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九章 五分钟
“从没见过这样的事情！”
“从来没有！”
“就算去年黑狱发生大事，临钟湖中心的塔倒了，学校也没有这么仓促的下过禁足令！还有之前沉默黑潮最强大的时候，半个贝塔镇被毁了，学校仍旧允许符合条件的学生加入贝塔镇守卫部队！”
“所以，肯定发生什么大事了！”
门后的简笔画小人儿毫不避讳的大声分析着——与暂时停留在教室里的学生们不同，简笔画小人儿此刻可以穿梭在不同教室与自习室的白纸间，因此消息灵通许多——它兴高采烈的恐吓着教室里的年轻巫师们：“……整个学校现在已经乱成一团了！阿尔法古堡放出了所有的巡逻盔甲，咔嚓咔嚓，楼道被震得轰隆隆响，所有的学生猎队都被紧急召集起来……”
“我们学院呢？”
一个男巫立刻高声抱怨起来：“学院不通知，学生会呢？神圣意志呢？总不至于我们的猎队比不上阿尔法那边吧！”
最后一句话立刻引来许多人附和。
旁边有人迟疑道：“通知意思是让我们有序离开教学楼，不让出校，上报还在沉默森林的学生名单，没说召集猎队的事情吧……”
“标准的书呆子！”
简笔画小人用力的跺着脚，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只会乖乖听老师的话，没有一点主动性！告诉你们，我在学校呆了这么多年，没见过今天这种通知！只有非常紧急的特殊情况，才会出现助教团越过学校，直接发布这种禁令的可能性……什么特殊情况呢？如果不是有一头失控的大妖出现在学校附近，那肯定是沉默森林里哪个古老邪神的封印被破坏掉了！学校实验室爆炸了那么多，也没见有过这种命令……”
“唔，上学期期末考试，学校外有个非法实验室炸了，我们就被临时禁足了……算不算非常紧急的特殊情况？”
“不算，那次是教授联席会议与校工委联合发布的命令，助教团只是执行者，不像这次，这道禁足令直接就是助教团发布的！”
“助教团有这种权限吗？”
“他们负责维护学校守护法阵，应该有吧……”
“清哥儿来了没有？他不是助教吗？他应该知道吧！”
“别看了，刚刚助教团印记出现的时候我就注意了……不仅郑清不在，萧笑和张季信也都不在，他们肯定知道点儿什么……”
听着同学们七嘴八舌的讨论，老老实实隐身呆在角落里的郑清颇感无语。
原本他还打算借着一时的混乱悄悄摘掉身上的隐身符，但看样子，他露面后第一时间就会被人拽住询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考虑到大精灵们的风波还未散去，此刻被人围观，实属不智。
一抹清香袭来。
蒋玉抱着记事板出现在这个角落，目光扫过三个空着的位置，在郑清的书桌上稍稍停留了几秒，然后转头看向辛胖子。
“萧笑和张季信呢？”她言简意赅的问道。
“不知道……你干嘛不问清哥儿去哪儿了？你俩吵架了？”胖巫师大半个脑袋躲在报纸后面，目光闪烁的看着女巫，语气带着几分鬼鬼祟祟。
很显然，周五晚上403宿舍的夜谈会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郑清的脚从桌子底下探过去，狠狠的踹了一下胖子的屁股，却仿佛踹进一团棉花里，没有引起丝毫反应。
女巫扬起眉毛，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郑清所在的方向，轻呵一声：“他爱去哪儿去哪儿，我只需要知道他不在沉默森林就行……也就是说，你不知道萧笑与张季信是不是在沉默森林，对吧？”
说话间，她低头在记事板上飞快的勾画了几笔：“……我们只是先初步统计一下，稍后学生会可能组织更详细的调查。”
“咳咳！”
一个熟悉的咳嗽声在教室里突兀响起，包括蒋玉在内，许多人愕然回头，看着那个浮现在讲桌后的模糊身影正冲大家愉快的挥手致意。
是老姚。
只不过此刻他的面孔与身影一样模糊，显然出现在教室里的只是一个投影。
“抱歉啊，我现在还在外面，忙些其他事情，暂时回不了学校。”
他挥舞的手中像往常一样抓着一个烟斗，青白色的烟气在投影的中变成了灰黑色，但丝丝缕缕仍旧看的清清楚楚：
“……刚刚那道禁足令，我去助教团问了问，是沉默森林出现了一点小事故，嗯，大家不用紧张，情况没有那么严重，就是助教团的反应稍稍有点激烈了，但这也是为了你们好。至于班会，既然大家都还没有走，那就继续开，开个班会不要紧的。图书馆也可以去，自习室也可以去，都像往常一样正常时间关闭。没问题的……”
郑清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距离助教团派来的那只火鸟通知禁令刚刚过去五分钟。
堪称他知道的时间最短的禁令了。
“……当然，调查现在谁在沉默森林还是很有必要的，”讲桌后，老姚继续维护着助教团的面子，冲正在教室不同角落做核查的蒋玉与刘菲菲分别点了点头：“毕竟林子里有些危险，现在又是晚上……提到林子里的危险，我记得今天班会要讨论春狩的事情，对吧？”
他看向刘菲菲。
“是的，”刘菲菲略显微弱的声音在另一侧响起：“下周六、周日要进行今年的春狩，原本预计在班会上宣读安全狩猎行为指南……”
“那就按计划进行。”老姚点了点头，打了个响指，宽大的窗帘呼啦一声打开，露出外面深沉的夜色，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忽然转头看向门口。
门后的简笔画小人瑟缩成一团，假装自己睡着了。
下一秒，教室门被用力推开。
“收到学校最新通……教授？”唐顿风风火火的声音在看到讲桌后的身影后戛然而止，变得有些结巴了：“我，刚刚，我是去……”
“坐坐，没关系，都进来坐。”
老姚招了招手，示意道：“还有你后面那几位迟到的同学，都进来吧，班会正常进行，我已经告诉大家了……今天晚上班会的主要内容，是关于春狩时的安全行为指南，你们来的时间恰好！”
第九百章 郑清的优先身份
第一大学每年有三次全校性的狩猎活动。
四月份的春狩，十月份的‘校园杯"猎月，以及年末十二月份的冬狩。
这个时间安排暗合了巫师世界古老的‘四时之猎"的传统——春蒐sou、夏苗、秋狝xian、冬狩——学校没有在夏天安排狩猎，是因为那段时间恰逢暑假。
只不过并不是每年这三项狩猎都会如期举行。
就像去年，第一大学就无故取消了春狩。
当然，时至今日大家已经知道缘故。去年春狩后没过几周，就是黑狱大事件，可以推测那段时间学校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黑狱之中，自然没有精力照顾年轻巫师们的狩猎游戏。
虽然没有了春狩，但不久后，随着远在异界的黑狱爆发大规模巫妖战争，布吉岛上也出现了妖魔联军组织的骚扰军团，让刚刚感到失落的年轻巫师们狠狠的过了一把狩猎的瘾头。
回到今年。
原本按照大部分人的想法。
去年没有春狩，今年无论如何也不该继续取消了。
但第七周周末晚上的临时禁令——虽然那道禁令仅仅持续了五分钟多一点——却给第一大学很多年轻巫师心底埋下了一层阴影。
毕竟狩猎是要进沉默森林的。
而眼下，谁都知道林子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了去年‘期盼-失望"的经验，没人敢夸口今年的春狩一定会如期举行。毕竟它不像‘校园杯"猎赛那样牵涉甚广，也不如冬狩是为了消减来年沉默黑潮的部分威力，每年都有举行的必要性。
如同上林苑春狩，第一大学的春狩到了今天，已经逐渐成为社交与实践考核性质的活动，而对不同学院，春狩的侧重点也各不相同。
阿尔法学院更注重春狩的社交功能，每年伴随春狩的还有一系列舞会、绘画、音乐、美食等活动；
亚特拉斯学院，更看重春狩的仪式感，从占卜、到祈福、再到‘大蒐礼"，不一而足；
九有学院的学生，最在意春狩的收获，包括拿猎货卖钱、以及在春狩中得到的实践分数；
星空学院的年轻巫师，并不关心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只要有妖魔与他们打架，他们就很满足了。
不论几个学院对春狩的侧重点有什么区别，在学校看来，这个项目都带着浓郁的‘选修课性质"，也就是说有亦可，无亦可，倘若天朗气清、诸事和谐，那么举办春狩自然皆大欢喜；稍有不谐，不办春狩也没有多少压力。
在403宿舍的全体成员中，或许只有郑清对春狩的期待感是最低的。
迪伦为了逃避家族为他安排的僵尸新娘，这段日子一直在疯狂参加各种联谊会，想赶在家族下手之前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新娘；萧笑需要一个恰当的机会缓和与司马杨云的关系；胖巫师与他的琳达学姐确认关系的时间还不长，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相对而言，只有郑清没有任何‘社交需求"。
一方面，不久前他刚刚参加了校外举行的上林苑春狩，不出预料又弄出许多麻烦，甚至还招惹来一个慧骃族的小马娘进了边缘学院，对他而言，没有额外社交才是他最需要的生活。
再则，这个学期他的课业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在已经连续两个星期多放一天假的情况下，如果这周再因为春狩浪费周末的两天时间，他很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完成既定的毕业目标。
话虽如此，周日晚班会结束后，郑清依旧主动去了助教团办公室，想要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除了有辛胖子拜托的缘故外，更主要的，直觉告诉他
，助教团今晚发布的临时禁令与乌鸦有关。
当郑清来到办公楼时，整座楼灯火通明。
穿着黑色袍子与灰色袍子的巫师往来匆匆，却出奇的没有多少杂音，即便一楼大厅负责接待的绿皮鹦鹉们也少见的停止了聒噪，一个个拢着翅膀，站在枝头，仿佛一尊尊雕塑。
郑清胸前挂着助教徽章。
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助教们的办公室。
不大的屋子此刻被挤得满满当当，隐约可以听到人群中有小声儿激烈的争论。当他试着向人群中央挤去时，没挤几步，便被一只手拖了出去。
“你来凑什么热闹？”托马斯把郑清拽到办公室外，一脸严肃。
郑清犹豫了几秒。
“我也是助教团一员。”他指了指胸口那枚徽章——托马斯脸上露出很明显的郁闷表情，显然他已经完全忘记了郑清的新身份了。
郑清没有给他更多反应时间，把自己今晚的困惑一股脑儿丢了过去：“沉默森林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没人通知我？我难道不是学校的助教吗？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
“什么都别做就是你最大的任务。”
