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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郑重骑士     猎妖高校txt下载     猎妖高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九十章 成长的风险

    “因为影子剥离时携带了一丝禁咒种子萌芽的气息,所以那只黑猫可以在二维世界中轻松凝聚出禁咒,最终打破维度限制,回归现实。”

    “这个过程可以看做是你体内禁咒进化过程的一次预演。它在二维世界收集信息,炼假成真,你也可以在现实中收集信息,加快你体内禁咒的成长……”

    “它……我是说,那只黑猫,也是一道禁咒吗?”郑清很失礼的再次打断先生的话。这个推测让他有些不安。

    如果那只大黑猫也是一道禁咒,那么他现在有了新的影子,把这道新的影子割下来,再交给苏施君的实验室加工一番,是不是又会诞生新的禁咒了?

    先生笑了笑,语气变得愈发轻快:“这就是追求真理过程中最令人兴奋的事情了。因为你永远也没有办法把握一切变数。”

    “那只黑猫是禁咒吗?”

    “是的,因为它就是使用禁咒打破了维度桎梏,才回归现实。”

    “但它也不是我们概念意义上‘真实的禁咒’。因为它的禁咒诞生在二维世界,汲取的都是二维世界的信息。所以难免先天不足,威力偏弱……嗯,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假设我们的禁咒是核弹,那么它顶多算一颗大当量的温压弹。”

    “即便如此,它对这个世界也是一个非常巨大的不安全因素,所以我把它按照一般禁咒的管理方式交给学校‘有关部门’处理……这点你可以放心。等你的禁咒成熟,你完全掌握自己的力量之后,那只黑猫还是会交给你的。”

    “如果说第一次意外让你的炸弹壳子里多了一粒炸药,那么第二次意外,由影子升维带来的信息反馈则给你带来一千粒以上的炸药。”

    “但超出预期的成长也带来了诸多风险,比如施加在你身上的封印破损越来越严重,禁咒气息泄露导致你头疼、红眼、以及被妖魔或者其他存在盯上……它们不一定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但这并不妨碍它们意识到吃掉你可能带来的好处。”

    “再比如根基不稳带来的操作性风险。原本按照计划,你会在学校一步一步成长、成熟,以足够的知识与能力驾驭这道禁咒。但现在的情况却让你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背上了过于沉重的负担。”

    “就像一个穷困许久的人骤然暴富掌握不住钱财一样,你不知道如何正确的使用这种力量。这就是为什么在寂静河上,你会不小心轰爆那头孽妖,招惹来撒托古亚;与阿尔法学院瑟普拉诺同学的冲突导致其严重受伤;这也是为什么今天的战斗中你会在情绪过于激动的情况下失去控制,最终出现在这里。”

    “你要学的还很多。”

    “幸运的是,这次失控你只是触发了禁咒的第一阶段。类似‘引爆装置’爆炸。这个阶段魔法能向机械能转化,只会带来类似大当量炸药爆炸的结果,魔法污染很低。倘若爆炸进一步发展下去,推动隐藏在你灵魂深处的咒式全部运转,就会引发能量潮汐,进而使法则在收束与扩张之间强烈波动,等等,最终使禁咒降临。”

    听到这里,郑清终于意识到了一点点不对劲。

    “总感觉有点微妙呐,”年轻巫师小声嘀咕着:“就这么堂而皇之讨论我爆炸的事情,真的好么……”

    “你这次属于非正规引爆,并不算真正的爆炸。”先生一本正经的纠正道:“按照正常禁咒使用流程,巫师在引导禁咒降临后,完全有机会安全离开的。你不是擅长使用符枪吗?你可以理解为禁咒是一发特制的威力强大的符弹……”

    “我的血符弹威力大,是因为沾染禁咒气息的缘故吗?”

    “有一定的关系。”

    年轻巫师重重的吁了一口气,精神振奋了一些。

    “听上去还不错,”他扳着指头计算道:“健康起见,我每个月只制造一枚血符弹,既可冠以符箓大师精心制作的名义挂在d&k高价卖掉,也可以带猎队去沉默森林狩猎强大的魔法生物……唔,一枚血符弹定价多少比较合适……五十枚玉币会不会有些贵?”

    “或许你对我之前的话有点误解。”先生瞥了一眼兴奋中的年轻巫师,提醒道:“封印破损使禁咒气息外泄,导致你的血符弹威力大增……我并不准备让那道封印一直破损下去。或者说,你喜欢头疼的感觉?”

    郑清浑身一紧,立刻用力晃了晃脑袋。

    先生哼了一声,继续教训道:“你的身体就像一座大坝,封印着禁咒的真实力量。大坝内的水每时每刻都在增加,代表着禁咒每时每刻都在成长。”

    “每一次使用禁忌的力量,都像有一只白蚁在大坝上钻出一个小孔。”

    “使用越少,小孔越少,大坝能够维系的时间就越久;使用越多,小孔变成大孔,大孔酿成溃坝,你的身体也会随之崩溃。”

    “但水量每天增加而不减少,终有一天会超越大坝的高度,也会冲垮我的身体吧!”郑清反驳道。

    “这是难免的。”说着,先生指了指头顶,郑清顺着他的手势向上看去,却见之前白茫茫无边无际的上空蓦然出现了一片星空的影子。

    星空深处,隐约倒映着无数狰狞的身影,或像一座发光的大门,或像堆砌的光球,或者数百触角胡乱挥舞,或者只是一片深沉的黑暗在缓缓流淌。

    千形万态,奇奇怪怪,不一一而足。

    仅仅看着那些倒影,就让郑清浑身发紧,隐隐又有头疼的冲动。

    “看到祂们了吗?”先生的声音很平淡,仿佛只是在指着一群小鸡似的:“溃坝的结果,就是这座世界无法再容纳你的身体与精神,你会像那些外神一样,被永远放逐于星空之中。当然,有的存在反而觉得世界过于束缚,星空才是容身之所。”

    “我相信,你现在还没有这样的念头。”

    郑清立刻小鸡啄米的点头。

    开玩笑,是鸡腿不好吃还是姑娘不漂亮了?为什么会有人想不开去那片空荡荡、冷飕飕的星空呢?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不可直视神

    空白之地没有上下左右区别,也没有日出月落的天色变化。

    身在其中,很难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尤其当聊天中的某个人始终有问不完的问题,而回答者又有无限耐心的时候。只要好奇心仍然存在,这个过程就不会中止。

    在年轻巫师小鸡啄米点头的空隙,先生第二次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当他抬起头,年轻巫师又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先生,外神到底是什么?”

    说着,他稍稍抬起眼皮,似乎想再看一眼头顶那片虚幻的星空,但旋即遏制住了这股冲动,强行将眼皮垂了下来:“我是说,祂们给人感觉不太好……之前在外面看见祂们的身影,心底总有种莫名的烦躁感。”

    “那是因为你站的位置太低了。”先生的回答非常直白:“就像普通人在黑夜抬头仰望星空的时候,会焦虑、会心慌、会自我否定,感觉短暂几十年的人生在浩瀚的宇宙面前毫无意义,渺小的个体、庞大的星体、漫长的距离与时间,都让人感到无力……很多人会因此诞生一种‘人生虚无’的意识,严重的甚至会导致世界观与人生观崩塌。”

    “越有‘知识’的人群,这种‘虚无感’就会越强烈。”

    “你让一位老农抬头看星星,他最多只会感叹一句明天天气很好;但你让一位学富五车的哲学家抬头看星星,他可能会发疯……知道的越多,越容易疯狂。”

    “巫师仰望星空,也会有相似的通感。只不过因为他们看到的更多,产生的通感也更强烈。这种感觉用神学中的术语来形容,就是‘不可直视神’。”

    这跟‘外神’有什么关系?年轻巫师在心底嘀咕着。

    先生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笑了笑:“你所说的‘外神’,也是巫师,只不过祂们已经脱离了普通巫师概念……用现代的阶位来划分,大部分‘外神’都介于‘传奇巫师’与‘古代巫师’之间,传奇之上、古代未满。”

    “任何一条超越之路都是前人披荆斩棘闯出来的。”

    “学校现在教导你们的‘注册巫师-大巫师-传奇巫师-古代巫师’这条路是已知的所有超凡之路中最宽敞、最稳固的一条路。”

    “但这并不代表除了这条路之外,没有其他超凡之路了。”

    “比如许多无力踏足传奇的大巫师,会选择造化‘超凡种族’成就‘祖位’来实现自我超越;也有大巫师会选择收集信仰、点燃神火的‘成神’道路;还有大巫师会与宇宙中某些古老存在签署契约,成为‘代行者’,凭借外力打破关卡。”

    “水有深浅清浊,路有曲直起伏,但只要能够抵达彼岸,对求道者而言就足够了。”

    “我们不能奢求更多。”

    “按照最宽敞的路前行,成为传奇巫师之后,巫师需要收集足够的信息,不断完善‘自我’的概念,让自己与这片宇宙产生共鸣,越像越好。这有点像我们构筑禁咒前的工作,选一个足够大的集合,然后寻找规律进行收敛。”

    “‘外神’们本质上是一群超越传奇巫师之后,‘自我概念’不断膨胀,却无法做减法进行‘收敛’,不得不抛弃肉身皮囊,遁入星空深处的存在。”

    “或许有的人觉得祂们是一群失败者,但我并不这样认为。殊途同归,谁也不知道,自我概念无限膨胀之后,会不会与‘我’现在的状态重叠。就像宇宙的本源,收敛是一道禁咒,发散则是一座世界。”

    “对于个体而言,禁咒似乎比世界更容易掌控。”

