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四章 黑宝石猫
好端端一个夜晚，却被人拉着去沉默森林溜了一圈。
郑清感觉有些心累。
他原本可以去猫果树晒月亮，或者在青丘公馆调教三个大精灵的。但如果说这个夜晚多么糟糕，倒也未必。
不论是乌特雅部落长老临别前给的偈子，还是那几道划过夜空的火流星，都让郑清感觉他与乌鸦之间的距离更近了一点。
但也仅仅只是一点。
就像行走在迷雾中的游客，眼前白茫茫一片，不辨东西，虽然向前走了一步，但雾气并没有消散，他的四周仍旧模糊不清。
或许因为清明节的夜晚阴气翻滚，或许因为那几颗火流星的缘故，这天晚上，郑清睡的很不踏实，却也没有做噩梦。
早上醒来，枕边的噩梦娃娃躺的整整齐齐，一个脑袋都没掉。
他习惯性的把手伸出帐子，隔了许久，也没接到热毛巾，正要出声，蓦然想起他的小精灵们现在住进了青丘公馆，顿时有些郁郁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即便已经过去几天，他还是没有完全适应没有小精灵们的日子。
但只用了一上午，骤然紧张起来的学习节奏就将他那点郁气打磨的一干二净。
写作业、与蒋玉讨论作业、交作业、与苏施君讨论毕业论文、预习功课、远程了解大精灵们第一天上课的情况、做实验、还要抽空备课——兼顾学生、助教以及保姆的生活就是这样，一個盖子八口锅，总让人手忙脚乱。
所幸郑清身手还算敏捷，不至于漏掉哪口锅。
好消息是，强大的外部压力很好的刺激了郑清的内部潜力，周二傍晚，吃晚饭的时候，郑清在手里盘了许久的黑宝石终于变成了一只猫。
此时已经是开学第七周，距离他从老姚那里接到这个任务已经过去一个多月。
说起来也很有趣。
当时郑清刚端起一份蘑菇奶油汤，隔壁餐桌，几个女巫正在煎鱼——没人知道这些一年级的小姑娘为什么选择在食堂自己动手做饭——总之，她们手忙脚乱将几条活蹦乱跳的鲜鱼丢在热腾腾的煎锅时，有一条巴掌大的小鱼在落入锅里的一瞬间，尾巴用力一甩，拼命向外蹦去，好巧不巧，直奔郑清面部而来。
因为旁边滋滋啦啦的声响，郑清一直格外留意，所以第一时间瞥见了那条扑面而来的阴影，下意识向后撇了一下脑袋。
鱼，他是躲过去了。
但因为一时紧张，再加上需要端好那碗蘑菇汤，所以他另一只手稍稍用了些力气，原本捏在这个手心的黑宝石‘倏’的一下从他的拳眼里滑了出去。
仿佛另一条黑鱼。
重心不稳，姿势不对，郑清已然来不及捕捞自己的黑宝石，他下意识咬了咬牙，已经做好听到那块黑宝石摔在地上后发出清脆的声响了。
结果，就在快要落地时，那块黑宝石仿佛一块融化的橡皮泥，优雅的伸出了手脚与尾巴，轻盈的落在地板上，然后回头看了一眼郑清。
虽然它的面容仍旧有些模糊，但郑清发誓，他从黑宝石猫的表情里读到了几分责怪。
仿佛是在埋怨他的笨手笨脚。
就在郑清一愣神的功夫，黑宝石猫竟甩了甩微博，如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灵敏的扑在了那条试图逃跑的小鱼身上，将它叼了回来。
“抱，抱歉！”
“我们不是故意的！”
“真不好意思……呀，你的袖子脏了！”
旁边餐桌上几位女巫惊慌失措的站起身，连声道着歉，其中一个甚至已经掏出了手帕，似乎想帮郑清擦一擦袖口上沾染的污渍。
“不要紧，不要紧……没关系的。”
郑清放下汤碗，连连摆手，同时飞快的摸出自己的手帕擦掉袖口污渍：“……只是一点意外，没关系的。”
黑宝石猫叼着那条比它个头还大的鱼三两下便蹿上餐桌，然后停在餐桌边缘，看了看郑清，又看了看那几个女巫，显然有些犹豫这条鱼该怎么处理。
“哇！这是你的宠物吗？真是太厉害了！”其中一个女巫双手捧在胸前，身子向前倾，看着黑宝石猫，笑得很可爱。
郑清注意到她的衣领有些宽松，下意识干咳一声，避开视线。
“不，不是宠物，也不是炼金生物……就是变形术，普通的变形术。”他嘟囔着，看向自己的几位同伴，示意他们也说点儿什么。
但萧笑与辛却都专注的对付各自面前的牛排，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小骚乱。
郑清被迫自行面对几位女巫。
回过头，恰好与几双亮晶晶的眼睛相撞，顿时让他感觉后背发麻。
“变形术！这只猫竟然是变形术变的哇！学长你实在是太厉害了！这只猫简直跟活的一模一样！它好像还能听懂我们说话！”
“这应该属于高阶变形术了吧……我们二年级就要学这么高深的内容了吗？可我现在连南瓜车都变不成……”
“那你需要找一个合适的补习老师了。”
“学长你这么厉害，能不能教教我们？我可以给你烤鱼吃！我烤的鱼可好吃了！或者我们也可以给你跑腿，你这么厉害，收我们做小弟吧！”
女巫们叽叽喳喳着，很自然的簇拥到了郑清周围，逗弄着同样有些手足无措的黑宝石猫，似乎完全忘记她们的烤鱼了。
尬吹。
就硬吹。
不带有丁点儿技术含量的吹捧。
即便郑清屏住呼吸，却还是能嗅到几种不同的香气扑面而来，混杂在一起，几乎让他快要窒息了。
“抱歉，我作业很多，没时间辅导别人功课。”
男巫干巴巴的拒绝着，下意识忽略了对方要求当‘小弟’的古怪说辞，同时，为了避免气氛尴尬，他努力转移着话题：“……伱们为什么在食堂自己煎鱼？”
“因为食堂不禁止我们自己煎鱼呐。”
为首的女巫大着胆子看着郑清，仿佛在看一条油汪汪的煎鱼：“很多事情，没有禁止，就是允许大家尝试的，对吧？”
“而且‘生鱼油煎，死鱼腌了’，这是做鱼的基本原则，”另一个女巫一本正经的补充道：“我们不想吃腌鱼，又不想吃别人煎好的死鱼……所以带了活鱼自己煎着吃。”
第八百八十五章 白雪花女巫
郑清没有听说过‘生鱼油煎，死鱼腌了’这句话。
他只听说过‘生鱼忧患，死鱼安乐’——这是临钟湖鱼人部落里的一句谚语，意思是活着的鱼人整天忧心忡忡，总觉得巫师要害它们；死掉的鱼人就没有这种情绪了，因为它们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种族，幽灵族的一员了，作为在月下议会拥有上议员座位的大族，幽灵们在第一大学的日子自然不是早已没落的鱼人可以相比的。
但眼下，簇拥在他周围的几个女巫似乎不是在与他讨论‘生鱼’或‘死鱼’。
郑清可以察觉空气中弥漫的微妙情绪。
但看着眼前几位女巫清澈而单纯的目光，他又有些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感觉自己是不是有些自作多情。
就在他迟疑怎么把‘煎鱼’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时。
耳边传来萧笑略显抱歉的声音。
“打扰一下。”
宥罪猎队的占卜师擦了擦嘴角，起身，向几位女巫很有礼貌的点了点头：“不好意思，我要把你们的学长借走了……我们马上要进行猎队训练，有什么事情可以晚一些再聊吗？唔，如果你们迫切需要变形术方面的指导老师，可以向学生会提出申请……”
女巫们肉眼可见的露出失望的表情。
郑清则感激的看了博士一眼，只想给他塞一把金豆子。
“啊，真是不好意思。”
他收回视线后，忙不迭丢下自己吃了一半的晚餐，起身跟上正向餐厅外走的博士，同时拍了拍兀自吃的津津有味的辛胖子，给了女巫们一个更好的选择：“有什么其他问题，你们可以问问这個学长，他学习也很好的……而且他在校报工作，消息非常灵通。”
胖巫师咧开油汪汪的大嘴，朝几位学妹露出和善的微笑。
只不过当郑清走到餐厅门口回头看时，却发现学妹们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那个煎鱼的小锅都被端走了。
徒留下胖巫师萧索而饕餮的背影。
“怎么，舍不得，想回去跟那些别有用心的小姑娘们多唠唠？”
萧笑讥嘲的瞥了一眼回头的男生，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恰巧，我看那几个小姑娘也对你恋恋不舍的……那你回去呗，没人拦着你，我也不会向苏议员或者蒋班长告密……所以说，人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渣对你来说完全是一种本能。”
郑清很难得没有对自家占卜师怒目而视。
他砸了咂嘴，迟疑着，摊开手掌，看着正蜷成一团打呼噜的黑宝石猫，有些不确定的反问：“会不会是我们太敏感了，她们真的只是觉得我的变形术很厉害，并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我感觉她们的眼神很纯粹，就像，就像……”
“像雪花一样纯洁与自然？”博士冷笑一声。
郑清连连点头。
却见博士抬手打了个响指，指尖立刻凝出一团蓬松洁白的雪花：“……你是说这样纯洁自然的雪花吗？”
一般这种语气的反问，肯定带否定意味。
但郑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
萧笑摇着头，抓起雪团，向上抛了抛，仿佛在把玩一颗棒球，语气中带了几分感慨：“人们总是很容易被事物的表面所迷惑，就像那几个小姑娘，或者这团雪花……伱觉得它白的很纯粹？但你要知道，白是一种颜色，并不代表纯净。世界上没有一片雪花是干净的，因为它们都是基于灰尘核心凝结而成，先天便‘存心不良’。”
话音未落，他的手心上方蓦然腾起一抹无色的火焰，蓬松的雪团须臾间便被蒸腾一空，待雾气消散，萧笑将手掌递到郑清面前，向他展示手心残留的一点灰烬。
郑清第一次知道雪化后还会有灰烬。
“事实上那么一点雪不会产生这么多灰烬，”注意到男生惊诧的眼神，萧大博士不得不稍稍加重语气：“我只是想给你留下稍微深刻点儿的印象……不要聊这些小事了，还是说一说你让我卜算的事情吧。”
昨天从沉默森林回校后，郑清第一时间与几位同伴分享了助教团沉默约束之外的消息，比如林子深处那个略显神秘的乌特雅马人部落，再比如谁都可以看到的火流星。
考虑到上周一他们还在一座沙箱小世界里栽过跟头，郑清觉得有必要梳理一下自己收集到的与乌鸦有关的各种消息，进行一次正规的推演占卜。
与平日用茶叶、水晶球、算筹或者龟甲进行的快速占卜不同，正式的推演占卜需要消耗更多资源、更长准备时间、以及更多的占卜师。相应的，能够主持推演的，至少也需要注册巫师级别的优秀占卜师。
萧笑的水平是足够的，而且以宥罪的人脉，找到七八名水平相仿的占卜师也不在话下。再加上郑清表示会承担此次推演的全部费用，所以一大早，萧笑就开始为这件事忙活起来。
此刻，郑清听到萧笑提及这件事，顿时精神一振，把餐厅里刚刚发生的小插曲丢在脑后。
“准备的怎么样了？”
他迫不及待追问着，同时重复了自己昨晚的诺言：“你找了几个占卜师？用不用我去青丘公馆或其他地方找人帮忙？材料呢，清单列出来了吗？需要多少钱直接报数，我这边全额报销，不用担心成本……东西一定要买最好的！”
他拍着胸口，大包大揽着。
有三叉剑的‘军购合同’撑腰，他现在做这种事情底气十足。
