之外。

    扣在三有书屋主人脸上的那本书下。

    吴先生双眼微微眯着,上方的黑框眼镜的镜片中,倒映出他的眸光,那是一片宛如星空般浩瀚的密密麻麻的大网。

    每时每刻,都有无数星光在镜片中生灭。

    每分每秒,又有亿万相似而又截然不同的画面在镜片中破碎。

    他看到周六早上,九有学院的学生与临钟湖的鱼人们发生了冲突,从幻梦境归来的郑清满脸疲惫,最终朝天上开了一枪,要大家闭嘴,然后那一枪打死了突兀出现的黑山羊幼崽,黑山羊临死前的反扑撞碎了湖中心那座白塔。

    顺着这幅画面向下看去。

    没有这头黑山羊出现,黑狱中,极东深渊里的黑山羊依旧躲藏着。伊丽萝丝那颗玄黄果最终落入亚特拉斯学院院长乌尔班手中。

    重返战场的海妖王无法完成兵解,兽性大发,疯狂的咒语落在内堡城头。

    画面中,阿尔法院长守护着进阶的亚特拉斯院长、星空院长守护着进阶的九有院长,只有倒在城头的其他几位年轻巫师,因为失去庇佑,被海妖王肆虐的魔力撕成碎片。

    画面一转。

    郑清满脸呆滞,瘫坐城头,仿佛一只飞虫般不起眼。他的脸上溅满了宥罪猎队猎手们的血肉,蒋玉倒在他的怀里,只剩下半边身子。

    “住手啊……”

    男生喃喃着,抬起头,茫然环顾四周,血色渲染着天空,阳光浸润了血色,天地间一片肃杀,空气里弥漫着死亡与归墟的气息。

    透过那模糊的画面,先生可以清晰的看到,郑清身体最深处那粒新的种子正疯狂抽芽、拔节,成长为一株新的小树苗,而那小树苗还在不断吸纳源自男生心底以及黑狱世界无边无际的毁灭之力,不断长的更高更大。

    “住手……”

    “住手啊!!”

    再下一副画面,年轻公费生身上绽放出万千道血色,仿佛一朵盛开的血色莲花,吞没了整座黑狱世界——包括海妖王那颗眼球——只有大巫师以及少数运气极佳的注册巫师,在灾难中活了下来。

    这条时间线上,海妖王成功在郑清的禁咒下兵解,当残留在战场上的巫师与妖魔还失神于传奇妖魔的陨落以及刚刚那道真正禁咒的威力时,同属传奇的石慧、若愚以及黑暗议会议长齐齐转头,看向巫师世界。

    布吉岛西北,大洋深处某地,海浪翻滚、世界倾斜,数颗大星在白昼洒落无穷光辉,古老的城市在海底绽放出夺目的光彩,水中隐约传来令人迷醉的声音——然后一颗小星在色彩与声音中缓缓升起。

    先生眨了眨眼,结束观察。

    他已经观遍万千支流,如他所料,已然成就古老者的海妖王真正跃出了时间与命运长河,在不同支流中,海妖王兵解与晋升的方式五花八门,但最终都成功了。

    不同之处在于那些‘小人物’的命运。

    以及郑清的命运。

    先生又眨了眨眼,目光落回他喜欢的那条时间线上,看着年轻公费生在城头酣然入睡,看着他的伙伴们横七竖八躺在周围,看着他体内那颗孱弱而又凝练的种子,微微一笑: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禁咒给了你毁灭的力量,记得用它拯救世界。”

第一章 苏醒

    “……一个漂亮的反跑,罗德甩开了包围他的猎手,跳出了口袋,火烈鸟队重新赢得了比赛的主动权。十二分!我们必须承认,狩猎这件事是讲究天赋的。很少有猎手在包围圈里的时候会意识到他们是在包围圈里……”

    一个熟悉而又突兀的声音压过这段播报声,非常响亮的在郑清耳边响起:“我们宥罪里最有天赋的猎手,大概就是渣哥儿了。”

    “长老不算有天赋的吗?”

    “我?我只是努力与训练比其他人更多罢了。渣哥儿是真的厉害,在入校之前都不知道狩猎这码事,但最后竟然带着我们赢了新生赛冠军!”

    “更关键他还有时间去渣,谈好几个女朋友,简直丧心病狂!”

    一片附和的声音中,混杂着喇叭花里滋滋啦啦的赛况播报:

    “……多弗朗明哥上个月在马德里,用一道唤熊术骑在了安德烈的脸上……安德烈,这位来自加里宁格勒、脾气火爆的猎手今天会不会用更羞辱的办法挽回自己的颜面?这是一个值得期待的画面……多由人潜行中,多由人靠近了!影刺!野妖王受到致命一击!哦,不,火烈年的贝拉小姐早已等在那里,猩红送给了对方一颗完美的妖头!猩红猎队其他猎手已经红了眼睛,但他们追不上贝拉小姐了,她已经跑到两百米之外的安全区了……”

    另一个声音压过这段播报,兴致勃勃说起来:“我一直很喜欢贝拉小姐这样的美人儿,盘正条顺,性格还好!”

    “哈,想追贝拉小姐,除非你进入新世界的四大猎团,或者像苏议员与科尔玛学姐那样年纪轻轻就成为大巫师!”

    “她们的性格都是人设!人设知道吗?就是演给公众看的,与她们私下里的模样完全不同……相信我,我在校报干了这么久,对这种事儿门儿清!”

    “我也没说喜欢现实的她。”第一个声音大声反驳道:“喜欢就一定要拥有吗?我只是远远看着就心满意足了。”

    “这种态度有个词儿,叫舔狗。”

    “你不是舔狗,你是舔吸血鬼,简称舔鬼。”

    一片哄堂大笑混合着某位吸血鬼暴躁的咒骂声,让喇叭花后面的播报声愈发微弱:

    “……格林猎场,今天又是辉煌的一天,火烈鸟队已经四比三领先猩红猎队!场上猎手人数现在是三比四,火烈鸟已经彻底打断猩红更进一步的可能性。因为猩红队候补席上已经没有更加强力的队员候命了,他们的主力队员现在都躺在了急救室的病床上……下一场猎赛,将是猩红队今年最后一场比赛……”

    ……

    ……

    朋友们熟悉的聊天声与喇叭花里夹杂着滋滋啦啦杂音的播报声,在郑清耳边交替响起,显得格外聒噪。

    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像是一台零件老化的收音机,即便榨干最后一丝潜力,也很难让它正常工作。

    当他意识到这点时,那些原本遥远而模糊的声音立刻近了许多,仿佛有人把喇叭花的喇叭口怼在他的耳廓上。

    与此同时,一道鲜红而又耀眼的色彩骤然亮起,仿佛一条垂落深渊的绳索,将他的意识从黑暗中扯了出来。

    郑清的眼皮动了动,挣开一丝缝隙。

    刺眼的光芒立刻照射在了他的眼球上,让他下意识合上眼皮,缩回了目光。即便这样,他仍旧感觉眼皮有些发烫,仿佛有一股炽热的岩浆正在眼皮下酝酿着爆发。

    “水。”

    他咕哝着,低低的呻吟了一声:“……水!”

    原本嘈杂的环境顿时安静了下来,郑清奋力挣开一丝眼皮,旋即又闭上,喃喃着,重复着那个字眼儿。

    他感觉舌头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变得迟钝而麻木。

    呼啦!

    似乎有一股小风儿拂过他的脸颊,旋即七嘴八舌的熟悉声音再次在郑清耳边响起,仿佛一群被赶下水的鸭子。

    “哇,他醒了!”

    “醒了!醒了!渣哥儿醒了!”

    “终于醒了……早上看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打算睡几个月呢!”

    “或许因为渣了太久,所以虚的不成样子了。”

    喧嚣吵闹的调侃声不绝于耳,让郑清心底油然升起一股烦闷,但很快,一丝清凉便顺着他的嘴唇淌了下来,缓解了他由内而外的干燥,也压制了那股烦闷。

    哗啦。

    窗帘被扯上的声音响起,郑清立刻感觉原本已经被映的通红的眼皮,变得昏暗了一些,脸颊的热度也降了下去。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从漫长的黑暗中清醒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校医院熟悉的白色天花板,天花板上,几根残留的蜡烛还未完全熄灭,几缕乳白色的烟雾从烛芯缓缓渗出,仿佛正在融化的干冰。

    几只拎着毛巾与药瓶的小精灵带着兮兮的笑声,从男生视线中轻盈掠过,经过那几只蜡烛时,在她们身后带起一条白雾,仿佛穿上了漂亮的纱衣。

    年轻男巫费力的歪了歪脑袋。

    窗户被白色的纱帘遮住了,金黄色的阳光透过纱帘,变得散乱而又清淡,即便直视也没有刺痛感。

    一个高大的身影突兀挡在郑清眼前,遮住了窗户与窗外的阳光。

    是校医院的治疗师,姓马,郑清对他那张长脸印象深刻,当然,他相信自己给对方印象定然也非常深刻,因为九有学院常年住院的学生并不多。

    “这是几?”

    马医师竖起两根指头,在男生眼前晃了晃:“想好再说。”

    与此同时,几个冰凉的检测仪器被他粗暴的夹在郑清耳朵、手腕处,同时有个硬邦邦铁块似的东西塞到郑清胸口,郑清感觉自己肋骨似乎都要被戳断了。

    年轻公费生嘶嘶着冷气,一边努力遏制自己翻白眼的冲动,一边有气无力的用嘶哑的声音哼道:“二。”

    “二加一等于几?”

    “三。”

    “很好,有进步。”

    治疗师停了几秒,才撤走那些仪器,满意的点点头:“两个消息,一好一坏。好消息是你脑子还是清楚的,保留了基础的逻辑认知。坏消息是,你的身体还是一团糟,短时间内只能继续躺在病床上。”

第二章 期末考试

    窗外有风,也有树枝。

    阳光落在他的脸颊,郑清看着树枝的影子在阳光中摇曳,似乎连阳光也被那风儿吹起了涟漪,躺在阳光中,像躺在暖洋洋的温泉里,温润的阳光就是微微荡漾的泉水。

    他张开嘴,咬了一口阳光,软软的、暖暖的,仿佛刚刚从烤炉上拿出的棉花糖,只不过缺了一点甜丝丝的滋味,反而有些发苦。

    郑清知道,那份苦涩是遗存在口腔里的魔药残汁留下来的。

    下意识的,他脑海飘过茨维塔耶娃诗句里的描述——脉管里注满了阳光,而不是血液,我独自一人,对着自己的灵魂,感受生命的奇异——当然,原诗并非如此,但大致内容是相似的。

    就像此刻他所在的独立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形单影只,除了自己的灵魂与窗外的阳光,再也找不到其他可以抒发情绪的存在了。