    “但谁也无法判断,禁咒与世界谁更优秀……毕竟它们已经隶属两个不同层面了,很难有一个清晰的指标进行量化对比。”

    “这也是为什么你对祂们具有更强的吸引力,因为你的体内蕴含着一道‘禁咒种子’,拥有一条清晰、完整、正确的‘收敛之路’……”

    “但是今天那场战斗中,在那头大蛤蟆后面出现的那位‘纱布·尼古拉丝’似乎对我的兴趣不是那么大。”郑清对于战斗中敌人的恶意感觉非常敏锐,与撒托古亚汹涌溢出的恶意相比,后面那位依托小山羊降临的外神似乎完全无视了黑猫的存在。

    “是撒托古亚殿下与尼古拉丝殿下。”先生纠正道:“面对星空,你需要保持足够的敬畏……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自我’概念无限膨胀之后,很可能达到我现在这种状态。而孕育万千子孙的森之黑山羊是外神中最强大的几位之一,她很可能已经看清了自己的道路,自然不会对你的收敛概念感兴趣。”

    “与之相比,越是年轻、弱小的外神,对你的渴望越强烈。因为祂们‘膨胀’的程度还很轻微,有极大的可能性踏足那条最宽敞的大路。”

    年轻巫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活着真累。”他颇有感触的说道:“没想到我也有变成唐僧的一天。”

    先生呵呵笑了两声:“幸运或者不幸总是相互偎依在一起的。就像今天那场事故,最倒霉的就是尼古拉丝了,应招而来,却平白挨了一道强大的咒语。这就好比你随便拨了一个号码找人帮忙,别人前脚刚刚跨过门槛,迎面就被轰了一枪,变成碎片。但谁又能说尼古拉丝毫无收获呢?”

    “最起码她已经确认了这座世界的坐标,或许在漫长的时间之后,我们就能感受到祂向这座世界投来的目光了。”

    年轻巫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努力抹去脑海中浮现的那些恐怖画面。

    先生伸了个懒腰,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总结道:“这是一座充满秩序的世界,而你是一颗秩序凝结出的果子,拥有打破秩序的力量。”

    “世界上最吸引人心的,就是能够破坏规则的力量。对于凡人而言,这种力量代表着金钱、权力、美色,对于巫师而言,这种力量就是知识。”

    “禁咒就是能够颠覆秩序、改写规则、拥有无限内容的知识。”

    “既然你已经了解了这一切,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就要端正心态,调整状态,随时随地面对黑暗丛林中无处不在的觊觎。”

第二百九十二章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俗话说,无知是最大的幸福。

    郑清今天深切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在不知道真相之前,郑清虽然也会为时不时出现的事故头疼,为真正的头疼苦恼,但转眼都会忘掉,认为那些经历不过是漫长人生中不起眼的几朵浪花。

    但既然知道了事实,回过头再去看一路来的经历,就不由让人心惊胆战了。

    郑清感觉自己上辈子一定跟福尔图娜关系很铁,否则不会好运的躲过那么多次危机。

    “有没有办法摆脱这一切?”

    郑清不想时刻面对星空或者黑暗中那些觊觎的目光,也不想在最后时限到来时,因为‘大坝’被白蚁蛀毁或‘大坝’被水冲垮而被迫进入星空,所以试探着问道:“我知道身上这道禁咒大概率是取不出来的……有没有办法让它停止发育?”

    先生‘呵’了一声:

    “只要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你还观察着这个世界,你还时时刻刻了解新的知识,大坝里的水会永远增长下去。”

    “只要你身上的禁咒还在发育,那些急于摆脱流浪身份的‘外神’,或者那些急于突破境界的妖魔,或者那些期待拥有禁咒的组织,都会迫使大坝身上诞生源源不断的‘白蚁’。”

    “好好学习,或许有一天,你能在自己身上装个‘阀门’,调节坝体里水量高低。而且从另一个角度出发,你学到的知识越多,越能有效利用禁咒的力量,消灭那些爬来爬去的虫子,应该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听着先生这番话,郑清脑海中蓦然浮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八个字,然后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似乎透过一片空白看见了浩渺的星空。

    男生扯了扯嘴角:“先生,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好好学习,学到的知识越多,流进大坝里的水不就越多吗?或许学习差一点,上去的时间会晚一点。”

    说着,他伸出手指捅了捅天。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这确实有点悖论。”先生承认着点点头:“但你需要知道,知识是具有无限创造力的。它可以创造禁咒,自然也能够束缚禁咒。或许你可以找到一个平衡点,在大坝没有被水冲垮之前,就给它装上一个阀门。”

    “再者说,你现在还处于空白之地。”先生强调了一下年轻巫师现在的处境:“能不能摆脱困境回归,还不确定……”

    “您一定有办法的。”郑清毫不在意的傻笑了一下。

    先生笑了笑,第三次拿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您在看什么?”男生好奇的问道:“我注意到您看了好几次时间了……”

    “哦,在来接你之前,我刚刚烧了一壶茶,我要看着点时间,免得茶壶里的东西烧过头。”先生浑不在意的摆摆手,继续向男生释疑:

    “刚刚你提到我有办法带你离开这里,这话不错。但在离开之前,你还需要再理解一下这片空间存在的意义。”

    “就像我之前说过的,‘这是物质与心灵交汇之地,死亡窥伺所在,灵魂小憩的世界’维持空白之地存在感的,是未知。只要仍旧有未知,那么就可以永远呆在这里……而且只能永远呆在这里。什么时候堪破了这一点,什么时候就有机会摆脱这种困境。”

    “听上去很容易,对吗?但实践起来却并不简单。因为缺乏困惑的生命,与行尸走肉无异。生命之所以灿烂,就是因为好奇心与现实相互碰撞,擦出漂亮的火花。”

    “当然,你是一道禁咒,我也打破了这座宇宙的限制……空白之地对我们的限制,可能没有那么强硬。”

    “只要你感觉暂时没有疑问,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郑清闻言,大感振奋。

    他早就想出去了。

    伊莲娜、科尔玛、黄花狸,等等,外面还有好多好多事情他关心着。尤其是伊莲娜。一想到那道疑似树化的身影,年轻巫师就按捺不住心底的焦躁。

    肯定是眼花了,肯定是假的。

    就算是真的,我求一求先生,也一定没问题的——让先生把时间往回拨几圈不就解决了吗?上一次他就这么救过苏施君!

    但当他站起身,四下里张望一番后,又愣在了原地。

    “我们……应该怎么出去呢?”他挠挠头,看了先生一眼,有些赧然。仅凭他自己,肯定找不到走出这片空白之地的方法。

    先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袍子。他身下的椅子、身旁的茶几、还有小茶壶、果盘等,在他站起的一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我告诉你路径之前,需要给你讲个小故事。”先生牵起郑清的手,随便挑选了一个方向,带着他向空白之地深处走去,不慌不忙。

    一边走,一边慢慢讲了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名叫‘格里芬’的英格兰巫师,因为不小心落入了时空裂缝,进入一个神奇的世界。

    那是一片仿佛上古洪荒年代的世界。

    所有的存在都有小山般大小——百米高的巨人在他头顶走来走去,狮子大的老鼠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甚至一粒米都比乒乓球大。他一顿饭连十粒米都吃不掉。

    外面的世界太危险。

    格里芬躲在一个房子般大小的蛋筒残骸中瑟瑟发抖好几天,唯恐一个不小心被那些恐怖存在碾成粉末。

    他使用了各种魔法,想要找到回家的路。

    但都失败了。

    然后他开始变得绝望。

    绝望之后就是疯狂。

    格里芬疯狂的冲进巨人们的世界,试图自杀。但他太小了,而这座世界又太大了。他躺在巨人们脚下,却发现自己还没有巨人的鞋缝大;他跳进湖里,却轻盈的漂浮在水面上;跳下悬崖,但直到第二天睡醒都还没落在地上,反而饿的肚皮咕咕叫。

    他甚至想过找巨人们的武器自杀。

    可令人悲伤的是,巨人们的针尖在他眼里都是棒槌一样的东西,用针尖自杀,还不如一头撞死在石头上来的轻快——他不怕死,但怕死的不痛快,所以没有撞石头。

    几次三番,觅死不成。

    格里芬便想开了。

    他不想死了。

    ——既然这个世界让我活着,必然有它的道理。

    他开始苦苦思索,想要摆脱这种担惊受怕的处境。

    最直接的解决方案是变成巨人。

    怎样变成巨人呢?这是个很复杂的命题。

第二百九十三章 格里芬巨人的故事

    格里芬冒险的年代,还属于古典魔法盛行的年代。

    在那个年代,巫师们都学过这么一条定理——质量跟能量是呈正比的,质量越大的,能量越大。从这条定理出发,反过来,能量越大会不会造成质量越大?

    换句话理解,巨人们有巨大的力量,假如自己有了巨大的力量,会不会变成巨人呢?毫无疑问,巨大的力量绝对可以撑起一个庞大的身躯。

    从这个思路出发,格里芬按照巫师的传统方式设定了一系列实验方案。

    这些方案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就是如何增长力气。

    方法很简单,一个字,吃。

    于是这位绝境中的巫师开始疯狂进食。从每天吃三五粒大米,到每天吃三五十粒,再到三五百粒,三五千粒,最后他一天要吃掉巨人们的一座粮仓。

    他的胃口越来越大,但体型始终没有增长。

    直到有一天,当格里芬走在巨人世界的街道上,发现曾经令他惊恐万分的世界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个松松垮垮、仿佛纸糊一般的世界。

    每走一步,他的腿脚都会在巨人世界踩出深深的空间褶皱。脚下的石板恍若豆渣,巨人们狰狞的面孔此时看去格外滑稽。

    格里芬知道,他的力气已经增长到极限了。

    但他还不是一个巨人。

    此刻困扰他的已经不是如何在这座危险的世界生存下去了,而是一位巫师在面对一道非常有趣的实验课题时,艰难求解的过程。

    ‘我只是一只力气很大的蚂蚁而已,对于这个巨人的世界仍旧毫无意义。’

    于是他又一次开始苦思冥想,怎样才能把力气转化成体格。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巨人蒸饭时用的大锅后,豁然开朗:“限制我的不是思路,而是器量!”