萧笑叹了一口气，没有立刻回答。
郑清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妙。
“有变故？”他停下脚步，捏了捏手中的黑宝石猫。
“是易教授。”
宥罪猎队的占卜师抿了抿嘴，扶了扶眼镜，声音不大，言简意赅道：“我也是第一次主持这种推演，所以想找易教授做指导，你也知道，易教授一贯支持这种事情……而且他的办公室关于占卜的材料最丰富、质量也很好，如果能从他那里购买，比在外面划算不少。”
“但是。”
郑清替博士说出了这个转折词。
第八百八十六章 巨人为什么会变成濒危种族
“但是，教授拒绝了我的要求。”
萧笑抬头看向远处，傍晚时分，太阳已经落在办公楼的后面，整片天空散发着昏黄的气息：“不仅拒绝我的申请，他还建议我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易教授说，如果我不想这个学期剩下的时间都躺在校医院，就不要去卜算这么危险的事情，这不是我们这种还没毕业的小巫师可以窥伺的事情……另外，他让我仔细观察一下学校。”
“观察学校？”
郑清下意识左右看了看——现在是晚餐时间，还没吃饭的学生脚步匆匆，饱餐而出的学生施施而行，鼓着腮帮子的松鼠蹲在树枝，瘦骨嶙峋的草精子躲在灌木丛后，夕阳西下，天空仿佛一块抹了橘子酱的蛋糕，散发着慵懒恬适的味道——在这一片祥和中，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观察什么？观察哪里？学校有什么值得观察的？”
“没有什么值得观察的。”
萧笑竖起一根手指，在郑清眼前晃了晃：“这也是刚刚我在吃饭的时候，看到那三个找你搭讪的女巫才突然反应过来的……确实没有什么值得观察的，所以即便三个女巫搭讪一個男巫也变得有趣……”
“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郑清摩挲着黑宝石猫，喃喃着，有些反应过来博士的未竟之意了。
萧笑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个学期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你不觉得今年的校园格外平静吗？唔，强调一下，我是说‘第一大学’，而不是‘你’……第一大学有四所学院，当然，现在是五所了，而这其中两个学院近乎死敌，往年每个月九有与阿尔法的学生都要发生几次冲突，但这段时间，大家都很安静……还有沉默森林，如果你记得去年沉默返潮的规模，就该意识到今年的沉默返潮是多么虚弱。”
“北区巫师那支出事的猎队不算异常吗？”
郑清皱着眉，脑海中飞快搜索最近这段时间里发生的大小事故：“还有上周禁魔节那天，北区的沙箱陷阱，以及那条巨大的青蛇……”
萧笑表情古怪的瞥了他一眼。
郑清干咳一声。
“所有的异常都收敛于乌鸦。”
萧笑用一句话总结了自己的观点，声音变得愈发小了些：“而与乌鸦无关的异常，都近乎消失殆尽。”
占卜师最擅长的就是抽丝剥茧，从日常生活中看似不起眼的小事中，抽取一条条最有价值的线索，然后将它们编织成一个结果。
郑清知道这个道理，也相信博士的判断。
两个人沉默着，慢吞吞向宿舍的方向走去。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
萧笑斟酌着，放慢语速，仿佛要与他的步伐匹配上：“当一头危险的火龙穿梭在沉默森林，它经过的每一片丛林都会变得格外安静，因为任何骚动都可能引来龙炎的洗礼。这种沉默就像摔跤手角力，搭手的两个摔跤手不一定想把对方摔倒在地上，但绝不想自己被人压在身子底下……你可以想象风暴中心的巨大漩涡，不断吞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骚动，大家都想找到漩涡之外的力量，好把自己摘出去，没人想在这种时候卷进漩涡里。除了你。不管愿意或者不愿意，你已经被卷进漩涡里了。”
郑清非常勉强的笑了笑。
“你这不是一个例子。”
他半开玩笑的调侃了一句，见萧笑面无表情，他才收敛笑容，重重谈了一口气，嘟囔道：“我确实没发出声音，但我一直在闪闪发亮……那种完全没有办法遮掩的发光……伱能想象黑黢黢的森林里一团流光溢彩的东西吗？它很难不被那头火龙注意到。”
他是在用萧笑的第一个例子形容自己的处境。
宥罪猎队的占卜师皱着眉。
“星之彩。”他言简意赅回答道。
“什么？”郑清没有听懂博士的意思。
“星之彩，一种来自宇宙深处的魔法生物。当它移动时，看起来就像是一块闪闪发光的、无定形的颜色在四处流动。”
萧笑耐着性子解释道：“正常情况下，它看上去人畜无害，但当它觅食时，却可以轻易吸干方圆二十英里范围内所有的生命力……我记得你在黑狱里见过它的，没印象了吗？”
“这跟我们聊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让我想象一团流光溢彩的东西吗？星之彩再合适不过了。你必须变成星之彩。”似乎察觉到郑清的困惑，萧笑扶了扶眼镜，问了郑清另一个问题：“你知道强大的巨人为什么会变成濒危种族吗？”
“为什么？”
郑清不自觉气弱了几分——从刚刚开始，博士的每句话似乎都在跳跃，让人跟不上与他对话的节奏，这让郑清莫名感觉自己很蠢。
“因为它们的表现与身价不符，所以才会濒危。”
萧笑语气非常严肃：“身为生来就很强大的人类，它们却满足于野蛮与无知，满足于与火龙摔跤，满足于穿着兽皮、挥舞着木棒的战斗……这是对人类智慧最大的亵渎。你也一样。如果你表现不出与身份相符的能力，你最终会被大漩涡吞没。”
“我也不想的……”郑清不知道话题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严肃，明明他只想讨论与乌鸦有关的事情。
萧笑再次停下脚步，认真看向郑清。
“前几天我在书上看到一句话，”他拍了拍挂在腰间黑色笔记本，没有翻开，显然已经将那句话背的非常熟练了：“当人生给了你一个柠檬，不要皱着眉吃它，要把它榨成柠檬汁。将生活带给你的犹如柠檬的酸楚与苦涩，酿成柠檬汽水般的甘甜。”
郑清虚着眼，瞅着自家的占卜师。
他感觉萧笑说话已经越来越有正统占卜师那味儿了。
“这鸡汤味儿很正，但没啥用，我嘌呤高，已经过了爱喝肉汤的年纪了。”
郑清记住了占卜师的提醒，表面却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不过你这个态度也让我想起一句话……人类就是这样，比起被别人安慰，更喜欢去安慰别人，似乎这样就能获得一些心理上的优势——我一个再过几个月就毕业的人，需要你这个在校生告诉我怎么吃柠檬么？”
第八百八十七章 巫师心理学
三个大精灵是清明节后进入边缘学院预科班的。
也就是周二。
仅仅过了一天，到了周三上午，关于青丘派遣三名后辈入读边缘学院的消息便不胫而走，四下里传播开来，很是惹来一番议论。
大部分人的关注点在于那三个小姑娘多么漂亮，她们的袍子、她们的妆容、她们的首饰、她们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等等，毕竟青丘善出美人，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稍微严肃一些的讨论，则集中于青丘这样的豪门世家派遣子弟进入边缘学院，是否会挤占真正边缘群体的入学名额，边缘学院会不会逐渐演化成低配版的‘阿尔法学院’。
还有一些思维在大气层的，私下分析边缘学院单单只接收青丘家的孩子，是不是代表联盟与第一大学已经达成共识，打算任命青丘家族的某位大人物担任边缘学院的院长。
对于这些议论，郑清都很关注。
即便前些日子学校四处流传他的谣言时，他也没有这么上心过。
好消息是，截至目前，三个大精灵的读书生涯进展非常顺利，没有遭遇霸凌、没有中途逃课、也没有收到教授的负面反馈。
这让郑清颇感欣慰。
连带着他给萧笑以及辛胖子描述（编造）梦境的时候都认真了许多——这次描述与噩梦无关，单纯是郑清在帮两位舍友完成选修课作业。
周三下午是一节选修课。
郑清与蒋玉选修的是魔法宇宙学，萧笑、辛以及张季信选修的是朱思的梦境解析。而梦境解析的课后作业，需要解析第三方的梦境。
在萧笑与辛胖子认识的所有人中，或许只有郑清有意愿、而且不介意与他们分享他的梦境。
当然，在没有真正梦境征兆的情况下，郑清只能努力‘编造’一些符合课本要求的梦境，让两位舍友的作业写得更容易一些。
“……我梦到一个黑色的小点出现在太阳表面，由上往下，斜斜的，缓缓移动。”郑清一边写着自己的古典科仪学的作业，一边顺口编造着自己的梦境。
“黑色的小点儿出现在太阳上？”胖巫师皱着眉，一本正经的分析起来：“梦境嵌套了星象学的内容，朱思老师一定会喜欢你这個梦的。”
与之相比，萧笑的关注点就细致多了：“多大的小点儿？沿着什么角度切入？移动速度多少？排除太阳黑子，那个小点儿的可能性太多了，火星、水星、金星……”
“金星…不，水星，我梦到的是水星凌日！夹角七度的是水星！”
郑清手忙脚乱的计算着星图上水星与地球绕日运行轨道的角度，忍不住抱怨起来：“完全搞不懂古典科仪为什么要涉及行星轨道计算的内容！占卜不像占卜，星象不像星象……”
“我们在梦里能区分出水星凌日与金星凌日吗？”胖巫师犹豫的看了博士一眼。
“我可以的。”萧笑言简意赅的回答道。
胖巫师满意的点了点头：“理论可以就可以，大不了我在其他地方凑点错误出来……轻微的错误才会让结果显得更真实……唔，让我看看，水星凌日大概一百年会出现十三次，通常发生在五月初或者十一月初……然后距离我们最近的应该是五月初。五月初学校有什么安排吗？春狩吗？”
“期中考试。”萧大博士扶了扶眼镜：“春狩在下周。”
“嘶！”
胖巫师倒吸了一口凉气，再次看了一眼自己写了一半的作业，挠了挠头：“这下糟了，我怎么才能把瘟疫跟期中考试联系在一起……难道说期中考试的时候，学校会爆发一轮大规模流感？流感也算瘟疫吧！”
“算。”
萧笑抬起眼皮，瞥了一眼满脸愁苦的胖巫师，提醒道：“不过与瘟疫有关的是金星凌日……水星凌日暗示了一种悬崖勒马或者导致满盘皆输的关键性决定。”
不论‘悬崖勒马’还是‘满盘皆输’，对期中考试而言，似乎都不是什么好词。
这让郑清颇感抱歉。
“要不，我记错了？我在梦里看到的实际上是金星凌日？”他试探着看向两位同伴：“期中考试的时候感冒，总好过满盘皆输吧。”
胖巫师颇为意动。
但萧笑却明确表示拒绝。
“这种程度的占卜结论，不会对我的成绩造成任何影响。”
他很自信的指挥着羽毛笔，完成梦境解析的最后一段作业，然后转头看了一眼窗外，长吁了一口气：“倒是马上就要期中考试，让人有些感慨呐……真是岁月如梭……总感觉昨天才刚刚过完年，转眼间已经开学一个多月，这个学期也快过去一半了。”
这个学期的期中考试安排在第十周，而现在已经是第七周的周三了。
