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九章 有关蜕变的讨论
寒假后，郑清回到403宿舍，第一次看到向日葵花盘上的那几只小精灵时，她们只是恹恹的睡着，仿佛得了嗜睡症。
只不过她们肋下那双宛如花骨朵的初生幼翅却清楚的告诉郑清，这不是嗜睡，而是蜕变。
萧笑为三个蜕变中的小精灵查阅了许多资料，最后在《炼金生命》里找到一服对特殊变异有辅助促进效果的古方；辛胖子则为三只小精灵调配出了豪麻精油，敷在她们身上，为她们人为制造了一层胞衣。
两位舍友都以为这些小精灵之所以蜕变是因为她们曾经濒临死亡，‘破而后立’才否极泰来，只有郑清心底明白，她们大概因为接触了自己的血液，所以才能摆脱原本的桎梏。
人造的生命。
人造的机缘。
人造的胞衣。
加以时间与魔力的催化，或许很快就要诞生一个源自‘人造’的奇迹了。
当郑清脑海闪过这些凌乱念头的同时，也终于看到了胖子来信提到的‘胎动’——此刻，向日葵花盘上那三个半透明的胞衣，正在微微蠕动着，似乎里面的小精灵正在伸懒腰，可以根据胞衣上起伏的小拳头隐约判断出她们的动作。
萧笑径直打开他的竹简法书，展开了一层透明结界，罩在了那些兀自旁若无人着翩翩起舞的小精灵们周围。
郑清凑到结界前，仔细打量着那些小精灵，半晌，才迟疑道：“你有没有感觉……”
“太快了。”
萧笑也像郑清那样认真观察着向日葵花盘里缓慢蠕动的身影，没有等郑清说完，便自顾自接口：“蜕变三要素：魔力、时间与机缘。她们既然已经开始蜕变，机缘是不缺的；在第一大学，魔力也很充裕。唯有时间……缺乏足够时间积累的蜕变，不是升华，而是自杀。”
郑清强忍住在自己手指头上割几个口子，把血涂满小精灵那层胞衣的冲动。
“或许因为她们个头很小，所以蜕变速度会快一些。”
胖巫师插嘴道：“正所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生命长度不同，世界观不同，蜕变自然也会不同。”
郑清觉得他这话有理。
“她们在里面挣扎多久了？”他看着那缓缓蠕动的胞衣，颇有些急不可耐，恨不得亲自上手帮忙撕开。
所幸面前还有一层结界。
“不知道。”
胖巫师费力的弯着腰，喘了一口气：“我回来的时候，这些小精灵就在唱歌了，我观察了几分钟……然后立刻给你们飞了纸鹤。”
“会不会是胞衣太厚了，所以她们挣不开？”
萧笑的脸贴在结界表面，鼻尖几乎要把那层薄薄的魔力薄膜戳破，而且非常罕见的没有抱着那本黑壳笔记本，只是自顾自念叨：“不过看上去她们三个周身魔力波动稳定、气息均匀……祝祷的小精灵们也没有惊慌失措……情况还在可控范围内。”
“音乐啊，总能带给人更丰富的感触。”
胖巫师没有理会博士嘀嘀咕咕的声音，重新站起身，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扶着腰扭了扭屁股，眼睛却毫不斜视的盯着向日葵花盘上的三个小精灵。
郑清看了看左边，然后又看了看右边。
“我们要不要找几位专业人士帮忙看看？”他很清楚自己的斤两，也大概能猜出两位同伴的深浅，所以给出了一个自认为最稳妥的答案。
“找谁？魔药课的李教授？占卜学的易教授？还是老姚？”
萧笑接连给出三个选择，最后却摇了摇头，指着花盘上蠕动的三个胞衣，提醒某人：“你以为她们是生病的精灵吗？清醒点，助教先生，她们是人造生命，正在进行一次未经允许的生命蜕变……换句话说，我们正在参与一场涉及生命魔法的非法实验！”
‘非法实验’四个字颇有些吓人。
也是郑清从未思考过的角度。
但仔细想想，却很有道理——任何与生命相关的魔法，都非常危险，正所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一道魔法如果可以救人，那么自然也可以杀人，所以与之有关的法术传播、魔法实验等均受到联盟的严格管制。
“渣哥儿你这个学期是打算毕业的，确实不适合沾染这种事情。”辛胖子的视线终于中小精灵们身上挪开，安慰的拍了拍郑清肩膀，然后看向窗外，语气带了一丝不安：“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在学校搞这种事情……不会被发现吧？”
他那模样，似乎下一秒就会冲进阳台，把厚重的窗帘拉上。
“现在才知道担心？”
萧笑鄙夷的看着惴惴不安的两位同伴，哼了一声：“联盟之所以对第一大学格外在意，最大原因就在于此——不可控——学校的教学风气过于宽松，经常出现违反联盟《法典》却匿而不报的情况。这对联盟权威是极大的损害。”
“你的意思是，学校知道这个？”胖巫师指着那朵向日葵，音调都变了。
“多新鲜！”
宥罪的占卜师扶了扶眼镜，瞟了他一眼：“学校守护法阵一天二十四小时扫荡着整个学校，蚂蚁交配都会记录下来，你这种没有刻意防备的特殊进化现象，怎么可能不被察觉？更不要提学校现在明面上就坐镇着两位传奇巫师……传奇的视野极其宽广与深远，小精灵异常进化这种关乎某个族群的特殊事件，在他们眼中恐怕就像黑夜里的火光一样耀眼。”
“但这个蜕变很有价值。”郑清声音很轻，像是怕隔墙有耳。
“所以他们假装看不见。”胖巫师也回过味来。
“就像那些乌鸦？”
“就像那些乌鸦。”
宿舍里的气氛因为最后两句话，突然变得沉重了许多。郑清不自觉的捏了捏虎口，仿佛能够从皮肤下面感受到一颗硬邦邦的铜豆子。
半晌。
他才勉强笑了笑，把话题重新扯回到‘非法实验’的讨论之前：“……实际上，我刚刚提议时，想找的‘专业人士’是杜泽姆博士或者青丘公馆那位大小姐。”
第八百七十章 渣渣
“找老婆就找老婆，说那么含蓄干嘛……能让你显得更无辜一点吗？”
听到郑清遮遮掩掩的提及青丘公馆里那位，萧笑顿时翻着白眼开启了毒舌模式，同时，他也立刻想起图书馆前接到纸鹤时的那一幕，忍不住转头对胖巫师吐槽：“还有你，写信的时候能不能稍微认真点，‘胎动’是什么鬼用词！”
沉重的气氛被打破。
辛胖子也非常明智的忘记了与乌鸦有关的话题，好奇自己的用词有什么问题。
博士简单解释了一下之前的误解。
胖巫师笑的前俯后仰。
让人怀疑他会把自己的腰晃断。
“汗流浃背了吧，渣桑！”
他拍了拍郑清的肩膀，一脸揶揄：“我记得大巫师王尔德说过，世间一切都关乎性，除了性本身；性关乎法力……如果你真的想左拥右抱、前举后宫，那么伱必然需要大法力的。”
郑清没有理会胖巫师的胡言乱语，只是把他的肥爪子抖掉，专心致志的打量着向日葵花盘上的三个胎包。
只不过盯了许久，三个小精灵也始终没有钻出那似乎极薄的胞衣，反而环绕着向日葵翩翩起舞的小精灵们，先后从半空中落下，收敛了翅膀，仰着头，抱了手，眼巴巴祈祷着。
“你们觉得她们还会在里面呆多久？”
郑清直起腰，回头问了一句。
胖巫师的目光与郑清的视线交错，胖脸上又挤满了褶子。
“她们水太深，你会被淹死的。”他化用着博士的某句话，吭哧吭哧笑个不停，一副魔药中毒的反应。
“有那么好笑吗？”郑清有点纳闷。
“人生总有那么一刻，让你每次想起的时候，嘴角都会疯狂上扬。”萧笑此时也拿出了他的黑壳笔记，已经做完记录，抬起头，看了一眼结界中的小精灵，斟酌起来：“至于她们还要呆多久，我倾向于至少还需要一天以上，毕竟火龙破壳需要至少一个月，鱼人咬破卵泡也要一个星期，虽然这些小精灵的胞衣是人为制造的，但作为一种……”
嗤嗤。
胖巫师不知又想起什么，抱着肚子，笑的眼角冒出泪花。
注意到郑清略显凶狠的眼神，胖巫师立刻强忍着泪花辩解道：“……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只是想起了高兴的事情。”
“裂口女嘴角天天扬那么高，也是因为她们每时每刻都在想高兴的事情吗？”说话间，郑清伸手冲胖巫师脸上做了一个撕扯的动作：“你再笑，小心我让你变成裂口男！”
刺啦！
一声微弱却清晰的撕扯声回荡在不大的宿舍里。
郑清没有撕烂胖巫师的嘴，但胖巫师却仿佛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充满魔性的笑声戛然而止。与此同时，郑清举起的手也停滞在了半空，转过头，愕然看向书桌。
结界内。
向日葵花盘上。
原本在几位年轻巫师预计中会持续一天以上的胞衣，非常突兀的被扯开了个小口，露出一小截藕节般白生生的胳膊，仿佛三朝未满的婴儿。
似乎察觉到屋子里一瞬间的停滞，那只小手迟疑的捏了捏，左右摆了摆，好像在与众人打招呼。
呼啦啦！
刚刚落在桌上没多久的小精灵们齐齐震动翅膀，争先恐后飞起，向那条胳膊飞去，似乎想第一个触摸新生的小精灵，却又纷纷在最后关头胆怯的停了下来，一个个你挤我我挤你，安静而热烈的簇拥在一起。
郑清强忍住戳破萧笑布置的那层结界的冲动。
三张大脸睁大眼睛，很没礼貌的向里望去，挤挤挨挨着，满脸热切，仿佛冬天贴在玻璃窗上向屋子里张望的狼外婆。
刺啦！刺啦！
又是两声细微的撕拉声出现，向日葵花盘上另外两个沉睡的胞衣里几乎同时也伸出一条胳膊，向所有人打了招呼。
不知为何，此时郑清脑海蓦然浮现了一首欢快的儿歌——
心里种下一颗种子哒啦滴哒啦
它能实现小小的愿望有神奇的魔法
听说每个小孩都想要得到它
准备好啦哦呦~
一起探索吧！
……
胞衣内的小精灵仿佛通感到了男生心底的儿歌，伴随着音乐的节奏，愉快的左摇右摆着，在‘别再拖拖拉拉，太阳就要下山啦’的时候，纷纷挣脱那层胞衣的束缚，先后探出头，露出三张精致漂亮的小脸儿。
太漂亮了。
仿佛青丘公馆小花园里绽放的花朵。
郑清屏住呼吸，看着她们一点点从胞衣中挣出，一点点抖开两双蜷缩的翅膀，一点点迎风长大，从拳头大小，须臾间长成三尺高低；看着她们嫩绿的长发、碧绿的眸子、以及身上那袭漂亮的深绿色纱裙；看着她们睁开眼，用好奇而胆怯的目光左右张望，直到她们的目光与他接触，很自然的，他感受到了她们的喜悦。
兮兮！
兮兮！
簇拥在花盘周围的小精灵们迫不及待一涌而上，分食了三只‘大精灵’脱落的胞衣。这种行为对小精灵而言非常罕见，因为她们平时都只吃宿主调配的魔露，极少食用固体食物。
不过考虑到那层胞衣主料也是魔药，似乎也可以接受。
“兮兮…”
“咿…”
三只小精灵初时开口，还发出其他小精灵一般的声音，但很快，她们口中便出来其他音节，似乎在努力发出不同的声音。
与此同时，她们振动起还不是非常舒展的翅膀，离开书桌，向几位男生飞去，途中非常精确的绕过萧笑与辛胖子，很显然想把第一次拥抱交给郑清。
“咿…”
“咿呀…”
郑清欣慰的张开双臂，迎接自己的小囡囡。
“咿呀呀……”
“咿咿呀呀！”
“渣渣！”
“渣渣？渣渣！”
郑清脸上的欣慰还未褪去，便僵硬在了原地，伸出的胳膊停在半空，收也不是，伸也不是，整个人仿佛被一股深渊吹来的寒风冻住了。
辛胖子再次抱着肚子笑起来。
这一次，郑清没有理由阻止他了，因为向来沉稳的萧笑也低着头，抖起了肩膀。唯有三个争先恐后扑向‘老父亲’的小精灵，不明所以，依旧满口‘渣渣’的扑进郑清怀里，叫的热情无比。
第八百七十一章 安排（上）
郑清仰面躺在地上。
被三个三尺有余的小精灵迎面飞撞在身上，他没有当场骨折吐血已经是皮糙肉厚了。所幸三个小精灵在最后时刻很有默契的拉扯了男生一把，延缓了他摔倒的速度，没有让他的脑袋直接砸在地板上。