    他睁开眼,漫步向外走去,边走边说:

    ‘我要用巨人的眼睛看世界,我要用巨人的鼻子闻世界,我要用巨人的嘴巴品味着世界。’

    ‘我要用巨人的耳朵聆听世界,我要用巨人的大脑思考着世界,我要张开巨人的双臂拥抱这世界,我要迈开巨人的步伐,用巨人的足迹丈量着世界。’

    每说一句话,每走一步,他的身形便涨大一倍。

    这段话说完,格里芬巫师已经变成了百米高低的真正巨人了。

    他环顾四周,愣了片刻,最终哈哈大笑起来:‘总以为是这个巨人的世界限制了自己,求生不得,欲死而不能。却没想到从头到尾限制自己的是我自己。’”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

    先生侧着头看了年轻巫师一眼,问道:“从这个故事里,你感悟到什么没有?”

    郑清沉吟片刻,试探着说道:“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

    先生并未否认,只是简单评价了一句:“这个世界从不缺乏野心家,但这个世界始终那么狭小。”

    郑清换了一个思路,模拟最肖似格里芬巫师的张季信的思路,回答道:“胃口与力量是呈正比的,想要变得强大,就要会吃饭。”

    先生颇为意外的看了年轻巫师一眼,然后抬手在他脑袋上按了两下。

    “没坏呐,”他有些困惑的眨了眨眼:“你这个回答让我觉得那场爆炸把你脑子炸没了。”

    灵体哪里来的脑子,年轻巫师摸了摸后脑勺,腹诽着,终于放弃思考,把自己所能想到的全部分析一股脑倒了出来:

    “对于巨人而言,蚂蚁是微不足道的。”

    “量变引起质变,对巫师来说,积累是非常重要的……”

    “只有学会用巨人的眼光看问题,用巨人的想法思考世界,才有可能变成一位真正的巨人……”

    “这个世界充满了巨人,不要让自己的器量把自己变成蝼蚁。”

    先生听的连连点头,但最终评价的时候,他只是咂咂嘴:“话有点糙,却也在理。只不过话里话外,有股浓郁的鸡汤味儿。让人细品之下,总觉得空荡荡的。”

    “我一直觉得九有学院的教育方式过于注重思考。任何时候,思辨与实践都是相互作用,一体而生的内容。你的这些想法,不能说错,但都忽略了一个重点。”

    “要想,也要做。”

    “就像格里芬巫师,想要摆脱困境,就要变成巨人;想要变成巨人,就开始吃东西、长力气、调整自己的世界观与人生观……后者在你漫长的巫师生涯中非常重要。”

    “对世界与人生正确的认知,才能支撑我们打破一切桎梏,走出虚妄,成就自己。”

    “而在这片空白之地,想要走出去,我们要找出这里的‘道’,然后顺着‘路’走出去。路在什么地方?路在脚下。”

    郑清低下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与先生的脚下出现了一条闪闪发光的砂石小路,弯弯曲曲,延伸向远方。

    这些砂石米粒大小,在这片白茫茫的世界中闪烁着剔透的光泽。

    郑清总觉得它们有点眼熟。

    “这些是……”他犹豫着,想要弯下腰去捡几个砂子,却被先生拽着胳膊,弯不下腰。

    “没错,它们是砂时虫卵。”先生语气温和的确认了男生的猜测:“但你需要注意,不要随便让它接触你的皮肤,那会让你陷入类似撒托古亚那种‘神圣的懒惰’……听说上个学期这些小东西在学校闹了好一阵子?”

    “也给我们带来大把玉币。”郑清看着脚下那些砂时虫卵的眼睛闪闪发亮。

    “你还年轻,用不着这些延长寿命的东西。”先生总能轻易捕捉到男生脑海中划过的那些念头:“真正的巫师需要学会‘节制’,除非必要,否则不要贪婪。攫取与馈赠是大自然与巫师之间永恒的话题……与时间相关的概念都是非常沉重的概念,背负过于沉重的负担,会让你无法离开空白之地。”

    “但也不要感到沮丧。每一个闯入这片空白之地,又成功脱离的巫师,‘身上’都会多少沾染一点砂时虫卵——就像蜜蜂采蜜后身上沾染的花粉——很少有人知道,困扰巫师世界漫长历史的砂时虫最初诞生在这片空白之地;也很少有人知道,将这些‘假性超维生物’带入巫师世界的,同样是巫师。”

第二百九十四章 离开

    纯白的世界里,一条狭窄的、晶莹剔透的光带格外醒目。

    这条光带不知从何而起,到什么地方结束,但可以看到的是有两个身影在这条光带上缓缓前行。一位个头不高,身材较胖,头发花白,宽大的黑色长袍穿在他的身上毫无飘逸之感;另一个个头也不高,中等身材,穿在一袭红色长袍,是这片空白之地中第二醒目的颜色。

    他们的背影在纯白背景中有些颤抖,也有些模糊。

    但他们的声音回荡在这片世界,却显得非常清晰。

    “先生,这条路是怎么出现的呢?”

    “当我们找到方向,开始前行的时候,路自然会出现了。”

    “先生,为什么顺着砂时虫卵铺的小路走,就能走出空白之地?”

    “因为空白之地是一片意识之地,而时间是意识存在最稳固的锚,砂时虫则是追逐着时间的生物。我们看见的是砂时虫铺成的小路,实际上这些砂时虫附着在了空白之地的‘框架’上,顺着框架走,才能找到空白之地的节点。”

    “找到之后呢?先生,我们怎么出去?”

    “我们是巫师,会魔法的。”

    停了停,一问一答的声音重新在空荡荡的世界回响起来:

    “先生,您说我是第五道禁咒……那这道禁咒叫什么名字?”

    “你不是叫‘郑清’吗?”先生的声音有些惊讶,似乎感觉男生的问题很荒唐。

    男生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下。

    “咳,”他小声辩解道:“……我是觉得跟‘创世纪’或者‘洪荒’比起来,这个名字不够威风……而且听上去也不像一道禁咒的名字。”

    先生哈哈大笑起来:

    “威风的从来都是载体而不是名字。假如威力够大,你就算自称‘小丑’也可以毁灭一座城市。假如威力不足,你就算改名‘龙傲天’也只会给人增添一点茶余饭后的笑料罢了。”

    这话听着就很安慰人了。

    郑清琢磨了几秒钟,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先生的话,脑海中便不由自主的浮现了另一个问题——这种感觉是被动的,仿佛那个问题后面有只老虎逼着它蹦出来似的:

    “先生,超越古代巫师的境界有名字吗?”

    “有,但是并不适合你知道。”先生沉吟片刻,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可以称呼我为‘夫子’,‘夫’字,是‘巫’上捅破了天,留了人在下面。以前学生们都喜欢叫我夫子。”

    “先生,十年前您为什么选择在我们小区落脚呢?”

    “烧了块乌龟壳,卜相告诉我的。身为巫师,我们不能轻信占卜的结果,但一定不能忽视占卜的结果。”

    “先生,妖魔也拥有禁咒吗?它们的禁咒叫什么名字?”

    “有两道,一道叫‘天启’,一道叫‘神曲’……当然,这是它们自己取的名字。很有诗意……因为带走禁咒收敛方式的是亚特拉斯的堕落巫师,所以取名字的时候难免会多几分香火气……我更喜欢叫它们‘饥荒’与‘炼狱’。”

    “巫盟里面有人觉得‘饥荒’并不是‘天启’的全部内容,但那些妖魔目前只能解析出这么一道禁咒。我认为他们分析的很有道理。”

    “‘天启之饥荒’认为世界的本质是饥饿。这是一片饥饿的土地。大地贪婪着雨水,树木贪婪着阳光,白丁们饥饿的寻找食物;巫师们饥饿的寻找知识;妖魔们饥饿的寻找血肉。相对而言,妖魔们是最饥饿的那个群体,它们连巫师都吃……所以它们可以很容易从世界本源中提炼出‘饥饿’的概念。”

    “我在许多古代魔药的配方里都看到人……巫师也吃人。”郑清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所以古代魔法渐渐式微了,”先生并未否认年轻巫师的说辞,只是稍稍强调了一句:“现代魔法建立在维度理论基础上……已经没有正经人家的巫师吃人了。”

    话很对,但郑清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神曲之炼狱’则认为这片世界是有罪的,只有经过七宗罪洗炼的灵魂,才能得到净化,回归神的天国……是不是觉得有点滑稽?一群妖魔叫嚣着帮巫师摆脱罪孽。”

    “不奇怪。”郑清很有感触的说道:“越是面目可憎的人,在做面目可憎的事情之前,越喜欢给脸上涂脂抹粉,让自己看上去鲜亮一点。美国丢温压弹与燃烧弹之前是这样,纽约时报扭曲报道前是这样,白人们屠杀印第安人之前也是这样。几千年上下,阳光下原本就没有什么新鲜事。”

    先生侧着脸,略感惊讶的看了年轻巫师一眼。

    “能够看到这点很好,”他拍了拍郑清的肩膀,继而摇摇头:“但你的回答也说明你还没有完全摆脱以前的世界。这对你在巫师世界的发展没有什么好处。距离这个学期末考试还有五个星期的时间,我会选择合适的机会,帮你补补课。”

    补课?郑清还没从这个名词带来的冲击感中回过神,先生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一手按在年轻巫师肩头,沉声问道:

    “到目前为止……你还有问题吗?”