下周末还有一年一度的春狩。
只是想一想，就让人平白生出一股紧迫的焦虑情绪，给人一种时间完全不够用的感觉。
郑清不自觉的摸了摸他的沙漏。
拥有时间转换器的他，时间比其他人更多一点。除此之外，因为申请了提前毕业，所以这个学期他不需要参加期中与期末考试，让他莫名感到一丝安慰，仿佛平时写不完作业的压力在这一刻得到了充分的释放。
“时间呐，过得真快。”
胖巫师心有戚戚的叹了一口气：“我记得小时候每天都在熬日子，时间慢的要死。但越长大，时间过的越快……前几天，我看到一个与‘时间加速度’不同的观点。”
“什么观点？”郑清很乐意在这种时候当个合格的捧哏。
“是‘巫师心理学’上的一篇文章——论心理成熟程度对时间快慢的影响。”胖巫师卖弄的说出了那篇文章的全名。
郑清扯了扯嘴角：“听上去就很无聊。”
“不止无聊，而且无知。”萧笑哼了一声，语气带着一丝不屑：“研究巫师心理的那些家伙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忽略世界的本质，总喜欢用‘我寻思’来解释一切……但凡多读几本书，也不会被他们的谬论哄骗。”
第八百八十八章 奥氏时空理论
四月初，已是仲春之末。
中午时分，阳光明媚，气候温和，杨柳风拂过窗外，带来一抹抹极淡的花香与草香，依稀还能听到年轻巫师们的欢笑与打闹声。
仿佛整个世界都沉浸在春天渲染出的活泼气氛里。
除了403宿舍。
郑清收回羡慕的情绪，看了一眼面前摞着的高高的一沓作业，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只不过他还未来得及开口，旁边的胖巫师便出了声。
“大博士又有什么高见呐？”
辛斜乜着萧笑，用唱歌剧般的咏叹调哼了一声。原本盘卧在他枕头上打盹儿的肥猫被怪声惊醒，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抖了抖耳朵，摇头晃脑的起身，责怪的扫了一眼几个男生。
萧笑冲团团抱歉的点了点头。
然后拍了拍他面前那本黑色的硬壳笔记本，稍稍放慢语速：“你说的‘巫师心理学’上的那篇文章我也读过的，事实上，它是曲解了奥氏时空理论的部分概念，然后通过断章取义、移花接木等手段，将其包装成自己的观点……”
“也就是‘洗稿’，是这个意思吧？”在校报编辑部工作的胖巫师立刻给出了一個恰如其分的通俗比喻。
萧笑非常勉强的点了点头。
“算是吧。”
他扶了扶眼镜，翻开手边的笔记本，简短解释道：“奥氏时空理论是基于维度论诞生的时空理论，想要了解这个理论，首先明确两个维度——时维与思维——在奥氏理论中，时维与思维是正相关，这个结论进一步引出奥氏时空的两条经典推论：思维越活跃，时间过的越快；随着时维的递增，思想的深度也在逐步加深。”
郑清揉了揉额角。
很好。
不愧是博士。
轻描淡写就说了一大堆佶屈聱牙、很难轻易理解的魔法概念。
“也就是说，早就有人发现时间跟思想有关系了，是吧。”郑清总结着自己听懂了的部分，同时努力搜刮着脑海中的记忆，因为他总觉得奥氏时空这个概念非常耳熟。
萧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你这个学期不是选修了魔法宇宙学吗？这是教科书里的内容！”博士的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鄙夷：“……这就是打算提前毕业的高材生吗？”
郑清把目光移向胖巫师。
辛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声音很小的补充道：“确实是魔法宇宙学里的内容，但属于附加部分……你没有时间看很正常。”
年轻的助教同学深吸一口气，竭力保持语气平淡：“不是每个人都能把教科书夹缝里的注释都背下来的……更何况，这些内容不属于教学大纲范围内，跟毕业没关系。”
“呵呵。”博士冷笑不语。
而经过一系列刺激，郑清的头脑也终于清醒了许多，捡起很多记忆中的碎片。
“你说的这个‘奥氏时空理论’跟奥氏均衡有什么关系？”他皱着眉，看向萧笑，想起大一魔法哲学课上老姚提过的一个概念。
所谓‘奥氏均衡’是指在一定时空范围下，超凡个体保持静默，可以降低对世界的损害，这样可以同时保证超凡个体与普通个体的存活——这是如《血族避世条约》等诸多魔法协议的理论基础，也是维度派主要理论‘静默论’的主要推论之一。
想到静默论。
郑清终于从沉睡的记忆里翻起另一个碎片：在奥氏时空理论体系中，以西格斯机制为出发点，在一定的时空范围下，活跃个体的强度与这个时空的寿命成反比——这句话几乎可以算得上是静默论的核心观点。
听到郑清反问，萧笑露出一丝惊讶。
“你记性不错嘛！我记得老姚就提过一次，还是大一上学期的时候。”
他难得夸奖了某人一句，话锋一转：“奥氏均衡与奥氏时空理论，都是维度派著名大巫师赫尔曼·奥斯特洛夫斯基总结出的概念……就像‘奥氏时空’，全称是‘奥斯特洛夫斯基时空理论’，简称‘奥氏时空理论’。嗯，这位赫尔曼先生有一个非常著名的学生，也是一位大巫师，叫阿尔伯特……”
“就是发明‘创世纪’的那个大巫师？”因为这个名字与禁咒有关，郑清非常敏感的反应了过来：“我记得他出身欧罗巴，担任过阿尔法学院的院长……”
“创世纪不是发明出来的，是构建出来的。”
萧笑首先纠正了郑清用词的错误，同时提醒：“魔法宇宙学与魔法哲学不同，非常讲究用词准确性，你不要期末考试再临阵磨枪……”
“嗯呢，你继续说。”郑清敷衍的点了点头，催促着。
能够听博士深入浅出的讲解‘奥氏时空理论’，提前预习魔法宇宙学的部分内容，比干巴巴的写作业有趣多了。
“讲什么？”萧笑一脸懵逼。
“奥氏时空理论呐！”
郑清抬手在太阳穴处做了一个搅扰的手势，似乎想帮博士回忆一下这个话题最初的部分：“你说巫师心理学的时空观点是谬论，那伱讲讲奥氏时空论真知灼见到底高明在什么地方啊！顺便可以帮你复习复习上学期的选修课。”
不知什么时候跳上书桌的团团‘呵’了一声，甩了甩尾巴，斜了郑清一眼。
那眼神，像极了正在撇嘴的胖巫师。
萧笑深吸一口气，推了推眼镜，倒是没拒绝郑清略显得寸进尺的要求。
“首先，奥氏时空理论是建立在维度论基础上的。”
他再次重复了一遍这个基础概念，然后才给出了第一个定义：“在奥氏时空理论中，每一个维度都存在一个‘初点’。维度基于这个初点开始诞生、成长、延伸；不同维度交织在一起，构筑成宇宙；所以，理论上，宇宙不是固定不变的个体，而是一个向四面八方、九天十地、各个维度上持续延展的复杂概念。这种延展带来了宇宙的膨胀，间接开辟出我们所生活的世界。”
宇宙。
世界。
萧笑在阐述概念的时候，把这两个词咬的格外重，毫不意外的获得了郑清的额外关注。
第八百八十九章 世界与宇宙
郑清在《魔杖》大阿卡纳序列中的称号是‘世界’。
他还有一颗禁咒小树苗。
而禁咒就是将‘世界’这个概念通过‘收敛’的方式变成的一道魔法，是咒语化的世界与宇宙。
因此，从很早之前，他就对‘世界’这个词格外敏感。
世界与宇宙是两个概念。
郑清是知道的。
在《巫师界大百科全书》中，虚空世界根据面积大小、法则强弱等不同，被划分为密园、秘境、小千、大千四个等级。
而所有世界的总和，以及世界之外的总和，才被称为宇宙。
萧笑在解释奥氏时空理论基础推论时强调的两個词，不断刺激着郑清深埋在记忆深处的那些碎片——比如大一参加校猎赛时，第一次进入密园猎场；比如他在空白之地，听先生讲巨人格里芬的故事；再比如他在探究毛豆身份时，对曲线时空与角状时空的了解。
这些记忆碎片在他脑海中相互碰撞。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对世界竟然已经有了这么多认识。
“我知道这个说法！”
耳边传来辛胖子带着几分恍然的声音，萧笑用奥氏时空理论对宇宙的解释，显然也激活了他的许多记忆碎片：“……我记得在校报某一期魔普的文章里提到过，宇宙就像一块透明的肉冻，正在向四面八方膨胀，这个过程中，肉冻中间有杂质的地方会被撕扯开一个又一个细小的空间，我们这些世界就存在于这些小空间里……”
他挥舞着胳膊，似乎想触摸那个巨大的透明肉冻。
不得不承认，这个比喻非常符合胖巫师的喜好，也难怪他能记这么久。
“虽然‘肉冻’这个词很值得吐槽，但是这样比较确实容易理解。”
萧笑扶了扶眼镜，想象着面前一坨肉冻正在膨胀的状态，非常勉强的点了点头：“这个比喻大概是中学生承受能力的程度……事实上，如果用奥氏理论来理解，对‘肉冻’更严肃的说法是‘宇宙中充满着均匀的介质’……那些藏匿在肉冻中的杂质，在宇宙中，就是类似地球、月亮、太阳这类的星体。随着肉冻（宇宙）的膨胀，有‘星体’（杂质）存在的地方，会因为四周受力不均匀，被拉扯出一个个类似气泡的小宇宙……相对于那些仍旧在不断延展运动的均匀介质，这些气泡里的环境是相对静止的……这种相对静止的环境，才促成了生命与文明的诞生。”
“你要不要也去申请当助教？”辛胖子冷不丁给了博士一个新建议。
郑清连连点头。
“循循善诱、深入浅出、活灵活现、引人入胜。”
边缘学院的助教同学则一连用了四个成语来表达自己的感慨：“我觉得你讲的比学校魔法宇宙学的老师讲的好太多了！”
“我可没那么多时间。”
萧大博士矜持的摆了摆手，态度却不自觉愈发认真，仿佛真的在课堂上给学生们上课：“……刚刚我说了那么多，你们听懂多少？”
郑清吁了一口气，指了指窗外，率先开口：“我们看到的星空，其实包含了很多不同的‘气泡世界’。”
萧笑皱了皱眉，先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不精确，但也可以这么理解……需要纠正一个你刚刚使用的词‘看到’……我们看不到真正的星空，我们看到的大部分星空都是星空深处那些伟大存在的身影。”
“在‘星体’附近的宇宙，与远离星体的空旷之处的宇宙，介质不一样。”辛胖子非常正经的举手发言。
萧大博士打了个响指，回身，似乎想在黑板上写什么东西。
但立刻，他惆怅的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真正的课堂上。
“这也是为什么，白丁们把对世界规则的解析分成了‘低速经典力学’与‘高能量子力学’。”萧大博士重新打起精神：“……因为介质不同的宇宙，适用不同的力学规则。”
“那我们发现的那些密园、洞天、乃至大千世界呢？”
“这就涉及深空实验室的一项观测成果：气泡膨胀理论。这个理论认为，随着宇宙的膨胀，宇宙中的介质也膨胀，所以在星体周围产生的气泡也会随之膨胀。大巫师会议与第一大学合作建立的深空实验室通过观测魔力潮汐变动、超新星、蓝耗等现象，认为我们发现的这些小世界都属于气泡宇宙膨胀中产生的裂缝。这种裂缝尤其容易在两个气泡宇宙之间产生。”
“听上去很不稳定的样子。”
郑清听到‘裂缝’两个字，无端想到了曲线时空缝隙中的角度时空，不由产生一种‘殊途同归’的令人满足的奇怪情绪。