    今天已经是郑清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七天了。

    病房中的客人与治疗师们来了又去,太阳在窗外升起又落下,唯一不变的,是躺在床上的郑清,身上仍旧提不起多少魔力,显得格外虚弱。

    这种状态令男生有些烦躁。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抬头,打量着四周熟悉的环境。

    病房不大,约莫二十平米上下,房内装饰以白色为主,简单素净。

    头顶的天花板上装着精致的灯盘,盘子里,几支高低不一的白烛正缓缓燃烧,吊垂着淡蓝色的火焰——这种药烛的火光可以辟邪、烟雾可以宁神,并不是每一间病房都有资格使用。

    病床左侧靠墙有一条长桌,桌上摆满了探望者们送的果篮、花束;右侧临门有一张小茶几与灰色皮质沙发,茶几上放着一个细颈花瓶,瓶子里插着一蓬新鲜的满天星。

    郑清的注意力并未落在那些淡红色的鲜花上,而是看向花瓶旁边的日历,巴掌大的纸面用醒目的数字标注着今天的日期。

    六月二十七日。

    农历,五月初五(润)。

    端午节。

    宜,领证、祈福、祭祀。

    忌,搬家、入宅、安床。

    只有看到那个‘润’字的时候,他才能意识到这是自己今年过的第二个端午节。上个月的端午节与随后的关爱日,仿佛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在他脑海中模糊而遥远。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今天是第一大学08-09学年年度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而郑清却只能呆在病房,无法参加。

    按照学校最初的计划,期末考试是安排在这学期第十七、十八周,也就是六月九日至六月十九日进行。

    由于黑狱战争与黑潮侵袭的缘故,考试推迟了一周,变成六月二十至六月二十七日,而且考试难度也做了相应调整,参考了学生们在抵御黑潮等事件中的表现,大大提高了实践方面的权重。

    这对许多学生——比如已经在大一呆了三年、今年又变成北区巫师的尼古拉斯而言,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但对另外一些平日老实巴交、学习认真刻苦,在黑潮中听从学校安排,安安分分呆在宿舍里的学生来说,学校的这个政策就有些不那么友好了。

    当然,倒霉或者幸运都与郑清没有关系。

    他呆在病房,无法参加实践类考试,唯一能做的就是双手合十,向漫天神佛祈祷,保佑学校接受他的申诉申请书。

    前几天,在同伴们的帮助下,他填了一份申请表,申请将他在幻梦境与黑狱战争中表现折算进期末的实践分。因为涉及自身期末成绩,宥罪猎队几位猎手很是积极,但郑清却对此持保留意见。

    尤其考虑到他在黑狱中推倒的那根细长的红色天柱,郑清就更加悲观了——他不认为打进了乌龙球的球员能收获好评价,更糟糕一些,万一学校向他追索黑狱古堡的修理费用怎么办?还有那令人触目惊心的伤亡报告……

    想到这里,郑清一巴掌糊在了自己脸上,大恼自己一时鬼迷心窍,被辛胖子撺掇着填了那份申请表。

    倘若学校之前忽略了自己,但因为那份申请表而重新审视自己在黑狱的所作所为,岂不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尤其他身上还背着一道留校察看的处分,可以说,如果学校据此而勒令他退学,他是没有多少底气要求复核的。

    似乎察觉到男巫的焦躁。

    病床一侧,微微摇曳的阳光中,一抹浓郁的黑色探出了几根细长的触角,仿佛手指般,安慰的拍了拍男生的枕头。

    是他的影子。

    自从回到学校后,原本在黑狱世界因为两轮太阳而分叉的影子重新恢复唯一,颜色也变得更加浓郁深沉了一些。不变的,是影子的活跃度,远远超过普通巫师的影子,仿佛一抹被锁在郑清脚下的灵魂,时不时,郑清还能清晰感受到影子的思绪以及它的焦躁。

    自己竟然已经沦落到被影子安慰。

    年轻公费生沮丧的想着,瞥了一眼枕头上那几根细长的黑色影指,忽然莫名多了几分底气。

    这可是自己的影子!

    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影子可是拖着一位敌对阵营的大巫师同归于尽,在黑狱战场上这可是数一数二的战绩,从任何角度,学校都没理由把这么优秀的学生踢出校门。

    就在他思忖时,那几根细长的黑色影指飞快的比划着,仿佛手语,似乎想向郑清表达什么。

    “安了,安了。”

    这不是第一次了,郑清无奈的摆摆手,强调道:“她来的时候我又没醒,我醒来的时候她又不在,你跟我这儿急也没用呐!”

    影子希望郑清找苏施君,再一次把它从郑清脚下割下来。但一方面时机总是不凑巧,郑清醒来后还没与苏施君打过照面;另一方面,在学校最终处理结果出来之前,郑清并不想就这么老老实实把影子交出去,所以一直这么拖着。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男生的心口不一,那几根细长的影指扭曲着,化作一只纸鹤,在阳光中飞来飞去。

    意思是让郑清主动联系苏施君。

    “啊……困死了。”

    郑清眨眨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手扯起身上的薄被,蒙头便开始打盹儿,假装没有看到影子的暗示。

第三章 郑渣

    原本郑清只想糊弄糊弄影子,所以蒙头装睡。

    却不料一小会儿功夫,他竟真的睡了过去,这一觉便从晌午睡到了日落西山,窗外的阳光已经变成了暗红色,透过窗户,打在雪白的墙壁上,显得狭长而又黯淡。

    郑清是被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声吵醒的。

    他睁开眼,眼前白茫茫一片,让他险些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曾经去过的空白之地,但随即,他意识到那只是病房墙壁上的白色墙粉。

    与空白之地那种苍白、死寂的白色不同,眼前的白色粉墙在阳光作用下充满了令人心安的柔和,焕发出勃勃生气。

    还不到上灯时分。

    橘红色的夕阳透过明净的玻璃窗,罩在病房里,给人一种温暖舒适的感觉,让郑清有一种继续蒙头大睡的冲动。

    但立刻,一个声音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你醒了?”

    熟悉而又沙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郑清歪着头看去,只见萧笑正坐在病床右侧的沙发上削着苹果,沙发前茶几上的果盘里,已经摆满几种削切洗净的果子,有葡萄、鸭梨、青枣、西瓜以及苹果。

    年轻的公费生立刻感到口舌生津,精神了许多。他抬起胳膊,抓住床头那个较小的铜铃,晃了晃。

    叮铃叮铃。

    噗。

    一只穿着白色纱衣的小精灵伴随着轻微的、仿佛气球放气的声音,突兀出现在病人正上方,扑闪着一双半透明的翅膀,发出兮兮的询问声。

    “我要吃水果。”郑清指了指茶几上的果盘。

    小精灵轻盈的飘到茶几前,扯起裙角,向坐在沙发上的客人行礼。萧笑摆摆手,示意她可以随意取用,同时鄙夷的看向郑清。

    “你已经懒到这种地步了吗?”

    他看着郑清张开嘴,让小精灵把剥皮的葡萄塞进嘴里的模样,语气中充满嘲讽:“我一点也不怀疑,如果你继续在床上呆一个月,肯定会忘记怎么走路。”

    “实践考试怎么样?”

    甘甜的果汁很好的缓解了清醒后嘴巴的干涩,这让郑清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没有介意博士的吐槽,反而非常好心的追问道:“题目难不难?是希尔达助教监考吗?”

    “一个不认识的考官。”

    萧笑摇摇头,一边给嘴里塞了一块苹果,一边慢吞吞回答道:“……考了束缚咒的三种形变、混乱咒的使用技巧、元辰守护咒、以及定位咒……附加题考了一道组合类魔法,必须包含烈火咒与大风咒。”

    郑清接过小精灵递来的一颗青枣,咔嚓一口咬碎,嚼了嚼,忍不住叹口气:“听上去很难……”

    “还行吧。”

    萧笑扶了扶眼镜,漫不经心的回答道:“如果你还记得去年校猎赛,琼女王的三叶草猎队就使用过类似的组合类魔法……这次考附加题的时候,除了尼古拉斯连续耗费两只青蛙仍旧没有施展成功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释放出那道组合咒了。”

    “尼古拉斯啊。”

    郑清念叨着这个名字,脑海中蓦然浮现出那个梳着马尾巴、脸色蜡黄,身形瘦削的老生形象:“你觉得他这次能升大二吗?”

    “可能性很大。”萧笑放下手中银柄叉子,扳着手指头计算道:“这次升级考核,平时成绩百分之十,期中成绩百分之二十,期末考试笔试成绩降到百分之三十五,实践类成绩百分之三十五……只要总分达到百分之六十,就稳稳晋级了。”

    “尼古拉斯在抵抗黑潮的战斗中表现非常出色,他带领的北区巫师巡逻队保住了两条街的商铺,即便不考虑北区巫师的特殊性,单单这份战绩,也能拿到a+级的评分……而且据小道消息,助教团给他的实践课评分是满分。”

    “哇。”

    床上的病人发出羡慕的声音:“这就百分之三十五了……只要他在期末笔试中拿个及格分,加上平时成绩跟期中成绩……啧,他终于也要上大二了啊。”

    萧笑歪着头,看了郑清一眼。

    “你也没问题吧。”他扬了扬眉毛:“你平时成绩跟期中成绩都不错,笔试成绩拿百分之三十,差不多也够了……不管怎么样,实践分多多少少总要给你一点吧。”

    “百分之三十!”

    郑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表情:“百分之三十意味着我每份试卷都要考到八十五分以上……我没有你那不讲道理的脑子,又不像尼古拉斯那样有一位首席生二十四小时帮忙补习功课……”

    “话可不能这么说,渣哥。”伴随着推门声,辛胖子愤愤不平的声音将整间屋子震的嗡嗡作响:“……尼古拉斯只有一个刘菲菲帮忙,但你却有好几位红颜,这种事情又去哪里讲道理?”

    “不要叫我渣哥!”郑清脸色气的发白,大声警告着胖子。

    这是他醒后恼火的另外一件事。

    宥罪猎队其他几位猎手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擅自给他起了一个‘渣哥’的绰号,已然开始小范围流传。

    起因只是由于在郑清昏迷时,给他送花的女巫稍稍多了一些——蒋玉送了一盆白色的郁金香,青丘公馆送了一束蓝色的风信子,樱花酒馆的科尔玛学姐送了几支向日葵,甚至吉普赛女巫团,不知为何也给郑清送来一蓬杂色桔梗花,有红有紫,很是漂亮。

    除此之外,在郑清昏迷期间探望的女巫也稍稍有点多,除了蒋玉之外,青丘公馆的苏施君、樱花酒馆的科尔玛两位大巫师也先后多次探望——这还不包括跟着她们前来的李萌、苏芽、以及朱思等小女巫。

    以至于到了后来,猫果树的大小猫咪组团探望时,宥罪猎队的猎手们都在怀疑它们是不是一群母猫。

    听到年轻公费生的警告。

    胖子脸上露出滑稽的夸张表情:“好的,渣哥……不过你睡觉的时候,我们猎队全体成员已经表决通过,你在猎队的代号由‘小先生’改成‘渣哥’了……影响不大,反正你之前的那些代号统共也没用过几次。”

    “蒋玉也投了赞同票的。”

    张季信紧随其后,挤进病房,笑呵呵补充道:“我们猎队是双猎头制的,所以你无法履职的时候,我可以主持全体会议。哦,顺便通知你一下,蒋大班长已经成为我们猎队正式成员了,代号‘班长’,这都是在学校报备通过的。”

    郑清脸色灰白,扭头看向窗外,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第四章 生涯规划

    窗外的麻雀,在泡桐树上多嘴。

    压抑的气氛,很有夏天暴雨前的感觉。

    只不过在学校气象监的掌控下,暴雨终究没有在这个实践考试日落下,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红霞,将整座学府涂成了它最喜欢的颜色。

    郑清怔怔的望着窗外,看那些原本翠绿的叶子被染成秋天枫叶的模样,一时竟忘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等他回过神,病房内其他几位客人已经开始聊撰写生涯规划书的事情了。

    生涯规划这件事郑清也是知道的。进入大二后,第一学期的选修课就有一门生涯规划,目的是让这些年轻巫师对大学之后的职业生涯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对日后的魔法之路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具体到‘生涯规划书’,大概就算这些年轻巫师们的暑假作业了。他们需要在下学期开课之前,用一个暑假的时间罗列一下自己的打算以及准备如何实现相关目标。

    原本这应该是一件非常严肃、非常认真的事情。

    但对这些刚刚十**岁的年轻巫师们而言,十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后的事情显得那么遥远,远到遥不可及,以至于许多人将这份规划书当做‘梦想’来撰写。

    就像张季信。

    在提及他的生涯规划时,满脸憧憬:“……我想骑马架着一辆四轮马车周游世界!兔子拉的南瓜车对我来说有点太小,我还是更喜欢西部风情的那种。”

    “我以为你会选择加入某支猎队,去新世界闯荡。”辛胖子很是诧异红脸膛男巫的选择:“你家里人会同意吗?”