托马斯把手按在郑清的肩膀上，斟酌着，最终挑选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回答道：“另外，你当然是学校的助教。但同时，你也是一名在校生。当学生的身份与助教的职责发生冲突的时候，我们会默认你优先是一名学生……所以，今晚我们没有通知你。”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郑清锲而不舍的追问，同时提醒他：“你也知道，第一大学很难有秘密……而且以我的身份，告诉我并不违法沉默契约。”
托马斯颇为苦恼的挠了挠头，回头看了一眼仍旧拥挤不堪的办公室，最终叹了一口气，推着男巫向外面走去。
“乌特雅部落出事了。”
他用仿佛耳语般的声音，速度很快的说道：“整个部落的所有马人，从长老，到战士，再到幼崽，所有的马人，都消失了……不，不是消失，占卜团很确定的告诉我们，它们已经遭遇了不幸。”
清明节距离今天还没过多久。
在托马斯提到‘乌特雅"三个字的一瞬间，他的脑海立刻回忆起沉默森林里那座坚固的营地、那堆巨大的篝火、那些热情的狗子、以及奔跑着的矫健的马人战士与苍老而睿智的马人长老。
然后他想起了那天晚上划过夜空的火流星。
以及马人长老留下的那段偈子。
第九百零一章 堪比就是比不上
流星有光，望之有尾，所往之乡，有战流血，见之不详，期不出三月，灾应。
直白的解释，这句偈子意思是带着尾巴的流星所落之处（也就是沉默森林），会有战争与流血，是不祥的征兆，三个月内这场灾难就会应验。
在郑清看来，既然偈子提到是‘三月"，那肯定不会‘期不出半月"就应验的。
“这还没有三个月吧！”
年轻的助教同学强忍住内心的不适，转头看向托马斯：“它们那位大祭司呢？不是说乌特雅的大祭司拥有堪比大占卜师的占卜能力吗？”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了办公楼，来到楼前的空地上。或许因为不久前那道只持续了五分钟的禁令，此刻校园显得格外冷清，除了身后那座灯火通明的大楼，四周空无一人。
“你也说了，是‘堪比"。”
托马斯语气带了一丝慎重，有些不安的看了一眼头顶黑沉沉的夜色，声音愈发低了一些：“在涉及境界的时候，堪比就是比不上。乌特雅的那位大祭司即便拥有再多的秘法，也终究不是真正的大巫师或者大占卜师……这意味着，它们面对真正大妖或者大巫师级别的黑巫师偷袭，很难有多少抵抗能力……而且据我们所知，那位大祭司这段时间正在闭关，不论反应能力还是本身实力都要再打一个折扣。”
一抹夜风拂过，郑清感到了风中带来的阴冷，不由紧了紧身上的袍子。
“这么弱，它们是怎么在沉默森林深处活下来的。”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感慨着，却没察觉自己下意识说出的这句话很没有礼貌。
这不怪他。
毕竟在他看来，想要在沉默森林深处生存，部落里起码要有一位大巫师坐镇，才能勉强应付巨人、火龙或者其他荒古野兽们接二连三的威胁。
托马斯责怪的看了年轻巫师一眼。
“不要轻易用‘强"或者‘弱"这样的字眼儿来评价一个集体。”
他表情严肃，稍稍加重语气：“每一个拥有古老历史的魔法种族，都有各自生存的技巧。或者是牺牲自我、或者是祭祀图腾、或者是崇拜神灵、或者是可以短暂激发潜能的秘法……要知道，并不是只有大巫师才能在沉默森林里活下去。很多时候，大巫师只是那些魔法种族生死存亡之际的最后选择，这意味着它们不一定需要耗费海量资源培养出真正的大巫师，只需要拥有能够短暂发挥出大巫师战力的存在就可以了，这也是现在许多氏族最普遍的选择。
因为这样更便宜。
而且它们的目标是生存，并不是真理。
只有第一大学这种以探索真理为目标的地方，才会更注重真正的大巫师的培养。另外，不要觉得你在学校见过许多大巫师，见过传奇巫师，甚至古老者，就以为这个世界真的有那么多强大的存在。事实上，对任何组织或种族而言，大巫师都是稀少且珍贵的存在。
这也是为什么，北区大巫师出现后，能够轻易将一整个边缘人群拖离泥潭。”
提到北区大巫师的时候，托马斯语气难免带着一丝钦羡，这并不难理解，因为科尔玛入学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助教，是学校的精英注册巫师了，而现在，当初的后辈已然有了参加联盟大巫师会议的资格，他却连更进一步的机会都没找到。
心情复杂，再所难免。
郑清怜悯的拍了拍自己这位引路人的肩膀，惹得托马斯眼神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很漂亮的护符……非常不错。”他一眼便看到了郑清手腕上露出来的那串哈哈珠子，真心实意的夸奖了一句。
配合着他那古怪的眼神，郑清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怀疑他认
出了这串珠子的出处，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扯了扯袖子，试图遮住那串珠子。
于是，他另一个手腕上的毛龙手链也被托马斯看到了。
托马斯颇为无语的打量着年轻助教。
“很漂亮的手链……非常不错。”他重复着刚刚的句式，似乎还想绞尽脑汁想点儿别的夸奖的话，却最终一个字儿都蹦不出来，只能含糊着补充道：“总之，平时要注意安全……以及健康。”
郑清脸色一黑。
思维在这时却变得格外清晰，没有因为托马斯的微秒态度恼火，反而察觉从刚刚开始，两人聊天的内容就在渐渐跑偏。
“是乌鸦吗？”他没头没脑的反问。
“什么？”托马斯稍稍有些措手不及，表情微微有些僵硬。
郑清心底顿时多了几分把握：“我是问，袭击乌特雅部落的，是乌鸦吗？助教团是不是发现什么线索了？”
这一次，托马斯沉默了许久。
久到郑清都忍不住悄悄打了个哈欠。
托马斯才重新开口。
“或许吧。”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谨慎，但态度一如之前般保守：“但不论是不是乌鸦，这个案子都跟你没有关系。在你真正毕业之前，助教团，或者说学校，不可能让你再去接触这种高风险的案件……退一万步，就算助教团把这个案子交给你，你有足够的时间去调查吗？你有充分的精力去应对吗？”
郑清想到自己那张密密麻麻的课表，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总之，这件事交给我们，你老老实实继续完成你的学业，如果时间很富裕，就多领两件小手任务……那个任务我们是不会对你设限的。”托马斯板着郑清的肩膀，把他向宿舍山的方向推去：“明天就是新的一周了，早点休息，不要在老姚的课上打盹儿。”
“下周的春狩会取消吗？”郑清离开前没有忘记同伴们的叮嘱。
“应该不会。”对于这件事，托马斯似乎也有些不确定：“最近一段时间岛上气氛不太好，学校总要办个活动给大家打打气，春狩就是个不错的选择……再加上前段时间禁魔节的春游已经被取消了，春狩就是这个春天最后一次让年轻巫师们联谊的机会，学校不可能完全锁死大家的春天。”
第九百零二章 风险禁止契约
当郑清带着‘春狩大概率不会取消"的好消息回到403宿舍时，萧笑与辛也从他们各自渠道打听到了类似的情报。
三方印证，可以确认，那个消失的马人部落就是这次临时禁令的导火索。
“可惜，这次春狩跟我没什么关系。”
郑清晃着脑袋，耸着肩，将一盒蛋糕仔塞进辛胖子怀里，语气中既带着几分庆幸，又带着几分惋惜，显得非常讨打：“……就像你们的期末考试，也跟我没关系。”
因为提前毕业的缘故，所以郑清及蒋玉的课程安排与普通大二学生迥异，他不仅不需要参加期中、期末考核，而且不需要参加学校与社团举行的任何集体活动。
换句话说，他这个学期唯一的任务就是学习，然后毕业。
胖巫师没有理会郑清那带着一丢丢虚伪性质的‘没关系"——与之相比，他更在意手中纸盒里那些香喷喷的蛋糕仔。
“真新鲜！竟然能吃到渣哥儿送我的美味……还不是残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不是去助教团办公室了吗？哪里来的蛋糕仔！”
他大惊小怪着，狐疑的看了看手中盒子，再看看郑清：“不要告诉我你在助教团又勾搭了一个新的女朋友……别解释，我信，但你真的不该这样，太不像话了！”
胖巫师语重心长的摇着头，一副感慨世风日下、忧心忡忡的模样，但手底却没有迟疑，眨眼间已经从盒子里捡起一个蛋糕仔，塞进嘴里。
然后他心满意足的眯了眼。
“……不过，如果你的新女朋友愿意每天都送你一盒蛋糕仔，我也可以稍微改变一下立场，”他原则性很低的补充道：“当然，是在不影响苏议员风评的前提下。”
郑清默不作声的看着他。
倒是萧笑，非常好心的提醒胖巫师：“如果我是你，肯定不会随便吃别人送给渣哥的东西……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去校医院？”
辛的胖脸立刻变得僵硬了。
咕咚。
他最终选择把嘴里的东西咽进肚子里，然后非常勉强的笑了笑：“没那么夸张……说不定这是蒋班长或者苏议员送给他的呢？”
“你见过他跟我们分享过蒋玉或苏议员送的美味吗？”
萧大博士一针见血的戳破了胖巫师的幻想，同时砸了咂嘴：“至于夸不夸张……你忘了去年他与苏议员关系曝光后收到的那些礼物与贺卡了吗？你也是接触过苏议员狂热粉的人，应该知道那些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更别提上周四刚刚有三个穿青丘袍子的漂亮小女巫在他课堂上抱着他的腿喊爸爸，绝对又激起很多人的杀意了……”
“没那么夸张，没那么夸张。”
这一次，换郑清说这句话了，他干笑着，纠正着博士的描述：“郑苏一二三没有抱着我的腿喊爸爸……而且，如果真是不明人士送的蛋糕仔，我也不可能直接给胖子吃，对吧？我做事情还是很有底线的。”
“呵呵。”博士冷笑不语。
胖子则勃然大怒，一把抓起盒子里的蛋糕仔，不看数量，直接塞进自己嘴里，声音含糊的咆哮道：“也就是说，你知道这些蛋糕仔可能有问题？还给我吃？别拦着我！让我毒死我自己！这么冷血的对待自己的朋友，你会后悔的！”
郑清很努力才把涌到嘴边的那句‘没人拦着你"给重新咽进肚子里。
“东西是谁送的？”萧笑戳了戳郑清。
“托马斯。”郑清老老实实回答道。
“助教团的托马斯？你入学时的那个面试官？”
萧笑皱着的眉头稍稍舒缓了一些，很显然一位学校老师给的蛋糕与一位不明身份者给的蛋糕，风险截然不同——胖巫师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怒气立刻消散了许多，重新从盒子里捡起一块蛋糕仔，塞进嘴里，脸上露出享受的模样。
“他为什么送你一盒蛋糕仔？你为什么觉得他送的东西不安全？”萧笑没有被助教的名头干扰，非常清醒的丢出两个很犀利的问题。
郑清挠了挠头。
“倒也不是觉得不安全，”他瞟了一眼胖巫师手里的盒子，很小声的辩解着：“就是感觉有点微妙，不是坏的感觉，不是好的感觉，介于两者之间。至于他为什么送我一盒蛋糕仔，我觉得应该算营养费吧……”
“营养费？”辛胖子终于来了点兴趣。