萧笑自不清楚郑清此刻的感慨，自顾自继续讲道：“……从宏观角度而言，这些寿命只有数亿年的裂缝的确不稳定。但是对于我们这些短命猴子而言，这些裂缝够大家糟蹋到天荒地老，然后再换一个气泡继续活下去了。”
“巫师很难成为短命种，”
辛胖子抱起从桌上溜达而过的团团，挠了挠它的下巴，补充道：“而且我们是巫师、狼、蝙蝠、狐狸，或者其他什么物种……不是猴子。”
郑清看着肥猫舒服的模样，也忍不住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然后他终于想起了这段颇有深度的研讨会最初开始时的问题。
“所以，”他看向萧笑，语气带了几分困惑：“你说这么多…思维为什么会影响到时维？”
“难道不是你让我多讲讲吗？”
萧笑一脸晦气的反问后，板着脸解答了郑清最后一个问题：“至于时维与思维……简而言之，不同维度之间既相互作用，也相互影响。阿尔伯特在学习奥氏时空理论时，留下过一句非常精妙的评论——深入星空，触摸时间——如果你在宇宙中走的足够远，你就能触摸到真实的时间。”
“太深奥了。”郑清皱着眉：“这话听着像是魔法哲学，而不是魔法宇宙学。”
“意思就是他也不知道。”辛胖子总结道。
萧笑哼了一声，眯着眼看向窗外，没有搭理两个令人生气的舍友。
第八百九十章 符法的朱砂选择
就像奥氏时空理论里那条著名推论所描述的，思维越活跃，时间过的越快。
禁魔节出现在北区的巨大青蛇仿佛是昨天的新闻，清明节去沉默森林拜访马人部落依稀是昨晚的事情，周三中午与萧笑讨论奥氏时空理论后似乎只打了个瞌睡，一转眼，又到了郑清履行助教职责的日子了。
大二下学期的第七个周四，与第六个周四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除了班上会多三个新学生。
直到上课前，郑清才意识到自己对今天这节课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之情，站在边缘学院那座巨大的帐篷之外，看着门缝里隐约闪过的几道人影，以及那些模糊的欢笑声，他莫名生出一股拔腿就跑的冲动。
巫师不会无缘无故心生畏惧的。
他心底的退堂鼓恐龙扛狼的响着，催促着他快点离开这片危险的是非之地。
但理智却又不断警告他，无缘无故缺课，会受到教务处处罚，这意味着他提前毕业的计划会受到影响。
情景交融下，他突然对科尔玛选择把学院建在悬崖边缘有了某些更深刻的认识——为什么很多时候，人们明明知道面前有巨大的危险，还是咬着牙站在悬崖边上呢？
因为他们没得选。
这個结论让郑清的理智重新获得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冲动是魔鬼。”
站在帐子门口的年轻助教喃喃着，低声给自己打着气：“……而我是魔鬼们的堪罪使，是管理魔鬼的！”
这番心理建设很好的压制了他脑海中闪过的诸多无厘头念头。
年轻的助教同学掀开帐帘，表情严肃，抱着今天的讲义，大步流星走向讲台，努力模仿着老姚的气势。
长袍袂角在他身后飘飘欲飞，裹挟着帐子外的冷气，穿堂而过，立刻让教室里原本略显喧哗的气氛冷却下来，随即响起一片翻书时哗啦哗啦的声音。
郑清也翻开了讲义最上面的花名册。
按照惯例，要点名的。
只不过当他眼角余光扫到花名册末尾的三个‘郑苏’后，离开麻利的合上了册子，打算直接开始上课。
身为助教，这点权限他还是有的。
更何况，作为课堂监督的三头鹦鹉今天并没随堂，不知飞去哪里玩耍了，在教室里的又都是熟人，偶尔一两次不点名，大家都不会有意见。
高高的讲桌很好的遮掩住了年轻助教此刻的惴惴不安。
他环顾左右，竭力用带着几分威严口吻的语气说道：“今天这节课，我们讲‘符法的朱砂选择’。我想在座的很多人都听过巫师界的一句俗语，所谓‘一点灵光便是符，世人枉费墨与朱’，听上去似乎画符最重要的天赋与灵感，朱砂等等外物都不是必要的。
在这里，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诉大家，这句话对你们来说，是错的。
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是中世纪著名的传奇巫师，汾阳萨真人，祂可以说‘一点灵光便是符’，因为祂的一点灵光真的可以具现成符，而我们这些连注册巫师考核都没通过的，能不能自称‘巫师’都值得商榷，又怎么能觉得可以真正领会萨真人的经验呢？高手可以‘无招胜有招’，是因为他首先是个高手。
不到那个层次，你们懂吧。
对你们来说，选择正确的符纸、朱砂、符笔，乃至合适的画符时间、好的画符地点，等等，每一点能够增加你们画符成功率的细节，都非常非常重要。妄想一步登天，除了会持续不断的摔跟头外，不会增长一点经验……”
专业的内容引导着专业的思维，让郑清渐渐忽略了心底的不安，讲课越来越流畅，语气越来越放松，表情也柔和了许多。
但就像三叉剑们常说的那句话——人都有侥幸心理，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一个犯罪嫌疑人会主动开口——在危险真正出现前，每个人都觉得天下太平、一切安好，破洞的屋子裱糊裱糊似乎还能住下去。
郑清在讲台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讲的兴起，他顺口提了一个问题：“……朱砂虽然是红色，但却有五行之分，有谁知道朱砂五行分类的不同称呼呢？”
他举起胳膊，笑吟吟环顾左右，用鼓励的眼神扫荡着这间不大的教室。
但下一秒，他的笑意就渐渐凝固在了脸上。
因为除了坐在前排中央的三个大精灵外，教室里没有一个人举手。一个都没有。就连尼古拉斯与卡门，都抄了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有听到郑清的问题。
这里面一定有阴谋。
郑清感到后背有一丝发凉。
三个大精灵规规矩矩的坐在第一排，身上穿着绣了青丘苏氏徽记的漂亮袍子，忽闪着大眼睛，小胳膊举的整整齐齐，仿佛三节刚刚洗净的白嫩藕段。
李萌坐在大精灵们左侧，正附耳在其中一个大精灵耳边小声说着什么；蒋玉坐在大精灵们另一侧，笔记本放在膝盖上，托着腮，眉眼弯弯看着郑清——这一刻，郑清非常庆幸自己早早把大精灵的事情告诉了她，没有给李萌乱嚼舌头的机会。
教室里的沉默持续了将近一分钟。
仍旧没有其他人举手。
郑清可以明显感受到四周那些诡异的目光正不断增加，他感觉其中许多都充斥着恶意与幸灾乐祸。
“咳！”
年轻的助教同学干咳一声，略显慌乱的低下头，最终咬了咬牙，胡乱的点了其中一个大精灵的名字：“嗯，那么，郑苏依同学，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坐在蒋玉旁边的大精灵兴高采烈站起身。
“先生好！”
她非常有礼貌的鞠了躬，然后才口齿清晰的回答道：“按照五行，朱砂可以分为火砂‘超箭’、金砂‘朱标’、木砂‘牧丽’、土砂‘黄标’、水砂‘黑标’，其中黑标以辰州为道地，超箭颜色鲜红，朱标红色中带有金色，牧丽红中带紫、色泽深沉……”
一番回答虽有些颠三倒四，有缺有漏，但却言之有物，显然是下过功夫的。
再加上大精灵流畅的表达能力。
郑清即便心底带着几分不安，脸上也遏制不住略显灿烂的姨母笑。
第八百九十一章 他怕的有理
“非常好！”
“非常好！郑苏依加五分，另外两个举手的，郑苏霜、郑苏珊，各加一分！下次我提问的时候，大家一定要积极举手发言……勇于表达，是学好魔法的第一步！”
郑清毫不掩饰自己的偏袒。
同时对那些揶揄的眼神儿视而不见。
站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次新生"露娜·慧骃举起一只蹄子，郑清点头示意她发言。
“教授。”
棕色的小母马挺了挺胸膛，很有礼貌的表达了自己的困惑：“据我所知，火砂‘超箭"、金砂‘朱标"、木砂‘牧丽"、土砂‘黄标"属于红朱砂；水砂‘黑标"属于黑朱砂……我感觉它们的分类很不平衡，缺乏魔法的对称美，这是什么缘故呢？”
“叫我老师就可以，我还不是教授。”
年轻的助教心情愉快的纠正了棕色小母马的错误用词，同时拍了拍桌上的讲义：“这个问题非常好，也是我们这节课要着重强调的部分……现在，翻开你们的讲义第三页‘红砂与黑砂的配伍"，我们从阴阳属性开始来理解‘红与黑"的不规则性状……”
接连两次问答很好的调和了课堂气氛。
让郑清这节课变得格外顺利。
直到下课铃响。
附着在帐篷上的隔音结界解除，远处海浪与鸥鸟的声音次第传来，郑清才意犹未尽的合上了手中讲义。
“这节课就上到这里，”他熟练的布置了课后作业，然后强调道：“扎实的基础是掌握符法的真正捷径，这点对于你们而言尤其重要，记住，你们的作业不是写给我的，而是写给未来的你们的。”
代代相传的老鸡汤被灌输给其他人，让郑清感觉格外满足。
帐篷帘子卷起。
大部分来自天文08-1班的志愿者们率先退场，与郑清打过招呼后三五成群结束了这次志愿任务；伊势尼带着几个半巨人同学，大摇大摆的出了教室；叮当耳朵与叮咚耳朵局促的坐在自己位置上，似乎想出去玩耍，但看着自家老师兼老板还在讲台，又不敢先走；尼古拉斯照例与刘菲菲咬起了耳朵，却不知是在讨论作业，还是在说情话。
郑清整理好讲义，抬起头，才发现辛胖子与萧笑不知何时已经挤到讲桌前，正簇拥在三个大精灵周围，与她们打起了招呼。
“……你们认识我吗？”
胖巫师腆着肚皮，一脸的自来熟，语气带着几分感慨：“当初你们来403的时候，只有小小的，一点点，现在长大了……真好！”
他用手指比划了‘很小"之后，很响的擤了擤鼻子。
惹得另一侧的李萌连翻白眼。
“热毛巾需要吗！”一个大精灵热情的递给胖巫师一块热腾腾的毛巾，却不知她是从什么地方变出来的。
“当然认识！”另一个大精灵回答着胖巫师的问题，怀念的看了一眼他的肚皮——除了团团外，当初她们最喜欢用胖巫师的肚皮当蹦床玩。
“大家都很想你，”第三个大精灵接口，语气带着一丝惋惜：“只可惜妈咪不让我们随便出门，尤其不许我们再进男生宿舍……”
妈咪？
这个词的出现，顿时让大精灵们周围的声音降低了许多，不止一个人的耳朵竖起来，不断用余光偷瞄三个漂亮的小姑娘，想知道她们口中的‘妈咪"是谁。
包括天文08-1班的学生在内，大部分人都只知道这三个漂亮的小姑娘来自青丘公馆，极少有人知道她们是由小精灵蜕变而成的。
“你们‘妈咪"是谁？”
辛胖子有些茫然的反问——他自然是清楚她们身份的，但也因此，听到她们有妈之后，困惑感反而比其他人更强烈。
“妈咪就是妈咪啊……”
其中一个大精灵咬了咬指头，有些不知所措的左右看了看，恰好看到讲桌后的郑清，顿时兴高采烈的挥了挥手：“爸比，他问妈咪是谁……”
胖巫师看了看身前的大精灵，又看了看郑清，有些傻眼。
萧笑扶了扶眼镜，扯了扯嘴角。
郑清感觉自己仿佛被一颗血符弹迎面击中，整个人需要扶着讲桌才能站稳身子。非常神奇的，此刻他脑海里的念头竟然是‘巫师果然不会无缘无故心生畏惧"，以及‘我就知道"！