    “这是我的生涯规划!”张季信很没底气的强调着。

    胖子怜悯的看了一眼他的脑袋:“但愿你说出这个规划后,不会被你哥哥们打的满头是包。”

    与胖子不同,萧笑对张季信的规划更中肯一点。

    “非常美好的愿望,但可施行性较差,不一定能在老师那里拿到好的评价。”他耐心的削着手上那颗苹果,慢吞吞说道:

    “我老爹跟我说过,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会周游世界四海为家,一种是马戏团的人,一种是正在逃亡的人。我觉得你不是那种喜欢戴红鼻子装饰,或者给脸上涂抹油彩,用鞭子抽打猴子与大象的人。”

    “孤陋寡闻,陈词滥调。”没有获得同伴们的理解与支持,令张季信稍显气馁,但他很快就把目标转向萧笑:“你呢?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

    博士扶了扶眼镜,迟疑片刻,微微叹了一口气:“小的时候,我跟着父亲去图书馆上班,总能看到一位老人,要一杯咖啡,拿一本《老人与海》,坐在第二扇窗户下,一边晒太阳,一边喝咖啡……”

    “我知道了,你想开个图书馆?”红脸膛男巫恍然大悟:“确实,跟你习惯很匹配,开一家图书馆,你就再也不需要担心没书看了。”

    “不,我觉得他只是想在图书馆工作。”胖子显然更谨慎一些。

    “重点!重点!同学们。”

    郑清也来了兴趣,敲了敲病床旁的栏杆,插口道:“这么悠闲的生活,你们怎么只看到工作了呢?我觉得博士是想当那个悠闲的老人。”

    萧笑瞥了聒噪的众人一眼,没有评价,而是继续说道:“……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问老人‘你在看什么?’,其实我想问的是他看了那么多遍,难道还不腻吗?然后那位老人便兴致勃勃给我讲起了《老人与海》的故事……确实是一个有趣的故事,讲的是一位名叫圣地亚哥的老渔民出海打渔,一连八十四天都没有钓到一条鱼,然后在第八十五天,他钓到了一条十八英尺长,一千五百磅重的大马哈鱼……”

    听到这里,郑清终于忍不住,打断道:“你跑题太远了!我们只想知道你毕业以后想做什么工作……另外,圣地亚哥钓到的是一条大马林鱼,不是大马哈鱼。”

    “反正都是闲聊……你们不觉得我讲的故事很有启发性吗?”

    萧笑不以为意的扶了扶眼镜,斜了床上的病人一眼:“我可不想以后翻看毕业留言簿时,别人给你的留言是‘他拥有大海一样宽广的胸怀’,给我的留言则是‘他是一个好人,聊天从来不跑题’。”

    辛胖子与张季信默默的看了看郑清,然后又看了看博士,整整齐齐微微颔首,表示他说的太对了。

    郑清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只不过还没等他想好反驳的话,萧笑就立刻将话头转回到了正题:“……总而言之,那次谈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天之后,我再也没喝过那么好喝的咖啡了。所以我一直想着,长大后开一家好喝的咖啡店,就在图书馆旁边。”

    这个急转弯,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穿着白色纱裙的小精灵抱着粗大的药烛,飞到天花板下更换已经烧尽的旧烛,很快,病房内便亮起一片朦胧而又令人心安的光线。

    张季信干咳两声,推了推胖子:“你呢?你打算怎么写你的规划书?”

    “我?”胖子嘴里塞满了水果——郑清非常怀疑他来看望自己更多是为了蹭吃那些美味的水果——这让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囔声囔气:

    “我上学第一天就跟你们说过吧,我以后要当大巫师的!大巫师还怕没工作吗?就算只领联盟大巫师会议的津贴,都能养得起一座城堡了。”

    这个规划听上去似乎很明确,但又有点不那么靠谱。尤其是他对成为大巫师之后的计划,就像当了皇帝以后用金锄头种地一样滑稽。

    张季信看着重新给嘴里塞了一块菠萝,脸颊鼓鼓囊囊的胖子,摇摇头,看向郑清:“你呢?你有什么打算?……唔,结婚不算,重婚也不算。”

    郑清翻了个白眼。

    “我觉得牙医前途不错。”

    年轻公费生抱着脑袋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那朵摇曳的蓝色火光,懒洋洋的说道:“想想看,巫师世界那么多吸血鬼、狼人、僵尸、食人魔之类的魔法生物,许多人都没有迪伦那样良好的生活习惯,也没有他的牙医保险。”

    “而那些怪物又经常用牙,导致它们的牙齿损耗率远远高于其他魔法生物。这次在黑狱,不止一次看到那些怪物满口烂牙、残缺、歪斜……让人看了就想把它们嘴打烂。”

    “这可是一个巨大的蓝海市场,肯定有广阔的发展前景。我觉得我们d&k也可以尝试着发展这方面的业务。”

第五章 暑期安排

    “对了,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来探望你了。”

    临别前萧笑的一句话让郑清心底突的跳了一下,他以为同伴们从治疗师那边知道了什么糟糕的消息,只有他这个病人还被蒙在鼓里。

    所幸博士后面一句话让年轻公费生放宽了心:“……期末考试结束,就是暑假,403宿舍大概今晚就空掉了。”

    “你一个人在学校呆着不要寂寞哟。”

    辛胖子笑眯眯挥挥手,但挥到一半,就变了颜色,脸上露出一抹淡蓝:“唔……我一条单身狗,为什么会在这里担心渣哥感到寂寞!”

    “有什么事及时飞纸鹤,”

    张季信把茶几上堆的满满的果盘放到郑清床头,勉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暑假我家在贝塔镇的公馆里也有人,随时能跟我联系上……”

    “狗大户。”

    郑清咕哝着,摆摆手:“知道了,知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走之前记得去d&k看一眼,别让人把店子搬空我们都不知道。另外,上次青丘公馆来人的时候提到,贝塔镇对此次黑潮中受损商铺有一个补助政策,你们记得多报点损失……”

    “你安心在床上躺着吧。”张季信做了一个非常果决的手势:“店里的事情大家都会留意的,不需要你个病人担心。”

    相比之下,辛胖子的关注点总是有些特殊。

    “为什么你跟青丘公馆的关系那么好,”他一把抓起果盘里一块削好的苹果,塞进嘴里,愤愤不平的咀嚼着:“说起来,当初我们都在她家园子里帮过忙,我干的最多!”

    几位同伴依旧不知道苏施君与郑清之间的关系,只以为最初认识就是因为去年圣诞前夕去青丘公馆帮忙收拾南瓜。

    这也让胖子愈发感到不平。

    郑清含糊着应付道:“唔,不是有波塞冬么……它跟苏芽关系不错,还有李萌,她也经常去青丘公馆玩儿。”

    这番说辞很有一些漏洞。幸运的是萧笑此刻提起另外一件事,转移了话题,让年轻公费生大大松了一口气。

    “医院这边说你还需要住多久吗?”萧笑抬头看了看那根已经烧掉一小半的药烛:“不提这间单人病房,单纯每天的魔药、护理、还有类似那根药烛,花费肯定不少吧。”

    “学校说我有保险。”郑清嘟囔着回答道。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买了保险,但之前练习变形术的时候,因为要使用变形药水,姚教授就提过自己有保险,所以这次年轻巫师很容易便接受了这番说辞。

    “公费生真好。”胖子羡慕的撇撇嘴。

    “也就是说你这个暑假大概都会在学校呆着?”萧笑扶了扶眼镜:“通知家里面了吗?需要我们去你家帮忙打声招呼吗?”

    “不不不,千万不要。”

    郑清连忙阻止道:“校工委的人之前来过医院,跟我提过这件事。说学校会安排一位炼金人偶替身,代替我回家,不会有相关困扰的。”

    “哇哦,替身级别的炼金人偶!”

    胖子又咋呼起来:“肯定很贵吧!我们每年交的学费都浪费在这种事情上面了吗?公费生也太费钱了吧!”

    “我下一学年不一定是公费生了。”郑清有气无力的应付道。

    “我已经想好下一篇稿子的主题了,”胖子捏着下巴,一脸深思的模样:“就讨论学校公款消费的事情吧。作为一个足额缴纳学费的学生,我们有责任监督学校花钱这件事。”

    “学校大部分收入都是那些研究院的专利、新世界开拓以及校友捐款得来的,跟你我关系不大。”

    作为大家族的子弟,张季信对这些事情了解显然更多一些,提醒道:

    “就算宠物苑与百草园每年的超额收益,都比我们交的学费要多……你写报道可以,千万不要主次不分,闹出笑话。”

    “我是那种没有水平的记者吗?”胖子不悦的斜了红脸膛男巫一眼。

    萧笑非常明智,没有加入辛胖子与张季信的讨论中。

    “既然已经安排好了,那我们就放心了。”

    他摘下眼镜,掸了掸袍子,又看了郑清一眼,迟疑几秒,安慰道:“至于公费生的事情,大可不必担心,要知道你还是《魔杖》大阿卡纳里的‘世界’,只要成绩差不多,相信学校也不会吝啬一个公费生的名额。”

    “我一点也不担心。”郑清哼哼着,努力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那么,再见了。”

    说着,小个子男巫双手合拢,躬身长揖,向郑清告别:“两个月后再见!”

    “用不着这么认真道别吧。”郑清被他的举动唬了一跳,吓得险些从病床上弹起来,连忙支起身子,试图阻止。

    “道别需要认真的。”

    萧笑直起身子,重新戴上眼镜,满脸认真:“送一别,说一声‘再见’,便还有再次见面的机会。这是古老的祝福,也是临行前的期待。”

    辛胖子也难得露出几分认真,拍了拍郑清的肩膀:“离别有时,再见不远。”

    张季信嘴拙,没有说什么漂亮话,只是又拍了拍郑清的肩膀,说了句:“安心养伤,试炼仪式上见。”

    几人这番作态,反而让郑清心底有些发毛。

    去年底寒假时也不见他们这么认真呐,只不过一个多月不到两个月的假期,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尤其他们鞠躬作揖道别时,自己还躺在床上。

    像极了某些仪式。

    给人极强的既视感。

    愈发令郑清感到不自在。

    只不过这份不自在随着几位同伴离开,立刻化作了一丝不舍与莫名的空荡荡,因为郑清知道,明天早上太阳重新照在他脸上的时候,不会有人带着油条豆浆与包子,冲进他的病房嚷嚷着叫他吃早餐了。

    远远的,病房外走廊里传来几位同伴模糊而又清晰的对话。

    “……替身级别的炼金人偶也是分等级的。”

    “毕竟只是模仿一个放假后的大学生,难度很低……只要有基本的吃饭、睡觉、玩手机的功能,然后学会在家长的骂声中有气无力的回答,足以应付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状况了。”

    “它甚至都不需要学习太过仔细的梳洗!”