    男生低着头,思索片刻,脑海中的疑问似乎已经全部释放出去了,变得一片空白。

    他抬起头,摇了摇脑袋:“暂时没有了。”

    先生脸上露出赞许的微笑:“没有就好……我之前说过,这是一片未知之地,只要仍有未知,就会被这片世界束缚在这里。既然你暂时没有问题了,那就到出去的时候了。”

    话音未落,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悄然浮现在两人周围,片刻之后,便将两道身影淹没在了白茫茫的雾气之中。

    一如十多年前,第一次进入回字集。

    先生牵着郑清的手,带着他走进那片白茫茫的雾气里。

    两人身后,砂时虫卵铺成的狭窄小路几次闪烁之后,隐去不见。除了那一团白蒙蒙的雾气,空白之地重新恢复了空荡荡的状态。

    没有一丝生机,也没有一丝变化,亘古以来,一直如此。

    只有那团雾气中,隐隐传来两人模糊的、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第二百九十五章 茶壶

    当郑清的视线重新清晰起来的时候,两人已经站在了三有书屋的门庭中了。

    时值下午,橘黄色的阳光透过玻璃门窗,落在棕黄色的地板上,留下一片轻微晃动的斑驳光影,给人一种格外暖和的感觉。

    书店外,有人骑着自行车‘叮铃叮铃’路过,有贵妇犬与泰迪隔着低矮的灌木丛互相狂吠,还有更远一点的地方,隐约可以听到抖空竹传来的‘啪啪’声,以及一群大妈在响亮的音乐声中摇摆起舞。

    书店里,一个红泥茶壶正在铁炉子上‘呜呜’叫着,壶嘴喷出一道珍珠色的雾气,就着橘黄色的阳光,显得分外迷人。

    先生走上前,捡起茶壶的盖子,然后转身冲年轻巫师招了招手,示意道:

    “进来吧。”

    “哈?”郑清困惑的看了一眼那个红泥茶壶黑漆漆的壶口,又看了先生一眼,茫然的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左右看了看,表示自己已经进书店里了。

    “进这里边。”先生叹口气,非常明确的指了指茶壶口。

    珍珠色的雾气弥漫在壶口,让人看不清壶肚子里装了些什么,但那股沸腾的气息却清晰的告诉年轻巫师,随意碰触可不会有好果子吃。

    “您是想喝茶了吗?需要我去找茶杯?”郑清带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问道。

    先生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你已经炸掉了。”先生的语气很平静,描述的事实却很可怕:“被炸的支离破碎,骨头都没剩几块完整的……破破烂烂的身子可装不下一个健康的灵魂,更不用提这道灵魂里还隐藏着一道禁咒。”

    (男生低下头,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一道灵魂,正漂浮在半空中)

    “茶壶里是给你熬好的身子骨,原汁原味,费了我不少功夫。”

    (是啊,男生在心底腹诽着,费了您一壶茶的功夫呢……)

    “抓紧时间,趁热钻进去,免得一会儿凉了骨肉收缩,钻进去就更费劲儿了。”

    郑清木着脸,听完先生这番解释,竟意外没有太滑稽或者惊悚的感觉。似乎一年的大学生活已经很好的磨练了他的意志与接受能力,任何违反常识的情况他都可以轻易接受了。

    话虽如此,但如果先生是用一个丹炉炼制,或者在地板上摆一堆莲藕、荷叶,再不济绘制一张复杂的魔法阵图,说不定郑清的接受能力会更强一些。

    但是一个茶壶。

    “煮,煮的哇。”年轻巫师微微吁了口气,声音虽有些磕巴,语气却还算得上平静:“已经熟了是吧。”

    铁炉子胖乎乎的肚子里传来木柴爆裂时轻微的噼啪声,几缕乳白色的火焰从炉台的缝隙里冒出来,舔舐着红泥茶壶光滑的肚皮。

    茶壶通体枣红色,柱形壶身,龙爪壶足,卧龙为扭,盘龙壶柄,看上去色泽饱满,形象大气。壶柄上盘龙的鳞片,由一枚枚细小的秘银鳞片嵌出,上面勾勒着肉眼可见的细密符文。壶嘴倒是光秃秃的,并没有像壶身其他部位一眼做成龙形。

    此刻,卧龙壶盖被先生抓在手里,露出圆形的黑黢黢的壶口。珍珠色的雾气从壶口中冒出后,盘旋缭绕着,不肯离去,最后在壶口上方形成了一朵迷你的小云,云朵厚重密实,仿佛再多攒一点水汽就会哗啦啦降下雨似的。

    “抓紧时间,明天周一,你还要去上课。”先生催促完,竟不再理会壶边纠结的男生,转身走向书架上摆着的一只陶瓷小猫摆件。

    那只瓷猫寸许高低,瓷眉善目,郑清看着有点眼熟,他多看了几眼才恍然,那只瓷猫是仿照‘黄哥’的模样塑造的。

    先生从书桌的笔架上拎起一支毛笔,敲了敲瓷猫的脑袋。

    “叮叮叮……”

    停了片刻,原本呆滞着的瓷猫骤然活了过来,眼珠转了几圈后,瞪眼看向敲打自己的家伙,怒目而视:“说了多少次,不准敲我脑袋!”

    “反正也不会更笨。”先生毫不在意的评价着,又敲了好几下,叮叮叮,然后才吩咐道:“他们还在林子里?让大家都回去吧,其他事情我已经解决了……嗯,尼古拉丝与撒托古亚那边稍后让校工委发质询函,警告一下就行。撒托古亚丢了一部分概念,短期内应该会老实很多。”

    瓷猫原本还是一脸怒气,听到这里,脸色终于正经了几分。

    “那两个孩子呢?她们现在的情况有点糟糕……”瓷猫坐直身子,严肃的看着书店老板。郑清总觉得它的眼珠子悄悄瞥了自己一下。

    先生沉默了几秒钟。

    “自己找路的巫师又不少见,只要还是巫师就好……学校还不至于因为几个外神就抛弃自己的学生。北区的戏法师还有吉普赛女巫团应该会高兴的。”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多少情绪的波动:

    “只不过自己选的路,闭着眼也要走下去……她们有这样的觉悟了吗?如果还没有,抽时间带她们来书店坐一坐……她们还有选择的权利。”

    郑清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先生与瓷猫说的两个孩子是谁了。

    在进茶壶的最后一刻,他止住了身形。

    瓷猫瞥了年轻男巫一眼,‘哼’了一声,似乎是回答了先生的话,然后尾巴一甩,重新化作了一座雕塑。

    先生转过身,看向壶口漂着的男生。

    男生脸色有些忐忑。

    “先生,伊莲娜……”

    “哦,那位可爱的吉普赛小姑娘,我知道。”

    “她现在……”

    “你很喜欢她?”

    “嗯。”

    “你知道她对你用爱情魔药了吗?”

    “……嗯。”

    “你还喜欢她?”

    郑清沉默了下来。他想起步行街上第一次冲突的时候,那个勇敢站出来阻挡阿尔法人的女巫;想起青白色烟气后亦嗔亦笑的面孔;想起她在图书馆里打盹儿睡出的鼻涕泡;想起新生赛上把他从陷阱中揪出的身影;想起两人漫步雪景中、游逛步行街、偷入阿尔法堡;想起那天那个冰凉的吻。

    他的脑海中突兀冒出了李教授在第一节魔药课上说过的话,‘魔法制造的爱情效果比真正的爱情更加浪漫,更像爱情。’

    “不知道。”男生抬起头,诚实的回答了这个问题:“或许以后我会找到答案。但如果她今天出了意外,那我永远也没有机会找到答案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古老的魔法

    “这是威胁?”

    “不,”男生立刻否认:“这是诚恳的请求……是一位学生向先生的祈祷与恳求……我知道您一定有办法的。”

    先生沉默了片刻:“其实我觉得你变成猫之后的选择更明智一些……那只小白猫跟你很般配。”

    年轻男巫涨红了脸。

    “先生,这是两码事!”他的声音有些失控,荡起的灵魂波动吹拂着书架上的书本,卷起几页纸,还有一蓬灰尘:“我是一只巫师!”

    “或许吧。”老人轻笑一下,仿佛在嘲笑年轻人慌乱下选择的那个量词,又像是缅怀年轻人新鲜而强烈的愿望。

    顿了顿,先生才轻声问道:“你知道她变成一棵树了吗?”

    他说的是伊莲娜。

    郑清想起自己失控前最后看到的画面,心中沉了一下。几秒钟前激荡的灵魂波动骤然凝固在空气中,整个书店仿佛陷入果冻中。

    “您一定有办法。”男生的声音有些干涩,固执的回答道。

    “比如?”先生坐在书桌后的高背椅上,双肘撑在桌面,十指交叉,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看着年轻巫师,眼神中露出一丝好奇——似乎不解年轻巫师心中那份莫名的底气从何而来。

    “您已经超越了古代巫师的程度!”郑清说出了心底最大的底气。

    “世界也需要按照一定的规则运转。”先生不置可否,目光越过学生半透明的灵体,看向铁炉子上还在冒着热气的红泥茶壶。

    “您一定会许多厉害的魔法!”男生似乎察觉到空气中无声的紧迫感,慌乱的加快了语速:“比如您可以赶走死神,可以颠倒因果……可以给她也炼制一副新的身体!”