仿佛沸腾的开水上被浇了一瓢凉水，帐篷内原本因为下课喧嚣起的气氛陡然凝滞了，沉默持续几秒后，开水重新翻滚起来，还没离开的天文08-1版的年轻志愿者们与边缘学院学生们的哄闹声瞬间飙升到最高点，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把这座巨大的帐篷掀翻。
大部分人不知道内情。
所以听到三个漂亮小姑娘喊郑清‘爸比"，又知道她们来自青丘公馆，有个青丘公馆里的‘妈咪"——只要稍微有点逻辑思维能力的，几乎都猜到了那位‘妈咪"的身份。
少部分人知道内情。
也因此，她们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僵硬了。
郑清木着脸，没敢去接某人的视线，只顾低着头整理讲桌上那沓薄薄的、已经被他整理的很整齐的讲义。
他就知道，自己今天在帐子外的畏惧之情不是空穴来风。
他怕的有理。
“你叫他什么？”李萌惊诧的声音传入郑清耳朵里。
“爸比！”
郑苏不知道是一二三里的哪个大精灵，用非常认真的声音回答道：“妈咪说了，上课的时候，要叫爸比‘先生"，下课后，就可以叫爸比了！”
郑清忍不住抬头。
恰好看到三双单纯的、亮晶晶的眼睛，让他完全生不起气来——佩索阿说过，爱就是永恒的纯真，而唯一的纯真就是不思考。
“该去上变形术了！”
蒋玉冲上讲台，一把攥住郑清的手腕，拖着他，非常强硬的挤出人群：“抱歉，你们的老师还有课需要上，有什么问题可以通过纸鹤咨询……”
郑清恍惚间反应过来。
是了，今天周四。
稍后就是时间转换的课程‘分身变形术"，老姚为他与蒋玉两个人单独开设的课程。只是这么一想，他就有种拔腿而跑的冲动。
只不过女巫把他抓的很紧。
让他没有勇气逃跑。
第八百九十二章 她所担忧的
郑清踉跄着穿过人群时。
再次看到了那三双亮晶晶的、带着几分好奇与期待的眼睛，恍惚之余，他终于回过神，一把拽过旁观的萧笑，语速极快的吩咐了一句：
“把她们送回青丘公馆！马上！”
不待博士点头，他便转而看向三个大精灵，压低声音，稍稍加重语气：“……你们要听萧笑的安排，现在立刻回公馆！周末我会去看你们的。”
“嗷！”
“好哒！”
“没问题！”
三个大精灵在一片喧闹声中乖巧的答应着，抱着她们的小书包，整整齐齐站在了萧笑的身后，惹来李萌与辛胖子连声抱怨。
郑清自然没工夫搭理两个活宝的抱怨。
他跟着蒋玉一溜烟跑出很远，直至四周无人。
“就在这里转换时间吧。”
女巫展开法书，探测周围没有异常后，立刻拿出她的沙漏，看向郑清：“刚刚浪费了几分钟，我们要抓紧时间……下午我经过这里的时候留意过，周围没人，可以安全转换……有什么话去三个半小时之前说吧。”
话音未落，她已经颠倒了时转沙漏，整個人在一阵压抑而炫目的光芒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按道理，蒋玉的这种做法是不合规矩的——不论在其他人眼前进行时间转换，还是随意选择荒林空地间进行转换，风险都很大。
但眼下，周围只有郑清一个人，而郑清觉得她有不讲道理的理由。
年轻的助教同学微微叹了一口气，没有迟疑，同样翻出自己的时间转换沙漏，将其颠倒了一周，熟悉的魔力波动涌过，短暂目眩后，他睁开眼，四周景致依旧，仿佛一动未动，只有脚边缺失的几朵落花告诉他，那几朵花还未到凋谢之时。
蒋玉就在他身前，手心握着一块怀表，看到男生的身影后，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非常准时。现在是下午一点四十五分，距离变形术开课还有十五分钟……走这边，这里有条小路，我们还是尽量不要跟其他人碰面为好。”
她再次抓住郑清的手腕，带着他匆匆拐进旁边小路间。
或许因为刚刚的事故，所以郑清现在非常敏感，很清晰的察觉到蒋玉两次抓着的都是他的右手腕，那个系着毛龙手链的手腕。
他隐晦的收了收自己的左手，把左手腕上那串哈哈珠子向小臂上方抹了抹。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跟在女巫身后，走出很远，男生才吭哧这，有些不安的主动挑起话头：“我不知道苏……我是说，她没有跟我说过会那么教她们……我上次去公馆的时候，她们说话还不是很利索，也没有那么叫过我……”
“看得出来。”
女巫轻描淡写的答应着，稍稍放缓步伐，松开男生的手，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显得慎重且严肃：“你刚刚在讲台上的表情实在太有趣了，像是被人朝脸上揍了一拳，如果你之前被她们那么叫过，不会张皇失措到那种地步的。”
她这番话似乎带着调侃的味道，但却与她的表情不搭。
郑清有些糊涂了。
“那你……”他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女巫的脸色，想从她严肃的神态间多读出点什么，颇有些懊恼自己在灵魂类魔法上的天赋不够出色。
“你怕我生气？”蒋玉嘴角轻轻一勾，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郑清默然。
“这种事情，没什么可气的。”女巫摇了摇头，话锋一转：“但是苏议员让她们喊你爸爸，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你担心她们会被舆论伤害？”郑清几乎可以想象环绕在几个大精灵周围的舆论风暴会多么猛烈，很担心她们单纯的心灵能不能承受这个世界的恶意。
蒋玉表情怔了怔。
然后她露出了一个郑清很难理解的、灿烂的笑容。
“伱能担心她们，她们就不会受到伤害。”
她用非常巫师的方式回答了郑清的担忧：“就像李教授说过的那样，爱拥有屏蔽一切恶意、修复一切伤害的强大魔力……我没有担心她们，我只是有些担心你。你的大精灵们是从小精灵蜕变而成，她们还属于未被联盟认可的魔法生命……如果你直接的、正式的将她们收为女儿，会带来不可控的魔法伦理风险，给你未来职业发展造成很大负面影响。要知道，虽然未来属于年轻人，但这个世界现在始终属于老人们，而老人都是很保守的。从三叉剑到丹哈格，从大巫师会议到第一大学，再到月下议会、巫师议会，等等，统治这个世界的保守力量是庞大而显著的……”
郑清怔怔的看着她。
看着她认真的担忧着的模样。
突然感觉所有的烦恼都是那么渺小——舆论对他的大精灵们充满恶意又怎样？长舌妇拔掉舌头，嘴碎子赏一颗血符弹！联盟不认可大精灵们的身份又怎样？直接放大青蛇咬死那些聒噪的家伙！作业写不完、提前毕不了业又怎样？我有一颗种子，长在心底，横跨三界！
一时间，年轻男巫只感觉豪气万千，撑爆了他的胸膛。
“我不怕！”
他打断女巫的絮絮叨叨，反手握住她的手，声音很轻却很坚定：“那些保守力量或许可以影响这个世界，但他们却没有办法影响我的‘世界’。”
只不过在蒋玉听来，这个回答有些中二，又有些古怪。
她蹙了眉，仔细打量着男巫的表情，确定他没有发癔症，才摇了摇头：“……总之，这件事你还是要尽快跟苏议员商量一下，唔，明天晚上我也没课，我们可以一起去青丘公馆讨论这件事，多人计长么。”
“喔……噢？”听到蒋玉也要去青丘公馆，郑清刚刚升起的无穷豪气仿佛被针扎破的气球，立刻泄的一干二净。
他吸了吸鼻子，还想说点儿什么。
女巫却已经愉快的换了另一个话题：“好了，不提这些烦心事了……之前你飞鹤给我，说你的黑宝石猫炼成了？怎么没看见它呢？让它俩一起玩儿呗！”
她摊开手心，小巧的白玉猫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歪着头，好奇的盯着郑清的袖子。郑清的袖子微微蠕动着，很快，一颗闪闪发亮的黑宝石猫脑袋便从袖口探了出来。
第八百九十三章 食堂里
第七周的分身变形术课，乏善可陈。
不外乎已经成型的白玉猫与黑宝石猫在课堂上多了许多互动，而老姚则毫无诚意的大肆夸奖两个年轻巫师的天赋。
对郑清而言，这节课之后的考验才更让人发憷。
边缘学院新入学的三个漂亮小女巫在课堂上公然喊他爸爸的消息不胫而走，即便以郑清的标准来衡量，这个消息的传播速度、广度、以及深度，也有些超出预期。
当天下午吃晚饭的时候——虽然在郑清的时间线上，边缘学院的帐篷里发生的已经是近乎半天之前的事情了，但在现实中，他吃晚饭时距离边缘学院下课还不足一个小时——在餐厅，郑清很容易便察觉到四周那些‘偷偷摸摸’的视线以及目的性很强的窃窃私语。
之所以偷偷摸摸加上引号，是因为以郑清的经验来判断，那些互相咬耳朵的家伙似乎巴不得他注意到他们在议论与他有关的消息。
“苏议员跟他的孩子不是叫波塞咚吗？”
“谁告诉你波塞咚一定只是一個人……难道不能是‘啵啵’‘赛赛’‘咚咚’三个孩子的昵称综合吗？”
“有道理~”
“有个屁的道理！如果按照报道，他俩的孩子还不到两岁吧！两岁的孩子就能进第一大学了吗？按照纯血理论以及苏议员的血统强度，两岁的孩子完全没有达到化形程度吧！”
“你忘了巫师会制作魔药了吗？”
“给那么小的孩子喂药，是你疯了还是青丘疯了！”
“不一定是用药，很多强大巫师的孩子出生就成年了……”
“出生成年，那是因为孕期长……以他的年纪，还有苏议员的年纪，他们的孩子不可能有那么长的孕期，除非他俩在小时候就……”
“这种胡话你也敢说，不要命辣！”
“咳咳！所以说，最大的可能，他就是个背锅的！苏议员的老公另有其人！而且肯定是位强大的巫师，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那三个小女巫小小年纪就化形。”
“对对对，前些日子不是就有传言，说他是青丘的赘婿，苏议员只跟他在礼仪性场合见面，私下从不约会……当时就有消息，说波塞咚的父亲是联盟内的大佬！”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三个孩子的妈妈另有其人，不排除青丘为了安抚赘婿，给他安排了暖床的丫头……”
“他多大脸呐！公然在青丘公馆养其他女人的孩子，一点也不考虑苏议员的感受吗？真以为大家都是死人啊！真该死！”
“烧死他！”
“烧！”
“你确定继续在食堂吃晚饭吗？”萧笑端着牛肉羹，用汤勺舀着，小口啜吸着，头也不抬的询问某位当事人。
“在食堂纵火至少是个留校察看的处分。”郑清镇定自若的切着盘子里的鸡排，有理有据的分析道：“……他们还没讨厌我到那种地步。”
“你太小看追星族的狂热程度了。”
辛胖子咂摸着手中的鸡骨头，戳破郑清的自我安慰后，话锋一转，突然愤慨起来：“另外，我从来不知道你在青丘公馆还有暖床丫头……谁帮你暖床，苏芽吗？那么小的狐狸伱也下得去手？她甚至还有尾巴！……真是万恶的世家大族作风！”
郑清没有搭理抽风状态下的胖子。
“而且，”年轻的助教叉起一块鸡排，塞进嘴里，慢慢嚼着，含糊道：“第一大学的学生，不说多明智，总该是聪明的吧……没道理看不破那些稀奇古怪的谣言。”