郑清犹豫着，捋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缠绕着的一圈白色绷带，然后他解开绷带，下面是一小块凹下去的伤口，约莫黄豆大小，可以很清晰的看到一层半透明的肉膜已经覆盖住了内里鲜红的血肉，那是涂抹白鲜生肌粉后的模样。
萧笑与辛顿时被惊的张口结舌，目瞪口呆。
原本蜷在胖子枕头上小憩的肥猫，一眨眼便凑到郑清身旁，弓着身子，像一只真猫那样***叫着卖萌，眼睛死死盯着郑清胳膊上的伤口，舌头不时舔舔嘴巴，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一丝垂涎欲滴的表情。
“这是挂彩了？”
胖巫师好奇的打量着郑清胳膊上的伤口，难掩困惑之色：“没听说助教团有什么动静呐……而且，以你现在的肉身强度，怎么可能在这个位置出现这种伤口！”
“除非他是自愿的。”
萧笑推了推眼镜，表情严肃的看向郑清：“你已经不是去年那个刚入学的新生了，我相信你在付出这块血肉的时候，肯定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对吧？”
郑清微微颔首，摸出一张羊皮纸，拍在两位舍友面前。
“一份风险禁止契约。”
他指了指羊皮纸上方的字，言简意赅，没有更多解释。
仿佛察觉到外界观测的目光，羊皮纸上浮起一串串金灿灿的文字与咒语，如同一条条小龙，相互纠缠着，盘旋着，散发出一道道隐晦而强大的魔力波动。
毫无疑问，这是一份拥有非常高约束力的契约，价值不菲，契约侧面的防伪魔纹显示它是丹哈格出品的标准契约，契约末尾还加盖了助教团的公章、边缘学院的公章以及若愚副校长的私人签名，权威性与安全性不言而喻。
第九百零三章 边缘学院的特殊项目
风险禁止契约通常是巫师们在冒险行为之前签署的魔法契约，包括野外冒险、实验室进行高风险实验、以及交易高价值魔法材料等等情况。
在保险行业使用较多。
这类契约最大的作用是规范当事双方的权利与义务，旨在保护风险敞口较大一方的人身安全与魔法秘密，以维护公平的交易规则及联盟秩序。
郑清拿出的这份契约由丹哈格出品，第一大学诸多机构认证，契约内容非常全面且严密。不仅规定了‘要素"的使用范围与使用期限，还有一系列使用限制——包括限制在布吉岛区域内使用、不得交易给其他第三方使用、禁止在非法魔法实验中使用、使用结果不得对当事人造成危害，等等。
除此之外，契约中还有补偿规定、违约责任判断标准、争议解决方案、冲突事项认定，等等诸多细则与附件。
郑清拿到的那盒蛋糕仔，就属于‘补偿规定"里的一条——联盟、学校等机构对配合公共利益相关的当事人需给予适当的营养补助。
“……托马斯送我出办公楼后，原本我以为他会直接打发我回来，结果他却撑开一道屏蔽结界，拿出了一份报名表以及这份契约。”
郑清把正在努力跟自己贴贴的肥猫团团推远了一些，然后抖了抖手中的羊皮纸，轻描淡写的解释道：
“报名表是关于边缘学院一个特殊项目的，表格里有效信息很少，但可以确认跟助教团正在进行的那个小手任务有关。总之，那个项目正在遴选最终任务执行人，托马斯觉得我的条件非常符合，所以推荐我报名……”
“具体是什么项目？”胖巫师忍不住舔了舔嘴角的蛋糕渣，一脸渴望的看着郑清，希望能听到点儿真正的新闻。
郑清撇撇嘴，摇了摇头。
旁边的肥猫跟着他的动作一起撇嘴、摇头、摇尾巴，俨然成了毛豆第二。
“不知道。”
他忍不住笑了笑，很诚实的告诉两位同伴：“但是根据托马斯介绍，这个项目是整个学校支持的、边缘学院上半年最重要的任务——甚至比边缘学院开院典礼还重要——项目总负责人是若愚副校长，其他四所学院院长、四个研究院院长担任副总，助教团领取的小手任务在整个项目组里的存在感微不足道……密级非常、非常、非常高。”
一连三个‘非常"，充分说明了他对那个项目无知的程度。
“所以，报名需要你的血肉？”
萧笑若有所思的看着郑清那尚未痊愈的胳膊，猜测道：“听上去似乎在进行适配性检测，感觉像在找某种大威力法器的操作员……知道卡伦家族的约翰·休·卡伦亲王吗？当初他就是通过血族议会的血脉适配，所以才得以执掌血族圣杯……”
“结果他带着圣杯直接跑路新大陆，还用圣杯里的真血给卡伦家族培养了三个强大的血族长老。”提及卡伦家族的黑历史，辛胖子立刻来了兴趣，只不过语气并不多少鄙夷，反而带着满满的钦佩。
“你们胆子真大。”
郑清对两个同伴毫不避讳的谈及某个强大吸血鬼的真名连连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不过博士你是猜测跟托马斯类似，他也是那么认为的……不仅如此，他还告诉我，如果我通过遴选，那么这个学期毕业后就能直接进入项目组，拿到助教团的高级职称，毕业第一年就有资格竞聘学校讲师了，正常来说，普通助教需要有五年助教经验才能申请讲师岗位……团团，别盯着我了，你再看我也不可能让你用你那长满倒刺的舌头舔我的血肉！”
郑清再一次警告着把肥猫推的离自己胳膊远了一些。
惹得肥猫狂甩尾巴。
“五年！”
另一边，辛胖子则在感叹这个年限，他拍了拍萧笑肩膀，惊叹道：“我竟然不知道你跟司马老师的年纪差那么多……我原本以为你们就差三五岁！”
“她没有担任过助教。”
萧笑瞥了胖子一眼，略显骄傲的抬了抬下巴：“规则只是给普通程度的注册巫师规定的，对于某些特殊人才或者高级人才，学校有专门的人才引进方案……就像渣哥儿，如果他报名这个项目，也不需要去助教团蹲五年冷板凳。”
“不要叫那个名字了！”郑清想到被带歪的三个大精灵，决定以后不能放任这种风气继续蔓延下去。
“话不能这么说。”
胖巫师无视了郑清的警告，一脸认真与萧笑争辩起来：“助教、讲师、副教授、教授、首席等等，这种脚踏实地，一级一级升上去的教授，才是第一大学最中坚与核心的组成……你觉得助教团张羽或者托马斯水平不高吗？他们愿意在这个阶段打磨自己，是因为他们知道基础的重要性！”
“在助教团打磨基础？”萧笑挑了挑眉：“我并没有否认团派的巫师拥有更坚实的基础，我只是提醒你优秀的巫师还有其他选择。”
眼瞅着话题朝不可知的方向滑落。
郑清不得不重重咳嗽两声，扯了扯那条白色绷带，才将两位同伴的注意力吸引回自己受伤的胳膊上。
“唔，说起来，你的伤口怎么这么久还没愈合？”萧笑扶了扶眼镜，仔细打量着那层半透明的白色肉膜，语气带着几分好奇：“如果没记错，你现在肉身强度与恢复力应该比胖子还厉害吧……”
胖巫师很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却最终没有开口争辩。
郑清很高兴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这点。
“就像你说的，我现在的肉身强度非同一般。”
他从灰布袋里摸出一柄魔药课做实验的小号长柄银刀，在胳膊上随意一划，连油皮都没拉破，然后炫耀似的在指间旋转着那支小刀：“所以我接受托马斯的推荐后，他废了好大功夫，用了不少手段，才从我胳膊上取了这么一小块组织……但因为取血肉的时候使用了某些特殊魔法，所以这一小块胳膊恢复力变的很弱，不过不要紧，托马斯说，最迟明天早上一切就都能恢复原状……”
第九百零四章 鱼饵
听到明天早上伤口才能痊愈，肥猫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下。
郑清警觉的看了它一眼。
萧笑也注意到胖猫的蠢蠢欲动，用羽毛笔撩起垂落的绷带一端，好奇的打量着：“你这个绷带看上去也不是简单货色……”
郑清‘啧"了一声，将白色绷带重新缠绕在胳膊上。
诱猫的气息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肥猫表情肉眼可见垮了下来，它颇不甘心的人立而起，试图抓开那条绷带，但爪子触及绷带的一刹那，它的脸上就露出无法遏制的厌恶表情，仿佛触电般弹向远处。
“就像这样。”
郑清满意的点了点头，指了指兀自在地上蹭爪子的肥猫：“我也不知道这条绷带上附加了什么魔法——托马斯跟我说是这个绷带出自专门为埃及法老制作裹尸布的家族，当初为了保护那些法老的肉身，埃及的巫师们琢磨出不少精巧的咒语，但我怀疑他是在吹牛，这条绷带最多在制作过程中用了裹尸布的某些原理——不过它确实可以遮掩血肉逸散出的气息，也能镇痛、祛除诅咒，还对那些不怀好意的接近者有驱逐效果……如果不是因为这条绷带，我觉得我肯定没办法安安全全回来的。”
嗷！~
肥猫甩着爪子，在不远处发出不满的咆哮。
可惜三位男巫都没有在意它的愤怒，包括辛胖子。
与肥猫的嚎叫相比，胖巫师更在意郑清刚刚那番描述里的某个细节：“你们为什么没在办公楼里签字？相对而言，办公楼应该更安全一些吧……”
他弹了弹郑清手中那张风险禁止契约，语气带着一丝好奇。羊皮纸受到外力刺激，再次绽放出一道道游弋的金色符文。
这些符文很好的转移了肥猫的注意力。
郑清放下袍袖，活动了一下胳膊，轻快的回答道：“你也发现了这点，对吧？托马斯说，因为办公室人多口杂…嗯，或者说人多眼杂，不方便讨论这种隐秘的事情。而且那会儿大家都因为沉默森林里的事故忙成一团，时机也不合适。”
“托马斯说？”萧笑敏锐察觉到郑清用词时的微妙态度：“听上去，你对他的这个解释不是很信服？”
郑清犹豫了几秒。
情感上，这样怀疑曾经在大明坊救过自己小命的面试官非常不妥，但实事求是的说，他对托马斯今晚这个突兀的‘建议"感到一丝直觉上的不适。
只不过因为他的这丝‘不适"没有足够说服力的理由。
所以他担心自己说出自己的怀疑后，会再被同伴们嘲笑被迫害妄想症，就像禁魔节那天离开科尔玛的酒馆后的那些对话。
但出乎预料，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博士的问题，旁边的胖巫师就开口了。
“我也觉得有点奇怪。”
辛胖子已经吃完了那盒蛋糕仔，正捧着一杯不知从何而来的酽茶抿了一小口，皱了眉，咂咂嘴：“不论签署风险契约，还是从渣哥儿身上剜一小块肉，在外面做，总感觉有些不合适。办公楼里那么多办公室，我不信没有空着的屋子……”
“确实有点可疑。”
萧笑微微颔首，话锋一转，看向郑清：“既然觉得可疑，为什么还要直接答应他的建议呢？你完全可以拖延到明天，然后找个更安全的时间与地点提交那个申请表吧。”
郑清不由自主摸了摸缠了绷带的胳膊。
半晌。
他才自嘲的笑了笑：“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古人尚且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没道理我就只会整天躲躲藏藏……与其每日提心吊胆，不如趁着我还在学校，能依靠学校力量的时候，用鱼饵把它们勾出来。”
虽然他嘴边说的是‘依靠学校的力量"，但实际上他却在想有没有机会借助这个可能存在的危机，让先生冒个泡。
年后他已经不止一次去过三有书屋，始终见不到老头子，就连黄花狸也不见踪影，这让他不论做什么总感觉没有底气。
“千日防贼？躲躲藏藏？”
萧笑敏锐捕捉到郑清的未竟之意，扬起眉毛，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想捉哪个贼？你觉得托马斯助教与乌鸦有关？”
“乌鸦？”