    “听上去像是个废物诶。”

    “放假的大学生,有几个不是废物的?”

    郑清微微一笑,转头看向窗外。

    夕阳西下,正是离别时分。

第六章 梦境

    小提琴轻快的旋律伴随着钢琴叮咚作响,远处有海妖们悠扬的轻吟,近处是身披轻纱的宁芙捧着果盘,脚下是淡淡的白色雾气,周围是身着漂亮长袍的男女巫师。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矜持而又礼貌的微笑,手里举着高脚酒杯,杯子里装满金黄色的琥珀光。

    郑清痴痴的听着那遥远而又缥缈的吟唱。海妖们的歌声即便在普通人的世界也非常有名,但这并不是他发呆的主要原因,此刻他出神,更多是因为海妖们的歌声给他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似乎在哪里听过。

    轻缓、流畅、然后转为高昂,曲调中似乎充满了难以言尽的希望,却又蕴藏了无限悲伤,令人闻之有种落泪的冲动。

    叮!

    清脆的碰杯声将郑清从沉思中唤醒,一位面色苍白的女巫微笑着看向年轻男巫:“拉普达的音乐就像亚特兰蒂斯的绘画一样,总会让人沉迷……虽然这首曲子很好听,但必须承认,它放在今天这样的场合是不合适的。”

    “拉普达?”郑清喃喃着,重复着这个词。

    “传说中的‘天空之城’,”女巫好奇的看了他一眼:“寂静的天堂,炼金术士们的圣地,魔法植物与远古生物的家园。”

    郑清脑海蓦然浮现出一副画面,一个仿佛栗子般的巨大岛屿漂浮在白云与蓝天之中,与此同时,他也终于意识到那股奇怪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海妖们吟唱的曲子是天空之城的主题曲。

    但那个女巫为什么说这首曲子在这个场合不合适?这是什么场合?郑清脑海刚刚飘过这个念头,周围的画面就立刻流畅的转进另一个场景中。

    举着高脚酒杯的男女巫师们从四面八方走来,簇拥在郑清周围,与他碰杯,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与有荣焉的幸运表情。

    耳边似乎有许多人在夸耀他的功绩,但模模糊糊,一个都听不清,郑清只能不断与他们握手、道谢,互相拍打着肩膀与胳膊,与大家一起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气氛中:

    “谢谢。”

    “非常感谢。”

    “那是我应该做的,谢谢。”

    “不不不,我只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谢谢。”

    “很高兴看到你……谢谢,谢谢。”

    叮叮当当的碰杯声伴随着客人们的祝福,裹挟着男巫,向主席台上涌去。主席台周围摆放了一圈姹紫嫣红的喇叭花,花蕊震动间,流淌出舒缓的钢琴音乐。

    主席台的背景是红色的帷幕,那是九有学院的色彩,帷幕上隐约可以看到许多标志,有第一大学的校徽、九有学院的院徽、梅林勋章、大阿卡纳图章、宥罪猎队队徽,等等,一个个镶金裹银,在主席台上熠熠生辉。

    一位穿着大红色拖地长裙的女巫站在主席台上,与大家一起鼓着掌,笑吟吟的看着被簇拥上台有些手足无措的年轻男巫,向前走了两步,张开双臂,行了简单的贴面礼。

    郑清晕晕乎乎站直身子,定睛一看,才注意到主持人是苏施君。

    此刻,月下议会的上议员已经扶着他的肩膀,与他站在一起,面向台下密密麻麻的客人们的身影,他们仿佛一只只嗷嗷待哺的大鹅,伸长脖子,专注而又不失礼貌的盯着台上的年轻男巫。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参加胜利日的庆祝颁奖仪式。”

    “站在我身旁的这位年轻巫师,大家应该都不陌生——第一大学的公费生,梅林勋章的获得者,大阿卡纳‘世界’称号的拥有者,宥罪猎队的队长,郑清同学。”

    “今天,他的身上又多了一重新的荣耀:黑暗议会之敌!”

    “当我在二维进化实验室与郑清同学签署契约,割掉他影子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影子竟然能够成长到这种地步。”

    “在黑狱,郑清同学与他的影子一起,将一位黑暗议会的议员,来自古老德鲁伊组织的资深大巫师塞克伯击杀在战场之上,有力维护了巫师联盟的威严!”

    “这是属于郑清同学的胜利!”

    “这更是第一大学的荣耀!”

    台下立刻响起排山倒海的掌声。

    间或夹杂了女巫的尖叫与男巫的口哨。

    郑清眼中带着几分惊恐,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用力挥舞着胳膊,试图否决这份荣耀:“不不,那件事跟我没关系,都是那个影子做的……它是有关部门的猫,不信你们问它!”

    说着,他用力跺跺脚,催促自己的影子快点出来承认。

    但脚下那团漆黑的影子仿佛一滩粘稠的墨汁,沉默的在他脚底晕开,完全不似平日的聒噪与活跃。

    苏施君抬起胳膊,向下按了按。

    掌声与欢呼声顿时小了许多。

    她一把揽住郑清的肩膀,馥郁的芬芳令年轻巫师立刻忘记了刚刚的辩解,脸上重新挂起傻乎乎的笑容。

    与此同时,女巫轻快的声音再次通过那些五颜六色的喇叭花,向四面八方传去,或许因为喇叭花品质有瑕,女巫的声音在传播中出现了奇怪的扭曲:

    “……当我代表《贝塔镇邮报》采访郑清同学的时候,我就通过他的眼睛看到了一个充满野心与力量的灵魂,冷酷、卓越、非同寻常。”

    “伴随着他在黑狱战场的战绩传播开来,更加证明了当初我那次采访中得到的结论:九有学院刻板的教育方式,危险的教育内容,严酷的考试机制,不仅压抑了学生们的自由与天性,更培养了一大批漠视生命的巫师!”

    “只不过在华丽成绩的掩盖下,这些危险仿佛阳光下的阴影一般,被大众刻意忽略……”

    台下的欢呼声渐渐变小,男女巫师们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不时向台上投以诡异的目光。

    郑清越听越不对劲,一扭头,身旁的苏施君不知何时变成了普利策女士——那位贝塔镇邮报的记者,曾经在贝塔镇采访过自己。

    此刻,她瘦削的脸颊浮现一层激动的红晕,薄薄的嘴唇仿佛两片利刃,肆意切削着郑清身上的光环。

    她的手仿佛老鹰的爪子,死死扣住年轻男巫的肩胛骨,让他动弹不得。

第七章 伴随着你

    “不,不是的。”

    “她是骗子!”

    “我没有那些意思!”

    “苏施君在哪里,我找苏施君!”

    郑清感觉自己仿佛被扒光衣服丢进雪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大声嘶吼着,辩解着,但台下客人们的窃窃私语,仿佛蜂群的嗡嗡声,淹没了他的吼声。

    “让我代表联盟的普通巫师,询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吧。”普利策女士用力捏了捏郑清肩膀,仿佛铁钳一般,夹的郑清直抽冷气。

    与此同时,女巫另一只手从挎着的嵌了珍珠的手袋里翻出一个木制牌楼,上面悬挂着一只银色小铃铛。

    “真实牌楼!”

    “它可以分辨巫师说话的真伪!谁也不能在它面前撒谎!”

    “普利策女士果然一如既往的严谨啊。”

    台下客人们的窃窃私语声骤然大了一些,郑清清晰听到了他们的议论,牌楼遮掩着银色小铃铛一半的身影,却遮不住台下那些充满恶意与挑剔的目光。

    “首先!”

    普利策女士稍稍提高声音,压制住台下客人们的窃窃私语,同时捏了捏郑清的肩膀,和蔼可亲的问道:

    “我想请问你,你是如何掌握了那么强大的魔法……如果没有记错,你只是一位刚刚入学一年的低级生,为什么能够击杀一位资深的大巫师?”

    “不,不是我干的……是那只猫干的。”

    郑清喃喃着,眼角却下意识瞟了一眼半空中那座小巧的木质牌楼,牌楼上的银色铃铛激烈摇晃起来,丁零当啷,简直要把人的胃摇碎。

    “谎话!”

    “骗子!”

    “众目睽睽之下弄虚作假!”

    在一片讨伐声中,有一个声音格外清晰:“……去年他那支猎队夺得新生赛冠军我就说有猫腻,但一直没人相信!现在大家都信了吧!”

    “请诚实回答大众的期待,谢谢!”

    普利策女士不得不给喉咙上贴了一张‘声若洪钟’,才勉强压过台下客人们的喧闹,同时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下一个问题,请问你为什么在黑狱战场选择帮助妖魔联军,打碎黑狱古堡的防御法阵,杀死无数勇敢的巫师?”

    “那是一个意外!”

    郑清大吼着,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扭曲:“我没有帮助妖魔!我也是巫师!那只是一个意外!战场上的意外!”

    牌楼上,银色的小铃铛晃的愈发疯狂,叮呤咣啷,直震的铃铛银色外壳上浮现了一层清晰的蛛网状裂纹。

    普利策女士震惊的捂着嘴,惊恐的看向郑清:“你到底说了什么!竟然让一个魔法物品都听不下去想要自杀!!”

    “我说的是真的!”

    “我没有撒谎!”

    “那真的是一个意外!!”

    郑清大声咆哮着,砰,银色小铃铛在他面前砰然破碎,化作一片闪耀的碎片,铺天盖地,落了下去。

    仿佛一片白茫茫大雪。

    “骗子!”

    一个身影突兀的冲上讲台,手中挥舞着一束漆黑的曼陀罗,冲台上的年轻巫师大吼:“你这个刽子手!谋杀犯!!”

    负责安全保卫的巫师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那位冒失者按到在地上。但郑清仍旧惊恐的向后连连退了几步。

    因为他看到那位冲到台上,挥舞着黑色曼陀罗的巫师只有半边身子——整整齐齐,顺着额头、鼻梁、人中、下颌一线向下,仿佛一支犀利的手术刀,在极短时间内,将这位巫师剖成两半——郑清甚至还能看到他颤栗的肺叶、被烧焦后蜷缩的血管、以及凝聚在剖面迟疑翻滚着的血浆。

    “骗子!!”

    被压倒在地上的巫师用那只完好的胳膊奋力挣扎着,抬起头,瞪着他的湛蓝色的独眼,满脸怨恨与愤怒:

    “……我们在前线浴血奋战!却被你这样的小人在背后捅了刀子!!竟然还大言不惭说自己无辜!!简直无耻至极!!”

    郑清张口结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隐约意识到这位巫师另外半边身子丢在了什么地方——他推倒的那根细长的红色天柱,那根仿佛热刀切黄油般轻易切碎内堡防御法阵的禁咒之柱,如果落在普通巫师身上,绝对可以造成这样的伤害。

    似乎察觉到男生心底的动摇,被压倒在地上的巫师挣扎愈发用力,骂声也愈发响亮。压制着他的安保巫师们虽然仍旧忠诚履职,却纷纷转头,看向年轻男巫,眼中齐齐露出厌恶与鄙夷的色彩。

    “不,我不是,我没有。”

    郑清用力摇着头,继续惊恐的向后退去,眼下似乎只有身后那张巨大的红色帷幕能够给他带来一丝安全感。

    “杀人犯!”