但郑清宁愿脑袋重重砸在地板上，当场晕过去。
他瞪着无神的双眼，看着粘在天花板角落里几块墨绿色的霉斑，听着胖子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耳边回荡着清脆悦耳的‘渣渣声，脸上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啊，让我变成一块霉斑吧。
他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
就那么安静的呆在墙角腐烂吧、变质吧、毁灭吧。
“渣渣~”
“渣~抱~”
“抱抱~渣~”
小精灵——不，准确说，应该是‘大精灵，三尺高的小精灵，已经不能被称为小精灵了，她们与普通小精灵的区别，几可媲美大巫师与普通巫师之间的区别——大精灵婉转动听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宿舍，肥猫团团意外表现出几分和善，难得像只真猫一样喵喵叫着，在大精灵们身旁蹭来蹭去，其间还夹杂着胖巫师断断续续的笑声，以及博士重重的咳嗽，一时间，403宿舍竟有一种冷清却又热闹的矛盾感觉。
“唔，她们已经进化出更高级的语言系统了。”
萧大博士干咳着重新开口，试图用一个严肃点的话题驱散四周快活的空气：“或许你可以开始教她们说话……教些正经的东西。”
辛胖子笑的更大声了。
郑清没有搭理他俩。
继续冷漠的盯着天花板。
不需要博士提醒，从这三个小家伙喊出‘渣渣那一刻起，他就意识到这点了。但那又怎样？能让她们把说出来的词儿重新咽回肚子里面吗？连说出口的话都重新吞不进肚子里，也算语言功能进化吗？
他的脑海闪过这个无理取闹的念头。
与此同时，三个大精灵里，有两个正一左一右抱着他的胳膊，仿佛小狗般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剩下那个干脆直接鸭子坐在他的胸口，两只白嫩嫩的小手胡乱在他脸上抓来抓去，全然不怕把他这个主人憋死。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突兀出现，仿佛一记凶狠的甩鞭，瞬间夺走屋子里所有存在的注意力，包括大小精灵与团团，以及萧笑，齐齐安静下来，看向拍巴掌的胖子。
甚至郑清的眼珠子都轮了一下。
“坏事了，坏事了！”
胖巫师跺着脚，一副刚刚想起来的模样：“这些小精灵是平时听我们叫‘渣哥儿听多了，所以以为那是你名字，才那么叫你的，对吧？”
郑清把轮过去的眼珠子重新轮回天花板的方向。
心累，不想说话。
倒是萧笑，扶了扶眼镜，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我们极少称呼渣哥儿的真名，她们意识又不够强大，混淆这种事情也是难免的。”
这隐约已经在给郑清递梯子了。
但他不想下来。
就想装一会儿死。
而且，躺在地上，也很舒服的说。
“我的意思是，她们这算是‘耳濡目染出来的习惯，对吧？”胖巫师纠结着用词，小眼睛一下一下的瞟着郑清。
“你到底想说什么？”萧笑眯着眼，狐疑的看向胖巫师。
“咳，”
胖巫师干咳一声，伸手拎住团团的颈后皮，把它揽进怀里，强调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到几个类似的情况……当然，我不是说团团，它似乎没有说话的打算……”
肥猫在他怀里张牙舞爪的挣扎着。
与胖子相比，它更喜欢香香的大精灵。
“……我也不是说毛豆，”辛胖子牢牢抱住肥猫，声音显得有些干巴巴的：“不过毛豆喜欢学猫叫就是个坏习惯……”
没有等他说完，郑清就腾的一下坐起身。
差点把趴在他身上的那只大精灵甩出去，所幸她及时张开翅膀、揽住了男巫的脖子，才勉强保持了‘挂件的身份。
但郑清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肥猫、毛豆、坏习惯。
他终于没办法装死了。
因为根据胖巫师不断‘递进与‘暗示的两个例子，他惊恐的想到了另一个还没学会说话的小家伙——波塞咚！
是哦！
万一波塞咚也不学好呢？
一想到小狐狸长大后，某天突然开口说话，张口就是‘渣哥儿‘渣渣‘渣爹‘爸渣之类的词，郑清就下意识打了个冷战。
不行，他必须防患于未然，把这种风险掐死在摇篮里。
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天光仍存，天色还未黑，去一趟贝塔镇完全来得及。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着走。”
萧笑一把扯住打算向外跑的郑清，指了指兀自挂在他身上的三个大精灵：“正好，你出去的时候，把她们也带走……如果青丘公馆不方便，也可以安放在dK里。”
嗷！
胖巫师怀里传来肥猫愤怒的咆哮，似乎在怒叱博士的建议。
“什么？”
郑清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几个挂件儿，才回过神——确实，三个小精灵变成三个大精灵之后，此时看去，已然如幼女一般，再如平常那样藏在男生宿舍，多有不便。
“哦……好。”
他点头答应着，正欲出门，屋子里剩下的小精灵们呼啦啦蜂拥而上，一齐挂在了男巫身上，一副不肯放他走的模样。
“把她们都带走吧。”
辛胖子摸了摸怀里眼中陡然失去光彩的肥猫，叹了一口气：“分开她们有点不合适……当初让她们住进来，是为了她们健康。现在大家都很健康，找个更适合她们的住处很必要了。”
“出门记得挂隐身符，这几个大精灵太引人注目了。”博士紧接着提醒。
“还有，尽量把她们安放在青丘公馆。”
辛胖子语气非常认真，似乎生怕郑清没想到，不厌其烦的解释道：“叮当耳朵与叮咚耳朵两个鼠人兄弟背后有传奇巫师，所以它们住在dK、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都很安全……但这几个小精灵可没有那么强的背景，保不齐会惹来那些觊觎的疯子，所以呆在苏议员的庇护下，非常必要。”
“哦，还有，一定不要寄宿去女生宿舍。”临出门前，萧笑拽住郑清的胳膊，郑重其事的叮嘱道：“千万不要，切切！”
第八百七十二章 安排（下）
如果没有萧笑最后一句叮嘱，郑清还真的打算中途去找一下蒋玉。
在他看来，如果蒋玉愿意收留这些小精灵，自然比把她们放在青丘公馆更合适。
一方面，苏施君身份比较敏感——这个敏感单纯只是男女关系而言——虽然郑清现在没有勇气真的与那位上议员小姐做切割，但在这种事情上，跳过蒋玉求助青丘公馆，让他莫名产生一种自己真的很渣的感觉。
尤其三个大精灵还在他耳边满心欢喜嚷嚷‘渣渣’这两个字的时候。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些小精灵从治疗之初，就是蒋玉一直帮忙着郑清前后张罗的。不论是最初去贝塔镇拜访杜泽姆博士，还是后来为小精灵们提供漂亮的纸屋子，她一直都很关心这些小家伙，提供了很多帮助，所以现在她们蜕变成功，他很想跟她分享这份惊喜。
除此之外，郑清还有一点私心。
小精灵们平日在生活中辅助能力颇强，想来变成大精灵后，应该更好。蒋玉这个学期每周三十节课，如果能有这些小精灵日常帮忙，肯定能给她节省不少精力。再加上不久前她刚刚送了自己一条毛龙手链，把这些大小精灵交给她，某种意义上也算回礼。
只不过，虽然考虑了很多。
但出于对宥罪猎队占卜师的尊重，以及时间因素，郑清最终还是没有去女生宿舍，径直出了校门，来到了青丘公馆。
幸亏他这么做了。
郑清来到青丘公馆的时候，苏施君不在家，给他开门的是苏芽。郑清没看到波塞咚的身影，但却注意到毛豆在栅栏后的小花园里冲他摇尾巴，所以他猜小狐狸可能正在满院子捉花精子或者草精子玩耍。
越过门前小溪。
郑清第一时间撤去了挂在几只大精灵身上的隐身符。
还没等他开口，苏芽两个毛茸茸的耳朵就‘噌’的一下从头发里炸了起来，与此同时，她那条大尾巴也呼啦一下掉出裙子。
“你跟小姐又生了三个宝宝？还是已经化形了的？”她咋咋呼呼的叫着，全然不顾这声惊呼瞬间引来门廊窗台间多少八卦的视线。
郑清被这两句反问打的头晕目眩。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警告你不要乱说话啊！”
他气急败坏的看向狐女仆，然后又抬头环顾左右，颇有些惊慌失措：“别听她胡说……这是毁谤！她毁谤我！”
公馆里其他女仆们怎么想的，郑清不得而知，但原本摇着尾巴的毛豆歪脑袋的表情，却让郑清有些心塞。
与此同时，穿着漂亮小裙子的波塞咚也从花园里蹿出，脑袋上趴着一个尖叫的花精子，尾巴上还沾了几片枯叶，兴冲冲向几只大精灵冲了过来。
“不是跟小姐生的？”
苏芽瞬间领悟了男巫反驳的缘故，然后用她那核桃仁大的脑子补出一个合乎逻辑的答案：“……那就是跟其他骚狐狸？伱背叛了小姐！”
她向后一蹦，炸着耳朵，义正言辞指向兀自站在门口的客人。
嗖！
一道白色身影从狐女仆身侧一跃而过。
波塞咚‘咚’的一声撞进郑清怀里，把他原本有些郁闷的心口撞的愈发堵塞。而小狐狸却不自知，吱吱叫着，用爪子拍着胸口，兴高采烈与郑清身侧的大精灵们打着招呼，一副大姐大的模样。
三只大精灵拽着郑清的衣角，用好奇而胆怯的目光打量着这座漂亮的花园，面前那个漂亮的狐女仆，以及正与她们打招呼的小狐狸，莫名感到一丝亲近。
而随她们一起来的小精灵们，原本三三两两挂在她们身上，受到波塞咚的惊吓，腾的一下振翅而起，在半空盘旋几周后，才心惊胆战重新落下，只不过躲藏的更严实了一点。
“渣男！”苏芽语气愈发严厉。
她的指责似乎惊到了大精灵们。
三个大精灵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抓着郑清的手攥的愈发紧了些，同时不约而同念叨起那个让郑清深恶痛绝的绰号——
“渣渣！”
“渣~~抱！”
“抱抱，渣~！”
苏芽一脸鄙夷的看向郑清，仿佛得到了某些铁证。
郑清眼角余光看见了趴在自己怀里，正一脸兴奋向左右打着招呼的波塞咚，突然感觉十分的心累。
“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渣渣’，叫我‘清哥儿’或者‘郑哥’。”他一脸疲惫的看向躲在身后的三只大精灵，感觉一路的叮嘱完全白费了。
然后他才又看向苏芽，非常坚决的否认：“还有，你也别再胡说八道了……”
“她倒也不算是胡说。”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与此同时，包括苏芽在内，四周露了头的公馆女仆们齐齐鞠躬迎接公馆主人的回归，毛豆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躲在郑清怀里的波塞咚脸上笑容一僵，脑袋一低，钻进郑清臂弯，假装没有听到苏施君的声音。
倒是趴在她脑袋上的那只花精子战战兢兢，一副随时会闭过气的模样。
郑清愕然转头，看向苏施君。