辛胖子愕然看向那个被自己吃空的蛋糕仔盒子，脸色阴晴不定——郑清原以为他会勃然大怒的——但犹豫片刻后，胖巫师却开始认真捏起了自己的肌肉，从屈肌到肘肌，从肱三头肌到三角肌，直至他拿圆滚滚的肚皮。
一边摸，他还一边嘀嘀咕咕念叨着：“渣哥儿，当初你是多久发现肉身开始出现变化的？身体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魔力呢？我的基础比你好，肉身强化程度应该比你更高吧！”
郑清揉了揉额角。
“那些乌鸦的实验很危险，别忘了寒假时，我们追捕的那个黑巫师沃特雷最后的遭遇。我的情况很特殊，对你不具有参考价值！而且那些蛋糕仔是托马斯基于风险契约给我的营养品，他不会冒着触怒契约的风险做手脚的。”
提醒胖巫师后，郑清转而看向萧笑：
“另外，我没有说托马斯肯定是乌鸦……他可能被人蒙蔽，可能不自觉充当了乌鸦的掮客，也可能只是我胡思乱想、被迫害妄想症复发了。反正是搂草打兔子，打到就赚到的事情……当然，我答应托马斯，也不全然是为了钓那些乌鸦。”
说着，他从灰布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玻璃瓶，瓶子里装满了颜色深沉的血浆，恍如活物般，沿着光滑透明的瓶壁旋转跳跃着。
郑清用指尖敲了敲玻璃瓶，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可以用好一阵子了。这个月差点错过三叉剑的任务……原本我还没注意，这几天需要的时候，我才发现就连我自己想弄一点自己的血也变得越来越困难了。用的力气小了，油皮都戳不破，用的力气大了，又很疼……真的很疼！非常疼！”
他似乎想起来什么糟糕的回忆，用力晃了晃脑袋。
“总之，今晚这事儿，对我来说，多赢！”他举起那瓶血浆，仿佛看到了一捧清蒙蒙的玉币，正从天上哗啦啦流淌了下来。
第九百零五章 从你被咬以后
这是一条幽深的甬道。
甬道内没有一丝光线。
只有甬道尽头那扇黑色大门的左右墙壁上，嵌了两颗淡绿色的夜明珠，给这条甬道带来一抹不起眼的生机，远远望去，仿佛一条黑暗中伺机猎食的大蛇。
珠光朦胧着向四周扩散，最后收敛于大门中央的衔环铺首上，将青铜铸造的椒图门环兽映衬的格外狰狞。
哒，哒，哒，哒。
略显沉闷的脚步声从入口处传来，在同样阴森森的墙壁间反复弹跳，最终汇聚成一股浑浊的声音，将沉睡的椒图惊醒。
铛啷啷！
铺首兽咬着嘴里的门环，用力晃了晃，用回音辨别出客人的身份，然后重重的松了一口气，它的身下原本绽放出丝丝青芒的铜钉次第暗了下去。
“你昨天不是刚来过吗？怎么今天又来了！”
它看着渐渐靠近的黑色身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语气带了几分不满：“而且时间还这么晚，打扰人睡觉！”
“非常抱歉。”
不速之客低声道着歉，摘下罩在头上的兜帽，露出几绺金色的发丝，以及一张棱角分明的白皙面孔。或许因为光线的缘故，他深陷的眼眶处阴影很深，一副疲劳过度的模样。
“唔，倒也不必这么客气。”
椒图铺首看着郁郁寡欢的年轻巫师，有些不安的咬了咬手指粗的门环，咯吱，咯吱，然后干咳两下：“另外，虽然我们很熟，但你是知道规矩的……”
客人微微颔首，没有答话，而是熟练的从口袋里摸出一柄银质小刀，在指尖划过，殷红的血珠迫不及待的涌出皮肤，须臾间便汇聚成一团。
他不由自主想起稍早前在自己面前试图划破手指的年轻男生，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抬手，将那些血珠均匀涂抹在铺首环上。
血珠迅速消失在青铜门环的金属表面。
椒图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
“没错，是托马斯的味道。”
它再次认可了客人的身份，同时善意的提醒道：“你今天没有戴面具……另外，你实验室里的那小娘皮有点不太老实，最近一直指挥跟她一起被捉来的小丫头挠我屁股，好像这样她们就能逃出去似的！”
它的语气带了几分嘲讽。
托马斯认真的点了点头：“谢谢，辛苦了……有劳。”
椒图最后咯吱咯吱咬了两口门环，身下沉重的黑色大门悄无声息向两边滑开，露出一条弯弯曲曲的深邃通道。
与门外的甬道不同，门里的隧道两侧每隔数米，便在墙上插着一支魔法火把，让整条通道保持着一定的亮度。隧道两侧的墙壁似乎没有经过打磨，显得有些粗糙，凹凸不平的石块仿佛蛇怪身上的鳞片，即便在火光中，也散发着一阵阵渗人的寒意。
托马斯跨过大门，不疾不徐向隧道深处走去。
他的脚步声撞到隧道两侧墙壁后，立刻被粗糙的石块吞噬的干干净净，整条隧道都沉浸在一种沉默而神秘的气息中。
每隔十多步，墙上便会出现一座紧闭着的青铜门，或者在左侧，或者在右侧，门上没有门神、没有门环兽、也没有门洞或猫眼，有的是一个个单调的数字。
一，二，三……
一直走到‘八号’，托马斯的脚步才停了下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黄铜钥匙，将指尖还未干涸的血渍涂抹在钥匙上，捅进青铜门的锁眼里。
咔哒哒哒。
门后响起一串细密而清脆的声音，仿佛无数齿轮在碰撞，伴随着隐晦的魔力波动，很快，青铜门便缓缓打开，露出一个宽敞的实验室。
与隧道里不同，实验室灯光明亮，设备齐全，左右架子上摆满了一个个巨大的玻璃罐，各种畸形的生命体被浸泡在淡绿色的液体中，缓缓蠕动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福尔马林味道，将那些畸体狰狞的模样映衬的愈发可怖。
托马斯经过屋子中央的试验台，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走向屋子深处。
在实验室尽头的角落里，有一处被两个书架与几个花盆隔开的格子间，花盆里栽着圆叶刺轴榈，翠绿色的宽大叶片肆意张开，将这个不大的角落挤的满满当当，也让这间阴沉沉的实验室瞬间多出一抹生机。
格子间里摆了一张书桌，桌前坐着一个窈窕的身影。
她侧对着门口方向，翘着腿，高跟鞋挂在脚尖，正随着托马斯靠近的脚步声一晃一晃，仿佛一个不断收紧的钩子。
等男巫站在格子间门口，她才回过头，露出一双猩红的眸子。
“又来了？”
女妖撩了撩垂落耳边的黑色长发，露出一截白皙的颈子，鲜红的嘴唇与她的眸光几乎同一个颜色，迷人中散发出危险的气息：“这么快就忍不住想我了？”
托马斯沉默片刻。
“椒图告诉了我一些无面的小动作，它猜是你指使的。”他的目光滑过女妖精致的下巴，漂亮的长裙，最后落在那只红色高跟鞋上：“如果你想离开这里，当初大可不必再来找我的……我并没有收走你的法书。”
他的目光落在书桌边缘那本博洛尼亚装订本的法书上，目光微微一黯。
她以前从来不用这种华而不实的法书的。
许是听到男巫的警告，一条青色的眼镜蛇猛然从书桌下面蹿出，绕着女巫小腿盘旋而上，最终越过她的膝盖，昂着头，冲实验室的主人吐起鲜红的芯子。
托马斯淡淡的看了它一眼。
眼镜蛇立刻从心的把芯子收了回去，犹豫的回头看看女妖，然后又看看男巫，最终乖巧的缩着脖子，滑回了书桌下面。
“你知道我不会走的。”
女妖托着腮，侧脸看着男巫，眉眼弯弯，声音有些慵懒：“我只是对你们这个实验室很感兴趣……当初我在学校的时候，倒是隐约听说过有这么个组织，但不知道它们搞的这么大！噢，一直忘了问，你什么时候加入它们的？为什么没把我也引荐进去？”
这一次，托马斯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许久。
他才重新开口。
“从你被咬以后。”
他目光很轻，声音也很轻的答道：“教授说，他的实验如果成功，有可能让你摆脱堕落的命运。所以我就加入了。”
第九百零六章 女妖的选择
尼基塔是惊蛰后回到布吉岛的。
当时，距离黑狱大事件已经过去大半年，学校大部分的注意力已经转回校内——比如平衡联盟与第一大学之间的关系，比如协调学校不同派系间的利益，再比如，筹建新的学院。
自然而然的，学校对她这种小妖魔的关注力度变弱了许多。
于是，她才有机会重新回到布吉岛。
当然，这件事，尼基塔不是自愿的。
经济学中有个概念，叫‘负外部性"，意思是一个人的行为影响了其他人，使其他人付出额外成本却没有获得相应收益或补偿的现象——某种意义上，海妖王进阶古老者，对于四海妖魔们来说，就是一个负外部性的事件。
四头大海妖没有在黑狱大事件里获得一枚玄黄果，也没有因为海妖王的进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相反，因为它们袭击了黑狱，所以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受到联盟的重点关照，被不止一个猎团追在屁股后面撵，颇有些狼狈不堪。
而海妖王自从进阶后就杳无音讯，似乎忘记祂还有一群在大海上漂着的手下。
为了找到失踪的‘大腿"，几头大海妖病急乱投医，派遣各自手下四处寻觅海妖王可能出现的地方，从撒哈拉到极地冰原，从贝加尔湖到月海，从幻梦境到新世界，当然，也包括巫师世界最接近真理的地方，第一大学。
因为有多次成功‘入侵"第一大学的经历，尼基塔非常光荣的从四头大海妖手中接过了这项任务。
她倒是想拒绝。
但迷雾船长笑的太可怕了，吓的小女妖不敢说出拒绝的话。
于是，她又一次回到了自己的母校。
与前几次的经验相似。
这次回校，尼基塔依旧走了托马斯的门路——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不存在‘下不为例"这种说辞。
但与几头大海妖的期望不同，再次潜回布吉岛的女妖，并没有冒险闯进第一大学档案馆或其他什么隐秘场所，去寻找海妖王的踪迹。
她只是请托马斯给自己找个安全的地方，老老实实蛰伏起来，指望躲个十年八年，四头大海妖因为没了海妖王压制互相开始争权夺利打起来，她再找机会溜走。
托马斯给了她两个选择。
或者，在沉默森林随便找一块空地，挖个坑，把她埋进去，当一个或真或假的死人，也许有机会躲过学校每年春秋冬三个狩猎季的轮番扫荡。
或者，成为乌鸦的实验体。
“教授的实验有了很大的突破，目前已经有了成功案例，相信我，用不了多久，你就能摆脱妖魔的桎梏，重新成为一名真正的巫师。”
这番话是托马斯在给她选择的时候说的。
当时，男巫的情绪异常亢奋，眼睛里充满了名为希望的光彩——那种颜色尼基塔非常熟悉，她曾经在镜子里无数次看到相似的画面，但每一次结果都令人失望。
这次也不会例外，她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
就像乌利希导师在枯黄之地曾经告诉过她的那句话，‘一旦尝过血腥味，就会永远流转于无间地狱之中"，沉沦是一个结果，没有未来的结果。
她永远不可能变回以前的自己，重新成为托马斯心底的那个女巫了。
虽然如此。
她仍旧愉快的接受了男巫的邀请，进了乌鸦们的实验室，然后一呆就是一个多月。
在此期间，托马斯往来匆匆，异常忙碌，与她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只不过每次见面，尼基塔都能察觉他眼中的光芒都会变得黯淡一点点。