    “死亡确实没有那么可怕,”先生难得赞同了学生的观点,但他却纠正了其中一点误差:“唯一的问题在于,琼斯女士并没有死亡。她现在介于生与死之间。比你的存在状态还微妙许多。并不是给她一副新的身体就安然无恙的。”

    “您可以让时间倒流啊!”年轻巫师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就像上一次帮助苏议员那样,您可以把怀表的表针向回拨几圈的!”

    先生扬起眉毛。

    “听上去,你对我在空白之地里说的那些话还是理解的不够透彻。”先生微微叹口气:“我知道灵魂方面的压力让你精神一直比较脆弱,但你应该学的更坚强一些……禁咒是打破规则的力量,虽然今天你没有真正引导禁咒降临,但那座秘境里的爆炸也属于一次无限逼近禁咒的强大魔法。”

    “这意味着秘境世界里的规则受到了挑战。”

    “糟糕的事情是,那座小世界原本就是因为我上次倒流时间,引发空间褶皱而诞生的。小世界的规则,尤其是时间方面的规则,原本就很脆弱。”

    “它们经受不起再一次时间倒流的挑战了。就像一张轻薄的白纸,被狠狠揉成一团再展开,白纸里的纤维已经破碎,如果再把它狠狠揉一遍,不需要你展开,白纸就会被扯烂。””

    “混乱的底层规则,脆弱的空间结构,已经承受不起时间倒流的力量了。”

    “蛮干的下场,可能会让那片地带被彻底抹去……只有漫长的时间,才能修复这种损伤。这也是为什么巫师联盟对在本世界使用高阶魔咒限制极多的缘故。”

    郑清无神的漂浮在半空中,思维有些凌乱。

    他有种强烈的无力感。

    红泥茶壶里冒出的珍珠色雾气悄然探出几缕,缠在了年轻巫师灵体的脚踝上,将他慢慢向壶里拖去。

    男生任其施为。

    先生微微皱起眉。

    生命重炼是一项要求非常精细的魔法,施展魔法的巫师需要有高超的修为,接受魔法的生命也需要有强烈的意愿。如果让男生这么昏昏沉沉的进入茶壶里,说不定出来的真的就是一盏味道浓郁的茶汤了。

    “你想拯救她?”在年轻巫师即将被拖进茶壶里的时候,先生终于开口,按下了暂停键。

    男生双眼骤然亮了起来。

    他用力点点头。

    “以后会很辛苦的。”

    “我可以试试。”

    “你知道琼斯女士做了什么吗?”先生没有继续试探年轻巫师的决心,径直解释起来:“她做了一笔交易。”

    “她与异界一位古老的月神做了一笔交易。以自身充当那位月神归来的容器为代价,邀请那位月神降临,驱逐当时秘境里的撒托古亚。”

    “这是一个非常冒险、非常冒险的计划。”

    “但也是当时她能做的唯一一件事。”

    “我很敬佩琼斯女士的这份果决与勇敢。这是年轻巫师们才会拥有的珍贵品质。”

    “原本她的灵魂会被降临的月神完全吞噬,但幸运的是,在月神降临之时,撒托古亚恰好吐出了一大团干净的灵体——与已经签署契约的弱小灵魂相比,那团干净的灵体实在是意外之喜。就像一位房东在收租的路上,从天而降一包金币。”

    “不捡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捡了之后,那包金币就成为‘房东’的负担了,祂不得不浪费更多的时间来消化意外所得……这就给了伊莲娜同学一点点时间。”

    “更幸运的是,在那短暂的时间差里,你爆炸了……当然,对你来说这不是什么好事。但对伊莲娜来说,这一点至关重要。因为这意味着那位月神无法完成祂的契约。”

    “所以……”年轻巫师脸上顿时露出一丝振奋的神色。

    “不,她并没有摆脱被降临的命运。”先生遗憾的摇了摇头:“只不过与彻底消亡相比,她现在的状态稍稍好一点。知道‘率然’吗?那是常山特产的一种双头蛇,一体双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说到这里,先生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向年轻巫师,目光变得严肃起来:

    “想要拯救她,你需要先拯救自己。据我所知,或许存在一道古老的魔法可以帮助琼斯女士摆脱困境,但这需要签署一份契约。琼斯女士现在的状态不允许她签署契约,如果你也没有办法签署契约,那么我也没有办法了……”

    话音未落,年轻公费生二话不说,调转身形,径直投入热腾腾的茶壶里。

    乳白色的炉火狠狠跳跃了两下,蒸起一片珍珠色的雾气。

第二百九十七章 希望之间

    黄花狸耳朵尖抖了抖,失神的眼睛里蓦然多了几分灵动。

    站在树下的若愚副校长立刻察觉到它的动静,狼头手杖上捏着的手指紧了紧,微微抬起下颌,看向树上的花猫。

    “回来了?”他用的是疑问句,但语气却非常肯定。

    片刻之前,树上那只黄花狸忽然失了神,猫虽然还趴在树上,意识却跑去了其他地方。树下的老巫师很容易就判断出状况,制止了手下巫师们‘打扫’现场的举动,静默等候。

    直到黄花狸‘归来’。

    听到树下那位副校长的问题后,黄花狸打了个响鼻。

    “噗。”它抬起一只爪子,蹭了蹭鼻尖,低下头看向树下的几位巫师,拉着声音说道:“老头儿说,你们把林子打扫干净就可以了,其他事情他处理……哦,让校工委给尼古拉丝还有撒托古亚发道质询函。嗯。就这样。”

    “质询函已经发出去了。”若愚副校长抬起头,两只漆黑的小眼珠紧紧盯着树上的黄花狸,稍稍加重了语气:“就这些?”

    “就这些。”黄花狸用爪子随意的拨弄着面前那个透明的小球,看着球里那株小树苗翻滚打转,语气有些不耐烦:“哦,对了,几个小家伙我要带走……收尾的事情你看着办就好。”

    副校长闷哼了一声。

    “她们非法架设魔法阵、非法召唤外神、毁灭小世界,违反了最少三十条《巫师法典》上的禁令,还不包括学校的管理条例!”他顿了顿手中的拐杖,整片林地似乎都跟着震颤了两下:“巫师联盟会来要人的!”

    “第一大学什么时候看联盟的眼色办事了。”黄花狸翻了个白眼,将手中的圆球高高抛起,然后一个纵身,优雅的从树上滑了下来。

    落地后,它竖起尾巴,圆球从半空落下,砸在它的尾巴尖上,滴溜溜转个不停。

    “这不是理由。”副校长大人难得在这只花猫面前保留了一次意见。

    黄花狸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哼了一声:“理由就是你不是第一大学校长……足够了吗?”

    老巫师深深的看了花猫一眼。

    最终点点头。

    “足够了。”

    说罢,他拄着狼头手杖,一转身,便消失在阴沉沉的林中空地间。半空中那层金光闪闪的‘天网’仿佛收到了什么讯息,在老巫师消失的同时,也崩碎成片片光点,一同崩碎的,还有那些立于金网节点上的黑袍巫师们的身影。

    金色光点如瀑布般落下。

    爆炸肆虐后烧焦的树桩上抽起一根根绿色的枝条。泥土在翻滚、大地在呻吟,被爆炸夷为平地的森林里鼓起一个个圆滚滚的土包,涌起一株株新的、高大的乔木,还有一丛丛茂盛的、开着花骨朵的灌木。

    鼠妇在灌木脚下穿梭,蟋蟀在洞穴里长鸣,蜜蜂嗡嗡叫着,落在那朵朵绽开的花朵间,忙忙碌碌,仿佛它们原本就应该呆在这里似的。

    林子深处,隐隐传来野兽的咆哮,群鸟飞腾的骚乱。

    混乱的魔力被抚平,空气清新起来了,林子绿起来了,沉默的生机重新旺盛起来了。

    蒋玉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不知为何,原本干涸的泪水重新涌出了眼眶。

    只有在死亡与生命之间,才能看到如此灿烂的景象。

    黄花狸瞥见女巫的眼泪,猫脸上露出一丝腻歪。

    “噫……好端端怎么又哭了?”它抖着耳朵与胡须,声音有些烦躁:“我已经帮你们赶走那个若愚小老头了……你们不会被学校处分。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眼泪不仅仅会在悲伤的时候流淌,高兴的时候也会流眼泪。”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回答了黄花狸的困惑。

    科尔玛晃动着身子,摇摇摆摆走到蒋玉身边,然后低头看向脚边的黄花狸:

    “能够目睹生命在死亡之后绽放,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神神叨叨,所以我讨厌跟巫师说话。”黄花狸蹭了蹭鼻尖,尾巴一甩,那枚圆球滴溜溜打着转飞到它面前,落在两只爪子之间。

    科尔玛认真的看了圆球一眼,看着圆球中那株晃晃悠悠的小树苗。

    许久,她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其他几位旁观者轻声说道:

    “我出生在北区,周围的邻居还有小伙伴们大部分都是戏法师。从小到大,见惯了生与死的挣扎,见多了绝望的面孔。”

    “我的父亲说过一句话,‘只有巫师才能了解巫师’。在秘境小世界,被撒托古亚的契约拖入虚空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这句话。没什么原因,只是因为绝望。”

    “只有绝望者才能了解绝望者。”

    “只有怀抱着一丝希望,才能知道别人怀里那丝希望的多么珍贵。”

    “我有一丝希望,伊莲娜也有一丝希望。”