    “巫师的叛徒!”

    “妖魔走狗!”

    “不要让他跑了,抓住那个无耻之徒!”

    台下人潮骤然汹涌起来,一个又一个身影踩碎那些五颜六色的喇叭花,爬上演讲台,抓向郑清,那一根根惨白色的手臂,仿佛从深渊探出,密密麻麻,充斥着死亡与绝望的气息。

    更为可怖的是那些手臂的主人。

    有的无头,仿佛被什么凶兽咬掉了脑袋,脖子上还残留着狰狞的齿痕;有的胸口贯穿了大洞,伤口浑圆光滑,心脏不知所踪;还有的浑身布满肉芽与脓瘤,漆黑的诅咒仿佛一条条蜈蚣,在那些肉芽与脓瘤间飞速爬来爬去。

    这些都是在黑狱战场战死的巫师。

    或者说生不如死的巫师。

    郑清愈发惊恐,用力挣脱普利策女士的爪子,连连向后退去,同时不断挥舞着胳膊,否认那些铺天盖地落下的指责。

    扑通!

    拖在地上长长的帷帐绊倒了男生,他来不及起身,手撑着地,继续向后退去,一直退进身后那片红色,被厚重的帐子裹住,似乎才感到了一丝温暖。

    厚重的帷帐裹住了男生,也隔绝了外面的喧嚣,那些骂声与诅咒似乎也在不断远去。就在男生稍感心安的时候,隐约间听到了汩汩的声音。

    仿佛流水,或者心脏跳动时血液泵出的响声。

    脑海滑过血液这个词的同时,他蓦然嗅到了一丝血腥的味道。年轻巫师缓缓睁大眼睛,眼前厚重的红色帷帐,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漫无边际的血海,一望无际的红、铺天盖地的红、浓墨重彩的红。

    粘稠的血液仿佛一只只无形的手,抓着男生的脖子、胳膊、袍角、以及身上的每一个部位,向血海最深处沉去。

    血海深处,隐隐约约,再次响起海妖们轻声哼唱‘天空之城’的声音。

第八章 探病的黄花狸

    “一切痛苦都将过去,只有死亡是免费的。”

    当郑清在血海中窒息到快要昏迷时,脑海中闪过这句话,蓦然醒了过来。

    醒来的一瞬间,他的脑海仍旧回荡着血海深处那些女妖们轻扬的哼唱,鼻翼间依稀还能嗅到血浪间翻滚的仿佛无穷无尽的怨恨与腥气。

    他闭着眼,压抑着疯狂跳动的心脏,遏制自己大口喘气的冲动。

    这里是医院,病人的任何异常反应都会被监测咒式察觉,然后反映给治疗师们。郑清不想再一次被小精灵们捏着鼻子灌一肚皮驱逐梦魇的魔药。

    那种腥臭中带着浓郁苦涩的味道,他喝一次就够了,这辈子都不想再碰。与之相比,他宁愿每天在噩梦中醒来。

    让他有种正在赎罪的隐秘的安慰感。

    ‘越是试着忘记,越是记忆深刻’,这是天空之城里的一句话,郑清不记得什么时候看过,但印象深刻。

    这句话非常凝练的概括出了他现在的情况。

    发生在黑狱的某些事情是一场事故,也是一场意外。郑清已经通过某些私下的渠道,知道了学校的态度,大概率不会追究他的责任。

    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心安理得面对自己做出的错事。

    越是试着忘记自己的错误,那错误带来的伤害就越加深刻的反应在他的梦里;越是试着忽略那场意外,那意外造成的事故就越是反复而又清晰的在他脑海中重现。

    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郑清从与那件事有关的噩梦中醒来了。

    与其他几次相比,今天这场又添了新的元素,就是贯穿整个梦境的那些海妖们的歌声,那首天空之城的主题曲——郑清猜测或许与他心底印象深刻的那句话有关系吧。

    疯狂的心跳缓缓平复。

    郑清仍旧闭着眼,舒缓着紧张的心情。

    夏日时节天色亮的都很早,所以虽然亮光已经透过眼皮落在男生的视网膜上,但凭借那些稍显凉意的光线,郑清仍旧可以判断出此刻太阳还没完全出来。

    或者说,太阳还没升到他窗户的高度。

    还不到他起床的时候。

    已经放暑假了,朋友与同学们早早离开了学校,甚至校医院里的许多治疗师与护师也放了假,这让郑清的日子过的比他预想的更乏味一些。

    魔力匮乏反噬最保守也是最安全的治疗方案就是静养——字面意义上的‘静’——按照那位马姓治疗师最初的意见,郑清最好全天二十四小时躺在床上,一动不要动,使用辟谷类魔药维持生机,这样可以获得最好的恢复。

    对意识清醒的郑清而言这不啻于酷刑,他又不是木偶,而且没有丧失活动能力,怎么可能二十四小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所以治疗师们最终选择妥协,虽然维持了‘静养’方案,但给了病人更高的自由度,允许他在医院附近小范围活动,保持身心愉悦。

    相应的,恢复时间也从最短的二十天延长了近一倍。

    也就是说整个暑假,郑清基本都要呆在校医院了。年轻巫师非常怀疑他是不是又打破了九有学院的某项记录,比如一年级在校生最长住院记录。

    就在郑清闭目养神的时候。

    咔嚓,咔嚓。

    耳边传来奇怪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郑清睁开眼,斜着看去,恰好看见黄花狸正撕开一个礼盒的包装,从里面拽出一条金黄色的小鱼干,心满意足的啃着,满嘴流油。

    “你在看什么,小子!”

    察觉到男生的视线,花猫顿时睁大眼睛,恶狠狠的看了过去,很没底气的说道:“小鱼干放在这里,不就是让人……还有猫吃的吗?鱼干上写你名字了吗?”

    男生眨眨眼。

    干涩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涌出,显得有些炙热,但薄而坚韧的眼皮死死兜住了那份滚烫。

    他仰躺着的姿势也很好的帮助了自己的眼皮。

    男生停了片刻,才回过神,意识到黄花狸在说什么。

    “并没有。”

    他低声回答着,停了停,似乎意识到什么,又嘟嘟囔囔补充道:“事实上,小鱼干就是让人……或者猫吃的。”

    大概没有意识到男生会这么好说话。

    花猫叼着小鱼干,愣了几秒,甚至忘了嚼一嚼已经被口水洇湿的鱼干。

    “你看上去有点沮丧?”它扯着耳朵,咂了咂嘴,低下头重新啃了起来。

    何止是沮丧。

    郑清脑海立刻闪过黑狱战场上那根缓缓倾倒的、细长的红色天柱,回忆起内堡倒塌的城墙,还有在撤退中怒吼与挣扎的一道道巫师的身影。

    血海深处的窒息感已经远去,但海妖们的歌声仍旧回荡在他的耳畔。

    病人慢慢闭了眼。

    “我犯了一些错误,在黑狱。”年轻巫师现在很需要说点什么,即便对方只是一只猫:“很大、很严重的错误……这让我很难受。”

    “很正常,谁年轻的时候都这样……可以理解,你已经尽力了。”

    黄花狸咬着小鱼干,自然需要尽一尽心意,所以它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油乎乎的爪子,含糊安慰着,但立刻,它的安慰便被男生粗暴打断。

    “我不需要安慰!”

    年轻巫师转过头,直愣愣看着花猫,语速飞快:“我知道,知道你想说什么……谁都有年轻的时候,谁年轻的时候不犯几次错误呢?就像姚教授,年轻的时候,也犯了错,成为妖魔,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成为一名优秀的教授……学习、成长、进步,这才是年轻人应该在意的重点。”

    “但这些不一样,我不是姚教授,我犯的错比他严重多了。”

    花猫仰着脖子,费力的咽下一大口鱼肉,然后把头探进郑清的水杯舔了几口水,终于喘过气。

    “没有什么不一样。”

    花猫竖起耳朵与尾巴,挺直身子,睁大黄澄澄的眼睛,看着郑清,用响亮的声音说道:“就算木已成舟,我们也能想办法把这条船拖到岸上,充当主题乐园、作为临时板房、甚至拆掉回收利用。我们是巫师,我们会魔法,魔法就是让不可能化为可能,它总能做到那些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

第九章 门前烦扰

    病房内沉默了许久。

    啪。

    天花板上,燃尽的药烛爆出最后一点火花,彻底熄灭,只留下一缕残烟,袅袅着,在天花板下盘旋。

    几只小精灵风一般的冲进病房,更换燃尽的药烛,然后又风一般的消失在病房里,却不知大早上她们在忙些什么。

    “谢谢。”

    郑清干巴巴说道,眼睛虽然看向那些小精灵们消失的背影,但在心底这两个字却是对那只贪嘴的花猫说的。

    黄花狸之前的那番话虽然有些老气,但终究是一丝安慰,让郑清心底好受了一些——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倾诉之后的释然——片刻前的噩梦愈发遥远,连海妖们的歌声也近乎消弭。

    “很好,最聋的莫过于不愿倾听的人,你还愿意听,就有救……但是感谢要用实际行动,而不是口头表示。”

    说话间,花猫把爪子伸进篮子里,又拽出几根小鱼干,然后支着身子,甩了甩尾巴,示意道:“……像这样。”

    “全都给你。”男生有气无力的挥挥手:“全是你的……拿走就是了。我又不是猫,鬼知道为什么那么人送我小鱼干。”

    “不客气,祝你早日康复。”

    花猫满意的抖了抖胡须,带着那些小鱼干转身跳上窗台,在离开前,它迟疑了几秒,回过头,最后看了年轻巫师一眼:

    “顺便,年轻人,给你个忠告,下次你有什么想忏悔的事情,可以选择去亚特拉斯找一间告解厅,那里有更专业的神甫……而不是随便对一只猫痛哭流涕。毕竟我只是一只猫。”

    “但话说回来,我还是很喜欢听这些八卦……只不过这所校园里,并不是每只猫都像我这么通情达理,知晓世事的。所以下次如果想对一只猫忏悔,可以去三有书屋,我大部分时候都会呆在店里。”

    话音未落,花猫已经纵身一跃,消失在窗台上。

    把郑清的咆哮丢在了病房里:

    “滚!!”

    “我没有痛哭流涕!!”