这并没有出乎她的预料。
但不知为何，她仍旧有一点难过。
这点难过，在知道托马斯为什么会成为一名乌鸦后，变得尤为强烈。
“说吧，今天这么晚来有什么事？”
尼基塔努力打起精神，也打破了屋子里那抹令人窒息的沉重：“……你不是那种会随意打破规矩的人。”
在说到‘随意打破规矩"几个字时，她似乎不小心咬了一下舌尖，使得声音的后半段变得有些含混不清。
托马斯的视线落在她那双猩红的眸子上。
“没时间了。”
他看着她，却又没有看着她，目光没有焦距，显得有些涣散，喃喃着，声音很小的说道：“教授没时间了，我没时间了，你也就没时间了……所以，你可能需要冒点险。”
对于托马斯口中的那位神秘教授，尼基塔一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但她也知道，能在第一大学这种地方，组织起这种规模的非法实验室，定然不是普通的教授。因此，她很小心的，从来不去触碰这个敏感话题。
所以，当托马斯说‘没时间"后，她给不出任何有价值的建议。
“现在我活着的每一天，都在冒险。”
女妖揽起桌下的大蛇，抱在怀里，笑着看向男巫：“……多冒一点险，少冒一点险，并没有什么区别。需要我做什么？”
托马斯垂下眼皮，他的手从袍袖中伸出，手中攥着一个小巧的玻璃瓶，瓶子里装着一小团约莫黄豆大小的鲜红物质，悬浮在空中，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着。
尼基塔一眼便认出那是一团血肉。
她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
“这是我从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成功实验体的身上取下的一块血肉。”
托马斯盯着手中的玻璃瓶，压低声音，语速很快的解释道：“稍后我会从上面分离一部分组织，移植到你身上……然后再给你移植灵种。你可以把这个过程理解为种疫苗。教授相信，那个成功实验体的血肉可以帮助其他实验体渡过最初、也是最困难的排异期。只要灵种能够与你的身体形成新平衡，它就能源源不断抽取你体内的妖魔气息，转化成巫师的魔力……”
“听上去像是个神话。”女妖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是神话，而是传奇。”托马斯非常严肃的纠正了女妖的用词：“一个即将诞生的、新的传奇。”
尼基塔不打算在这个细节上与他纠缠，指了指玻璃瓶里的血肉，话锋一转，很感兴趣的问道：“那为什么只给我移植一部分？我感觉这些全给我可能都不够用吧……”
“够了，药引什么的，一点点就足够了。”
托马斯摇了摇头，停了停，才补充道：“至于剩下的，我答应那个孩子，是给他报名参加学校的某个项目，需要用到他的血肉。”
第九百零七章 现在我们两个都掉进洞里了
“项目？什么项目？”
尼基塔猩红的眸光闪了闪，脸上露出一丝感兴趣的表情：“刚刚我就有点好奇……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几次，你们尝试过不同的接触方式，但都没有跟那个孩子达成协议，所以实验一直没有办法继续进行下去。听你的意思，这次你们是用学校的另一个项目做代价，让那个孩子同意配合你们的实验？”
因为托马斯之前没有细说，所以尼基塔并不清楚那个‘成功实验体’的真实身份，也不清楚郑清与乌鸦间的恩怨内情。
她的这番猜测，纯粹是根据托马斯平日语焉不详中透露的些许情报，自己脑补出一个利益交换的戏码。
对于她的猜测，托马斯没有否认。
“差不多吧。”
他含糊的抿了抿嘴，努力打起精神，试着用轻快的语气说道：“总之，有了这个药引，你肯定能轻松度过灵种与肉身融合时最困难的那个阶段，然后灵种就可以帮你把体内的妖气拔的干干净净……等你恢复了，就算没办法回到第一大学，也能去新世界闯荡……我可以陪着你，去猎龙，爬每个世界的最高峰，在不同的世界看日出，学习一百种语言……这些你当年梦想要做的事情，以后我们都有机会去做！”
他越说越兴奋，到后来，已然不由自主打着手势、挥舞起胳膊，很容易便让尼基塔回忆起两人在学校的时光。
那个穿着蓝袍子，经常鼻青脸肿的年轻人，与眼前这个穿着黑袍子，脊背微弯的青年的身影，在她的印象里慢慢融合在了一起。
尼基塔托着腮，听着托马斯兴致勃勃的描述着以后的日子，眉眼弯弯。
那条青色的眼镜蛇不知什么时候又悄悄爬回她的膝盖，攀附在她的臂弯间，吐着信子，一起听着男巫的畅想，蛇头与舌头不自觉的晃来晃去，应和着男巫的手势。
许久。
当托马斯停止畅想，屋子重新安静下来后。
尼基塔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以前跟着乌利希老师穿越撒哈拉的时候，它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女妖低着头，温柔的抚弄着臂弯间那条眼镜蛇，声音很轻。
托马斯听到‘乌利希’三个字，下意识皱了皱眉——虽然他是乌鸦，但他仍旧是第一大学的助教，对那些从小便听说的大妖魔的名字有种天然的反感——但看着眼前低着头的女妖，他最终没有说什么。
“……从前，有个年轻的女巫掉进了洞里，出不来，她大声呼救，希望路过的巫师能帮她一把。然后一个老巫师探着头向下看去。
‘别喊了，孩子，’
他说着，向下丢了一把铲子，‘再挖深一点儿，或者从别的地方挖一条通道出来，或者把身后的泥土挖出来堆在脚下……总之，这个洞只有你自己才能出来。’
掉到洞里的巫师接过铲子，开始努力挖土。
起初，她想从旁边挖出一条新的通道，但挖了许久，都看不到一点儿出去的可能，反而身后的光线越来越淡，黑暗几乎要把她彻底吞没了。
然后，她又想堆泥土，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陷的太深了，身后的泥土不是想挖就能随便挖的……如果支撑洞穴的土挖多了，洞穴随时都会塌陷把她埋在下面。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另一个老巫婆出现了。
她也探着头，向下看了一眼，听了掉进洞里的巫师的求救。
但她同样无能为力。
‘别挖了，孩子。’老巫婆叹着气，向下面丢了一罐魔药，‘你没办法一边挖自己的墙角，一边去填补自己的洞……喝这罐药吧，喝了你就忘掉这个洞了。’
忘掉这个洞，也就不会想着要出这个洞了。
掉进洞里的女巫捡起那罐魔药，犹豫着，还没想好要不要喝，第三个巫师出现了，他是个年轻的男巫。
听到女巫的求助，他二话不说，跳进洞里。
‘你疯了吗？’
原本在洞里的年轻女巫震惊的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我让你救我出去，不是让你下来……现在我们两个都掉进洞里了！’
那个也变得脏兮兮的年轻男巫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冷静点，美女，这样的洞原本就不可能靠一个人出去，掉下来的人多了，才能找到出去的路。’”
故事到此结束。
托马斯皱着眉，耐心的听到了最后。
期间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要打断女妖的故事，但最终都没有开口。直到尼基塔最后说出那句‘掉下来的人多了，才能找到出去的路’，他的眉头才稍稍舒展了一些。
“非常有趣的故事，结局发人深省……如果当初你没有出意外，现在肯定会是一个非常好的老师。”
托马斯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盘在女妖手腕上的眼镜蛇，简单点评着这个故事：“只不过我很怀疑，这个故事是不是真的是乌利希讲给你的……另外，你为什么要强调最后那个男巫有一口大白牙？”
尼基塔表情古怪的看着他。
“我想强调的不是这个。”她提醒道。
“但我只在意这点。”男巫心平气和的回答：“不管你现在再怎么生气，就像你说的，我们两个已经都掉进洞里了。”
女妖转过头，看向书桌前那面冰冷、空白的墙壁。
她猩红的眸光里闪过一丝怀念，脸上露出托马斯许久没有见过的温柔的表情。
半晌，那抹温柔散去，她重新回过头，看向男巫，嫣然一笑：“人只会为负担得起的东西焦虑，只有在还抱着希望的时候会绝望。超过某个界限，就看开了。很久很久以前，在我登上迷雾号不久，我就已经看开了。以前的我在那艘船上死了。现在的我，叫‘尼基塔·周’……你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吗？”
男巫脸色有些苍白，咬着牙，一语不发。
尼基塔收敛了笑容，静静的看着他：“所以，不要试着去扛那些扛不动的东西了。你把我当成一个妖魔、当成一个试验品，都比把我当成她更让我开心。你为我当了乌鸦，我也可以给你当试验品……大家都不要有任何多余的负担。”
ps，这章我写的真tm的好，如果可以，我想给这章定价100点~_(:3”∠)_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这种章节可以拿去做阅读理解，深度恰好，难度适宜，也有足够的发挥余地~~
第九百零八章 祸兮福所伏
四月十二日，开学第八个周一。
农历二月廿八。
值神青龙，冲狗煞南。
宜，出行、洒扫、交易；
忌，安葬、动土、求医。
因为最近运势有些不佳，所以郑清特意翻了老黄历，选了今天的日子完成与三叉剑的第三次交易。
开学前，在青丘公馆，他与三叉剑达成了供货协议，每个月月初交付给三叉剑五颗血符弹，单颗售价一百五十枚玉币，总值七百五十玉币。
这是一个双赢的协议。
从三叉剑的角度看，收拢市面上的大威力血符弹，既可以减少不可控风险的不可控扩散，又可以将不可控风险转化为可控风险。
从郑清的角度看，每个月七百多枚玉币的额外收入，可以轻易覆盖他这个阶段的魔法资源花费，而且日常消耗消耗血气，也有利于降低禁咒对身体的负担。
都是一举多得。
但正所谓‘好事多磨’——用神秘学的理论来分析，这样让所有人都受益的好事，必然会引起气运在某个维度的反噬，就像资本家赚走了无产阶级身上最后一枚铜板，然后他就会被除了怒火一无所有的人们吊死在路灯上。
郑清怀疑，禁魔节那天他在贝塔镇北区跌入乌鸦们的陷阱，其中就有气运反噬的作用。
因为那天在沙箱小世界里，他被迫浪费了好几枚血符弹，导致四月份给三叉剑的交货时间不得不延期近两周。用神秘学的话来说，类似这种相互关联却又毫无逻辑关系的事件，必然存在神秘学因果。
完成与三叉剑的交易后，已经是下午五点半。
晚上六点到九点，他还有一节‘阴符学’的课，而他现在还没吃晚饭。
因为他来食堂的时间稍微有些晚，食堂里的学生并不多，所以他鼓足勇气，没有挂隐身符，想要看看大家的注意力是不是还在那三个大精灵的身份上面。
今天的甜品区上了许多新甜点，几个穿着不同袍色的女巫正站在橱窗外，认真打量着架子上的那些漂亮的小碟子。