    “现在,我拽着这丝希望从深渊归来,我希望她也有这样的机会,我希望她也能归来。”

    女巫的声音很平静,表情也很平静。

    黄花狸却不安的看了她一眼。

    它明显感受到身旁这位新晋大巫师平静之下那股压抑着的强烈情感,仿佛下一刻就会喷薄而出,将这片森林重新焚为白地。

    “会回来的,”它一爪按着圆球,仰着脑袋,看向科尔玛,小声安慰道:“吉普赛小女巫会回来的,郑清那小兔崽子也会回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需要我们做什么吗?”蒋玉擦去脸颊上的泪水,笑着说道:“我可以写一份一万字的检查,或者给学校缴纳一份丰厚的赔偿金。”

    “嘶……”黄花狸抽了一口凉气,扁扁的猫脸露出牙疼的模样:“石慧那小丫头会喜欢你的建议。至于我……我建议你回学校好好睡一觉,吃点安眠药。如果不出意外,晚上可能要带你见见郑清的先生。”

    “至于你,”黄花狸转头看向科尔玛:“这株小树苗先在我这里保管,你现在状态不稳定,需要找一处精舍沉淀一阵子……放心,学校不会找你们麻烦的。”

第二百九十八章 越过山丘

    走廊里传来略显沉重的脚步声。

    原本抱着被窝呼呼大睡的小女巫一个激灵,顿时睁开了眼。屋子里的光线有些黯淡,因为窗帘一直紧闭着,为睡懒觉的人创造良好的睡眠条件。

    眼睛里残余的睡意还没消散,李萌的身体就已经自作主张,麻利的爬下床,手指微动间魔法的便利尽显无疑——窗帘自动拉开、窗户悄然打开,热毛巾与漱口水碰撞着凑到面前、镶着花边的粉红色长袍追着小女巫的身影飘了半间屋子,终于将她套了进去。

    哦,还有一直吊在床角的毛绒熊,也被解放了下来。

    “你知道应该怎么说!”小女巫捏着毛绒熊的耳朵,压低声音恶狠狠警告道。

    毛绒熊原本因为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而渐渐绽放出几分光彩的玻璃眼珠,在小女巫粗暴的警告声中重新失去了光彩。

    它只是一只可怜无助的毛绒熊。

    “吱呀!”

    宿舍门打开。

    表姐熟悉的幽香伴随着穿堂风蹿进宿舍。

    宿舍里阳光明媚,空气清新,李萌同学正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桌后,手中捧着一本《大历史·世界近现代史篇》认真学习着,几支羽毛笔在她周身盘旋,不时有一支落下来,在笔记本上留下阅读记录。

    似乎注意到刚刚进门的表姐,李萌转过头,眼神清明,一脸惊讶的问道:“你早上去哪里了?我看了一早上书,看的都快睡着了……”

    说着,她还煞有介事抻了抻胳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这个哈欠是真实的。

    蒋玉没有说话,静静的走到小女巫身边,抬起胳膊。李萌以为表姐发现了她的小动作要揍她,吓的缩成一团。

    结果蒋玉只是张开双臂,将小女巫抱在了怀里。

    就那么静静的抱着,把脑袋埋进李萌那件粉红色长袍的兔子帽兜间,久久没有抬头。

    小女巫愣了愣,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

    “不要紧,还有我呢。”她小大人似的拍了拍女巫的肩膀,老气横秋的安慰道:“生活难免有几分不如意……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蒋玉小口吸着气,把脑袋在兔子耳朵间埋了许久。

    直到李萌担忧着小声提醒道:“不要把鼻涕擤到我的帽子里……”

    蒋玉终于抬起头,红着眼,一把揪住了李萌的耳朵,恢复了平日表姐的威压:“下次再敢睡一早上,我就把你丢给嬷嬷看管!”

    “我没有睡一早上!”李萌大声叫屈。

    “你的被窝还冒着热气呢!”

    “……那是李能刚刚在放屁!”

    毛绒熊一脸震惊的看着小女巫,双爪不由自主摸到了自己屁股上——它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放屁的功能!

    ……

    ……

    贝塔镇北区,蛊雕街。

    樱花酒馆二楼。

    早上两人一同出门,归来时,只剩下科尔玛一人的身影。这位新晋大巫师走过樱花盛开的院子,登上狭窄陡峭的楼梯,推开吱呀作响的门扉,一路上丝毫没有停顿。

    她很累,从里到外都很累,但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

    她也没有像黄花狸吩咐的那样,寻找一处精舍稳固自己的境界。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樱花酒馆儿二楼的大厅中,零零散散坐着十多位‘基尼小屋’俱乐部的成员——这些都是资质低劣,无望进入第一大学,只能在类似‘基尼小屋’这种私人俱乐部里学习一点魔法知识的年轻戏法师们。

    女巫的进门,引得年轻戏法师们频频回首与注意。不仅仅因为她是基尼小屋的主人,更主要的因素在于女巫今天的妆扮与平日大相径庭。银白色的长发取代了平日的棕黑色长发,额头中央的神秘符号,以及她略显朦胧的身影,都令这些戏法师们侧目。

    只不过碍于往日女巫的威严,年轻戏法师们只敢坐在座位上,等候授课开始。没人敢于冒着触怒基尼小屋主人的风险,做出任何轻佻的举动。

    往常周末,科尔玛放假,是这些年轻戏法师们最高兴的时候。因为这意味着俱乐部的主人有时间能耐心教导他们一些复杂的魔法技巧。对于这些前途注定黑暗的年轻人来说,即便多学会一种草药的搭配或者处理方式,也是一个巨大的收获。

    大厅一侧的吧台后,一个青灰色的花盆摆在台子上,一位穿着灰色长袍的女巫正举着玻璃杯,小心翼翼的给花盆里浇水。

    花盆中,几朵喇叭花有气无力的仰着脖子,花中传来沙哑的歌声:

    “……因为不安而频频回首,

    无知的索求,

    羞耻于求救,

    不知疲倦的翻越,

    每一座山丘……”

    科尔玛有些出神的听着这首歌,浇花的女巫向她打了好几声招呼,她都没有听见。

    “会长。”

    “店长!”

    “科尔玛大姐头?!”

    “什么?”女巫终于回过神,看向举起酒杯的灰袍女巫,如梦初醒:“大家都来了吗?”

    “刚刚已经说过一遍了,”灰袍女巫有点气鼓鼓,重重的放下手中的酒杯:“艾弗里兄妹要帮家里收拾新采摘的茵陈,前段时间沉默返潮的时候,他们父亲受伤,家里已经很久没有收入了……依诺克跟着叔叔进了沉默森林,还没回来……凯西的妈妈帮她找了一个流浪巫师老公,准备举办婚礼,玛茜和劳瑞都去帮忙了……”

    灰袍女巫翻着手中的花名册,絮絮叨叨的说着俱乐部缺席人员的名字以及各自的原因。

    科尔玛认真听着。

    却不知不觉,再一次被喇叭花里传出的歌声所吸引。

    “……

    越过山丘,

    虽然已白了头,

    喋喋不休,

    时不我予的哀愁,

    还未如愿见着不朽,

    就把自己先搞丢

    ……”

    我见到不朽了吗?我有没有把自己搞丢呢?女巫垂下眼皮,扪心自问着,原本就有些朦胧的身影愈发起伏不定,散发出的无形压力瞬间让整间大厅陷入静默。

    连喇叭花都缩着脖子,闭了嘴。

    科尔玛再次回过神。

    灰袍女巫抓着酒杯,脸色煞白的看着她。

    “……抱歉。”基尼小屋的主人轻声说道:“之前做了一点实验,还有点不太习惯现在的状态……你刚刚说什么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科尔玛的实验助手

    听到科尔玛的问题,灰袍女巫小口吸着气,半天,才鼓足了勇气再次开口。

    只不过这一次,她的声音变得微弱了许多,全然没有之前潇洒自然:“……我是问,您要不要来点青蜂儿?您的脸色看上去有些差……”

    她原本是想问科尔玛那头靓丽的银色长发是在哪里染的,额前那枚神秘的符文是什么意思,只不过话到嘴边,不由自主换成了另外一个问题。

    科尔玛垂下眼皮,努力收敛着周身逸散的些许气息。虽然戏法师因为对魔力不够敏感,所以在面对她的时候反应不像学校巫师们那样不安,但他们也能感到大厅中越来越压抑的气氛。这不是科尔玛希望的后果。

    女巫的自我抑制很快奏效。

    花盆里的喇叭花最先反应过来,悄然张开花瓣,再次轻声哼唱起来:

    “……

    命运的左右,

    不自量力的还手,

    至死方休

    ……”

    “凯瑟琳,让大家集合,”基尼小屋的主人深吸一口气,发丝无风自扬,眼神中多了几分坚定:“我有一个实验,需要人配合。”

    凯瑟琳就是那位灰袍的女戏法师,也是基尼小屋中‘魔法技巧’最高的几位戏法师之一,当科尔玛不在俱乐部的时候,她会负责基尼小屋的日常运转。

    而配合科尔玛做一些‘灰色实验’则是这些戏法师们应尽的义务。

    这也是贝塔镇北区大部分类似俱乐部约定俗成的规矩。毕竟知识是无价的,即便做慈善,也绝没有损己利人的说法。只不过与其他俱乐部相比,科尔玛平日做的实验都很温和,极少有人体改造、物种杂交、剖析灵魂、新魔法人体实验等超越伦常的行为。

    灰袍女巫立刻打起精神:“收到!”