青丘公馆的主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侧，笑吟吟的摸了摸其中一个大精灵的脑袋，似乎意识到男巫的困惑，轻描淡写道：“你不觉得她们跟我长的有一点点像吗？苏芽看差，也不全是她的错。”
郑清张开的嘴缓缓闭上，目光在大精灵与苏施君之间徘徊。
然后他的嘴又不自觉的、一点一点重新张开。
原本他只是觉得这些大精灵很漂亮，而且很熟悉的漂亮——在他看来，丑八怪们各有各的丑陋，漂亮的人都是一样的漂亮，这种事情不需要在意——但此刻仔细对比，他才蓦然意识到，那种熟悉感是因为她们与苏施君眉眼间确凿无疑有几丝相像之处。
甚至大精灵们身上的气息，也隐约带了几分青丘女仆们的感觉。
原本她们是小精灵时，脸蛋只有指甲盖大小，模样并不分明，但当她们长大后，眉眼清晰，面容的相似之处就显露出来了。
“这不可能…”男巫声音有些艰涩。
“为什么不可能。”苏施君瞄了他一眼，语气倒没有责怪，只是有点好奇：“你是真的忘了这些小精灵的出身了吗？”
第八百七十三章 她们的名字
养了近两年。
郑清早就把这些小精灵当成自己家人般的存在了。
以至于苏施君那句反问出口后，他恍惚了一下，才回过神——是了，这些小精灵最初的主人是入学专机上那位空乘的，她叫什么来着？
苏旗君。
苏施君。
脑海闪过这两个名字的瞬间，郑清已然把苏芽的误解，大精灵的容貌，以及苏施君那句反问联系在了一起，得出了最后的结论。
幸亏听了萧笑的话，没把这几位小祖宗送到女生宿舍。
他暗自庆幸着。
青丘公馆的主人显然看懂了男生的表情，没有继续为难他，牵起一个大精灵，一边揉着她的头发，仔细打量她的模样，一边顺口问道：“……你是打算让她们住在这里吗？”
被她捉住的大精灵战战兢兢，一动也不敢动，背后的两双翅膀僵硬的蜷成一团；另外两个大精灵瑟缩在郑清身后，努力降低她们的存在感。反倒是那些小精灵们，度过最初的惊慌期，适应了四周舒适熟悉的气息，又被波塞咚撩弄，没心没肺的以郑清为中心玩起了捉迷藏。
听到苏施君的问题，郑清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的几个问题。
“你知道她们是小精灵？”
他指了指面前的大精灵。
但话没说完，郑清就知道这个问题蠢了，他假装没有看到苏芽鄙夷的眼神，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又问道：“你不好奇吗？”
他觉得苏施君面对这三个大精灵表现的太‘淡定’了。
如果没有记错，这些大精灵在今日之前，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她们的出现，几乎相当于宣布一个新的‘超凡种族’的诞生——理论上，只有顶尖的大巫师才有能力造化超凡种族，而一个新超凡种族的诞生，往往意味着一位新的传奇的诞生。
最近一次与之相关的事件，应该是鼠仙人造化出‘鼠人’一族。当然，这个案例比较特殊，因为地下鼠族原本是鼠仙人造化失败的半成品，鼠仙人在黑狱意外获得进阶传奇的契机，两相辅助，鼠人一族才最终诞生。
“好奇，也不好奇。”
苏施君抬头，看向郑清，突兀的伸出一根手指，挑起他的下巴，直视他的眼睛，微微一笑：“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情对伱而言，应该很正常。或者说，对于苏施君的男人来说，这种程度，应该是理所应当。”
郑清脸唰的一下红了。
虽然接过很多次，但这种程度直球，他还是有些招架不住。这不是脸皮厚不厚的问题。而是她太漂亮了，让人始终不能习惯的漂亮。
她下一步是不是要壁咚自己啊！
但我身后没墙呐！
年轻男巫满脑子胡思乱想，僵硬着脖子，试图向后倒一倒，避开那根手指。
所幸苏施君没有做出更‘虎狼’的举动，牵着那个大精灵，转身向公馆内走去，苏芽忙不迭卷起尾巴跟在后面。
转身的同时，她抬手打了个响指，一团青色的火光从她指尖一闪而逝。郑清看出那是‘青鸟传音’的咒语痕迹，只是不清楚苏施君在跟谁联系。
他抬起手背，擦了擦下巴，手背上隐约残留了一丝缥缈的香气，让人闻之欲醉。他用力晃了晃脑袋，连忙跟了上去。
耳边，传来公馆主人轻飘飘的声音：“……另外，也是精力有限。你知道，我现在主持着学校的‘二维进化实验室’，做的事情与生命魔法不能说毫无干系，但交集也是很小的。没有更多精力浪费在‘好奇’这两个字上……”
郑清努力摒弃自己的胡思乱想，试图用一个‘有见地的观点’表达自己现在很冷静：“我以为‘二维进化’与‘生命进化’属于一个范畴呢。”
苏施君回头，看了他一眼，眉毛微微扬起：“能想到这点，很不错了……原本我想过阵子再提这件事，但既然你想到了……我的实验室有几个助理位置，你要不要替她们签了？权当是替你写论文的报酬。”
郑清下意识就想婉拒。
开玩笑，他第一次进那个什么二维进化实验室，就被人割了影子。天知道自家这些大精灵被女巫借走后会割掉什么！
只不过，还没等他开口，不远处便有人替他开口拒绝。
“她们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学习，而不是进实验室。”
科尔玛站在公馆大厅的入口处，依靠在门边，手中端着一杯奶茶，冲郑清举了举：“……我来给她们办入学手续。”
郑清为之愕然。
他可不记得自己给这位北区大贤者去信。
“是我刚刚通知她的。”
苏施君解答了郑清的困惑，抬手摸了摸身边大精灵的脑袋，眉眼弯弯：“这些小家伙需要一个恰当的身份，没有比边缘学院更好的切入机会了……她们可以与鼠老头儿造化的那几个鼠人熟悉熟悉，互相帮助。”
说话间，她也来到门口，将牵着的大精灵的手交到科尔玛手中：“你来的可够快的，端着茶杯就来了？进实验室与入学并不冲突，我们几个上学的时候，谁没在实验室当过苦力？”
科尔玛没有在这件事上多与公馆主人争辩。
毕竟她不是这些大精灵的主人。
她接过那个大精灵的小手，蹲下身子，仔细打量着她的模样。刚刚诞生没多久的大精灵接连被两位大巫师围观，颇有些手足无措，可怜巴巴回过头，看向郑清，满眼祈求。
“别怕，她们不是坏人。”郑清安抚的抓住她另一只手。
大精灵肉眼可见镇定下来。
“真是令人惊叹的作品。”
科尔玛语气中满是赞叹，指尖拂过大精灵的脸颊、发丝，仿佛在触碰一件精致的艺术品，然后，她很突兀的问道：“她们有名字吗？”
这事儿郑清还真的没考虑过。
“当然有。”
已经卸下斗篷的苏施君在不远处，替郑清回答了这个问题：“你手里牵着的是郑苏依，后面两个是郑苏霜，郑苏珊。”
郑清眨了眨眼，左看看，右看看。
恕他眼拙，一时没认出哪个是‘二’，哪个是‘三’。
第八百七十四章 由花名册想到的
想要入学，就要建学籍，入档案。
就需要名字。
身世‘清白’如耳朵兄弟，在入学的时候，也取了‘丁当’‘丁咚’两个名字，方便学院登记造册，遑论身世有些麻烦的几个大精灵了。
苏施君愿意接过这些麻烦，郑清很感激。
只不过她给她们起的名字，让他感觉头皮发麻，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表情——很突兀的，他脑海中浮现了小时候看的电视剧《济公游记》里那张半哭半笑的面孔，只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恐怕并不比那个老和尚好太多。
听到这三个名字的科尔玛，表情也有些微妙。
“是这样吗？”
她很负责任的多问了郑清一下，或许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搞事情，她还特意解释道：“我原以为这些大精灵是苏议员实验室的产品。”
郑清可不信她第一次知道自己有一群小精灵的。
她明知故问！
年轻的助教同学很勉强的笑了笑，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含糊着承认道：“这些名字……听上去不错，我觉得大家都会喜欢的。”
论装傻，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那么……”
边缘学院的副院长没有继续为难他，微微一笑，顺势掏出一个花名册，摊开在‘郑苏依’面前，示意道：“来，乖，在这里签个字……不会写字没关系，画个圈就可以了。”
被她牵着的大精灵再次回过头，眼巴巴看向郑清。
这个圈得画。
郑清老老实实接过羽毛笔，向大精灵做了示范，看着她们的气息先后落在了花名册上，才松了一口气。
来之前，他只想着给这些大小精灵们找个临时住处，却不料让她们成了第一大学的学生。在布吉岛这一年多，他已经深刻认识到这所大学的影响力，联盟内每年很多年轻巫师想方设法试图进入这所大学，却找不到门路，而这三个大精灵刚刚‘出生’没多久，便稀里糊涂进了第一大学花名册，属实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不仅如此，成为第一大学的学生，对这些大精灵后续的身份认定也非常有帮助——联盟或者丹哈格的老巫师们，也许可以对几个幸运儿的机缘说三道四、乃至进行严厉苛刻的调查，却不能无视第一大学学生的正当权益。
诚然，边缘学院现在只是初创，甚至还没有正式挂牌成立，但谁都知道它将成为第一大学的第五个学院。
仅仅这几个星期，报纸上关于那些试图‘自降身份混入边缘族群’的新闻就不止一桩，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这是第一大学的那个花名册吗？”
心情骤然轻松许多的郑清，注意力被科尔玛手中的花名册吸引，语气带了几分好奇：“我听说学校的花名册会直接显示被录取者的姓名……还可以手动填写吗？”
他依稀看见郑氏三姐妹上面是丁家两兄弟，更多名字就看不到了。
“这只是一本副册。”
科尔玛没有给男生更多偷窥的机会，合上花名册，拍了拍它的封面，很认真的解释道：“边缘学院的最终录取规则还在斟酌中，现在录入的每一个种族、每一类巫师，都会成为以后录取的参考标准……咒语是规则的集合体，而不是意识的集合体，总要给它打个样，它才知道运行逻辑是什么。”
最后一句话，郑清理解了好一会儿。
虽然科尔玛说的是那本花名册——花名册自主录取的功能源自某个咒语，它表现出的意识实际上只是具现化的录取规则——但郑清听到这句话后，却不受控制的想到了自己体内那颗禁咒树苗，想到它的运行逻辑，想到它可能对自己的影响。
这种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邪法师之所以堕落，很多时候就是因为他们被邪恶的咒语运行规则所影响，做出了不可饶恕的事情。
巫师可以影响魔法效果（譬如强大巫师施展普通魔法，威力也很强大），相应的，强大的魔法对巫师也会产生反作用力。
郑清不想变成‘秩序’的化身。
他想做自己。
——‘所以我才经常做出不符合秩序的选择吗？’
这不是他第一次闪过这个念头了，但每一次闪过这个念头，总会莫名产生一种源自意识最深处、正进行‘自我拯救’的古怪神圣感，愈发体悟到魔法的微妙与神秘了。
魔法忌讳胡思乱想。