    ……

    ……

    俗话说,猫有猫道,鼠有鼠道。黄花狸虽贵为大巫师,但终究披了一身猫皮,自然也就染上了猫的习惯。

    跳出窗户,离开郑清的病房后,它熟稔的穿梭在房梁、围墙与飞檐之间,三绕五转,很快便出了学府,回到了贝塔镇步行街。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本是早餐铺子最热闹的时候。但因为暑假的缘故,步行街反而比平素更冷清了一些。

    为数不多的几个身影,也都是晨练的老人。

    黄花狸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的穿过几家香味四溢的早餐店,脚步轻快、目标明确,直奔步行街第九十九号的三有书屋,打算将刚刚收获的小鱼干尽快塞进书店后的橱柜深处。

    这份轻快在路过步行街第九十七号时,稍稍放缓了一些。

    步行街九十七号就是郑清的d&k,那家销售鼠族与临钟湖鱼人特产,去年某段时间还代抓老鼠与虫子的小店。

    只不过与步行街其他店铺相比,今天郑清这间小店显得格外热闹,店里挤满了客人,店外甚至还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黄花狸撇撇嘴,抖了抖嘴角的胡须。

    其实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好一段日子了。自从黑狱战争结束,鼠仙人半步踏足传奇境界后,祂麾下那些原本穿着马甲的鼠族,莫名成了巫师界的新星与香饽饽。

    许多巫师来这家名声不显的小店,为的就是看一眼那些传说中正在蜕变期,正从老鼠转化为真正巫师的‘鼠人’——据说这是整个巫师世界唯二完整蜕变的鼠人,其他鼠人或者年纪太小,还在第一大学地下结茧,或者在黑狱战争中丧了命,还有一些没有进黑狱战场的成年鼠族,在蜕变日中遭了劫,丢了性命。

    只有眼前这座小店里的两个鼠人,洪福齐天,还好端端活着。

    当然,大部分巫师来店里并不仅仅是为了看个稀奇,巫师世界娱乐或许不多,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却不少见,单单每年从新世界捕获的奇异种,就不知凡几。

    这些普通巫师挤在这爿小店,求得是一份机缘。

    因为据说——不知哪份小报传出的流言——鼠仙人以缔造‘超凡鼠族’、铸就‘祖位’成就了传奇,走了与血族始祖、狼人始祖等相同的路子,因此祂麾下的鼠人一族,也会变成如现在的吸血鬼、狼人一般的超凡势力。

    初代狼人与初代吸血鬼们的强大整个巫师世界有目共睹,虽然它们现在都在古老城堡深处的棺材里沉睡,但每一位初代吸血鬼,都拥有顶尖大巫师的实力。

    按照这种逻辑,初代鼠人也应该拥有极大的潜力——即便它们现在看上去还很弱小,但有一位传奇老祖坐镇,说不得百十年后,这些初代鼠人就能成就大巫师。

    所以这段时间,在d&k里打工的两位鼠人便被这些资质普通的巫师缠上了,这些不速之客们不厌其烦的跟在两位店员身后,希望获得两位‘初代鼠人’的垂青,能够把他们引荐给鼠仙人,同样转化为初代鼠人。

    但天见可怜,自从黑狱之战后,鼠仙人便突然没了踪影,连地底都没回。倘若真的知道自家老祖在什么地方,两位鼠人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安安稳稳呆在这家小店里当店伙计。

    所以,对于客人们的请求,耳朵兄弟只能敬谢不敏。

    但这并不能阻止这些普通巫师‘奋进’的心,不能成为初代鼠人,成为二代、甚至三代鼠人也不是不可以。月下议会中那些二代、三代的吸血鬼长老们,一个个也很厉害,其中许多也进阶到大巫师的程度了。

    便是没有进阶大巫师,那些先代吸血鬼们漫长的生命、诡异的魔法、以及时间积累的大量财富,也令这些巫师眼热不已。

    于是短短几天,耳朵兄弟便突然多了一大堆忠实的拥趸,各使手段想要获得两位鼠人的‘初拥’,甚至有那胆大的,不惮于惹怒叮当耳朵与叮咚耳朵,逼着鼠人兄弟咬他们两口,期冀得到强大的初代感染。

第十章 不速之客们

    第一次看见有人求着让老鼠咬,很是让黄花狸笑了好一阵子。

    但很快,它就笑不出来了,而是感到了淡淡的悲伤。这份悲伤是对所有前路断绝、却又资质低劣的巫师们发出的。

    包括它自己。

    聚集在d&k店里的那些巫师可能不知道,但黄花狸知道,店里那两只‘初代鼠族’并没有初代吸血鬼或者初代狼人的强大。

    因为鼠仙人进阶传奇,并不仅仅依靠铸就‘祖位’,更多是因为他掌控了巨零三,掌握了黑暗议会研发的禁咒——即便那道粗糙的禁咒并不完善,但它已经有了完整的框架与合理的收敛途径——鼠仙人是通过这道禁咒窥伺到了世界的轮廓,从而锚定的传奇。

    简单理解,吸血鬼始祖是因为造化出吸血鬼这一传奇种族,所以进阶了传奇;鼠仙人则是因为进阶了传奇,所以他造化的鼠族跟着被动进阶成为超凡种族,而鼠族的进阶又正向反馈给鼠仙人,支撑、巩固了祂进阶传奇的途径。

    所以先天上,鼠人的潜力就低于吸血鬼或者狼人,但又高于那些传奇巫师进阶传奇衍化世界后造化的超凡种族。

    这种涉及传奇的隐秘,达到一定阶位的巫师才能知晓。

    因而此刻聚集在d&k店里的巫师,既不是那种拥有高阶巫师传承或者出身古老巫师世家的巫师;也不是那些毫无渠道与门路、资质更低劣的普通巫师;而是介于二者之间,有一点门路与小道消息来源、也没有出色天赋、还有一丝破釜沉舟勇气的巫师。

    这个阶层,颇似白丁世界里定义的‘金融小资’,他们有一点资本、一点聪明、一点消息,然后就莽撞的冲进金融世界的惊涛骇浪之中,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智慧’与那些不知贩卖了几手的小道消息,成为资本的主人,殊不知他看上了别人口袋里的钢镚,别人看上了他们的全副身家。

    念头飞转间,黄花狸的身影已经越过了郑清小店的门口,灵活的穿过几位正在排队的巫师腿脚间的缝隙,轻快的向三有书屋跑去。

    就在这时,几道身影突兀的出现在小街中央。

    他们是使用魔法直接遁到了步行街九十七号的门口——这很少见,因为安全原因,布吉岛对遁术类魔法管控非常严格,任何使用相关魔法的巫师都需要获得第一大学特批的通行证。

    尤其眼前这几个家伙,足足有五个人,已经达到一支标准猎队的人数了,整个布吉岛,能够给他们签署这类通行证的巫师屈指可数。

    黄花狸略感兴趣的抖了抖耳朵,停下脚步,好奇的打量着这些新的不速之客们。

    他们一行五人,都是男巫,穿着挺括的黑色长袍,抱着棕色小牛皮封面的法书,胸口还别着三叉剑的标志。虽然这个时间段街上行人稀少,但他们只是简单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精英巫师的模样。

    很显然,这些家伙是联盟的工作人员。

    几位三叉剑并未注意到街角那只正在窥伺他们的花猫,歇了遁术,确认位置后,一行五人便直奔d&k门口,显然目标非常明确。

    看到这些后来者们并未排队,而是粗暴的推开客人,直接挤进小店后,黄花狸微微皱了皱眉,与之相比,在店外排队的客人们反而恭顺了许多,似乎丝毫不介意他们插队。

    黄花狸歪着头,琢磨几秒钟,然后便甩着尾巴,踩着之前的脚印,不紧不慢的退回d&k门口,隔着透明的玻璃门,向里望去。

    与店外情形相似,三叉剑的不速之客们走进小店后,原本簇拥在两位鼠人身旁的巫师仿佛受到老鹰惊吓的鸟雀,立刻向四面散开,给他们留下了充足的空间。只有正在与店员结账的客人满脸晦气的留在原地。

    黄花狸趴在门口,竖起耳朵。

    “早上好,米利先生。”

    叮当耳朵很有礼貌的竖起尾巴,晃了晃,元气满满的向走在最前面的那位黑袍子招呼道:“今天天气真的不错啊!”

    花猫扭头向天空望去,虽然太阳还没完全出来,但天色确实不错,蓝天白云,晴空万里,令人心旷神怡。

    与之相比,鼠人小伙儿打招呼的那位黑袍巫师表现的就格外谨慎了,只是点点头,简单道:“早上好,丁先生。”

    黄花狸‘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没想到那只小老鼠竟然也有姓了。

    “稍等一下!”叮当耳朵身后的尾巴倏然停止晃动,急匆匆道:“我先忙完这位客人……请您稍等片刻!”

    米利先生自无不可,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叮当耳朵熟稔的从旁边笼子里数出五只青蛙,剪掉它们腿上绑着的符线,然后拿起铜戳在青蛙屁股上烙了几个清晰的‘d&k’印记,交给一位戴着帽兜看不清面容的客人:

    “肥头大耳绿皮青蛙五只,保质期一个月,三十天内有任何自然发生的疾病,本店都负责退换,人为损伤概不退换!”

    客人将青蛙收进腰间口袋,然后扯了扯帽兜,摸出一把铜子儿,塞给一旁负责收款的狐五。

    “收到铜子儿十个!”

    狐族的账房先生噼里啪啦拨着算盘,吆喝一声:“钱货两讫!欢迎下次光临!梅林保佑您,尊贵的客人!”

    米利先生目送那位神秘客人带着五只青蛙匆匆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等他回过头,叮当耳朵已经眼巴巴的看着他了。

    “要现在回答您吗?”

    鼠族的小伙子语速飞快,但咬字清晰:“我不知道,我不确定,去过,但我不记得了……没有见过,也没有联系。”

    米利先生身后,一位较年轻的男巫骤然扬起眉,脸上露出一丝怒气,向前一步,似乎想斥责一二,但立刻,就被米利先生拦住了。

    与此同时,狐五也注意到了柜台前的小事故。

    “抱歉先生,店里客人有点多,小丁难免有些心急。”

    旁边的账房先生立刻圆滑的接口道:“他还不太习惯现在的身份……如果您挑一个不那么忙的时间过来,我们肯定能更好的回答您的问题。”

第十一章 问话

    “没关系。”

    虽然遭到鼠人小伙子的抢白,但米利先生仍旧表现的非常大度,很随意的摆摆手,笑眯眯道:“只不过局里的老爷们不相信你们说的话,所以……”

    说话间,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装在玻璃小瓶儿里的透明液体,放到叮当耳朵面前的柜台上,继续一团和气的笑着。

    年轻的鼠人还有些懵懂,但一旁的狐五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了。

    他很容易便根据瓶身上的符号判断出瓶子里装的是吐真剂,那是三叉剑用来审讯犯人时才能使用的手段,谈不上非法,但用来对付普通巫师就稍显过分了。

    “相信?”

    一个略显夸张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小店的宁静,几位黑袍与店员齐刷刷看向声音响起的地方。

    d&k门口,透过窗户落在地上的光斑里,蹲坐着一只肥大的黄花狸,此刻它正抱着一条小黄鱼,一边津津有味的啃着,一边冷笑着,看向那几位黑袍巫师。

    “呵呵,相信?!”

    花猫将最后一小截鱼干塞进嘴里,拍了拍爪子,一边嚼,一边重复着刚刚那个词:“我们都相信富人应该多交税、星星应该老老实实呆在天外……但事实上富人们交的税越来越少,星星也越来越多掉到地上……这也就意味着相信并不代表事实。”

    这是诡辩!

    狐五很用力才控制住自己吐槽的冲动。

    “哪里来的野猫!”米利先生身后,一位年轻的三叉剑勃然大怒,抽出法书,似乎想把那只黄花狸丢出店子。

    但立刻,他便被领队的米利先生粗暴制止了。

    “闭嘴!”

    米利先生腋下的法书突兀射出一道青光,糊在了那位多嘴的三叉剑脸上,让他短暂安静了下来。

    然后,这位领队黑袍才慎重的看向黄花狸:“您好,我们在执行巫师联盟的公务,这是我们的工作证……有什么意见您可以向联盟提出申诉。”

    黄花狸眯着眼扫了一下凑到它鼻子上方的那张证件,然后才抬起头,诧异的看了这位黑袍领队一眼:

    “竟然这么有礼貌……你认识我?”