    很快,原本松散的坐在大厅里的年轻戏法师们便聚集在一起,围坐成一个圆圈。科尔玛在吧台后准备稍后实验所需的材料,主持仪式的则是凯瑟琳。

    “按照基尼小屋主人的要求,现在选拔第七十九次试验助手。”灰袍女生挽着与科尔玛相似的斜马尾,端着一块老旧的司南,走到圆圈中心,环顾左右,声音严厉:

    “老规矩,勺柄指到谁就轮到谁……如果有人想退出,现在还来得及。”

    围坐者们神色紧张,几个女生甚至在微微颤抖着,但没有一个人退出。

    因为退出意味着脱离基尼小屋,意味着丧失免费学习魔法知识的机会,这是他们无法承受的后果。

    但参加魔法实验的危险性,每个人也都知道。即便基尼小屋的魔法实验在北区向来以温和、负面效果低著称,但并不代表毫无风险。就在上个月,一位男戏法师就因为参加魔法实验烧坏了脑子,最后被家里人送去锈水炼金工场当包身工——那是妖精开设的炼金作坊,进去以后就是拿剩余的生命换铜子儿,没人指望他能再出来,即便他的家人也一样。

    科尔玛知道这些事。

    她一直都知道。

    但她没有阻止,也不打算阻止。如果不改变戏法师们孱弱的施法能力,即便她拯救一千名锈水炼金工场里的包身工,也救不了第一千零一名。

    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这种故事只能更加坚定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坚定她选择的道路。

    司南摆放在一张枣红色的高脚凳上,被摩挲的发亮的勺子静静的躺在光滑的铜盘上,黑色的氧化铜与绿色的铜锈夹杂在一起,填满铜盘上许多细小的沟壑。那些沟壑是司南上的阵式与符文痕迹。

    凯瑟琳用力转了一下勺子,然后飞也似地跑回圆圈边缘,坐在一处空位上。她也是戏法师中的一员,也需要参加这次‘抽奖’活动。

    与普通司南不同,这块司南其实叫‘司气’更合适一些,因为它并不是测定方位的仪器,而是测量运气的炼金工具。它会按照使用者的要求,寻找特定时间段里‘运势’最旺盛的一位巫师。这也是科尔玛的实验负面效果较低的原因之一。

    戏法师们围坐在一起,拄着手,低着头,轻轻的做着祷告:

    “我们都是凡人……”

    “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在走向死亡……”

    “远行的人……”

    “何妨走的更早一些……”

    “生命的每一个瞬间都在被人俯视…”

    “唯有死亡,让我们平等……”

    “世上所有的道路都已经被人走过……”

    “只剩下最后一片纯净的雪地,在死亡的沼泽后面向我们招手……”

    “轮到我了……”

    “轮到我了……”

    “轮到我了……”

    起初,祈祷声音很低,也有些杂乱,但随着司南勺柄嗡嗡的旋转声,随着祈祷者们渐渐净空心中杂念,祈祷的声音越来越整齐,也越来越洪亮。

    直到最后,音浪回荡在这间空旷的大厅中,将门窗玻璃震得嗡嗡发抖。

    科尔玛捧着一碗调好的药汁,站在圆圈外围,静静的看着年轻戏法师们虔诚的表情。与越来越强烈的声浪相比,她周身原本起伏不定的魔法波动却越来越轻微,同伴们强烈的愿望仿佛一只镇定剂,让女巫的内心彻底平静了下来。

    终于。

    司南铜盘上旋转的勺子停了下来。

    叮,一个清脆的响声从铜盘上传出,原本洪亮的祈祷声戛然而止。

    戏法师们可以抬头了。

    有的人勇敢的抬起头,径直看向司南;也有的人抬起头的时候一直闭着眼,嘴里还在小声祈祷;还有的人迟迟不敢抬头,仍旧拄着胳膊,双手握拳抵在额头,只是竖起耳朵听旁边同伴们低声惊呼。

    凯瑟琳自然是最勇敢的那几位戏法师之一。

    她抬起头,睁开眼,然后她看见司南细长的勺柄直直对着她的眉心。

    年轻的女戏法师镇定的站起身,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宣布道:

    “第七十九次实验助手选拔完毕。”

    “当选者,凯瑟琳·斯图尔特。”

    圆圈周围传来一片低低的吸气声,有震惊者,有不安者,也有如释重负者。戏法师们身下坐着的高脚凳发出不详的咯吱声,大家纷纷抬起头,看向站起身的女戏法师。

    她昂着头,露出雪白的脖颈,仿佛一只勇敢的天鹅。

第三百章 一笔账

    凯瑟琳·斯图尔特站在人群中,心脏微微颤抖着。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即便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轮到自己的时候,这种感觉仍旧让人绝望。

    她的父亲前段时间在沉默森林摔断了腿,她的母亲在北区码头挣着一百个纸盒一个铜子的活计,她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弟,指望她从基尼小屋带点残羹剩饭回家。

    “凯瑟琳家里更需要她,让我去吧。”一个平时暗恋着灰袍女生的男戏法师站起身,战战兢兢的开口:“我家里还有哥哥,他可以照顾父母。”

    灰袍女戏法师,也就是凯瑟琳,感激而无奈的看了那个冒失的小伙子一眼。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圆圈外,基尼小屋的主人冷淡而残忍的拒绝了男生的请求:“世界上的每一个选择都有其缘故。我们能做的,就是在做出选择后努力做到最好。”

    “没关系,我可以的。”凯瑟琳深吸一口气,冲科尔玛点点头。

    然后她伸手摘下发间的头箍,丢向那个冒失的小伙子:“科林,万一出现什么意外,希望你能……”

    说到这里,她蓦然住了口,怔怔的看着地板,哑然失笑。

    “帮忙照顾一下我那两个弟弟,”她最终还是将未尽之言说了出来:“……三个月,照顾三个月就可以。”

    三个月后,父亲的伤腿应该就痊愈了吧。

    女生默默的想着,静静的走出人圈,来到基尼小屋的主人面前,抬起头,勇敢的看向她:

    “我已经准备好了。”

    她的身后,传来同伴们整齐而又低沉的祈祷:

    “愿梅林保佑你,我们的姐妹。”

    科尔玛端着调制好的药水,示意其他人暂时离开大厅。

    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闭上沉重的木头门,将喧嚣与生气彻底隔绝在外。

    阳光透不过浑浊的玻璃,灯火虫们也都在歇息,虽然是白天,屋里却显出一种诡异的昏暗与寂静。

    科尔玛看着跪坐在面前的女戏法师,嘴唇微动,用细微而清晰的声音说道:

    “生在北区,是我们共同的悲哀。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或者在默默无闻中被世界抛弃,或者顺应世界改变自己。”

    “这是基尼小屋一贯的理念。”

    “现在我需要你再复述一遍,确保你的内心是认同这种想法的。”

    灰袍的女戏法师用低低的声音重复了科尔玛的话,末了,还加了一句:“……这是我真实的想法。如果有一个摆脱戏法师身份的机会在我面前,无论如何,我都愿意去尝试。试一试,还有一丝希望在未来。”

    科尔玛将手中的药碗塞到女戏法师的手中。

    “味道有点苦,”凯瑟琳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然后咂咂嘴,脸上露出几分释然,也恢复了几分平日的俏皮与大胆:“这是什么药?我感觉我的舌头已经有点发麻了……”

    “镇定剂。”科尔玛瞥了一眼女戏法师,抬手驱散周围的桌椅板凳,然后趴在地上,直接用手指在坚硬的橡木地板上开始篆刻魔法阵。

    一边刻着,一边头也不回的解释起来:“……直接作用于灵魂上的实验是非常痛苦的过程,减少你在法阵中挣扎的力度,可以最大限度提高实验成功率。”

    “……舌头是最开始失去感觉的部分,然后是脸颊,脖子,脏腑,手脚……视力与听觉会保留,确保你在内心始终遵从魔法仪式的要求。”

    勾勒完魔法阵的大致框架,科尔玛擦擦额角的汗水,转身看了一眼自己的试验助手。

    只见披着灰袍的女戏法师双手拄着头,安静的跪坐在吧台的阴影之下,一动不动。

    仿佛一座雕像。

    ……

    ……

    九有学府,宿舍山。

    403宿舍。

    红日挂在天边,暖风习习,顺着狭窄的窗缝钻进屋子。

    宿舍里一个人影儿都没有,静悄悄的,迪伦床铺的帐子被风吹起,露出里面黑黢黢的棺材,棺材中隐约传出轻微的呼噜声。

    肥猫团团蜷在辛胖子的枕头上,打着呼噜,尾巴尖在微风中缓缓起伏,显得非常惬意。几只小精灵横七竖八啪在它的肚皮上,裹着翅膀,一同酣睡。

    忽然,暖风消减。

    正眯着眼打盹儿的团团耳朵抖了抖,抬起半个眼皮。

    然后它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蹲在不远处书桌的边缘。

    是一只黄花狸。

    圆脸金瞳,花白皮毛,肩头一侧还飘着一颗透明的圆球,里面隐隐有株小树的影子。

    一向很有起床气的肥猫,眼角瞄见来客的第一时间便夹着尾巴跳了起来。原本挂在它身上‘午休’的小精灵们七零八落滚下身去,落在胖子松软的被褥上,虽未摔个七晕八素,却也被打断小憩,一个个愤怒的兮兮起来。

    肥猫悄悄抬起尾巴尖,堵在了声音最高的那只小精灵的嘴巴上。

    黄花狸居高临下,俯视着肥猫的一举一动,直到宿舍重新安静下来,它才粗着嗓子问了一句:“有没有见过两只老鼠?一只拳头大小,像个排球;另一个平常总坐在木辇上,满脸褶子,说话气喘吁吁……”

    这个描述虽然模糊,但对知道它们身份的人而言却已经非常清晰了。

    团团乖巧坐直身子,脑袋摇的拨浪鼓:“没见过……我很听话的,一直都呆在这间宿舍!”