郑清从她们身后悄无声息经过，竖起耳朵，捕捉她们的闲聊——这是辛胖子教给他收集情报的技巧，在第一大学，女巫们对八卦的关注度最高，流言在她们之间传播的速度也最快，而不同袍色意味着她们来自不同学院，能最大程度汇聚整个学校的八卦。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一到春狩就会出状况。”
一个穿着银白色长袍的圆脸女巫带着几分怨气嘟囔道：“原本柯林斯打算在今年的春狩舞会上邀请我跳舞的，我连新礼袍都买好了，云想衣的春季最新款……请给我我来一份百香果冰粉，谢谢！”
一个玻璃碗盛着淡金色半透明的果冻状甜品，稳稳的飞进女巫的餐盘里。
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郑清咬了一口手中的咸肉三明治——他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在食堂里，所以只能选择可以最快填饱肚子的方式。
“确实让人恼火。”
另一个穿着红袍子的女巫叹了一口气，扳着手指头计算到：“去年春狩有临钟湖鱼人闹事，前年是沉默返潮延期，大前年是九有学院跟阿尔法学院的人打群架……”
“我绝不会跟你打架的。”
圆脸的阿尔法女巫用银质小勺挖起一勺百香果冰粉，凑到红袍女巫嘴边，稍稍压低声音：“但如果今年他们再打架，你一定要选我当对手，我们可以演一整天，最后打个平手……”
这话把旁边另一个蓝袍女巫逗乐了。
“打群架的时候，你可没有机会挑选自己的对手。”
她指了指自己额角上的伤痕，一副很有经验的模样：“当大家都抽出法书的时候，很少有人还有精力去关注自己对手是谁，那时候你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要被对方的魔法击中，以及，自己的魔法一定要击中对手……”
她比划了一个很有力的手势。
“这是两个念头吧。”队伍中唯一的黄袍子举了举手，声音有些微弱的纠正道。
蓝袍女巫颇为无语的看了她一眼：“不要在意这种细节，总之，对你们来说，打群架是个风险度很高的事情，能避开最好避开……要不要来几瓶梅子冻？据说今天梅子冻里有一整颗腌渍过的杨梅，非常好吃……”
说话间，她隐晦而又警惕的扫了一眼跟在她们身后逡巡许久的郑清，似乎担心这个形迹可疑的男巫在打什么坏主意。
“请问你要拿什么甜点吗？”她有些不客气的开口。
“不了，谢谢。”男巫含糊着，低了头，匆匆离开。
身后隐约传来其他几个女巫的声音。
“…咦？他好像是郑清？”
“哪个郑清？”
“苏议员的那个绯闻男人……”
“噗，上个月你不是还说他是‘苏议员的废物男人’吗？”
“那不是因为上林苑春狩的时候……”
后面的话郑清听不清了。
他没有在意女巫们提到的‘废物男人’之类的糟糕字眼儿，反而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
很好，食堂里的学生们大部分注意力都被昨天晚上持续了五分钟的临时禁令吸引了过去，每个人都在担心这周的春狩会不会被取消，似乎没人再关注周四那天三个大精灵在课堂上喊他爸爸的事情了。
以此看来，他原本打算挂着隐身符上课的计划，大概率也不需要了。
带着这丝愉快的念头，年轻的助教同学脚步轻快的离开食堂，夕阳西下，仿佛一团化开的芒果冰沙，清凉中散发着甘甜的气息，让他感觉整个世界都清澈了许多。
原本他是打算从食堂出来后，直接去上晚课的。
但临出食堂，在门口看到卖小鱼干的橱窗后，他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先回一趟宿舍，给团团带几条小鱼干。
昨天晚上，肥猫没有袭击睡梦中的郑清，也没有偷偷扒走他的小血瓶，这让郑清颇感欣慰，也因此对它昨晚的失望有了一点补偿心理。
毕竟他最初变成黑猫的时候，从团团身上学到了很多当猫的技巧。
第九百零九章 春狩周
四月十七日。
周六。
大二下学期的第八周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郑清的大学生涯里。
郑清走在空荡荡的校园，习惯性想跟萧笑聊天的时候，才猛然意识到现在已经是春狩的日子了，从昨天起连续三天，学校里大部分年轻巫师都会在沉默森林参加狩猎，而他还在苦逼的上课，这让他有种自己被世界抛弃的感觉。
“好在我不是一个人。”
他伸出手指，挠了挠趴在肩膀上的黑宝石猫，心情稍稍有些复杂：“如果这三天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上课，那也太难熬了。”
黑宝石猫懒洋洋的咬了咬他的指尖，表示自己听到了男巫的抱怨。
因为提前毕业的缘故，郑清不需要参加今年的春狩，但也因为需要提前毕业的缘故，当别人在沉默森林里撒欢儿的时候，他却不得不奔波于不同教室之间上课。
当然，他不是一个人。
学校还有很多同样不需要参加的春狩的学生。
比如部分临近毕业补修学分的大四老生，比如新世界来的留学生或进修生，再比如与他相仿的，同样申请提前毕业的学生。
“这边！”
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顿时让男巫低落的情绪高涨起来。原本懒洋洋的黑宝石猫眼神一亮，嗖的一下从他肩膀蹿了下去，当他追上黑宝石猫的身影时，它已经爬到另一位女巫肩头，正与一只白玉石猫耳鬓厮磨着。
好不要脸。
“你的变形术越来越好了。”蒋玉摸了摸黑宝石猫的脑袋，夸奖道。
郑清注意到自己的猫正眯着眼、伸长脖子，任凭女巫抚摸，全然没有刚刚咬了他一口的不耐烦的感觉，顿觉无语。
他有理由相信，倘若这猫是真的活猫，此刻定然已经开始舒服的打起呼噜了。
“有的时候，变形术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他咕哝着，有些怀念黑宝石猫刚刚化形的那几天，乖巧黏人，全无渣气。
“为什么不好？”
女巫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同时递给他一杯奶茶：“……早点学会分身变形术，我们不是可以更轻松一些吗？”
当初郑清与蒋玉选修分身变形术，除了两人有一定变形术基础，可以更轻松拿到学分外，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变形后的分身可以代替主人休息，相当于为两人提供免费的、无副作用的高级精力恢复药剂。
“话虽如此——”
郑清刚说完这几个字，就看到黑宝石猫骑到白玉猫的背上，吓得他用力吸了一口奶茶，然后立刻被一颗滑腻的珍珠噎住了。
“——咳，咳咳！”
男生用力咳嗽着，趁女巫帮他拍背的时候，眼疾手快，一把将黑宝石猫从她肩头捉了下来，塞进口袋里。
蒋玉不明所以，看了一眼在男巫口袋里用力挣扎的黑猫，以及正若无其事舔着爪子的白猫：“——如此什么？”
“如，咳咳，话虽如此，变形术太好，有时候它们会帮你惹祸。”
男巫恼火的捏了捏口袋，警告黑宝石猫安分点，同时颇有些紧张的吸了一口奶茶：“哧，你知道，哧，顶着你模样的分身出去后，惹祸效率立刻增加一倍。即便它只是一只猫。这种麻烦，想想就让人头疼。”
“一般人可没有这个烦恼。”
女巫忍不住笑了笑，看着男生垮下的表情，连忙换了话题：“不过说起春狩……其实我觉得前些日子沉默森林发生那种事情后，学校就应该取消今年的春狩，尤其，你知道——”
时隔近一周，上周日那场乌龙禁令背后的原因也已经顺着各种各样的渠道流传了出来。虽然还未见报，但几乎每一个
第一大学的学生都知道，一个马人部落在沉默森林深处消失的事情了。
这也让今年的春狩在一开始，便陷入一种奇怪的紧张气氛中。
“——那些乌鸦还没被捉住。”郑清接口，替女巫说出了她没有说完的话。
蒋玉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咬着吸管，向四周看了看。
现在正是中午时分，两人刚刚吃过午饭，正沿着环湖长廊散步，因为春狩的缘故，四周空无一人，平日在湖中嬉戏的水牛与火红色大鸟们也不知所踪，湖水倒映着明媚的阳光，波光粼粼，让人看着就有种心情很好的感觉。
两个人安静的享受着这怡人的风景。
片刻后。
却不约而同开了口。
“李萌……”郑清刚说了两个字，就立刻闭了嘴。
“露娜……”蒋玉也恰巧看了过来。
两人愣了愣，齐齐笑了起来。
“李萌去找苏芽玩了，今天周六，她不需要上课。”蒋玉似乎猜到郑清想问什么，没等他开口，便径直笑道：“再说，她也不是小孩子，不需要我时时刻刻都盯着……放心，我让林果跟着她俩，不会带坏‘一二三"的。”
郑清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因为年纪的缘故，李萌与林果并不被允许参加春狩，郑清也一早就通过毛豆知道那小丫头跑去青丘公馆，难免有些担心两个顽劣的丫头带坏自己的大精灵们。
此时听蒋玉说林果也跟着去了，顿感心安。
“露娜只是受到一点惊吓，没什么大碍。”郑清也主动回答了女巫的关切，同时补充道：“不过我是在助教们的办公室里听到的，具体什么情况就不知道了。”
因为沉默森林里那场事故的缘故——清明节那天郑清去乌特雅部落拜访的时候，恰逢露娜也在那个部落做客，当时她还是跟着助教们的小队回的学校——慧骃族的小马娘上周几乎整个星期都没去上课。
蒋玉笑了笑。
“我想说的是，露娜昨天找了我，提到想加入宥罪猎队。”她把玩着那只白玉猫，语气有些难以捉摸：“她知道我不是宥罪猎队的队长，但她说，如果她直接找你申请，你肯定不会答应她进猎队的……所以她找上了我。”
郑清挠了挠头。
“你觉得呢？”
话一出口，他就摇了摇头，自我否定道：“你或者我的意见都不重要。毕竟这个学期，我们两个都没怎么参加猎队的活动。而且这个学期结束，我们就毕业了，估计也很难配合其他人的时间执行猎队任务。这件事还是交给博士他们头疼去吧……”
第九百一十章 关于开拓权
露娜·慧骃是不是能进宥罪猎队，暂未可知。
不过宥罪确实到了需要招新的阶段了。
作为一支在联盟正式注册的猎队，宥罪天然拥有新世界的开拓权，也就是说，宥罪猎队发现的新世界可以直接向联盟申请成为私人领地。
但申请成功并不意味着新世界一定属于这支猎队，任何开拓战争都是残酷且漫长的，倘若在规定时间内——根据世界规模不同，联盟设定的最后期限也不尽相同——猎队无法在新世界建立有效秩序（统治），那么联盟内其他符合资质的猎队就可以在大巫师会议批准后，进入这座新世界，行使‘自由开拓权’。
独占一个蛋糕以及与他人分享一个蛋糕，哪个更有吸引力，不言而喻。
所以，为了能够承受长期开拓战争的损耗，一支真正成熟的猎队需要建立完善的人才梯队，不断给猎队补充新鲜血液，充实猎队的战力。
否则，即便发现再多的新世界，也只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
宥罪猎队还非常年轻，距离成为一支能进行新世界开拓的猎队还有很远的距离。但随着郑清与蒋玉这个学期毕业，宥罪猎队就会从‘幼年体’进入‘成长体’阶段，可以在全联盟范围内承接业务。
除此之外，这个阶段的宥罪猎队还拥有一项联盟内很多猎队都没有的‘隐性优势’，那就是宥罪会变成一支同时拥有校内与校外活动能力的猎队。
这是一个非常宝贵的‘资质’。