郑清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摒弃脑海中那些芜杂的念头，只留下与眼前这些大小精灵有关的想法。
好消息是，按照科尔玛的说法，以后新诞生的大精灵，也都有机会直接名列边缘学院的花名册。
坏消息是，这几个大精灵下周就会出现在他的课堂上了。
这条坏消息是科尔玛临走前带给郑清的。
得到花名册签名的北区大巫师并没有在青丘公馆久留，临行前，这位边缘学院的副院长愉快的通知了监护人大精灵们的入学时间：“如果你们没有其他安排，她们下周就可以进入边缘学院上课了……都是预科，无所谓进度不进度，但尽快入学，能帮她们更好的适应这个世界……这对她们很重要。”
科尔玛最后的这个判断非常准确，而且几乎立刻就得到应验了。
当郑清留下这些大小精灵试图离开青丘公馆时，他前脚还没跨过青丘公馆的栅栏，大精灵们已经在栅栏外小溪上给他架设了一座漂亮的小木桥，叉着腰，一脸骄傲的看着他，似乎想得到男巫的夸奖。
这让郑清既头痛又欣慰。
他不得不再次把她们带回公馆，再三叮嘱，要她们老老实实听苏施君的话，不要跟着自己，不要再回403宿舍——他绞尽脑汁，仿佛一位专业的契约师，给这些精灵们拟定了非常复杂详尽的规则，确保她们能够暂时呆在青丘公馆。
不论是对小精灵还是大精灵，对郑清的‘新规则’都感到困惑与惶恐。她们很难克服源自本能的选择，却又无法拒绝来自郑清的命令。
郑清不得不在大大小小眼泪汪汪的环境下落荒而逃。
第八百七十五章 来自钟山的提醒
虽然有‘起名"‘入学"乃至‘依依不舍"等等这些预料之外的小插曲。
但郑清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来青丘公馆的最直接原因。
离开公馆前，他特意找机会与波塞咚单独聊了聊，小声儿仔细的叮咛道：“…你跟那三个大精灵玩耍的时候，一定要纠正他们对我的称呼，包括你，你以后如果学会说话，决不能学那些不好的，什么‘渣哥"‘渣渣"之类，是绝对不可以的。你是一个淑女。哪怕以后你叫我‘清哥儿"呢？”
他的态度很诚恳，语气很真挚。
然小狐狸却只是心不在焉的点着头，脑袋一直望向睡房方向——那几个大精灵正被女仆们带着熟悉这座庞大而陌生的公馆——她迫不及待想与自己的新伙伴们玩耍。
郑清最终只能忧心忡忡的离去。
他已经意识到，涉及称呼的教育，恐怕会是一个漫长而反复的过程。
……
……
回到学校的郑清，没有直接回403，而是去了女生宿舍楼下。
这个行程原本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但因为青丘公馆里遇到的那些‘小意外"，他不得不调整自己先前的想法，提前给蒋玉报备一下那三个大精灵的情况。
他可不想女巫在下周四边缘学院的课上才第一次知道那三个大精灵的名字。
时间已近八点。
天色很黑。
郑清不想被来来往往的女巫们的关注，所以挂了隐身符，但不知是不是符纸受了潮气，今天他用的这沓符总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毛病，不是使用时持续冒出火星、就是用到一半符箓突然失效，所幸灰布袋里储备充分，一时倒也不虞隐身失败。
他没有在楼下等多久。
大约只过了半个小时，蒋玉便匆匆来到楼下，她穿了一件蓬松的米色高领毛衣，以及一条卡其色半身裙，尖头粗跟的女巫靴前半截是杏色，后半截却是黑色，优雅中增添了几分神秘感，让人总忍不住把目光停留在靴子与裙摆之间。
她一眼便看到了躲在树后的郑清。
“如果你想在女生宿舍外保持低调，隐身符是最差的选择。”
她笑着抽出法书，展开一道小巧的隐秘结界，抬手在侧后方圈了一块不小的面积：“为了避免某些变态窥伺女生宿舍，楼前面这一片区域布满了各种反侦察与隐匿踪迹的咒语。除非是我们女生施展的魔法，否则就会像你这些隐身符……很容易出现各种故障。”
“你是怎么看到我的？”郑清此刻的眼神清澈而愚蠢。
蒋玉叹了一口气。
“你给我的纸鹤说你在楼下等我，楼下只有这棵金合欢树后面不时冒出一小簇火花……来来往往的女巫谁看不见？”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补充道：“楼下经常有这种情况，女巫们也会心照不宣的互相打个掩护……唔，不说这些了……不是说好猫果树见吗？怎么这么早，还来这里找我……出什么事了？”
这一次，郑清真的茫然了。
“猫果树？我不……”
他否认的话还没说完，一只气急败坏的纸鹤便从夜色中窜出，啪叽一下落在他的肩膀上，抬起翅膀，疲惫的擦了擦额头。
感受到纸鹤上熟悉的气息，郑清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女巫话中之意，原来她给自己飞鹤传书了。
女巫眉毛微挑，伸手，替男巫摘下那只青色的纸鹤，制止了它去啄他耳朵的动作，然后径直将纸鹤塞进口袋里。
“我就说，你怎么会这么快就来。”她的脸上带了一丝恍然：“原来你还没收到纸鹤。
按理说，它去男生宿舍应该很快……你之前不在宿舍吗？”
郑清总是很佩服那些惯于抽丝剥茧、从细小线索中得出正确结论的人。
只不过他不是很适应自己变成线索。
“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三个沉睡的小精灵蜕变成功了。”郑清没有立刻回答女生的问题，而是先开始解释前因后果：“她们变成了三个大精灵，每个都有三尺多高，背上新长出一对翅膀，半透明的，很像我们施展‘蜉蝣之翼"时的翅膀……”
蒋玉耐心的听着他絮絮叨叨讲着今天晚饭后发生的所有事情，没有打断，只是中途听到他去了青丘公馆时，女巫伸手挽起他的胳膊，带着他换了个更清净的地方，漫步月色校园中。
直到郑清闭了嘴。
她才总结道：“所以说，那三个大精灵是以‘郑苏依，郑苏霜，郑苏珊"这三个名字列入边缘学院的花名册，对吧？”
她的语气很冷静。
郑清却莫名感到一丝心虚。
“对。”他很小声的答应这，脚下的步子变得有些僵硬。
“不愧是苏议员，这么简单的名字也能起的这么好听。”
出乎预料，女巫没有表现出恼火，反而很认真的夸奖了苏施君的选择，随即话锋一转：“你做的也不错……因为就算你把那几个大精灵送到我这边，我也会劝你交给学校照顾的。相比较而言，苏议员确实是更好的选择。”
郑清眼中露出一丝不解。
“这也是今天晚上我找你的原因。”女巫抬手，重新撑起一道隐秘结界，同时压低声音：“之前你不是说禁魔节那天遇到‘乌鸦"了吗？我给家里长辈去了信，想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回信的是家里的老祖宗。”
郑清下意识挺了挺身子。
科尔玛进阶大巫师的那次事故里，蒋家那位老祖曾经落下一道投影，当时她掰掉杖首龙牙充作符弹的场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老祖提醒我，她前几天早起喝茶的时候，看到第一大学上空盘旋着一块巨大的鸟状乌云，这不是好兆头。”说到这里，女巫抿了抿嘴，显然对这条模糊的情报不那么满意，停了停，她才补充道：“老祖让我这个学期在学校‘保守"一点，不要像去年那样，随随便便跑去幻梦境冒险，也不要搭理陌生巫师，更不要沾惹那些‘生命形态"异常的存在。”
虽然蒋玉把那几个大精灵也理解为‘生命形态异常"的一种。
但郑清却有些不确定——毕竟不论他自己，还是那些乌鸦，从生命形态上来说，都比蜕变后的大精灵们更异常。
第八百七十六章 又一个三天小长假
虽然收到了来自钟山的提醒，但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进入第一大学一年多来，郑清个头没有多少变化，唯独心脏变大了不少。有过炸成肉沫的经历，走过死亡边缘的空白之地，闯荡过幻梦境，在黑狱大战场打过酱油，等等，如果硬要他对一群藏头露尾的乌鸦时刻保持警惕，心底战战兢兢，显然是有困难的。
与之相比，他反而觉得下周四那节边缘学院的课似乎更可怕。
时间就是这样。
当你无所事事的时候，时间也仿佛停滞了，让你的无聊变得更加无聊；当你不想面对某个时间节点的时候，时间流逝的速度反而会变快。
周五晚上与蒋玉的散步在郑清印象中还鲜活的冒着热气。
时间却一眨眼闪烁到了两天之后。
这两天，除了上课与写作业外，郑清全部的闲暇都用在了教育‘郑氏三姐妹"上，隔三差五便跑去青丘公馆，顺便在波塞咚耳边唠叨两句‘不许叫郑渣"之类的废话。以至于宥罪猎队参加的星空猎队举行的第三次私人猎赛他也没有去。
张季信对此意见很大。
“如果你因为学习而没有办法兼顾猎队活动，我可以理解。但如果你因为私人因素多次缺席猎队活动，是非常不专业的行为。宥罪已经是一支正式注册的猎队了，任何时候，我们都要保持足够的专业度，才不会影响别人对我们猎队的评价！”
周日晚的班级例会前，张季信特意提前半个多小时来到教室，非常认真的与郑清进行了这番严肃的谈话。
郑清正襟危坐，连连颔首，脑子里却琢磨着如何纠正三个大精灵的本能习惯。
小精灵出身的她们天然便是最合格的女仆，不会拒绝巫师们的任何要求——往好的方面想，乐于助人是一个优秀的传统美德；往坏的的方面想，一个不小心，她们恐怕被人卖了还会帮人记账。
尤其三个大精灵已经不是巴掌大的小家伙了。
一米有余的身高以及精致漂亮的面孔，让她们对变态充满了诱惑力，只是短短两天观察，就让郑清对周五那天临时做出的决定充满了不安，总感觉预留给她们认识这个世界的时间过于短暂，没有培养起她们自我保护的能力。
“你在听我说话吗？”
张季信伸手在郑清眼前晃了晃，看着似乎心不在焉的猎队队长，不由眯了眼，显得脸上横肉愈发狰狞：“你有在听我说话的，对吧！”
“没错！专业性是一支猎队的灵魂！”郑清一本正经的点着头——这种一心二用的本事是他漫长学习生涯里慢慢锻炼出来的——同时毫不吝惜对红脸膛男巫的赞美之词：“而你是我们猎队专业性的代表……你办事，我放心！”
“这是放心不放心的问题吗？”张季信显然不是可以被这种鬼话轻易糊弄的主儿，闻言，眉头皱的老高。
“再坚持两个月！就两个月！”
郑清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一把抓住红脸膛男巫的手，竖起两根指头，语气带着十分的诚恳：“只要这个学期结束，我彻底自由后，猎队所有的工作都交给我！你就每天吃着火锅唱着歌，专心致志推演沙盘、研究战术！”
必须承认，这个饼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张季信正沉吟时。
辛胖子的声音冷不丁传入两人耳朵里：“吃火锅？谁吃火锅了？今天不是寒食节吗？你们身为九有学院的一份子竟然吃火锅？责任心呢？荣誉感呢？竟然还瞒了我？良心呢！”
他捏着一份贝塔镇邮报，一脸痛心疾首。
今天四月四号，清明前一天，恰为寒食节，只不过这个节日就像排灯节或者开斋节，只在特定巫师群体中
流行，相对而言，九有学院过这个节日的学生会多一些。
郑清看着情绪激动的胖巫师，怀疑他只是因为吃火锅没叫他，所以反应才这么激烈。但问题是，他们今天也没有吃火锅呐。