话虽如此，他的语气却有些不确定。
萧笑冲汤勺吹着气，瞟了郑清一眼：“谣言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理智的概念。如果传播谣言的人足够明智，琳达学姐炮制的‘你是女巫’的谣言就不会在学校里疯传……反过来说，恰恰因为某些人太聪明了，总想表现出与众不同，所以才有了谣言泛滥的空间。”
听到‘你是女巫’四个字。
郑清脸顿时黑了一下。
手一抖，好悬没把手里的鸡排砸进博士的羹汤里。
不过，他虽然能控制住自己，却控制不住别人，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一碗热汤劈头盖脸砸向郑清的脑袋。
嗡！
挂在他腰带上的梅林勋章漾起一层无形的波动，将那些汤汤水水阻隔在尺许有余之外，而萧笑与胖巫师身上也绽放出相似的魔力屏障，使得那碗热汤最终只打湿了地板。
“啊，抱歉！”一个穿着蓝袍子，五大三粗的男巫端着餐盘，很没诚意的耸了耸肩膀：“手滑，不小心洒了……”
他的表情一点儿也不像手滑的样子。
郑清可以清晰的感到食堂里的声音在这一瞬间降低了不止一度，与此同时，那些原本偷偷摸摸的窥伺也变得光明正大，甚至‘炽热’起来。
“没关系，谁都有手滑的时候。”他非常勉强的笑了笑。
那名蓝袍子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似乎惊讶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礼貌。但也因此，他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继续挑衅，只得悻悻然离去。
食堂里，盯着这场小冲突的人们不约而同露出失望的表情。
“他是故意的，对吧。”郑清咬着一块鸡排，非常肯定的看向两位同伴。
辛胖子忧心忡忡的看了一眼那个蓝袍子离去的背影，萧笑则非常干脆的把碗里剩下的牛肉羹一饮而尽，胡乱擦了擦嘴。
“你还打算继续在食堂坐下去吗？”他反问道。
胖巫师的表情也严肃了几分。
“我建议我们快点儿离开这里。”他恋恋不舍的盯着盘子里剩下的炸鸡，舔了舔油亮的嘴唇，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敢打赌，现在准备堵你的人又多了……每一次把你跟苏议员联系起来的流言蜚语，都是在给已经接近熄灭的火堆里丢柴火，重新挑起某些巫师的怒火。这种事情无解。因为在火种存在的情况下，薪不尽火不会灭的。”
“好在这周就剩下一天……噢，你周六还要上课。”
萧笑扶了扶眼镜，撇撇嘴：“那我建议你恢复老习惯，挂着隐身符上几天课吧。总要避过这阵子风头。”
第八百九十四章 他的先生很厉害的
周五一整天，天气都灰蒙蒙的，细雨绵绵。
这天晚上，郑清与蒋玉都没有课表外的课程。
晚饭后，两人便按照之前的约定，一前一后来到了青丘公馆。只不过与穿着漂亮绯色袍子的女巫不同，郑清今天是以黑猫形态来公馆的。
他选择这种方式，固然有一小部分因素是基于昨天萧笑的警告，为了避免在街上被人围观与挑衅，而且还能省两张隐身符；但更多原因，则是郑清觉得以一只猫的模样出现在青丘公馆里，能最大限度的维持所有人的体面。
毕竟大家总不好为难一只猫，不是吗？
除此之外，当猫之后，黑色的皮毛可以遮掩他的大部分表情，很多事可以假装看不见，很多话可以假装听不见，甚至在气氛微妙的时候，还能伪装成与波塞咚玩耍逃离现场。
好处简直不要太多！
“……坏处实在是太多了，最要紧的一件事，他马上就要从学校毕业，要走出校门了！”
蒋玉紧紧盯着书桌后的苏施君，表情严肃：“如果这个关键时刻闹出魔法伦理方面的丑闻，联盟内任何机构与实验室、甚至那些大猎团，都不会考虑与他合作的！要知道，魔法伦理是任何魔法项目都必须遵守的规则，巫师们制定相关伦理标准，是因为无数历史经验已经证明，失控的魔法实验会对这个世界造成多大的危害……”
此刻，三人正在青丘公馆的书房里。
苏施君抱着胳膊，坐在书桌后，好整以暇看着面前的年轻女巫。
蒋玉表情严肃，难掩眉宇间忧色。
黑猫则用尾巴盘着脚，规规矩矩蹲在书桌角落，目不斜视的盯着正前方的木星模型，看着它上面红斑状的木星之眼、看着它腰线上那层仿佛项链一样的漂亮光环、看着它的四颗大卫星每隔几秒就绕着模型旋转一周。
黑猫藏在尾巴下的爪子忍不住捏了捏，强行克制扑过去捕捉那几颗大卫星的冲动。
毕竟预想中借助波塞咚规避风险的可能性已经无限趋近于零——因为要讨论严肃话题，所以进书房前，小狐狸就被苏施君安排着交给三个大精灵与苏芽，让她们一起在外面的小花园里玩耍去了。
“我比你更清楚魔法伦理的重要性，也更在意这一点。毕竟我来自月下议会，做任何魔法实验都要接受比普通巫师更严苛的伦理审查。”
青丘公馆的主人赞赏的看着书桌前气势十足的年轻女巫，轻描淡写道：“……不过不要紧，郑苏依，郑苏霜，郑苏珊住在我的公馆，最大的压力自然是由我来承担。”
“剩下的压力他也扛不住！”
蒋玉伸手一指旁边的黑猫，稍稍加重语气：“他只是一个还没毕业的小巫师，承受能力能跟您相比吗？他不是出身钟山或者青丘的世家子弟，或许因为学校以及他那位老师的缘故，联盟里的老古董们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追究他的过失，但也有很大概率不再跟他合作。我们都知道那个圈子里的人多么注重规矩！若是早早恶了他们，他的境况可能会比杜泽姆博士当初的境遇更糟！”
苏施君挑了挑眉毛。
“当我的男人，扛住这点压力是没有问题的。”她毫不避讳的在蒋玉面前说了这句话，而后话锋一转，看向黑猫：“另外，你没有告诉过她你那位先生的身份吗？我以为去年圣诞节，你也带她去见先生了呢。”
她看上去似乎有些惊讶，但也有些高兴。
“圣诞节？”这个词似乎是蒋玉从鼻子里哼出来的——身为一位淑女，这么做显然非常不礼貌。
与此同时，两道凌厉的视线也刮向黑猫。
黑猫顿时感觉浑身发冷，背上的软毛齐齐炸起，盘着脚的尾巴下意识紧了紧。
“我…她…喵呜…”他咕哝着，试图萌混过关。
“你也没打听他的底细吗？”
青丘公馆的主人轻笑一声，转而看向书桌前的女巫：“你家里人没跟你说过？你带他去上林苑春狩，家里没叮嘱你什么吗？我记得你家那位老祖宗去年还来过布吉岛的吧。”
“尊重个人隐私，是两个人交往时的起码礼节。”年轻女巫硬邦邦的回答道，但显然，此刻她在交锋中稍稍落于下风，气势有些不足。
郑清第一次炸掉的时候，她曾经在书店里见过那位先生，此刻听到苏施君的话，她忍不住努力回忆着那位老人的音容相貌，却愕然发现一切都有些模糊，似乎记得，但想回忆细节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的先生很厉害的。”
苏施君没有穷追猛打，只是轻飘飘的简单解释了一句：“具体多厉害，你以后慢慢就知道了，总之你不需要为联盟里那些老头子的态度担心……至于先生的身份……就像你说的，人际交往要讲究基本礼貌，这种事情让我给你解释，终归不是那么合适。”
郑清感觉两道利剑再次射中了他的脊背。
他的身子忍不住缩的愈发小了一些。
“我以为你们都知道的，”黑猫很小声的解释着，没敢看任何一个女巫的表情，只是语速很快的说道：“我的意思是，先生好像是校长……就是我们学校那个校长。”
“校长？”
“好像？”
两位女巫同时出声，只不过关注点各不相同。
蒋玉是因为第一次知道先生的真实身份而感到震惊，苏施君则对郑清语气中的不确定有些好奇。
黑猫自然听出这细微的差别。
“祂从来没有直接告诉过我祂的身份，我也是侧面猜到的。”郑清语速很快的向公馆主人解释后，才看向另一位女巫，稍稍放慢语速：“所以这件事我并没有十分把握，不好随便告诉别人……现在知道这个事情的，比如姚教授、比如……”
他瞄了苏施君一眼，重重咳嗽一声，补充道：“我是说，现在知道这件事的，都是他们自己知道的，不是我告诉他们的……而且先生好像不太喜欢别人知道祂……我也很久没见过祂了。”
一番解释虽然有些勉强，却也说得过去。
蒋玉脸色稍霁。
ps，九十四，就是死，这个数字，喔嚯嚯嚯~~
第八百九十五章 这个世界的主角
“也就是说，去年圣诞节，你才第一次跟他一起见过先生？”
蒋玉忽然看向苏施君，略显突兀的问了这个问题——她把‘跟他一起"几个字咬的稍微重了一些，意思是以前见过不算。
青丘公馆的主人眨了眨眼，稍微有些迟疑，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
蹲在桌角的黑猫却‘傻乎乎"开了口。
“是啊，没错。”
黑猫频率很快的弹着尾巴尖，慌里慌张的抢答道：“老头子平常根本看不到人影，也就是祂早就说要给波塞咚赐福，所以圣诞节——准确说，是那天晚上——我们才能把祂堵在书店里。科尔玛学姐那天不是也跟着去了吗？”
苏施君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唔，如果是你那位先生，我大一就见过了。”书桌前的女巫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镇定的补充道：“……原来他就是校长啊。”
这点提前量终于抹平了公馆主人之前的创造的优势。
黑猫在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
就像他偶尔处于人与猫的叠加态一样，他感觉今天晚上，自己一直处于挨揍与平安无事的叠加态之中——如果不想糟糕的可能坍缩成现实，他只能努力维持某种微妙的平衡。
为了防止苏施君再提先生给了她圣诞礼物。
郑清不得不绞尽脑汁，在两位女巫回过神之前，率先开口，扭转话题：“昨天跟博士，我是说萧笑，吃晚饭的时候，听到个很有意思的观点……你们觉得，三个大精灵达到第一大学的入学年龄标准了吗？”
这个回归的主题果然将女巫们的注意力从校长身上转移开来。
“她们的年纪怎么计算？”
蒋玉立刻察觉到一个很有争议的细节：“是按照她们从种子发芽开始计算，还是她们蜕变成真正的大精灵开始计算？而且她们跟着你，相当于中途更换过一次主人，对她们而言不啻于一次新生。”
郑清获得的这群小精灵属于绿色种，是从土里长出来的。大一在入学专机上，李萌还曾给了郑清几颗绿色小精灵的种子，只不过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种出来。
与蒋玉不同。
苏施君看这件事的角度显然更开放。
“年纪很重要吗？”
她抛出这句反问后，数落起第一大学的那些特例：“李萌、林果这些天才少年，可以入学；慧骃族那匹棕色的小慧骃可以入学；D&K里的叮当耳朵与叮咚耳朵也可以入学……为什么我们要在意几个大精灵的年纪呢？不同魔法生命对年纪的计算方式本来就不尽相同。学校不会因此错过这些天赋异禀的好学生的。”