要知道，并不是每支校外的猎队都能把触角伸进第一大学。作为巫师世界优秀年轻巫师最集中的地方，第一大学是所有猎队梦寐以求的‘新兵营’，但大部分年份，唯有那些声名远扬的超级猎团才能把第一大学当作人才基地。
更多普通猎队，只能沙里淘金，在一轮又一轮生死筛选中踅摸属于它们的人才。很多猎队就是因为没有可靠的后备力量补充，青黄不接，在日复一日的开拓战争中渐渐衰败下去。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郑清不想宥罪变成一支昙花一现的猎队。
这支猎队从成立到成型，承载着他对第一大学的大部分记忆，很多年后，或许他会忘记学校博物馆前的雕塑，忘记临钟湖湖心岛的白色小塔，忘记贝塔镇步行街上那些店铺的招牌，忘记沉默森林里的鼠狼、祸斗与食人魔。
但只要宥罪还在，那么他在幻梦境的冒险、参加的黑狱之战、抵抗过的沉默黑潮等等，这些记忆就永远不会消失。
“……猎队招新是必要的，但开拓新世界？这个话题对你来说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苏施君一边耐心的给郑苏珊穿着漂亮的长裙，一边头也不回的评价着郑清刚刚提到的某个词：“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刚刚毕业就想去开拓新世界，就算大巫师会议里的那些老头子，听到你这个想法，都会忍不住多看你两眼。”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正在系腰带的手停在大精灵的身前，然后回头看了男生一眼，补充道：“……唔，当然，他们早就看过你很多眼了。”
郑苏珊板板正正的站在苏施君面前，一动也不敢动，她的两个好姐妹畏畏缩缩躲在郑清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郑清则偷觑着蹲坐在身前的女巫姣好的身段，目光一触即离。
今天周日，原本他来青丘公馆是查看三个大精灵适应巫师世界的学习情况，却意外撞见苏施君在帮她们试穿外衣。
没错，苏大美女在亲手给大精灵们穿裙子。
她明明可以使用魔法、可以让公馆的女仆们代劳，却坚持自己动手，结果因为手上力道轻重不一，接连撕坏了好几件漂亮的裙子。
郑清看着旁边地上散落的破碎绸布，大为可惜。
“我也没说毕业后就立刻去找新世界。”年轻的助教同学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的说道：“但毕竟宥罪有开拓权，不用显得有点浪费……”
苏施君终于帮郑苏珊穿好了裙子，然后拍了拍她的屁股。
大精灵如蒙大赦，拎着裙角一溜烟向郑清身后窜去，倘若不是新裙子没有在背后开口，郑清有理由相信此刻她的两双翅膀肯定已经疯狂震动起来了。
女巫笑吟吟看着这一幕，并没有因为她们失礼而生气。
“如果你认真读联盟历史委员会编纂的《魔法史纲要》，你就会发现，在流淌着魔力与奇迹的这片土地上，没有什么比耐心更珍贵的品质了。”
青丘公馆的主人伸了个懒腰，毫不介意自己优美的身段暴露在男巫面前：“你还很年轻，未来的日子还长的很，没必要像那些前途断绝的乌鸦们一样，迫不及待的啄食你看到的每一条虫子……”
她侧着脸，冲男生眨了眨眼睛。
听到‘乌鸦’两个字，郑清的眼神像是被蛰了一下，顿时清明了许多。
“你找到真正的乌鸦了？”他按捺不住语气中的惊喜，追问道——他相信苏施君绝不会平白无故提到这个名词。
女巫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为什么对它们那么执着？据我了解，那些乌鸦并没有真正伤害过你……就算那粒铜豆子，给你带来的好处也远远超过坏处。”
说话间，她的手搭在了郑清的肩膀上，轻轻捏了捏，脸上露出一丝赞叹，似乎很满意他结实的三角肌。
郑清只感觉半边身子都麻掉了。
“因为，水箱，鱼缸，病了的鱼。”
年轻男巫避开女巫的眼神，结结巴巴，重复着很久前他对女巫说过的道理：“我们不能等水缸被病鱼污染，所有鱼都翻了肚皮，然后再采取行动……”
啪！
苏施君打了个响指，打断男生的解释，大有深意的看着他：“这就是我刚刚跟你强调过的道理。你还很年轻，不需要站在那么高的位置思考问题。你只是个小巫师，只需要从小巫师的利害角度思考，什么对你有利、什么对你有害……错位思考，不一定是在‘先天下之忧而忧’，也有可能好心办了坏事。”
ps，关于郑清很久前对苏施君说过的道理，在本卷第五百九十二章检查身体
第九百一十一章 郑清的责任感
迷茫。
这是郑清离开青丘公馆时的心态。
苏施君让自己不要站在那么高的位置看问题，提醒他只是一名小巫师，视野有限，看到的不一定是事情的全部，如果按照自己的看法去处理问题，结果可能好心办坏事。
但在上学期末，老姚也跟郑清聊过类似的话题。
只不过他的态度截然相反。
——我希望你早点毕业。
——我不指望能跟校长聊这些事情了，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而一个在校生是没办法成为一个合格代理人的。
那天，在九有学院的院长办公室，老姚很自然的与郑清聊了学校低下的决策效率，聊了艾玛教授是一个不合格的副校长，聊了祂的‘追随者’、妖魔的新晋古老者，聊了联盟试图把手伸进第一大学，聊了某只刚刚晋级传奇的大老鼠，等等。
话里话外，这位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并没有将年轻公费生当作一名小巫师。
而是一个‘位格’平等的对话者。
一个可以讨论严肃话题、谈论联盟内种种大事的合作者。
这种源自传奇巫师的认可，以及郑重其事的态度，难免让郑清有些飘飘然，不自觉接纳了老姚的说辞，开始试着以一个高位者的心态看问题——任何一个男生心底都隐藏着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梦想，区别在于对大部分男生来说，终其一生，这个梦想都只能是梦想。
但对郑清来说，这个梦想可以映照进现实。
就像在对待乌鸦的态度上。
他可以罗列出乌鸦们的种种恶行、各种违法事实、以及它们对他的伤害，但归根结底，二者之间的关系就像一个人夜行遇狼，虽然受到一些惊吓，但只要小心些，之后不被狼偷袭即可——夜行人最重要的事情是夜行，而不是猎狼。
但郑清现在更想猎狼，而不是夜行。
这种隐晦的转变，就源自上次与老姚聊天后，郑清心底慢慢滋生的执念，一种对学校的、超乎寻常的‘责任感’，一种超出普通学生、甚至许多教授的‘主人翁意识’。
或者说，更早之前。
在先生带他离开空白之地、给他熬煮身子、带他上课的时候，他在心底很深的地方，已经埋藏下了类似的念头。
所以，当他看到学校里发生不好的事情，就像看到一个果子上多了一块腐坏的伤口，他认为自己有责任、有义务去清理腐坏的地方。
现在，苏施君指出他的这种心态‘不合适’——女巫的说辞很委婉，但郑清已然能够听懂，她并不介意自己站在更高处，但不支持自己‘五岁小儿挥舞大锤’，以一介小巫师的身份参与进联盟内的大棋局里。
说到底，还是实力不足啊。
年轻的助教同学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矛盾的心情夹杂着冰冷的现实，让他在迷茫之外多了几分不安，下意识摸了摸挂在腰间的灰布袋，隔着袋子细腻的绒布，仿佛能够摸到里面厚重的铜版法书，摸到柯尔特、雷明顿以及伯莱塔双管，摸到暂时仅剩一颗的血符弹，乃至那本缓缓恢复中的禁咒法书。
这些东西让他低落的心情稍稍振奋了一些。
脑海不自觉再次闪过上学期末与老姚的那些对话——很神奇的，他突然回忆起当时老姚不经意间提到的一句话，‘与乌鸦有关的事情是若愚副校长负责的，他不方便插手’。
隐约间，他感觉这个念头有些突兀。
但立刻其他杂念涌了上来，仿佛潮水淹没礁石，这个突兀而短暂的念头迅速消失在男生活跃的思绪里。
远处传来年轻巫师欢呼与雀跃的声音。
郑清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步行街，已经不知不觉站在了三有书屋的门口，此时天光虽然亮着，但街面其他店铺已经纷纷亮了灯，唯有这间小小的书店，门窗紧闭，里面看不到一点儿生气。
灰扑扑的橱窗倒影着街上的灯火，隔着玻璃，里面书架上空荡荡的。
似乎比他上次来时，书本又少了一些。
郑清皱了皱眉。
叮！！！
耳边传来一声悠扬的金属震颤的声音。
郑清回过头，才发现D&K的掌柜狐五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旁，手里拎着一个音叉，正对着三有书屋空荡荡的橱窗，认真的敲击着——
叮！
察觉到男巫的视线，汉克摘下帽子，恭恭敬敬的行礼：
“老板好！”
郑清挠了挠头：“……噢，好，你也好！”
第二个金属音响起的时候，他也想起这是什么情况了。
说起来，这事儿还与大精灵们有关。
开学第一个星期，因为当时三个小精灵沉睡不起，郑清去拜访了杜泽姆博士，博士教给他一个神秘学方面的魔法技巧，通过日常敲击可以发出五百二十八赫兹声音的音叉，刺激小精灵们的生机与魔力，最终达到唤醒她们的目的。
郑清转头就把这个手段用在了另一个同样沉睡不起的伊莲娜身上，并将敲音叉的任务交给了D&K的掌柜狐五。
时至今日，小精灵们已经醒来，蜕变成了大精灵，而三有书屋里的那棵小树苗不仅没有了丝毫清醒的消息，甚至郑清现在都不确定她是不是还在书店里。
唉。
他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狐狸掌柜奇怪的看了自家老板一眼。
“唔，说起来，我当初不是安排你早上开门与晚上关店的时候再来敲一下吗？”郑清勉强打起精神，抬头看了看天色：“……今天这么早就关店吗？”
汉克转了转手上的帽子，头顶的两个大耳朵也跟着颤了颤。
“是的，老板。”
他态度仍旧很恭敬，一如青丘公馆里那些女仆，从语气到举止都无可挑剔：“学校今年的春狩刚刚结束，今天下午是集中收猎获的时候……托您的福，店里这几天收的猎获从品位到数量都非常好，所以今天需要提前关门，整理货仓。”
“耳朵兄弟没帮你忙吗？”郑清瞥了一眼它的身后。
“明天周一，它们要准备上课的东西。”D&K的掌柜终于没有办法继续冷静下去了，责怪的看了一眼自家不负责任的老板。
第九百一十二章 第八周的班会
持续三天的春狩到周日下午就结束了。
郑清离开步行街，回学校的途中，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在第一大学的学习生涯就快要结束了，却没有参加过一次春狩，与春狩的唯一交集竟来自d&K的猎获销售任务。
让人莫名感到遗憾。
“这就是人生。”
晚上班级例会前，萧笑听完郑清的感慨后，如此评价：“小时候常听老人谈过往的种种惋惜，总觉得有些矫情。长大后才知道，有些事情错过就是错过……越年轻，试错成本越低，很多事今天没做，明天去做也不迟。越年长，人生的机会越少，很多事情今天不做，以后就真的没机会做了，因为你的时间窗口在不断收窄……”
他用食指与拇指比划出一个窄窄的距离。
郑清表情古怪的看着他。