“你听错了。”
担心猎队内部出现裂痕的队长大人连忙解释：“刚刚我只是举个例子，我今天啃了一天的凉饼与生菜，别说火锅了，热茶都没喝一口！”
“是这样吗？”胖巫师狐疑的看向张季信。
红脸膛男巫非常勉强的点了点头：“确实是个例子……你来的正好，我是看出来了，这个猎队要散伙，没见过这么没有责任心的猎队队长！”
他已然从郑清画的饼里回过神。
“你应该带他去见见‘一二三"，他肯定会改变主意的。当初他跟我可是情敌！”胖巫师拍了拍郑清的肩膀，自顾自重新翻看报纸去了。
“什么‘一二三"？”张季信一脸纳闷。
“清哥儿养的小精灵，有三个蜕变成大精灵了，他给她们起名‘郑苏依，郑苏霜，郑苏珊"，简称‘一二三"。”胖巫师的脑袋从报纸后冒出，一副诧异模样：“今天上午跟星空猎队打比赛的时候，我不是还跟你提过这件事吗？”
“哦哦！”
张季信像只打鸣的公鸡，恍然之余，解释道：“我记得你说要带我去青丘公馆见识见识，以为你说青丘公馆来了新的小女仆，所以才答应的……”
“你为什么会对青丘公馆的小女仆感兴趣！”
郑清忍不住吐槽，同时终于想起来，大一上学期时，这俩货都对李萌同学很感兴趣，虽然最后没有真的下手，但当初那些表现很是说明一些问题。
张季信假装没有听到郑清的吐槽。
他也终于不再抓着郑清对猎队的忽视开炮了。
弹了弹胖巫师手中的报纸，张季信很不自然的转移着话题：“不提那些没意思的事情了……报纸有没有什么新闻，有关于布尔世界杯的消息吗？”
“世界杯要到六月，这会儿很多代表队的人选都还没最后确定呢。”辛胖子摇了摇头，抖了抖手中报纸：“今天讨论最热闹的话题，是关于清明节天气的……很多人觉得，每年清明节都安排下雨是一种偏见与落后的传统，是魔法对生活的扭曲，到了需要改变的时候了。”
第八百七十七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
四月五日。
开学第七周，周一。
清明节。
按照惯例，清明节是要放一天假的。
去年的清明节是个周六，原本就是放假的日子，教授联席会议的委员们商量后，最终没有额外挪假，而是将清明假期与周六合并在了一天。
所以实际上，今年的清明节才算郑清在第一大学获得的第一个清明假期。
只不过对他这样情况特殊的大二毕业生来说，忧心清明节是否多放一天假，全无必要。他不是亚特拉斯的学生，不需要参与黄袍子们的罗天大醮；他在巫师世界也没有亲人，不需要在这一天祈福祝祷。
二十七门课的作业摆在桌子上，多放一天假他也没可能少写一门课的作业——倒是少上一节课，让他学习效率大降，反而不美。
当然，清明节这天多出来的一天假期，对于除了郑清这类毕业生之外的其他学生，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入学半年多的大一新生，尚未尝尽大学生活的新鲜感，这一天还在热衷于鬼屋或者惊吓迷宫之类的团建活动。
入学一两年的大二、大三老生，前没有毕业压力，不需要为毕业论文或者毕业前的实践任务苦恼；后没有杂事缠身，学生会与社团的琐事都可以交给一年级的学弟学妹们操持，假期的舒适度直接拉满。
至于入学三年多，临近毕业的大四学生，这个时间段，许多人已经离校，去完成他们各自的毕业实践任务去了，虽然与三年级只隔了一年，但学校里的假期似乎已经变成了他们遥远的回忆。
郑清是在与萧笑讨论色谱拉诺去向的时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许多曾经耳熟能详的名字，已经越来越少的出现在校园里了。
“他竟然已经快毕业了！”郑清想到阿尔法学院那个身材壮硕的‘奥古斯都"，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
“谁都可以说这话，除了你。”胖巫师在书桌另一侧吐槽。
“你们知道他实践任务是什么吗？”
郑清双手捧着一杯橘子汁，左看看，右看看，屋外正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雨点儿打在玻璃窗上，发出细微的、噼里啪啦的轻响，与郑清杯子里的泡腾片发出的声音相互应和着，显得格外和谐与安逸，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就是因为气氛太舒服了，所以郑清需要时不时与同伴们闲聊几句，确保他不会在写作业的时候昏睡过去。
“不知道。”
萧笑慵懒而干脆的答应着，他倚靠在床头，双手捧着一本《六壬卜课》，一根羽毛笔在他肩头侧上方微微起伏，随时准备响应读者的眼神在书页上留下一道道笔记。
“不知道才是正常的。”
辛胖子专心致志的摆着盘子里的干果，把它们按颜色与大小码放的整整齐齐，同样没有抬头，但却非常好心的给了郑清更多解释：
“还没毕业的在校生，就像秋天枝头熟透的果子，诱人，且脆弱。为了让他们获得最有效的实践经验，学校必须给与他们最真实的考验环境；为了让他们活着完成毕业论文答辩，学校又必须给与他们最严格的保护……新世界各大顶尖猎团、三叉剑、丹哈格，等等，第一大学与联盟内外许多组织或机构签订了联合培养协议，保护这些脆弱的‘成熟果实"变成了整个联盟的任务。所以，有些事情，我们不知道才是正常的。”
一番长篇大论成功惹恼了小憩中的团团。
肥猫睁开惺忪的睡眼，起身，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踱到辛胖子面前，尾巴一甩，将胖巫师刚刚整理好的干果盘搅的乱七八糟，而后脚下一蹬，跳去萧笑床上趴着了。
辛胖子叹了一口气。
“乱了也好……乱乱的，有种不平衡的残缺美。”
他咕哝着，把果盘拨到一边，已然没有了重新再来一遍的兴趣，转头看向郑清，抱怨道：“你说你把‘一二三"带去青丘公馆也就算了，为什么把其他小精灵们也都带走……惹的团团这几天脾气坏透了！”
“把她们分开太残忍。”郑清呷了一小口橘子汁，慢吞吞答道。
这个话题终于引起了萧笑的兴趣。
他抬起头，扶了扶眼镜，看向郑清：“你确定不再修改毕业论文的题目了吗？我觉得你用小精灵蜕变的观察日记作为你论文内容就非常不错……一群性状正常的普通炼金小精灵，蜕变出拥有近乎真实血肉的大精灵，你不觉得这是个非常惊人的成就吗？”
郑清摇了摇头。
“我都不知道她们是怎么蜕变成功的，怎么写论文。”
他半真半假的笑着，竭力撇清自己在整个过程中的作用：“再者，这些小精灵也不是‘普通小精灵"，她们曾经一度失去宿主，是在杜泽姆博士帮助下才重新活过来的……至于她们蜕变时，调配的毫麻草精油的药方是你找到的，观察日记是你记录的，虽然我的脸皮一贯很厚，但把这些全部都写进我的论文，还是稍稍超出我的道德底线了。”
“你可以给我和博士个二作或者三作。”胖巫师一点儿也不介意排名靠后。
郑清斜了他一眼。
“虽然你长得丑，但想的倒挺美。”他呵呵一声：“这么想要二作，干嘛不去找你的琳达学姐呢？她也是提前一年毕业的吧。”
胖巫师低下头，专心致志的剥起了开心果的外壳，假装没有听到郑清的冷笑。
倒是萧笑，没有继续看书，而是很直接的向郑清提出了一个建议：“既然你不打算写与她们蜕变有关的论文，那你介意我用她们的观察日记写一篇论文吗？嗯，二作是你的。”
郑清愣了一下。
看着博士认真的眼神，意识到他没有开玩笑。
“当然可以！”
他很高兴能给博士一些帮助，非常爽快的答应了：“二作不二作的没关系，那些资料本来就全是你记录的。另外，如果你需要跟‘一二三"她们几个聊一聊蜕变感受，我也可以帮你约去青丘公馆的时间……她们这几天进步真的很大，已经能正常与其他人交流了……就是习惯每句话都用敬语，这点不太好……”
男巫絮絮叨叨着，如同一个真正的老父亲。
第八百七十八章 忙碌的假期
上周周一是禁魔节，放假一天。
这周周一是清明节，继续放假一天。
连续两周都只上四天课，放三天假，这种宽松的气氛让九有学院的学生们颇不适应，总感觉像是偷了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走在路上都有种莫名的惴惴不安感。
除了郑清。
他完全没有感受到节假日的美妙。
原本以为堆积如山的作业已经是这个假期最大的烦恼了，却没料到，晌午还没过，助教团的纸鹤便接二连三敲响了403宿舍的窗户。
第一只纸鹤是来传递这周小手任务的。
正常情况下，每周一晚上阴符课结束后，郑清才会去助教办公室，找张羽领取这周的蚀刻任务，以及新的符版和鱼皮纸。但今天来的纸鹤告诉他，这周他的小手任务仍旧沿用前一周的符版，鱼皮纸随信附上。
对郑清而言，这不算坏事。
然后是第二只纸鹤。
同样来自助教团办公室，只不过这只纸鹤是通知‘郑清助教"一份临时巡逻任务。
原本清明节这天，地气上涌、阴气较重，安全起见，第一大学的学生们大都会呆在自己的宿舍。但随着科尔玛成就大巫师，去年她趁着清明节前往沉默森林探索新诞生秘境的消息不知被哪个鼠辈传了出来，导致今年很多学生私下里跃跃欲试，都想成为新的科尔玛。
虽然联盟内很多声音嘲笑科尔玛莽撞的进阶锁死了她的上限，但对这个世界大部分巫师来说，能够成为大巫师，哪怕是最低层次的大巫师，都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了。万中无一在这件事上不是形容词。
年轻人总是充满了幻想与行动力。
这给学校带来很多麻烦——比如助教团，不得不在原有调查任务的基础上，多分配出一批人力，在校园内四处巡逻，制止那些满脑子胡思乱想的家伙悄悄溜出学校。
老实说，郑清接到第二只纸鹤的时候，莫名感受到一丝来自命运的恶意。因为去年与科尔玛前去沉默森林探索的一行人中就有他。
当时随行的还有伊莲娜。
只不过短短一年时间，涉及这件事的几位当事人——鼠仙人进阶传奇，科尔玛成为大巫师，伊莲娜变成一棵树，而郑清也炸了一次——几个人似乎还在同一座岛上，但相互之间的距离却已经渐行渐远。
世事莫测，不外乎如此。
还有第三只纸鹤，比第二只来的稍晚一些。
或许助教团办公室的值班员也感到了一丝不好意思，这只纸鹤进屋后，颇为扭捏。在天花板下盘旋好一阵儿，才臊眉耷眼的落在郑清手心。
郑清麻木的拆开纸鹤，读完，才意识到自己晚上的时间也被人安排了。
还与科尔玛有关。
前段时间消失在沉默森林的那支北区猎队，助教团一直没有放弃追踪与之有关的线索。今天晚上，他就被临时征调，与另外四名助教一起前往沉默森林深处拜访某个马人部落的营地，调查一条新线索。
“真是‘清明时节雨纷纷，助教忙的欲断魂"呐。”
郑清把信纸揉成一团，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他转头看向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裹挟着来自天空的‘清阴"之气，泼洒在整座布吉岛上，与从地底涌起的‘浊阴"之气交织在一起，勾兑出一丝丝澄澈的‘纯阴"之气。这种气息对于幽灵、僵尸等阴灵类生物具有很强的吸引力，难保今晚去沉默森林不会遇到那些怪物。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灰布袋，考虑要不要抓紧时间先画几张辟邪符或正气符，补一补存货，以防万一。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喝一服复方汤剂，替你去沉默森林跑一趟。”辛胖子非常热心的塞给郑清一把葡萄干。