    米利先生干脆的摇了摇头——虽然不认识,但一只会说话的猫,即便在巫师世界也是非常少见的,值得他小心应付,更何况还是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出现在这种敏感的地方、插手这么敏感的事情。

    说不得这只猫就是联盟里哪位大佬化形后游戏人间。

    这个猜测虽不完全正确,却也**不离十。

    花猫撇撇嘴:“难得……是个聪明人儿……回去告诉‘面条’那臭小子,鼠仙人想要躲起来,不可能让他麾下几只小老鼠知道的,就算你们把他俩脑子挖出来,也搜不出什么有用消息。犯不着给他灌吐真剂。”

    几位黑袍脸色愈发难看,但表情也愈发警惕。

    因为花猫提到的‘面条’就是三叉剑局长罗伯特·努德的绰号,自从他成为联盟这支暴力机构的首领后,魔法界已经很少有巫师敢这么称呼他了,而眼前这只花猫在众目睽睽之下这番叫嚷,不是一无所知,就是有恃无恐。

    一只会说话的猫,想来不至于一无所知。

    至于有恃无恐,不论这只猫法力强大到可以忽略三叉剑局长,还是这只猫身后的势力可以无视三叉剑,都不是他们几位黑袍惹得起的大人物。

    沉默几秒。

    叮当耳朵率先打破店里越来越压抑的气氛。

    “这个,”他指了指面前那个装着透明液体的玻璃瓶,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个,是需要我喝掉吗?”

    这只蠢老鼠现在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米利先生沉吟片刻,伸手一抹,柜台上的瓶子便消失不见了,换成了一个摊开的笔记本,本子上停了一支白色羽毛笔。

    米利先生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不慌不忙道:“虽然有些繁琐,但规矩就是规矩,流程就是流程……所以,麻烦你们再配合一下。”

    叮当耳朵茫然的点点头。

    笔记本上,那只雪白的羽毛笔立刻像听到音乐响起的拉丁舞者,张扬的抖开了束起的羽毛,在纸页上留下了一串优美的花体字。

    与此同时,米利先生的询问也恰到好处的响起:

    “姓名?”

    “丁……”鼠人小伙子开口后迟疑了一秒,才慢吞吞回答道:“叮当耳朵。”

    羽毛笔雪白的羽毛上闪过一道青光,在纸上跳的愈发欢快了。米利先生满意的点点头,态度也愈发和煦:

    “性别?”

    “公性……雄性?”叮当耳朵还是不太适应自己的新身份,但看得出,它正在努力进步中:“唔,男性!”

    羽毛笔上再次闪过一道青光,接下来,米利先生问话的速度便加快了许多,从年龄、住址、在d&k工作时间、担任职务,到耳朵兄弟离开鼠族地下世界多久、为何没有参与黑狱战争、对鼠仙人观感如何,等等。

    一番问话,显然已经超出叮当耳朵最初的预计,直把他问的头晕目眩,两眼发直,身后的尾巴都软软的耷在地上,没了一丝活力。

    然后,米利先生冷不丁问出了他已经问过叮当耳朵几遍的那些问题:

    “请问,你知道鼠仙人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我不知道。”叮当耳朵耷拉着尾巴,老老实实回答道。

    “鼠仙人还在布吉岛上吗?”

    “我不确定,真的。”

    “鼠仙人在沉默森林有几处实验室,你有没有去过?还记得那些实验室的位置在什么地方吗?”

    “去过,但我不记得了……我说过很多遍了,每次去的时候,老祖都带我们走他开辟的鼠道,一路漆黑,我怎么可能知道那些地方在哪里!”

    “你们见过其他蜕变成功的鼠人吗?跟它们有没有联系?”

    “没见过,也没有联系……”

    黄花狸嘴角勾了勾,露出无声的嘲笑。鼠仙人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成就传奇,为此连他女儿都交给学校守护,联盟那些老家伙也是没了方寸,凭什么觉得两个刚刚蜕变成功的鼠人能知道祂的下落?

第十二章 死亡帽

    虽然米利先生放弃使用吐真剂,而是改用具有分辨谎言能力的羽毛笔,但这终究属于某种程度的妥协。

    黄花狸抖了抖耳朵,选择接受这个结果。

    毕竟只是一只小老鼠,即便它在郑清的店子里打工,也犯不着为了它或者鼠仙人那个大骗子去跟联盟的老巫师们吵架。

    想到这里,花猫甩了甩尾巴,一转身,便消失在那抹阳光中,眨眼便回到了隔壁的隔壁,三有书屋的窗台上。

    店里一切依旧,与它早上离去时一般无二。

    甚至书店主人的呼噜声也保持着固有的节奏,仿佛天塌下来都无法把他惊醒。黄花狸不满的纵身一跃,化作一道黄虹,重重的落在先生的胸口。

    砰!

    扬起的轻尘在晨曦中绽放,被花猫掀起的气浪裹挟着,向四面八方冲去,但旋即,书店主人悠长的呼吸却像一双无形的大手,抚平那翻滚的气浪,将其化作一缕缕轻柔的小风儿,吹向四周。

    没有吹倒一列书架。

    只拂动了几张书页、几片袍角。

    黄花狸沮丧的打了个响鼻,抬起爪子,恶狠狠的踩在先生胸口,重重的跺了两脚,咆哮道:

    “你家学生快抑郁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睡觉?”

    呼噜声暂停。

    书店主人抬手,拿掉盖在脸上的书本,然后把花猫拨到半空中,满脸无奈的看着它:“那你想让我怎么办?森林很难理解蘑菇需要什么。”

    “但森林最初就是从一株蘑菇开始长起来的……你肯定有办法!”花猫抬起爪子,擦了擦油汪汪的嘴巴,微微昂起下巴:

    “他是你的学生,又不是我的。”

    “如果你同意,我可以使用魔法给他的灵魂烙下乐观的思想钢印或者纯化出摒弃负面情绪的机械意志,让他摆脱那些烦恼,但那种方法太过极端,会严重损害灵魂的完整性,剥夺他更进一步的可能……除非必要,没人会选择饮鸩止渴。”

    “除了魔法,你已经不会其他的技巧了吗?”

    黄花狸竖起尾巴,暴躁的挥了挥,把空气抽打的发出瘆人的悲鸣:“他还是个孩子,没办法你们这些老不死的家伙,可以淡漠注视着世界上发生的一切。”

    “给他一点时间,他会缓过来的。”

    先生安慰的抚了抚花猫的背毛:“年轻便会拥有无限的可能……心跳不是表针跳动,情绪也不是齿轮咬合发出的噪音。”

    “你可以去找他聊聊天!”黄花狸终于忍不住,把在脑海盘旋了很久的念头说了出来:“跟他聊聊,会让他好受一些……你不担心禁咒长歪吗?”

    吴先生沉默片刻,似乎意有所动。

    恰在此时,他似乎察觉到什么,转头看向校医院的方向,凝视片刻后,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确实是个好主意……但看样子,跟他聊天还需要排个队。”

    “排队?”花猫扬起尾巴,顺着先生的视线看去。

    但目之所及,原本清晰的校医院仿佛笼罩在一片璀璨的星光中,刺的它眼泪花花,却什么都看不清。

    “有传奇过去了?”黄花狸惊讶的支起身子:“谁?石慧那小丫头还是若愚那老头子?总不会是海妖王吧!”

    书店主人略感无语的看了它一眼。

    “你好歹也是位大巫师了,说话前能不能过过脑子?”他重新把书扣在脸上,闷声闷气说道:“相柳好不容易成为古老者,为什么会想不开来这个岛子……”

    花猫掐着毛茸茸的爪子,算计半晌,最终才不确定的猜测道:“肯定不是鼠仙人,也不会是黑暗巨兽或者爱玛教授……没听说他俩进阶传奇……难道是老姚?他成功了?”

    回过头,书店主人已经重新陷入悠长的小憩之中。

    花猫扬起爪子,似乎想再抽几下,但犹豫片刻,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刚刚能把他吵醒,跟自己说两句话,很不容易了。

    他距离这个世界,已经越来越远了。

    ……

    ……

    黄花狸占卜的结果没错。

    此刻进入校医院的传奇正是九有学院的院长,姚教授。

    当姚教授走进病房的时候,郑清正坐在病床上,盯着窗外发呆。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有人走了进来。

    教授也未开口,放下果篮,坐在男生身旁,一齐看向窗外,看着朝阳的明媚涂抹着早霞、远山以及树梢,看着早起鸟儿捉虫,几点明星在天边微亮。

    许久,教授才伸了个懒腰,拍了拍男生的肩膀,漫不经心的问道:

    “你在看什么?”

    “日出。”

    郑清迟钝的答道,回过头,半晌,才意识到病房里来了客人,他惊讶的睁大眼睛,想要起身迎接,姚教授却伸出手,把他牢牢的按在病床上。

    “不用起来,不用起来。这样就挺好,挺自在的。”教授抹了抹光滑可鉴的大背头,像往常一样笑眯眯的看着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指指窗外:

    “很美的景象,对吧。”

    “是的。”

    郑清喃喃着,情绪蓦然低沉了许多:“但这让我更迷茫了……在黑狱经历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我竟然还能坐在这里欣赏世界的美好……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可怕与美好虽然矛盾,但并非不可共存。你醒过来之后,能重新找到生活的美好,感受到生命的意义,这非常好……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说到这里,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眨眨眼,小声补充道:“尤其你的床头柜上还摆着苏议员与蒋玉同学送的花……哦,还有一盆死亡帽?这可是件有趣的礼物。”

    死亡帽就是毒鹅膏,也被称为高把菌或者毒伞,顾名思义,这是一种剧毒的蘑菇,老派巫师喜欢用尸体作为培养基培育这种魔法植物,以获取更加精妙的毒药,新生代巫师则更喜欢萃取它的毒汁作为催化剂,用在各种新开发的魔法试剂中。

    不论哪一种用途,都很少有巫师用这种蘑菇做礼物——尤其是送给病人——显而易见,这可不是什么好的祝福礼物。

第十三章 二先生论死亡

    听到教授的调侃,郑清苦笑两下。

    “我应得的。”

    年轻的公费生嘟囔着,脑海再次闪过黑狱战场上那根细长的红色天柱,以及被天柱压垮的内堡城墙,城墙下溃散的身影,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口气。

    “非常有趣的礼物。”

    教授重复着,把那盆蘑菇捧在手里,凑到阳光下照了照:“看到没,这是一种喜阴的植物,阳光会让它蜷起菌盖,浑身长满红斑……晒一会儿就死了。”

    郑清盯着在阳光下缓缓蜷曲起伞盖的死亡帽,没有出声。死亡帽在阳光下的反应有点像含羞草被人触碰后的反应,只不过相较于普通植物,魔法植物反应更加灵敏。这与他成为巫师后的变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他还是一位普通中学生的时候,对外界的细微改变总会格外敏感;但当他变成一位巫师,经历了许多事情后,反而开始有些迟钝。

    只不过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并未在意男生心底那丝微妙的感触,他捧起那盆死亡帽,是有其他用意。

    “蘑菇是一种非常特殊的生物。”

    教授仔细端详着阳光下蜷缩的菌子,开口后,停了停,才继续说道:“它们生长在地底阴暗的世界,常年与死亡气息相伴,但却从来不会真正死去……从生到死,再从腐烂的尸体上重新生长起来……这是一个古老的循环。”