黑猫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却也有些好奇鼠人与慧骃是怎么计算年纪的，正要开口，突然意识到，如果在两位女巫面前问‘慧骃多大成年"这种话题，会不会让她们胡思乱想？
属实不明智。
于是他舔了舔舌头，把刚刚微张开的嘴重新闭上。
“你想说什么？”身为大巫师的苏施君对气机掌控非常准确，很敏感的察觉到黑猫那一瞬间的犹豫。
黑猫把脑袋摇的拨浪鼓。
青丘公馆的主人挑了挑眉：“既然你没有问题，那我说一个吧……刚刚你提到的那位北区大巫师，我建议你最近一段时间，尽量减少与她的来往。”
黑猫下意识看了蒋玉一眼。
相似的话，她也曾对自己说过。
“是因为边缘学院院长的事情吗？”他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苏施君惊讶的看着黑猫，然后扫了一眼书桌前的另一位女巫，微微一笑：“不错。每个世界都有边缘人，每个群体都有边缘人。边缘学院的诞生，让这些边缘人有了真正改变命运的一线希望。这听上去是件非常普通，却又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像一个人很容易数清一把米有多少粒，却很难数清一座小山般的米有多少粒——对高阶巫师而言，这种稀缺概念就是铸造一个传奇的种子。现在，这颗种子已经种下去，发了芽，当它被足够多边缘人的鲜血浇灌、被足够多的边缘人视作救赎后，当它的名传遍无数世界乃至整个宇宙后，传奇的种子终将变成真正的传奇。”
“所以，很多人想要这颗种子。”黑猫抖着胡须，轻轻扯平了耳朵。
“丹哈格首席大法官山姆·马歇尔、三叉剑局长罗伯特·努德、奥布莱恩家的吉恩·布莱克·奥布莱恩、钟山蒋家出身的大炼金师蒋千里、月下议会上议员公孙病、还有我，目前都或者主动、或者被动的参与进了这场游戏。”
说到这里，苏施君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了指黑猫：“而你，因为与我的特殊关系，必然会受到多方关注……这个节骨眼，你去见那位北区大巫师，所有人都会感到不安。”
黑猫在这一串人名里听到很多熟悉的名字。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蒋玉，然后又看了一眼苏施君，脑海不由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没想到她俩在其他地方也有冲突，这是什么孽缘呐。
“学姐真可怜。”
黑猫叹了一口气——她好不容易种下去的种子发了芽，却引来一大群觊觎者，而且个个比她强大。
“可怜？”
月下议会的上议员嗤笑一声：“在她这个年纪，已经达到这样的高度，凭借一己之力，与一群老牌巫师世家以及联盟里的几个强力机构掰手腕，竟没有粉身碎骨，你为什么会觉得她可怜？有的时候，我真觉得她比你更像这个世界的主角——平凡的出身，无与伦比的气运，一个接一个渺小却又确凿无疑的机遇。”
黑猫顿时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我没感觉我是……”他很小声的辩解着。
书桌后的女巫斜了他一眼，很骄傲的反问：“成为巫师界第一大美女老公的人，难道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吗？”
听到这么直白的宣称，黑猫不由惊恐的看向书桌前另一位女巫。
却见蒋玉面无表情，倏然转身，走到门口，抓住把手后，用力拉开。
咚！
五个大大小小的身影猝不及防，一窝蜂栽了进来。
第八百九十六章 两种相反的可能
“哈！抓住你们了！”
苏芽大叫一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顾不得把掉出裙摆的大尾巴塞回去，就着急忙慌着一把揽起滚在不远处的波塞咚，捏住它的嘴，同时痛骂另外三个队友：“都告诉你们，不要乱跑，不要乱跑，不要乱跑！公馆里面不是小花园，不是每个屋子都能乱跑的……好了，这下惹祸了吧？”
啰啰嗦嗦之后。
她才抬头，理不直气不壮，一脸讨好的看向书桌后的苏施君：“……小姐，我在陪咚咚玩儿追猎游戏，她跑的可快了！”
如果不是她此刻还悄悄捂着波塞咚的嘴巴，正轱辘这眼珠子悄悄乱飘屋子里的三个人，黑猫没准儿就信她这番鬼话了。
三个大精灵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唯唯诺诺的，咬着手指，怯怯的看看黑猫，然后又看看蒋玉，队伍排的整整齐齐。
只有波塞咚，没心没肺，抱着尾巴吭哧吭哧笑个不停，只不过因为她的嘴被苏芽捂着，所以笑的有些瓮声瓮气。
黑猫与两位女巫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苏芽，直看的她头顶那双毛茸茸的尖耳朵炸起，黑猫才呵呵着，冷笑一声，跳下书桌，落在狐女仆面前。
“教你个乖！”
他抬起爪子，先拍了拍苏芽的脑袋，然后指了指身后高高的书桌：“知道学校为什么要设立讲台吗？因为高度差。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可以很容易看到台下学生的小动作……你觉得自己低着头悄悄抬起眼皮观察左右的动作隐秘无比，但实际上老师看的清清楚楚……所以，下次不要像刚才那样掩耳盗铃的乱转眼珠子了……”
“我没有…”苏芽抱着头，嘟囔着。
“另外！什么墙角都偷听，只会害死你们！”
黑猫稍稍加重语气，训斥范围扩大到其他四个小不点儿，只不过与他的表情不同，此刻他心底却乐开了花。
因为这几个小家伙的打岔恰到好处，随着书房门被打开，积郁在屋子里的那股一触即发的可怕气机立刻被宣泄了出去，仿佛一个不断膨胀着的气球被戳开了一个安全阀，危机肉眼可见得到了管控。
倘若不是两位女巫就在身侧，黑猫恨不得一人赏她们一把金豆子，不一把玉币！
只不过，听到郑清的训斥，三个大精灵却立刻委屈起来。
“不是我…”
“是她…”
“我们没偷听…”
“唧唧！唧唧唧！”
大精灵们争先恐后辩解着，连带着波塞咚的嘴巴也挣脱了苏芽的束缚，迫不及待唧唧歪歪了两句，拍着胸口大包大揽，表示自己才是主谋。
“我们真的是在玩追猎游戏！”小狐女兀自硬着头皮辩解，只不过气势更弱了一点，同时气恼的看了几位同伴一眼。
黑猫人立而起，从桌上摸起一张羊皮纸，卷起套在爪子上，不轻不重，‘邦"的一下敲在了苏芽的脑袋上，提醒道：“波塞咚只是不会说话，不代表她是哑巴！你以为我不是狐狸就听不懂她吱吱叫什么意思吗？”
“吱吱！”
波塞咚跳出来，勇敢的拦在了苏芽身前，阻止黑猫继续动手。立刻把原本被打的眼泪汪汪的小狐女仆感动的泪眼朦胧，就差与小狐狸抱头痛哭了。
黑猫无声的翻了个白眼，转而看向三个大精灵，同样挥起棍子，一人脑袋上来了一下，边敲边训道：“……还有你们，刚刚化形几天，就开始学着撒谎，不知道做人要诚实吗？”
三个大精灵齐齐捂住脑袋，泪眼汪汪。
这幅模样，反而让黑猫有些麻爪，感觉自己一瞬间变成了大恶人，下意识回头看向青丘公馆真正的主人。
苏施君撇了撇嘴，打了个响指。
女仆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书房门口，仿佛她一直都站在那里。
“带她们出去，今晚禁足。”
青丘公馆的主人指点着门口的五小只，吩咐着，停了停，又补充道：“另外，她们今天的晚餐只有鸡蛋、面包、苹果、清水以及西蓝花。”
黑猫嘴角微微一搐。
这么健康的饮食，却用‘只有"来形容，他突然有些好奇她们平时晚上都吃什么，深海大龙虾吗？
苏蔓微微行礼，一展袍袖，便卷了五个小东西，再次悄然退了下去。这幅行云流水的架势看的黑猫羡慕不已。
书房门重新关闭。
不过屋子里的气氛与之前相比，已经平和了许多。蒋玉的气息虽然还有些清冷，但表情却灵动了一些，不再是之前开门时板着脸的模样。苏施君也没有继续扩张她的主场优势，似乎这才想起来没给客人们上茶。
“喝点什么吗？”她愉快的询问。
这算是‘停战表态"吧，黑猫心底暗忖，正想开口要一碟温羊奶，耳边却传来蒋玉略显冷淡的声音：
“不必了，谢谢。”
“……我，我也不渴。”黑猫舔了舔嘴巴，声音很小的答道。
这份表态终于让蒋玉嘴角微微向上勾了勾。
苏施君横了黑猫一眼。
黑猫下意识夹紧尾巴，飞快的抛出另一个麻烦事：“唔，对了，清明节那天，我跟人去沉默森林拜访了一个叫乌特雅的马人部落，没有见到它们的大祭司，但是却听了一个古怪的偈子……我怀疑跟那些乌鸦有关。”
他简明扼要的讲了那天的经历，以及那段与流星有关的预言。
苏施君托着腮，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那天的火流星我也看到了，但你要说它跟那些乌鸦有关，是不是有些牵强？”
黑猫挠了挠头。
确实，乌鸦组织里最多不过有几个大巫师，还不是正途进阶的大巫师，如果它们的举动都可以影响天象，那天上的星星早就掉光了。
“……而且，既然你家先生一直没露面，我觉得你不需要太在意那些乌鸦。”青丘公馆的主人继续分析道：“它们不是你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需要关心的……”
“又或许，它们是先生对他的考验？”蒋玉突然开口，迟疑着，提出自己的看法：“很多大家族在家族子弟正式进入巫师界的时候，都会给他们安排一个任务，衡量他的能力与可能性……校长会不会也是这么想的？”
她认真的看着黑猫。
此言一出，即便苏施君也沉默了下来。
第八百九十七章 萧笑的龙屁故事
乌鸦是不是自己的毕业任务，郑清不知道。
就像他同样不清楚，如果他按照苏施君的规划将三个大精灵收为养女，未来会给自己带来怎样不确定的后果。
周五傍晚这趟拜访青丘公馆的行程，似乎讨论了很多问题，但每一个都没有得到令人满意的答复。
郑清反而感觉自己更困惑了。
如同仲春时节的着装，穿斗篷有道理，因为要防雨；穿单衣也有道理，因为天气暖和了；穿长袍还有道理，因为它既可以防雨又可以挽起袖子。
晚上回到宿舍。
他习惯性的与自己的占卜师谈及今天青丘公馆里议论过的事情，希望获得一些第三方的、更客观的意见。
但很显然，包括博士在内，几位同伴的关注点并不在什么乌鸦阴谋、大精灵们的新身份、亦或者科尔玛学姐的传奇危机等等这些更有噱头与价值的话题上。
“你是说，你跟蒋大班长两个人，去青丘公馆拜访苏议员了？”萧笑扶了扶眼镜，一脸严肃：“讨论的还是大精灵们的身份问题？”
“有问题吗？”
郑清一脸纳闷，但看到博士的表情，难免有些心虚：“她俩之前又不是没见过面……寒假的时候，她就在青丘公馆住过一段日子，没发生任何意外！”
“我怎么听着，像是俩公婆去大房家里抢孩子……争夺抚养权呢？”缩在六柱床里的胖巫师与团团一起探出脑袋，两张胖脸上都写满八卦。
郑清对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是继续看着萧笑。