郑清嚼着甜滋滋的果脯，一时颇为心动。
他知道胖巫师此举目的并不单纯，但说到底，胖子也不过是想‘深入一线"获得最新鲜的劲爆题材，为他的‘金羽毛"之路增光添彩，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害。
但思忖再三，宥罪猎队的队长大人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自然是不介意的。”
他没有丝毫掩饰，非常诚恳的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但助教团或者学校介不介意，就很难说了……如果去年这个时间段，我肯定二话不说，直接拔一根头发交给你。大不了这个助教不干了。但这个学期我就要毕业了，决不能背上新的处分。再者，‘一二三"刚刚进了边缘学院，我总要看着她们站稳脚，才能放心的‘丢掉"这份助教工作。”
“丢掉工作？应该不至于吧。”
辛胖子显然被郑清充满发散性的推演吓了一跳，喃喃道：“……就是年轻巫师见互相帮助，我们自己小心点，多留意，应该可以避免被发现吧！”
郑清还没开口。
一旁听了他们聊了半天的萧大博士就忍不住竖起三根指头，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这个世界上，有三种东西，不是我们自己单方面小心或者留意就能避免的。一种是放屁，一种是怀孕，还有一种是修罗场。”
他每说一个词，就用眼睛瞄郑清一下。
连续三次。
郑清终于忍无可忍，吐槽道：“你从哪里听来了这种胡编乱造的暴论？且不论这三个词是不是同一种性质……就算它们你说的对，它们跟胖子说的有什么关系呢？”
萧笑掰着手指，非常认真的分析起来。
“它们都是‘侥幸"的产物。”
宥罪猎队的占卜师弯了弯自己的手指：“你以为自己绷紧屁股，留神菊花，屁就不会嗤嗤的漏出来？你以为做好万全准备就绝不会怀孕？又或者，你以为自己把时间管理的井井有条，就不会面临修罗场？这些都是侥幸心理在作祟！胖子刚刚那种心态，也是侥幸！指望助教团不发现你们的小动作，还不如指望带队的是个瞎子。”
辛胖子瞅了瞅萧笑。
然后又看了看脸色阴沉的郑清。
他最终耸了耸肩膀，摊开双手，一脸无辜：“我承认，我有侥幸心理……但为什么我觉得博士说的每句话，都跟我没啥关系呢？”
第八百七十九章 审查委员会的消息
郑清很难理解，为什么助教团选择晚上进入沉默森林深处。
而且还选在了清明节这天。
诚然，理论上，布吉岛上不存在敢于挑衅第一大学威严的鬼怪或幽灵，所以助教团们的行动危险系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
但理论之所以为理论，就是因为它与实际之间有一定差距。尤其对于巫师，很多理论最大的价值就在于它们是用来被打破的。
“……今天的任务是去沉默森林深处拜访一个古老的马人部落，它们的大祭司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占卜师，知道很多独属于沉默森林的秘密。学校占卜团认为这次拜访会很有意义。”
戴着甲字消颜面具的巫师言简意赅的传达着今天的任务简报，他的声音经过面具的过滤，音色变得模糊，音调也毫无起伏，倘若闭上眼，郑清简直以为自己在听炼金人偶说话。
想到炼金人偶。
他不由自主想到住到青丘公馆里的三个大精灵，颇有些忧郁的看了一眼贝塔镇所在的方向。原本按照计划，他今天晚上会再次考核郑苏依，郑苏霜，郑苏珊三个大精灵‘拒绝巫师不当要求"的能力，这关系到她们能否适应学校生活。
只不过与上次接到助教团纸鹤后‘通感"到樱花香气相似，这一次，他接到纸鹤后，眼前莫名浮现了他曾经在沙箱小世界里见过的漫天烟花流火的画面。
有过两次‘心血来潮"经历的郑清，不会忽视直觉给自己的任何提醒。
再加上年前与老姚就提前毕业进行的那场深谈，权衡之后，郑清最终还是选择了响应助教团的征召，戴着消颜面具来到了沉默森林。
提到消颜面具。
郑清原以为面具上的编号是固定不变的，却不料今天拿出面具时，面具角落里的字号从‘宇"变成了‘戊"——他险些以为自己什么时候错拿了别人的面具，还是集合后，这支特殊战术小队的队长，也就是戴着‘甲"字号面具的巫师告诉他，消颜面具编号会根据任务不断调整，并非固定不变，这才解了他的困惑。
“……检查各自的法书与符袋！”
耳边传来小队队长最新的一道命令。
郑清熟练的抽出自己的铜版书，扫了一遍记录的咒语，然后将一沓符纸塞进腰带里，最后为了以防万一，他还将那支柯尔特银蟒也抽出来，给弹巢里塞满了符弹。
当然，安全起见，符枪里暂时没有塞血符弹。
就在郑清检查符弹的时候。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过头，是一个面具上编号为‘丁"的同伴。
“戊字，执行任务的时候，别用自己的法书！那样会被敌人定点狙击……助教团不是给你发标准法书了吗？”
丁字巫师指了指郑清那本铜版书，然后又扫了一眼他手中的符枪，补充道：“另外，也别轻易把你的符枪亮出来……你是担心别人不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郑渣同学吗？”
郑清面具下的脸皮微微一烫。
脑子却难得清醒了一次。
知道‘郑渣"这个绰号的，大都跟自己很熟悉，而且基本都是自己同学。助教团里，能用这种语气与称呼来提醒自己的，恐怕只有那个脸上打满铜钉铜环的希尔达嬉皮士了。
“希尔达助教？”助教团里排行老末的新人小心翼翼的反问了一句，很高兴自己终于找到一个认识的人了。
啪！
男巫后脑勺被重重拍了一巴掌。
“没见过这么坑队友的！”丁字助教面具下的声音虽然仍旧没有任何音调起伏，但谁都能感受到
他的气急败坏：“我好心提醒你别犯错，你就这么对我？你干嘛不报我的生辰八字，然后朝四面八方大吼‘希尔达来沉默森林公干啦"？”
旁边戴着乙字与丙字面具的巫师发出低低的闷笑。
“丁字、戊字，各扣一分。任务结束后统一结算。”戴着甲字面具的队长扫了两人一眼，语气淡漠：“安全起见，行进时你们两个居中策应就好……乙字探路，丙字巡守，我压阵，展开一阶箕水战阵，大家有困难吗？”
“没有！”
其他四人齐声答应着，只不过希尔达的语气显得稍微沮丧一点。
但这份沮丧只持续了很短时间。
战队深入林子没多久，希尔达就恢复了平日的活络，注意到甲字队长距离两人稍远些后，立刻扯着郑清聊起了闲话。
“听说你养的小精灵蜕变出几个大精灵了？”希尔达把面具掀起一点点，露出唇上的铜环，熟悉的声音清晰的出现在郑清耳边。
郑清知道，某种意义上，这算是自证身份的一个举动。
他小心的看了看身后。
“你怎么知道的？”郑清收回视线后，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希尔达的问题，反而对这件事短时间就传播开来格外在意。
虽然他也没有刻意阻止消息传播。
但仅仅三天时间，就已经传播到希尔达耳朵里，显然大精灵们受到的关注还要超出郑清的预期。
“学校里对生物魔法感兴趣的教授应该都知道了。”
希尔达倒也没有遮掩消息来源，非常爽快的答道：“你是委托苏议员帮你提交大精灵们的身份认定材料的吧？审查委员会里的鲁博教授曾经担任过我改造灯火虫的论文指导，你还记得我改造的那些灯火虫吧？以前你在校工委巡逻队时，我带它们去给你们帮过不少忙……这次大精灵的消息，审查委员会那边一公示，我就知道了…申报材料里主要作者就是你的名字，学校有几个叫你名字、还跟苏议员熟悉的巫师？”
这番回答要素过多，以至于郑清反应了好一会儿。
“什么身份认定材料？”他决定一点点捋清自己不懂的地方。
希尔达把面具掀的更高了一点，似乎想让郑清看到他鄙夷的目光。
“懂了……难怪你好奇我从哪里知道。”
合上面具后，他摇了摇头，语速飞快解释道：“你应该感谢苏议员。未经审查的魔法改造生物，是不被联盟认可存在权的。这意味着任何巫师都有权随时随地击杀她们而不负任何责任。通过学校审查后，你的大精灵们会自动获得学校保护。至于公示，是因为高阶巫师霸占低阶巫师魔法研究成果的情况时有发生，为了保护低阶巫师权益，这类研究成果都会公示，确保没有异议。除此之外，苏议员是大巫师，她出面提交相关申请材料，不仅可以插队加快审核速度，而且审查委员会的老头子们多多少少都会给青丘点面子，不会提出太多过分的要求……比如当初我的灯火虫改造成功后，审查委员会要求我提供各个阶段不同形态下的标本。”
第八百八十章 面具、无名与长生
希尔达在耳边絮絮叨叨的时候。
郑清已经渐渐回忆起他口中那个‘灯火虫改造’项目的成果了——大一上学期，刚刚入校不久，郑清在一次临钟湖夜间巡逻时俘获了一头河童野妖，在那晚的鸡飞狗跳中，希尔达改造的灯火虫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与其他灯火虫不同，希尔达的灯火虫对妖气极其敏感，妖气越浓郁，灯火虫绽放的光芒就越强烈，妖气越稀薄，灯火虫发出的光就越暗淡。除此之外，它们还可以主动排列出整齐的队伍进行搜索，确保不漏掉任何可疑目标。
“我可没有大精灵的标本提供给那些老头子。”
郑清嘟囔着，一想到那个什么审查委员会要把漂亮可爱的大精灵制作成木乃伊，他就感到不寒而栗，坚决拒绝了这种可能性。
“所以我才说，你应该感谢苏议员。”
说话间，希尔达再次抬起面具的一角，向郑清身旁靠了靠，声音很小的追问道：“审查委员会展示的申报材料内容很有限……据说你的那些大精灵是由一群普通的绿色小精灵蜕变出来的？你用的什么改造思路？炼金角度还是魔法生物角度？你给她们喂的营养液是你自己调配的吗？那些大精灵魔力强度怎么样？产生自我意识了吗？自我意识是区分炼金人偶与炼金生物最本质的界限……她们现在还需要你的营养液吗？如果无法摆脱药水束缚，那么这些大精灵终归不算完美的蜕变体。”
一连串的问题既密集又迅速，显然这些疑问在他脑海已经盘旋不止一天了。考虑到希尔达曾经改造过灯火虫，他对这件事感兴趣倒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他这些问题过于细节，一时片刻，郑清很难解释清楚——尤其他们正维持着一座战阵穿梭在夜晚的沉默森林，此刻太过分心，是非常不明智的。
“我们可以晚一些再讨论这个问题。”
年轻的助教同学非常诚恳的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同时为了转移希尔达的注意力，他非常勉强的想出了一个新话题：“……说起来，我发现巫师执行任务或者私下集会的时候，好像都很喜欢戴面具？”
梅林在上，郑清提及这個话题，单纯只是因为看到了希尔达脸上那张宛若蛋白的光洁面具，不由自主想到了自己在七宗罪担任堪罪使的面具，然后又想到了宥罪猎队寒假执行三叉剑任务时的猫脸面具，下意识感慨了一声。