萧笑仿佛意识到什么，补充道：“……当然，这些观点只针对普通巫师，对于那些能够调整时间线的怪胎不在其列。它们总有机会弥补许多遗憾。”
“学校不会允许我颠倒时间沙漏去参加春狩的。”
郑清摸了摸挂在腰间的灰布袋：“我刚刚只是在想，我们年纪也不是很大，你为什么会有那么深沉的感想？我才几岁？你才多大？怎么就‘年长"了呢？我不过是吐槽一下自己大学生涯的不完整，但你却给人一种风烛残年的感觉……就很诡异。”
他摇着头，环顾左右。
只感觉自己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距离班会开始还有半个多小时，但班里已经几乎坐满了人，很多人是从春狩集结地解散后直接来了教室。
郑清目之所及，所有人都在热烈的讨论着这次春狩的经历——段肖剑正唾沫横飞的讲他发现一头藏匿在树洞里的雪人的故事，马修正表情严肃的与人讨论一窝刚刚出生的祸斗幼崽应该卖多少钱，还有一群人，围在唐顿周围，听他复盘与落单食人魔的正面对决。
女巫们也不例外，很多女巫正私下里交易着从沉默森林收集来的各种珍贵魔药，分享并互相评价着她们割取的羬羊油纯度哪个更高。
郑清对羬羊油唯一的认知是它们对皮肤很好，至于纯度、性状之类的概念，完全超出他的知识范围了。
辛胖子风风火火的挤过人群，满头大汗。
给人一种他从夏天走来的感觉。
“长老还在跟他哥讨价还价，他觉得我们那批夫诸角品质很好，应该卖高点。”胖巫师手里抓着一份报纸，呼哧呼哧的扇着风，语速很快的对萧笑说道：“迪伦和蓝雀正在给那几颗狪狪珠找星空学院的门路……这类能解毒疗伤的东西只有星空人给的价格最好。”
郑清听着这些熟悉而陌生的话，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胖巫师似乎这才注意到自家队长的存在。
“你叹什么气？”
他摸了摸似乎还蒸腾着热气的短发，眨巴着眼睛，看向郑清：“没有记错的话，蒋玉不是跟你一样都没参加这次春狩吗？没我们这些第三者存在，你们这三天应该过的很愉快才对吧！为什么要叹气？”
郑清横了他一眼，转头看向萧笑。
“学校里可以贩卖祸斗幼崽吗？”他指了指不远处正在袍袖里相互握手指马修与另一位男巫，声音很小的问道。
显然，他忘了吸血鬼的听力都是很好的。
马修瞥了他一眼。
所幸萧笑立刻开口，缓解了这一秒的尴尬。
“不好说。”
宥罪猎队的占卜师摘下眼镜，用一块绒布小心擦拭着，慢吞吞分析道：“如果这件事发生在贝塔镇，那么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它不合法。任何魔法生物的贩卖行为都需要相应资质，否则那些兜售龙骨粉或者鸾鸟羽毛的黑巫师也不至于给流浪吧交一大笔保护费。
但对于春狩的猎获，就处于一个模糊状态了。
你知道，在洛根山饲养唐古拉冰螭是违法的，在暗蓝古堡的领地，慈善团体举办有三个以上活人参加的宴会也是非法的。但是在沉默森林……知道它为什么叫‘沉默森林"吗？就是因为所有的法律在这片森林面前都会沉默。
这也是为什么，学校里那些做非法实验的家伙会把实验室设在沉默森林。隐秘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不论对学校还是联盟来说，那片林子都是法外之地。”
听到‘非法实验室"几个字。
郑清不由自主想到下午在青丘公馆与苏施君的那番对话，想到那些乌鸦。
他再次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萧笑扬起眉毛，误以为郑清没有听懂他刚刚那番解释。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郑清正要开口，猛然想起刚刚马修那个眼神，顿了顿，撑起一道隔音结界，然后才解释道：“我叹气是因为那些乌鸦……我始终想不明白，他们已经是第一大学的学生了，拥有肉眼可见的美好未来，只要按部就班，就能成为联盟的精英，不说受人敬仰，起码也是很受人尊重的。为什么他们还要冒着肉体与精神崩溃的风险，去做那些非法的魔法实验，甚至加入乌鸦这种奇奇怪怪的组织呢？”
辛胖子挠了挠头，欲言又止。
萧笑则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就是因为他们是第一大学的学生，所以才会冒险。”
他把手中刚刚擦干净的眼镜递到郑清面前，示意道：“就像这个眼镜，我为什么要擦它？因为我见过干净的、清晰的世界，所以觉得模糊的、脏兮兮的世界很难让人容忍。第一大学是巫师世界最接近真理的地方，在这里见过大海的年轻巫师，没有办法忍受自己出身的小泥坑了。重新回到泥坑，会让他们窒息。从肉体到精神，全方位的窒息。换个角度，如果你见过长生路是什么样的，你还能从容的走上一条明知前面无路可走的绝路吗？”
“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些雄心壮志的。”
辛胖子拍了拍手中的报纸，很少见的在萧笑面前援引其他书的内容：“学校很多学生误入歧途，单纯因为无知与莽撞，拉里夫人在她那本着名的《堕落之路》里详细描述过这个过程——虽然加入乌鸦与成为堕落巫师并不能相提并论，但在某些层面，这两者有共同之处。”
第九百一十三章 渐渐逝去的天真
“……起初，只是一种渴望。”
“也许是对一种新魔法技巧的渴望，也许是猎杀妖魔的时候忍不住多靠它近了几步，也许只是想拉一把陷进泥潭里的同伴，觉得自己不会跟着陷下去。”
“贪、嗔、痴。”
“就这样，走上了堕落之路。”
“这类年轻巫师有一个共同点——贫穷且富有，无知而莽撞——简单概括他们的特征，就是这类年轻巫师不喜欢被施舍，不喜欢按部就班。他们想要的是一个自己解决问题的机会，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一个一鸣惊人的机会。”
“这个机会能带来荣誉、财富与力量，也能带来堕落……来自内心的压力会不断侵蚀他们的身体，就像那个资本家的老梗，他卖出了绞死自己的绳索……第一次失足，他们常常表现出情绪低落、惊慌失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完了，觉得自己对未来无能为力——然后在这里，堕落者与加入乌鸦的那些巫师，命运出现了分叉。”
“堕落者自不必提，任由自己沉入深渊最深处。”
“而另一部分被欲望裹挟的人，会成为‘乌鸦’这类组织‘拯救’的对象。没错，就是拯救。乌鸦的发起者们深谙这些年轻巫师的心态，会重新给他们‘赋能’，绝不会在他们同学与亲友面前暴露他们的黑暗面，而会借用古老的、神秘侧运作规则——崇高的理想、似是而非的信念、时间、希望、这不算堕落的说辞，等等——让这些年轻巫师‘有尊严’的、心甘情愿的成为它们的一员……”
辛胖子似乎来了灵感，在阐述拉里夫人那本《堕落之路》里的观点时，夹杂了许多自己对乌鸦组织的理解，一时间竟有些滔滔不绝、自成体系的感觉。
郑清开始还有些兴趣。
很快便听的昏昏欲睡——悲观的来说，他觉得胖子这些观点既不属于正经的社论，却又比闲人碎语强那么一丢丢，很难刊登到类似校报这类大刊上。
属实鸡肋。
想到大刊，郑清的视线忍不住多瞄了两眼胖子手中抓着的报纸，然后他立刻注意到其中一个版面的头条——《第一大学陷入沉睡——权力交接时期的不作为》
他下意识将那张报纸抽了出来。
胖巫师不满的瞪了他一眼，看看四周，已经没人听他的高谈阔论了，只好抽出笔记本与羽毛笔，自顾自把刚刚灵光闪出的‘高论’一一记录下来。
郑清没有注意到耳边渐渐安静下来。
他正一目十行，囫囵的看着手中这篇风格尖锐的评论——
“……沉默森林正陷入无法遏制的恐慌与混乱，与此同时，学校仍旧拒绝联盟派遣三叉剑专员协助调查的建议……《法典》最基本的权威得不到任何保障……我们不会称呼这片区域为‘无法之地’，但毫无疑问，学校正在布吉岛上践行另一种秩序……”
“……‘也许丹哈格首席大法官担任第一大学要职后，能够终结学校的这种不作为状态，’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三叉剑专员向记者说道，‘当然，我并不是说，这样丹哈格会立刻逮捕一大批学校里有黑巫师倾向的嫌疑者，而是说，那样的话，大家终于可以解脱了，不用在学校与联盟之间左右为难了。’”
“……从这些精英人士的态度可以看出，整个联盟已经变成了一个十九世纪密西西比的病态教堂，而不是一个公平与正义的机构……唱诗班在台上唱着动人的圣歌，假装没有看到穿着圣袍、站在祭台后的神父把手伸进小男孩儿的裤裆里……”
“……沉默森林的魔法部落正在受到袭击……食人魔部落无缘无故的失踪，马人部落无缘无故的失踪，身份不明的大蛇在贝塔镇上肆虐，巨大的坑洞出现在沉默森林深处……我们有理由相信，一张笼罩在整个布吉岛上空的阴谋大网正缓缓落下，躲在暗地的黑巫师正借着学校的身份，将一位又一位联盟的未来送入黑暗之中……”
“……这不仅仅是猜测……有来自三叉剑与第一大学助教团的可靠统计数据显示，黑狱大事件结束以来，沉默森林上报的失踪与非法实验室案件数量出现急遽上升，其中包括很多非著名部落人士，比如清明节失踪的乌特雅大祭司，她拥有不逊于大占卜师的占卜能力，而她所在的乌特雅部落（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强大马人部落），也与她一同消失在沉默森林深处，几乎没有在联盟内激起任何注意……”
“……学校声称这是一场悲剧，似乎这件事与一头夔牛在沉默森林被一头饥饿的火龙捕杀没什么区别……但第一大学助教团在不到二十四小时内就清理掉乌特雅部落消失的案发现场，并将其结案……”
后面的内容，郑清没有继续看下去，无非是些空洞无力的呼吁，亦或者急功近利、堪称疯狂的建议。
他捻了捻报纸角落的名字，毫不意外，看到了贝塔镇邮报的标志——也许唯有邮报的编辑，才敢在布吉岛上大大咧咧的刊登这种文章。
“讲的什么？”萧笑显然注意到郑清紧皱着的眉头，扶了扶眼镜，好奇的接过那张报纸，低头看了起来。
“唔……不好说。”年轻的助教同学犹豫着摇了摇头。
如果放在以前。
他肯定会单纯的认为这又是一篇贝塔镇邮报阴阳第一大学的文章。
只不过，看到‘丹哈格首席大法官’‘第一大学要职’这样的字眼儿后，郑清第一反应竟不是乌鸦，而是不久前苏施君向他分析过的边缘学院院长候选人名单——直觉告诉他，这篇文章虽然表面在抨击学校对非法实验室管理不力，实际上却影影绰绰的在为那位山姆·马歇尔大法官担任边缘学院院长造势。
“真希望我还是一年前那个天真可爱的小男孩儿。”
郑清嘟囔着，没有丝毫看破舆论背后真相的喜悦，只感觉十分的心累。
“天真？可爱？”
胖巫师放下手中的羽毛笔，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笑声，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绝伦的笑话：“你是不是对这两个词有什么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