    循环。

    郑清莫名想到了一条叼着尾巴的蛇,继而想到阿尔法学院的那个胖巫师瑟普拉诺,想到他变成猪妖的弟弟,那个自己第一次踏足巫师世界见到的残酷画面。

    “但他们真的死了。”

    郑清焦躁而又失礼的打断九有学院院长的话,声音有些疲惫:“因为我的过失,他们真的死了。”

    “抱歉,我知道这很敏感。”

    教授放下那盆蘑菇,温和的看着男生:“但我必须告诉你,死亡比你想象的更加复杂……我不会说它是一场伟大的冒险,也不会说它是一次新的旅程。我只能说,它并不是固定的,对巫师们而言,死亡拥有着更高的意义。”

    “就像这盆死亡帽,在它的全部时间里,生与死都交织在一起。有时候开端就是结束,有的时候结束也是新的开始……十七世纪晚期查尔斯二世时代一位著名的巫师,约瑟夫·格兰维尔就说过一句非常有名的话——‘人们之所以死亡,不是屈服于天使,也不是臣服于死亡,而是意志已太薄弱,再也无法支撑自己活下去’。”

    “今天我把它送给你。”

    “人们之所以消沉,不是屈服于天使,也不是臣服与死亡,而是意志不够坚定,无法支撑越来越强大的灵魂。”

    “总之,这些沉重的话题,等你康复后,可以去图书馆自己找答案。”

    说到这里,姚教授拍了拍男生的肩膀,脸上的严肃一扫而光,促狭的笑了笑:“现在,我们完全可以聊点更轻松的话题……比如那两盆花的主人,蒋玉同学,以及苏议员。”

    停了几秒,他似乎又想起什么,挑了挑眉毛:“如果没记错,你跟伊莲娜同学关系也很好?我很喜欢这几个姑娘……当然,跟你喜欢的方式不一样。”

    郑清涨红了脸,张张嘴,想要辩解什么,但被教授有力的手势打断。

    “我懂,我懂。”

    教授摸出烟斗,塞进嘴里,呵呵笑着:“我也年轻过的……年轻人嘛,心大,思维也比较活跃……但我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你,凡事要量力而行,适可而止……就像苏议员,巫师界追逐苏议员的优秀男巫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如果被他们知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男生不得不提高嗓门,打断教授的‘胡言乱语’:“我们之间是清白的!”

    教授眨眨眼,吧嗒着烟斗。

    呋。

    他吐出一串烟圈,摇摇头:“这就没意思了……普通巫师或许没有听见的,但在场那么多大巫师,包括大妖,都可以作证苏议员说过的那句话。需要我调取几段记忆吗?或者说,需要我把那只小狐狸抓到你面前吗?我记得它好像叫尼普顿或者波塞冬?”

    郑清张口结舌,一时无语。

    所幸这是病房。

    病房里不许吸烟。

    姚教授的烟圈刚刚吐出不到三秒钟,便有几十只小精灵一窝蜂涌了进来,揪着老巫师的头发、衣领以及袍角,尖叫着,把他丢了出去。

    这让年轻公费生大大松了一口气。

    ……

    ……

    一群小精灵自然没有能力将一位传奇大巫师丢出病房之外,除非他是自愿的。郑清看着姚教授离去的身影,蓦然觉得原本压在内心深处的压力仿佛一同被那些小精灵丢了出去,变得松快了许多。

    他回过头,看向教授摆在窗台上,浑身红斑,近乎枯死的毒鹅膏。

    半晌,才喃喃着,自言自语道:“死亡……说的那么简单……死亡又不是煎牛排,有五分死或者七分死的区别……”

    啪啪啪。

    耳畔响起几声轻快的鼓掌的声音。

    郑清被吓了一跳,回过头,发现吴先生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病房,正盘腿坐在他的病床上,剥着一颗饱满的橘子。

    当他看见橘子的同时,便立刻嗅到了病房内弥漫开的沁人心脾的清香。

    注意到男生惊诧的目光,先生举起手中的橘子,笑眯眯问道:“要不要来一瓣?味道好得很,让人感觉尝到了阳光腌渍后的生活……”

    “先生!”

    郑清眼中露出一丝惊喜,想冲上去,又觉得有些不妥,胳膊抬起又放下,显得有些拘谨。与他相比,脚下的影子就放肆多了,几道细长的黑影从郑清影子里伸出,仿佛八爪鱼般扒住了先生袍角,又有一连串墨点从影子里溅出,如泉水般,像极了动画片里哭泣的场景。

    吴先生把最后几瓣橘子塞进嘴里。

    然后擦擦手,安抚的拍了拍袍角上挂着的影子。

    “不用担心,你还是自由的。”

    安慰罢,他抬起头,看向郑清,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刚刚那个比喻不错,死亡不是煎牛排……死了就是死了。它总是十分、完全、不打任何折扣的。它一点儿也不浪漫,而是最真实的残酷。”

第十四章 鸡汤与现实

    “很多人因为我死了”

    郑清想到他推到的那根细长的红色天柱,想到先生刚刚说的话,人死如灯灭,死了便一切都没有了,愈发感到难过。

    “你怎么知道不是你拯救了更多人?”

    先生似乎并不同意他对自己的看法,反问道:“我说死亡是残酷的,是希望你认真思索这段时间的经历,不要太过焦虑,更不要自我怀疑或者自我否定。”

    “在这个世界上,评价一个人或者一件事是非常复杂与困难的。”

    “有的时候,你需要以结果来评判一个人的好坏、一件事的成功或者失败;但有的时候,你也需要以出发点为基础来评价一个人。用辩证的态度观察这个世界,是最恰当、最稳妥,也是相对最中立的态度。”

    “金无赤金,人无完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倘若某个人在向你介绍一件事或者一个人时,提前给了你立场——比如这个人坏透了,这件事糟透了,这个结果非常差劲,等等——那么你就需要立刻保持谨慎与警惕,因为别人想让你知道的并不一定是完整的画像。”

    说到这里,先生不知从何处摸来两个青花瓷的小碗,一盏推给郑清,一盏端在自己手里。年轻巫师揭开小碗上的盖子,里面盛满了温热的汤汁,清澈透亮,晨曦中可以看到一串串细碎的油花在碗底翻滚雀跃。

    郑清学着先生的模样,端起碗,小心的啜了一口。

    汤汁意外爽口,丝毫不感到油腻,香气也恰到好处,并没有给人一种吃了满嘴香料的感觉,这让郑清莫名想起先生之前吃橘子时说过的那句话——阳光腌渍后的生活的味道。

    “这鸡汤感觉怎么样?”先生放下手中小碗,笑眯眯看着面前的年轻巫师。

    “很好喝。”

    郑清感受着从胃里弥散开的温暖与舒适,真心实意的夸赞着,同时脑补这鸡汤是不是先生用了什么珍贵药材或者高深魔法煲出来的,端着汤碗的手不由更加小心翼翼。

    同时,有了这种想法,他感到鸡汤流淌所过之处,全身愈发暖洋洋的,心情也松快了更多。

    “乏了累了喝点鸡汤,确实有好处。”

    先生点点头,伸手接过郑清喝光的小碗,只是一眨眼,那碗便消失在郑清视线中:“只不过鸡汤虽好,也不能多喝……我们继续之前的话题,回到黑狱大事件中的那次事故。”

    “你知道,我知道,许多人也都知道,那根‘天柱’倾塌砸坏黑狱古堡的防御法阵,并不是你的本意。相反,你是想保护这个世界,想保护更多的巫师……这就足够了。那些因为意外而牺牲的巫师——我不会代表他们原谅你,我也希望你不要彻底原谅自己——但我希望你认识到一点,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好的出发点带来糟糕的结果,这种事情时常发生。”

    “战场上,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如果因为有意外发生的可能而束手束脚,巫师们永远不会取得今天这样的成就。”

    “所以,背负这份沉重的心意,抬起头,继续向前走下去吧。”

    宽厚的手掌搭在年轻巫师的肩头,温暖又令人安心,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尽,感到心底最后一点负担消失后,才抬起头,看向先生,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没事了,不用担心的。”

    先生微微点头,不置可否,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有什么想问的吗?这段时间会比较忙,不一定有时间看你了。”

    没有了心理负担,这段时间的一系列遭遇立刻像春天的杂草般,从郑清记忆深处疯狂抽芽、生长,结出一串串令人困惑的果子。

    比如幻梦境与现实之间的关系,幻梦境里那些生物是几维生物?郑清在幻梦境里做梦时遇到的那个穿黄袍子的家伙到底想干嘛?森之黑山羊之母尼古拉丝是不是一直觊觎着学校?

    再比如先生能不能帮他撤销身上背着的留校察看处分?他不小心戳破学校守护法阵、打碎临钟湖湖心岛上那座小白塔会不会被学校秋后算账?期末考试怎么办?

    一个接着一个的问号从他脑海中冒出。

    很快,郑清便确定了最大、也是最新鲜的那个问题:

    “玄黄果……”

    这三个字刚刚出口,先生便笑了起来,抬手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玄黄果是这次黑狱战争的导火索,但并不是战争的根本原因。”

    “这次黑狱里发生的一切,是许多矛盾、许多因果纠缠在一起后爆发的。比如巫师与妖魔的矛盾、极端保守派巫师与进步派巫师的矛盾、妖魔与星空深处某些存在之间的矛盾、巫师与星空深处的矛盾,等等。”

    “其中最紧迫、也是最主要的矛盾,则是新生力量不断膨胀与传统秩序过于稳固之间的矛盾。说起来,这件事我也有一点责任。”

    郑清惊讶的睁大眼睛。

    先生扶了扶眼镜,叹了一口气:“记得跟你说过我进阶的事情吧……嗯,你可以理解成一只很大很大的鱼化成鹏鸟,离开大海,卷起的巨浪与潮汐,向四面八方扩散……而许多小一点儿的鱼,可以乘着那些巨浪,游到它们原本一辈子都到不了的地方。”

    “巫师与妖魔之间的力量原本是平衡的,但因为短时间高阶妖魔与高阶巫师不断出现,打破了传统平衡……那些新生代的强者需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说到这里,先生摇摇头,话锋一转,回到之前的问题上:“所以从一开始,玄黄果就不是巫师们最终的目的,四海妖船、黑暗巨兽们也不是巫师的目标。”

    “学校的强硬派与新生代巫师们联合在了一起,利用玄黄果作为引子,诱导妖魔们进入黑狱世界的主场,试图通过一场战争‘净化’那些即将登临传奇的妖魔们。”

    “强硬派巫师推广了自己的强硬、新生代巫师获得了自己的功绩、而那些即将登临传奇的妖魔们也需要玄黄果为它们的进阶增加一些胜算……所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对立与妥协同存的战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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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6629/ 第一时间欣赏猎妖高校最新章节! 作者:郑重骑士所写的《猎妖高校》为转载作品,猎妖高校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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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妖高校介绍:
高考结束后,郑清没有去心仪已久的帝都大学,而是背着行李,抱着狐狸,循着一纸通知,闯进一座陌生的高校。这里没有高数、英语、思想政治,取而代之的是占卜、天文、魔法的哲学。这里的课外活动是狩猎妖魔,这里的兴趣爱好千奇百怪。泛舟学海,攀登书山。这个一脸茫然的年轻人跌跌撞撞的开始了自己的巫师生涯。(建群咯:六二三八五**三一,欢迎加入)猎妖高校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猎妖高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猎妖高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