老实说，即便希尔达没有任何反应，郑清也不会感觉奇怪，毕竟这个问题太过简单，三岁小儿都知道戴面具是遮掩容貌、避免被黑巫师诅咒的最简单方案。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希尔达给出了一个完全超乎他预期的答案，将这个原本很简单的问题推进到一个极其复杂与深奥的程度上。
“哦，这个传统据说跟死神有关。”
实践课的老师抬起手指，敲了敲自己面具的边缘，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个回答给自己的学生造成了怎样的混乱。
“死神？”
郑清完全不清楚话题是怎么从面具跃进至死神的。
“对，跟死神有关……准确说，是‘据说’跟死神有关。”
希尔达倒没有察觉男生一时的混乱，非常耐心的承担起老师的职责，解释道：“正所谓‘相由心生’‘有心无相’，一个人的五官决定了他的‘本相’，也就是灵魂的特征，遮掩住五官，就能避免被人看清灵魂。死神通过名字与相貌收割一个人的灵魂。遮掩住面孔，死神既不知道他的名字，也看不清他的灵魂，便有很大概率蒙混过关，假死而生……”
听到这里，郑清突然有种鼻塞突然消失后的通畅感。
“这种说法有逻辑问题。”
年轻男巫非常肯定的摇了摇头，看着远处黑黢黢的树木，以及月下摇曳着的斑驳的阴影，感觉自己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晰：
“如果死神是通过名字与相貌收割灵魂，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我没有名字，死神就没办法收割我的灵魂？这一点任何人都很容易想到吧。按照这个道理，从古至今，肯定有很多人尝试过用这种方式‘长生’，为什么我们从来没听说过呢？”
“因为他们没有名字……没有名字，你自然就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了。”
希尔达给出了一个异常合乎逻辑的回答，直接将男生后续的质疑憋回肚子里，同时，他还大有深意的补充道：“正所谓‘长生者无名，有名者都上了生死簿正册’，就像我们的校长大人，其实很早之前，就有人怀疑，他是真的‘无名’，还是因为丢掉了自己的名字所以才变得‘无名’……很多人私下里猜测，我们的校长就是第一个通过‘无名’躲避死神的巫师，但这一点没有任何一方证实。”
郑清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只是随意聊个面具，竟不小心知道了这样与先生有关的野知识。虽然大概率是捕风捉影，但感觉就很古怪。
希尔达没有感受到男生此刻复杂的情绪。
他现在谈兴很浓：“所以说，躲避死神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起名字，没有名字就不会被勾走魂魄。因为呆在生死簿附册上的无名氏太多了，死神很难知道谁是谁——这也是为什么，一些法力高强的巫师试图逃避死亡时，会禁止其他人喊他的名字，当然，这是一种并没有魔法理论支撑的逃避方式，因为你有名字之后，伱的名字会始终跟随着你……从某个角度看，死神也不过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巫师，他通过名字察觉灵魂的方式，很多巫师都做得到……”
啪！
一只黑色的纸鹤从夜色中蹿出，准确无误的落在希尔达肩头，仰着脖子，恶狠狠的啄了两口他的耳朵。
纸鹤细喙微张，传出甲字巫师冷淡的声音：“丁字扰乱行程，再扣两分……如果你打算这次任务结束后交一份三英尺长的反省报告，大可以继续闲聊下去。”
“他也说话了，为什么不扣他的分数？”希尔达颇为恼火的指了指郑清。
纸鹤扫了一眼缩着脖子、一脸乖巧的男生：“……因为你是他的老师。”
第八百八十一章 沉默是有道理的
沉默森林越是向深处走，杂草越是茂盛，树木也越是密集。
密集的林木不仅会遮掩视线，还会隔绝声音，也就是说，越向森林深处走，四周环境便会变得越安静，倘若是白天，连光线也会随着深入森林而变得越来越黯淡。
这种环境非常危险。
因为在一片寂静之中，任何发出声音的存在，都在暴露自己的位置，会立刻引来四周躲藏在暗处的无数觊觎的目光，倘若发出声音的生物很弱小，那么下一秒，它就会为自己的大意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个世界上，想要发出自己的声音，都是有代价的。
所以，沉默才是大多数最优选择。
沉默是有道理的。
当然，这个道理并不适用于第一大学的雇员们——在整个布吉岛上，第一大学才是最大的道理，森林必须在学校面前沉默，但学校可以在森林里大声喧哗。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知道这是一次机密行动，希尔达依旧表现的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在战阵中还敢絮絮叨叨给郑清‘上课’。
直到他又被扣了分。
沉默森林才终于陷入了真正的沉默。
清明节的夜晚，阴气格外重。
当助教团一行人抵达今晚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了。淡蓝色的咒光如同一道道飘逸的雾气，缀连在五名助教之间，在夜色中缓缓流淌着，勾勒出一个模糊的箕水豹的模样。月光落下，给它镀了一层珍珠色的光膜，远远望去，仿佛一头形体快要溃散的幽灵。
“止步！”
战阵最前方，戴着乙字面具的巫师轻轻敲击了一下自己的面具，将这条讯息传递给队伍里的每一個人。
郑清拖着袍脚，费力的穿过一丛纠结在一起的荆棘，跟在希尔达身后，探着头向灌木丛的后面望去。
原本茂密的森林，在他眼前豁然开阔起来。
仿佛巨人头顶上的斑秃，一小块林间空地突兀而又丑陋的出现在了这片优美的世界里。翻滚着凌厉气息的低矮栅栏将空地与森林隔绝开来，营地中央，炽热的篝火熊熊燃烧着，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气，向四面八方弥散。
几乎就在郑清嗅到这股香气的同时，他的耳边便传来一声警告般的嘶鸣以及一连串略显狂躁的狗吠。
“谁在那里！”
厉声喝问响起之时，一抹风刃也裹挟着耀眼的火光，恍若流星般直奔不速之客们所在的方位而来，瞬间便照亮了一大片黑黢黢的世界。
“我去打个招呼，你们两个巡查一下周围，不需要太远，只要别让什么不开眼的打扰这里就可以了……至于你们两个，就站在这里，不要随意走动。”
戴着甲字面具的巫师语速极快的低声吩咐着。
前一个命令是对乙字与丙字面具说的，他们之前就担任着小队的探查与巡守工作，此时承接的新任务，倒也不足为奇。
后一个命令则是对郑清与希尔达说的。
四人先后应喏。
希尔达或许还有些许不忿，但在这种时候，却没有一点儿炸刺的表现，气鼓鼓的跟着郑清待在原地。
吩咐之后，戴着甲字面具的巫师便转身朝那道风刃袭来的方向，稍稍整理的一下身上的袍子，将一块第一大学助教团的徽章别在胸前，然后便径直走出林子，法书挂在腰间，空着的双手向前摊开着，仿佛要与老友握手：
“……第一大学助教团，拜访乌特雅部落。”
郑清这才知道他们今晚见的这个马人部落的名字。
伴随着巫师的问候，整个营地仿佛一锅开水，骤然沸腾了起来。急促的马蹄声似乎从四面八方响起，但最终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只有一支从营地中央疾驰而出的马人战士小队。
郑清注意到还有几只个头矮小的猎狗，缀在这队骑士侧后，目光灼灼盯着林子深处的不速之客们。显然，它们有比马人更敏锐的感官。
马人战士们穿着轻便的皮甲，挎着弓与剑，黑色的鬃毛在火光中扬起，仿佛一道道燃烧的烈焰，仅仅一小队骑士，就跑出一股锐不可当的气势。但来到甲字巫师身前后，整支队伍凌厉的气势却又陡然收敛。
如同汹涌的浪花化作潺潺流水。
他们簇拥在客人周围，向营地中央而去，竟没有留下任何马人在栅栏外，只留下那几只个头矮小的狗子。
郑清看着蹲坐栅栏后的狗子以及那些渐行渐远的背影，终于忍不住，戳了戳希尔达的胳膊，小声问道：“他一个人进去……没关系吗？”
实践课老师颇为幽怨的看了他一眼。
还没等他开口，郑清耳边就响起另一个声音。
“在沉默森林所有的魔法生物中，马人应该是最聪明的那一类了。”替希尔达开口的是戴着乙字面具的巫师，只不过面具下的声音都经过伪装，机械淡漠，让人听不出他的语气：“……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今晚选择拜访它们。所以，不用担心队长的安危。”
郑清颇为拘谨的答应了一声。
不清楚面具下的真实身份，总让他有种面对陌生人的感觉。
“我们也出发吧。”乙字面具转头看向另一位同伴，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下一秒，两人便化作两道流光，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栅栏后，几只狗子警觉的起身，垂着尾巴紧张的盯着刚刚魔力起伏之处，龇牙咧嘴，似乎下一秒就会咆哮出口。
“不要跟我说话！”希尔达瞥了一眼似乎欲言又止的学生，提前警告他：“我不想大晚上执行完任务，还去写三英尺长的反省报告……”
既然他愿意开口，那就好办了。
“不是闲聊，老师，我是说，让甲字一个人进去，好像有点不太符合规矩？”
郑清有些不安的左右看了看，似乎在为自己不信任队友感到一丝羞愧，但这个时候他不能保持沉默，有些话他现在必须问清楚：“我记得助教团的安全条例里说过，执行任务时禁止随意与第三方接触，如有接触需要，应该贯彻双人原则……”
第八百八十二章 火流星
《第一大学助教团安全管理条例》第三十一条规定，助教团在调查或者取证过程中，行动专员不得少于两人，并应当向当事人或有关人员出示身份证明；调查或取证过程中，任何决策或行动，都需经过至少两人共同讨论、审核及确认；当事人或有关人员应诚实配合助教团工作，并协助调查或取证，不得推诿阻挠；调查或取证工作应该进行正式记录。
这就是所谓的‘双人原则’。
眼下，甲字领队自己进入马人部落营地，很明显不符合安全要求——要知道，这里可是沉默森林的深处，还是清明节的晚上，这种地方蹦出什么样的鬼怪郑清都不会感到奇怪的，倘若这个部落的马人信仰了星空深处的存在或者什么邪神，那么领队自己进入营地，无异于狼入虎口，极有可能被恶灵侵袭。
当然，除了这个明面上的缘故，郑清还有自己私下的思量。
他始终没有忘记宥罪猎队内部对乌鸦们的多次讨论分析，理论上，第一大学任何一个巫师都有可能与乌鸦有牵连，尤其今晚的调查涉及那支出事的北区巫师猎队，他有很大把握是乌鸦们动的手。
这种情况下，甲字领队私下去接触线索，立刻让郑清生出许多不必要的微妙情绪。
听到他的疑虑，希尔达幅度很小的摇了摇头。