萧笑长吁一口气。
摘下眼镜，揉了揉额角。
“这不是她们第一次见面吧？”她反问道。
郑清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当然不是……”
“不不，我的意思是，这不是她们第一次在你面前见面吧。”这一次，萧笑把‘在你面前"几个字咬的格外重。
郑清依旧有些迷糊：“不，不是……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也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萧笑抓着他拿支沉重的竹简法书，敲了敲脑袋，显得非常苦恼：“我梳理一下：现在的情况是，你在跟蒋玉谈恋爱，但又跟苏议员有孩子——还不止一个，别狡辩——两个人对你态度都很明确，而你却首鼠两端……”
“你完全可以用点更好听的词儿。”郑清终于忍不住，小声提醒。
萧笑横了他一眼，用慢吞吞的声音继续分析道：“……不仅没有给任何一位女士足够的承诺，甚至还让她们在你眼前见面……唔，确认一下，她们见面后，有没有发生任何冲突？”
听到最后一个问题。
郑清原本已经涌到嘴边的许多辩解的话突然有些说不出口，他想到了苏施君的主场宣示，想到了蒋玉用力拉开的书房门，脸上不由露出一丝不自在。
这点迟疑立刻被两位同伴捕捉到。
“真是……渣渣。”胖巫师摇着头，感觉必须使用叠词才能充分表达内心的愤慨。
萧笑重新戴好眼镜，上下认真打量着郑清：“胖子说的不错。我也很惊讶你会做出这种事情，而且还不是一次……以前叫你郑渣有七八分开玩笑的意思，以后叫你渣渣是因为你确实如此。”
“我不太明白……”郑清扯了扯宽松的衣领，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萧笑挠了挠头。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突然想到个好主意，抬手打了个响指：“说，有一个巫师去森林冒险，撞见一头火龙，这是他见过的体型最大的火龙。于是他展开法书，向火龙释放了一道咒语。不出意外，咒语被火龙身上厚重的鳞甲弹飞。巫师想逃命，但一转身，他就被火龙按住了，你知道，龙性本Yin……”
不大的宿舍里响起三个倒抽冷气的声音。
郑清、辛、以及团团。
“巫师是男巫还是女巫？”胖巫师忍不住打断了博士的故事，满眼好奇：“火龙呢？火龙是公的还是母的？”
“都是公的、都是公的！不要打断我讲故事！”
萧笑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胖子闭嘴：“总而言之，火龙伸出粗壮的手臂，揽住了巫师的肩膀，呵呵笑道，
‘你冲我释放了一次，我也要冲你释放一次，这很公平，对吧？"
猎手强忍着恐惧反问，‘如果我不接受呢？"
‘那我只好把你吃掉了，"火龙摊了摊爪子，从鼻子里喷出一串火星，‘伙计，你不能在我的地盘撒野后，再大摇大摆的离开。"
于是，权衡之后，巫师选择了活着。”
“哇哦！”胖巫师发出低低的赞叹声，屁股不自觉的扭了扭。
郑清则皱着眉，努力捕捉故事里的每个关键词，思考博士讲这个故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然后第二天，猎手再次冲进森林，拿了一本更厚的法书，释放了一道更强大的咒语。咒语被弹飞，他跑，它追，它把爪子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嘿，伙计，你知道规矩的。"于是猎手再次选择活了下来。”
“……到了第三天，猎手带了一本古老的法书，再次走进森林。他看到那头火龙，打开法书，释放咒语。你们是知道的，与古老相关的魔法，威力都很强大。猎手在剧烈的魔法波动中昏了过去。等他醒过来，火龙正抱着胳膊，坐在他身旁，满脸惆怅。
看到猎手醒来，火龙歪着头，瞅了一眼他的屁股，突然问道‘伙计，你来森林不是为了猎龙，对吧？"”
故事到此告一段落。
胖巫师与肥猫在床上笑的直打跌。
郑清则还是摸不着头脑。
萧笑郑重其事的看着他，耐心的解释道：“回到眼前，我也要问你一句，伙计，你开发一片森林不是为了烧死自己吧！……你本来可以私下收集两位女巫的态度，然后以自己的名义分别征求对方的意见，但你却把她们放在了同一间屋子里。你知道她们可能会发生冲突的。在我印象中，你不是这么糟糕的性子……所以，你是不是很享受她们在你面前发生冲突，或者你很享受那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第八百九十八章 临时禁令
郑清黑着脸，听完萧笑的故事与分析。
半晌，才低声骂了一句：“……这是什么狗屁故事！”
“不不不，”不远处传来胖巫师吃吃的笑声：“这不是‘狗屁故事"，而是‘巫屁故事"或者‘龙屁故事"，哈哈哈哈……”
“不管狗屁还是龙屁，”萧笑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认真的看着郑清，稍稍加重语气：“你为什么会放纵这种局面出现？从逻辑的角度出发，我认为这个选择很不理智；从爱情的角度出发，我认为这种行为很可能造成裂痕；甚至从安全的角度来看，让她们呆在一间屋子里无异议把金属钠丢进水里……”
“我觉得她们不会真正发生冲突！”郑清弱弱的辩解了一句。
“你觉得？”萧笑反问。
“不会…吧……”郑清立刻又迟疑了。
“你的反应充分说明，你就是在赌。”
宥罪猎队的占卜师语气辛辣、态度严厉的批判道：“……赌你在她们眼中更重要，赌她们更在意你，赌她们可以永远保持冷静与理智……而我们都知道，冷静、理智等等这些情绪，与爱情这个词，天然会发生冲突。换句话说，你没有担当，把原本属于你的责任丢给了她们两个。你的选择唯一可以说明的，就是你足够自私，觉得自己可以不在意她们的感受……又或者，你没有办法抵抗这种被追逐的感觉，她们的冲突让你有种收获感。”
郑清一脸麻木听着萧大博士的严厉批判，不知道自己今天犯了什么罪。
虽然他感觉博士说的也有道理。
耳边传来胖巫师细如蚊吶的声音：“你干啥了？”
郑清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那就奇了怪哉，”胖巫师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平时他也不是这么多管闲事的人呐……当然，我认为博士说的非常对，你确实没有担当、非常自私、相当无耻……但这不是他突然啰嗦的原因……”
“你们两个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萧笑敏锐察觉到两位舍友的心不在焉，冷不丁转头，看向胖巫师。
辛抱着团团，一本正经的分析道：“唔，我是觉得你的看法有些太主观了。首先，你不能用自己的思路去揣度女巫们的想法，没准儿她们很喜欢直面挑战的感觉呢；其次，在我看来，她们偶尔见面，反而会让她们有安全感；最后，你是不是在写魔法心理学的作业？”
郑清顿时露出一丝恍然。
但旋即意识到不对。
“我记得博士这学期的选修课是梦境解析，跟你一样啊？”他困惑的视线在两位同伴间徘徊着：“……他什么时候又选修魔法心理学了？”
“我需要选修那些课程吗？”宥罪猎队的占卜师高傲的抬起头。
胖巫师了然的点了点头：“那就是你跟司马之间发生了什么……你把想对司马说的话，改头换面，说给渣哥儿听了。”
郑清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然后才后知后觉，瞪了胖子一眼。
萧笑闻言，沉默了几秒。
“呵，幼稚…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讨论这种事情！”他最终哼了一声，转身钻进帐子里。
书桌另一头。
试探结束的胖巫师冲郑清做了个无声的口型：“没错，肯定是司马老师怪他太自私、不关心她了……”
……
……
胖子的判断果然很准确。
仅仅隔了一天，周日晚班会开始前，郑清就从他这儿吃到了一块新瓜。
“独家新闻！”
胖巫师坐在自己位置上——此刻这个角落里只有他一个人——用展开的报纸遮着脸，声音很小的对旁边空气说道：“有目击者看到博士去办公楼给司马送花，结果被连人带花丢出办公室……虽然他挑选了没人的时候偷偷溜去办公楼，但前台鹦鹉们围观了整个过程……你还在吗？”
空气里出现一抹微不可查的波动，一根羽毛笔凭空出现，在桌子上画了一串大大的感叹号，表达自己的惊愕。
因为周四那节课的缘故，这几天郑清再次成为了学府里众人议论的中心，只不过与他一起陷入舆论漩涡的大精灵们周末一直呆在青丘公馆，所以郑清便承担了所有的明枪暗箭。
从昨天起，他就重新挂起了隐身符。
至于角落里另外两位同伴，张季信继续担任他哥哥的助理，时间并不比郑清宽裕多少；而萧大博士估计因为胖巫师刚刚提及的新闻，所以今天迟迟没有来教室。
一抹无形的魔力波动闪过，撑起一层简单的隔音结界。
“发生了什么事？博士劈腿了？”空气里传出郑清兴致勃勃的声音，这是他脑海里浮现的第一种可能性。
胖巫师抖了抖手中报纸，鄙夷的瞥了空气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渣吗？！我觉得最大可能，就是博士忘了司马的生日，或者读书入迷放了司马的鸽子……不会更糟了……可惜，这么好的题材，没办法上报纸……”
砰！
一团青色的火球突然浮现在教室中央，非常响亮的炸开，强行打断了教室里的喧嚣，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炸开的火焰飞快勾勒着，化作一只悬浮在半空中、张开翅膀的青鸟，它张开嘴，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班会临时取消，各班级有序离开教学楼！自习室与图书馆临时关闭！在获得许可之前，任何人不许出校！各班级有进入沉默森林的同学，立刻上报！以上！”
青鸟的声音很严肃。
发布的禁令也非常清晰。
但就因为太清晰了，反而让大家有些不知所措，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宣读完禁令的青鸟重新化作一团火球，在半空中留下属于助教团的印记。
几乎就在那团青色火焰消失的同时，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们就从黑板上方冲了下来，第一时间执行了安全规则，扑到窗前，将厚重的窗帘飞快拉起。
“我去外面看一下什么情况，大家打开法书，随时准备撤离！”唐顿起身，大声安排着：“大家不要慌，有什么事情听蒋玉……还有刘菲菲同学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