“双人原则是很好的原则。”
他首先肯定了安全条例的必要性以及郑清的‘守规矩’，然后耐着性子仔细解释道：“执行任务的时候，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双人原则就是为了降低风险敞口设定的程序性规定……一旦一个人发生安全事故，另一個人可以立即采取相应措施阻绝风险扩散，将事故程度降到最低。但就像我刚刚强调的，这是一条‘程序性规定’，执行任务的时候，既然有程序性规定，自然也有‘特殊性规定’，眼下我们就需要稍微灵活一点。
乌特雅部落是一支非常古老的马人部落，在沉默森林定居也有几百年了，它们的大祭司拥有不逊于大占卜师的占卜能力，所以即便是我们，也需要给予它们足够的尊重……要知道，马人是一种非常敏感、自尊心极强的魔法生物，像我们这样夤夜而来的不速之客，只进去一名巫师，对双方都是一种妥协。至于安全，倒也不必太担心。能担任助教团特别战术小队队长的，都至少是高阶注册巫师，就算面对真正的大巫师，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而且乌特雅部落也是个很规矩的部落，从未发生过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
戊字面具下。
郑清咬了咬舌头，最终把自己后面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他自然是相信那位‘甲字’领队的实力的，也认为他独身进入这个平静的马人部落不会遇到危险。
他只是信不过‘助教团里没有乌鸦’这个结论。只不过，身为助教团的‘老末’，他不能毫无根据的怀疑一位资深助教，更不能把这种怀疑宣之于口，所以现在他只能保持沉默。
栅栏里。
监视两位不速之客的狗子们排排坐着，时不时龇一下牙，表示它们并非敷衍了事。
郑清盯着那些狗子。
很自然的想到了毛豆，然后是青丘公馆与它的主人，然后是蒋玉，然后是他左右手腕上的新哈哈珠子与毛龙手串。
然后，他想到进林子之前希尔达提醒他不要暴露身份时使用的称呼，顿时有些站不住了，踌躇片刻，最终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唔，对了……你之前跟我打招呼，用的那个词……就是什么渣的那个……谁告诉你的？”
知道这个‘绰号’的人不少，但有条件与希尔达‘勾搭’上的人却寥寥无几。眼下，郑清脑海中最大的怀疑目标就是辛胖子。
倘若真的是他，郑清绝不会让大精灵们与他见面了。
绝不！
希尔达察觉到男生的不自在。
“什么渣？郑渣？”他倒是很快意识到郑清在说什么。
年轻的助教同学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幸亏有这张面具，他现在还能镇定的站在这里。
只不过希尔达接下来的回答就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了。
“还需要谁告诉吗？”
实践课老师歪着头，面具后寡淡的语气里满是不解：“大家都这么叫吧……去年万圣节，烧死某人大游行后，这个叫法就已经传开了。这事儿你不知道吗？”
栅栏后，一条小狗发出警告的吠声，示意两个不速之客废话太多了。
郑清木着脸，看着那条狗。
狗子察觉到杀气，夹着尾巴站起身，龇牙咧嘴着，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它旁边，其他坐着的狗子也纷纷起身，眼神不善的看向郑清。
“毁谤，纯纯的毁谤。”年轻的助教同学声音很低的嘟囔着。
希尔达耳朵很尖。
“诽谤？你？”
他嗤笑一声：“作为同事，我不应该对其他助教的感情生活指手画脚，但身为老师，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声，不要太过分啊魂淡！你是苏议员孩子的父亲，就该有做家长的样子！一场舞会陪三个女巫跳舞，前脚从青丘公馆出门，后脚就坐着钟山来的毛龙去参加上林苑春狩，还时不时去樱花酒馆撩骚……说你渣难道有错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朋友……”郑清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力。
栅栏后，已然起身的狗子们冲着聒噪的两个家伙狂吠不止。
希尔达瞥了它们一眼，吐槽道：“那边那排能听懂伱说话的，都听不下去了，你要不要想个更新鲜点的借口？”
郑清恶狠狠的瞪了狗子们一眼。
却发现它们叫的更带劲儿了。
似乎被它们的叫声惊动，整个马人部落开始变得有些骚动，甚至营地中央那堆篝火也旺盛了许多，缭绕的烈焰呼呼着，蹿的老高。
郑清左右张望着，打算就地找条打狗棍，教训教训这些没眼力见的狗子。
然后回头的一瞬间，他就愣在了原地。
“它们好像不是冲我叫的。”他扯了扯希尔达的袖子，指了指两人斜后方露出的一小片天空，声音很小。
漆黑的背景下，几颗火流星正断断续续划过，在夜色中留下一道道充满肃杀的痕迹。
第八百八十三章 期不出三月
易云，天垂象，见吉凶。
意思是自然展示的征象可以预示吉兆与凶兆。
火流星就是一种非常典型的天象。
《河图》中提到，‘诸流星，皆钩陈之精，天一之御也。流星大如缶似瓮，行绝迹，名曰飞星。其迹著天，名曰流星’——简言之，自上而降曰流，自下而升曰飞——又有古代著名星象师孟康子云，‘流星，光相连也，大如瓜桃，名曰使星、飞星，主谋事。流星主兵事，使星主行事，以所出入宿占之’。
如果对上述略显晦涩的描述没有清晰的概念，那么只需要记住一句话——
流星主兵，见之大凶。
希尔达回过头，顺着郑清手指的方向，恰好看到几颗流星划过天际，下意识推起脸上的面具，眉头紧皱，手指飞快掐算起来。
“是火流星吧？”
郑清有些惴惴不安的开口，总感觉这一幕有种莫名的既视感。
星象学属于高阶占卜的内容，郑清对此没有什么研究——他甚至分不清‘流星’‘飞星’‘彗星’‘使星’这些名字的区别——在他熟悉的同学中，或许只有萧笑与蒋玉对这个领域有一定的了解。
按照郑清的朴素认识，天上的每一颗星都对应了地上的某一个人，一旦这个星陨落，那么对应的那个人就要死了。
但助教团的精英注册巫师显然能从那几道鲜红的轨迹中看到更多。
“是火流星。”
希尔达微微颔首，面具搭在额头，仿佛一顶滑稽的小帽子，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片已经重新黯淡下去的星空，声音却显得不那么严肃：
“……如果刚刚有学校的星象师在场，大概会在笔记中这样记录——二零一零年仲春四月乙酉日，值神天德，冲兔煞东，夜，玉兔不见，天有赤星数枚，如弹丸，见于箕宿，震声而行，移着壁宿，星陨如雨，是谓‘破壁’，未几，火光赫然，天有大声如雷，良久渐暗，远近皆见。”
“什么是破壁？”郑清努力理解着这番描述。
希尔达倒是没有讳言，反而像上课般仔细解释道：“古代有個画家，在安乐寺画了一条龙，没点眼睛，自云‘点睛即飞去’，人以为妄言，固请点之，须臾，雷电破壁，点睛之龙破壁而去，未点睛者见在……我知道这个故事很老套，但却很经典。因为你可以把‘破壁’这个概念引申为‘质变’或者‘超出控制’……火流星不是吉兆，但它移宿之时却有‘破壁’之象，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意味着糟糕的事情会比我们想象的更糟糕……”
说话间，又有几颗流星划过。
郑清终于反应过来那该死的既视感从何而来——之前接到助教团第三只纸鹤时，他曾经心血来潮，眼前莫名浮现了在沙箱小世界里见过的烟花漫天流火的画面。
现在，他有九成把握，自己当时看到的就是这些火流星。
问题是，火流星与沙箱小世界里烟花漫天流火有什么关系？或者说，这些火流星的出现与那些乌鸦有关系吗？
身后的喧嚣打断了郑清乱糟糟的思绪。
在火流星划过天空后，原本安静的马人营地很短时间内便沸腾起来，一支又一支马人骑士们全副武装着，从不同营门出发，消失在沉沉夜色中，隆隆的马蹄将栅栏后狗子们的狂吠轻易淹没，翻腾的篝火几乎逐尽这个清明节夜晚的阴冷气息。
稍早前出阵巡守的乙字、丙字两名助教先后匆匆归来。
不多时，甲字巫师也在几位老马人的陪同下出了营地，老马人们的表情都非常严肃，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天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郑清并没有太过关注那些老马人。
他更多注意力放在了跟在甲字领队身旁的那匹棕色小马身上——虽然在他看来，大部分鱼或者牛、马都长着同一副面孔，但此刻，他却非常肯定，那匹棕色小马就是刚刚进入边缘学院的露娜·慧骃。
她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在他愣神的功夫，甲字领队已然与露娜·慧骃一起跨过营地栅栏，反倒是那几个马人部落长老齐齐停在栅栏内，表情肃然。
“力不从心，爱莫能助。”
为首的灰色鬃毛的老马人声音有些浑浊，仿佛喉咙里塞了一把草，但它的眼神却非常明亮，目光灼灼在其他四位助教身上一一滑过，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大祭司出关后，会亲自去学校拜访几位教授，说明相关情况的。”
它的用词有些含糊，大致意思却不难理解。
位于它左侧一位鬃毛纯白的老马人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此时已经没了流星，深沉的夜空甚至看不见几颗星星，星象极为晦涩。
它收回视线，用清澈的声音吟唱道：“流星有光，望之有尾，所往之乡，有战流血，见之不详，期不出三月，灾应。”
“露娜就拜托你们了。”
第三位马人长老随即开口，没有给助教们反问那段偈子的机会。第三位马人长老是一位女性，它慈祥的看着栅栏外那匹棕色的小母马，最后点了点头，转身，与另外两位马人长老前后离开，很快便消失在助教们的视线中。
直到这时，郑清才找到开口的机会。
“她是怎么回事？”他指了指旁边百无聊赖踢踏着蹄子的小母马。
甲字领队言简意赅解释道：“这位是慧骃族的露娜小姐，在边缘学院就读，今天趁着假期来乌特雅部落拜访远亲……因为一些意外，留到了晚上，所以乌特雅部落委托我们把她带回学校。”
郑清不知道马人与慧骃族竟是远亲。
“刚刚那个偈子什么意思？”希尔达第二个开口。
“不知道。”
甲字领队很干脆的摇了摇头：“乌特雅部落的大祭司在闭关，没有给我们提供任何线索……除了刚刚那段偈子……就像你们听到的，那位大祭司出关后会亲自去学校。”
“占卜团不是说线索在这里吗？”
“他们只是占卜师，不是言出法随的真神。况且，谁又知道那段偈子或者那些火流星，不是我们今晚来这里真正的缘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