    说话间,它还举起一只爪子,发狠赌咒着,一副恨不得掏出自己的猫心给面前这只祖宗看看的模样。

    小精灵们听着两只花猫相对而立,互相喵喵叫,大感有趣。

    有几只感觉到新来的黄花狸身上似乎有点熟悉的气息,还勇敢的飞过去,落在了黄花狸身上,帮它梳毛。

    团团感觉自己的心脏病快要发作了。

    倒是那只老祖宗,似乎并未在意这些小精灵的举动,只是皱着眉抖了抖耳朵,阻止一只小精灵去揉它的耳朵,而后点点头:“知道了……下次见到那两只鼠崽子,记得通知本大爷,我要剥了它们的老鼠皮……树皮……皮!”

    话音未落,黄花狸尾巴一甩,转身便消失在宿舍里,仅留下空气中断断续续的余音。

第三百零一章 咒印

    黄花狸闪身离去。

    刚刚挂到它身上的几只小精灵身下一空,齐刷刷摔在了硬邦邦的书桌上,疼的兮兮声此起彼伏,引得其他小精灵们笑成一片。

    肥猫团团可没有小精灵们那么大的心脏。

    等待空气中残留的声音彻底消散,它才摸着胸口,小喘几口气,缓过劲儿来。

    “鼠仙人又怎么招惹这个老祖宗了?”

    团团胖乎乎的猫脸皱成一团,喵声中全是不解:

    “我记得那只老鼠做事一向很谨慎呐……还有,另一个‘排球’是谁?总感觉很耳熟的样子……刚刚它旁边飘着的‘玻璃球’是什么东西,里面好像还有一株小树?看上去很好玩的样子诶……我也想要个玻璃球。”

    呼啦!

    宿舍里唯一紧闭的帷帐被扯开。

    迪伦掀开棺材盖子,露出一双睡的惺忪的双眼,目光茫然的在宿舍里逡巡片刻,最后定格在胖猫的身上:“喂,团团,谁来了?我刚才好像听到有陌生猫叫……是你家亲戚吗?”

    说着,他还抽了抽鼻子,语气愈发苦恼:

    “嘶……好像有点陌生的味道,又好像没有……”

    嘁,笑话!

    如果这么简单就被你察觉,大佬也不是大佬了。

    肥猫抬起下巴,不屑的瞥了一眼那只吸血狼人,没有搭理他,转身重新盘卧在辛胖子的枕头上。小精灵们看到‘卧铺’又铺好了,纷纷欢呼着,重新挂了上去。

    ……

    ……

    贝塔镇北区,蛊雕街。

    樱花小酒馆外的空地上。

    基尼小屋的成员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担忧的看着酒馆二楼紧闭的木门。科尔玛与凯瑟琳在屋子里呆了已经大半个小时了,一直没有丝毫消息。

    “你们有没有觉得大姐头今天状态不太对劲?”一个带着袖套的女生小声询问身边的同伴,语气中有些担忧:“感觉整个人比平时都冷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她换了新发型?”一个男生大大咧咧的回答道。

    “对哦,”另一个女生看了一眼二楼的木门,眼神中露出一丝羡慕:“银白色的头发太漂亮了,我也想要……”

    “现在是关心头发颜色的时候吗?凯瑟琳如果受伤,她的爸爸妈妈怎么办?她的两个弟弟怎么办?这个月的实验次数超标,俱乐部的援助基金据说已经见底了。”

    “真的吗?那下一次俱乐部开会我还要不要来?”

    “肯定是真的,凯西的妈妈多么精明,肯定从大姐头老爹那里得到什么消息了……不然现在距离婚礼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怎么可能就请假?哪有那么多需要准备的事情?”

    “玛茜和劳瑞也都请假去帮忙了,她俩跟凯西关系好,肯定也知道点什么……”

    年轻戏法师们忧心忡忡的议论着,越说越担心,许多人已经不由自主挪到了小院儿的边缘,仿佛下一刻就会夺门而出。

    所有的选择都与忠诚无关,在贝塔镇北区,忠诚、慈悲或者怜悯等概念是一种奢侈品。生活在这个社区的戏法师们,接触最多是挣扎与选择。

    在困境中挣扎,在绝境中选择。

    他们的任何举动都透露着北区人特有的精明与算计,但在算计之外,他们又有着一般市井小民所不具有的凶悍品质。那是他们在沉默森林里中汲取到的养分。

    就像凯瑟琳,她在科尔玛面前的大胆或者勇敢并不是基于相应品质,而是基于她对自身定位以及她在面对困境时所能做出的最优选择。

    小院儿中的纷乱终结于一声‘吱呀’。

    樱花酒馆二楼的木门在‘吱呀’声中被推开,科尔玛牵着凯瑟琳的手走了出来,等候在院子里的年轻戏法师们不约而同伸长脖子,目光落在了小屋主人身后的灰袍女戏法师身上。

    与之前相比,凯瑟琳的外表并无太大变化,只是额头多了一个与科尔玛类似的蝌蚪状黑色印记,而且一缕头发变成了银白色。

    除此之外,她与大部分当完实验助手的戏法师们状态几乎一样——步伐僵硬的跟在科尔玛身后,脸色惨白,目光有些呆滞。

    一副看上去脑子被烧坏掉的模样。

    这种反应并未出乎围观者们的预料——相比较而言,只是神志出现一定程度混沌还属于比较好的结果,很多时候,失控的魔法实验会夺走实验者身上的某些零件,对于戏法师们来说,那样的结果更加悲惨。

    就在楼下年轻戏法师们心有戚戚之际,科尔玛拉着凯瑟琳在楼梯口的小阳台上停下脚步。

    她静静的俯视着楼下的戏法师们。

    仿佛要将他们此刻的惶恐、此刻的不安、此刻压抑着的愤恨都印在脑子里。

    她的眼神亮晶晶的。

    然后她从怀里摸出一本简陋的法书,转身,塞到凯瑟琳的手中。

    “会用吗?”她问了一句。

    凯瑟琳茫然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神采。

    “会。”

    虽然没有施法能力,但并不代表完全失去梦想。每一个戏法师年轻时,都会梦想当他们拿着法书时会怎么做。许多戏法师即便施展不出魔法,也会牢牢记住几个简单的咒式。

    还是那句老话,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听到凯瑟琳的回答后,科尔玛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又抽出一支羽毛笔,一起塞进灰袍女戏法师手中:

    “试一下。”

    凯瑟琳双手颤抖着,接过羽毛笔与那边简陋的法书。

    楼下围观着的年轻戏法师们像是一群被掐住喉咙的鸭子,纷纷屏住了呼吸,呆呆的看着那个之前已经被他们判了死刑的灰袍女生拿起羽毛笔,翻开法书,熟练的在法书上抄写咒式。

    这不是一个脑子被烧坏的人应该有的表现。

    意识到这一点,再看科尔玛与凯瑟琳的举动,脑筋灵活的家伙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这种‘意识’仿佛可以传染。不多时,院子里所有戏法师们的呼吸都粗重起来,目光灼灼的看向二楼那处狭小的阳台。

    片刻之后,咒式抄写完毕。

    凯瑟琳小心翼翼的捧着那本法书,双手颤抖着,仿佛捧着整个世界。

第三百零二章 北区巫师

    正当灰袍女戏法师准备吟诵咒语的时候,科尔玛伸出手,按在了法书上,遮住书页上的咒式,阻止了她继续念咒。

    凯瑟琳疑惑的回头,看了基尼小屋的主人一眼。

    与以往不同,此刻她的目光中再无一丝盘桓与算计,只有满满的敬畏、崇拜。

    “难道你想年纪轻轻头发就全白掉吗?”

    科尔玛伸出手指,撩起凯瑟琳那缕银白色的头发,轻笑一声:“这是一种全新的施法体系……之前那次实验没把握好‘度’,但现在有经验了,自然不会让你再浪费自己的生命。”

    说着,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巴掌大小的活青蛙,递给凯瑟琳:

    “抓着它,然后再念咒。”

    凯瑟琳没有丝毫犹豫,接过那只小青蛙,牢牢抓在手中。

    然后她一手捧着法书,一手抓着青蛙,最后看了一眼楼下的观众,轻声吟诵了咒语:

    “葛之覃兮,施与此楼。”

    女生额头的咒印骤然闪过一丝光芒,继而她抓在手中的青蛙绝望的挣扎了两下,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寂,最终化为一蓬黑灰顺着女生的指缝缓缓落下。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一抹淡淡的绿色光芒浮现在法书上。

    楼下戏法师们齐刷刷吸着凉气。

    细长的藤蔓破土而出,顺着布满霉菌尸体的楼板,攀附而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攀到二楼,将小阳台四周立柱间的空隙挤的满满当当。

    “啪!”

    凯瑟琳手中的法书‘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她终于从最初的震撼与冲击中缓过劲来,捂着嘴,眼角的泪水哗哗淌了下来。

    科尔玛伸手按在这位新晋女巫的头顶,轻轻抚了抚。

    “会好起来的,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她轻声重复着这句话,仿佛在说北区戏法师们的命运,又像是在为自己的朋友祈祷。

    夕阳已经大半沉入地平线以下,站在二楼的阳台看向远处,贝塔镇北区起伏着的破破烂烂的楼顶映入眼帘,被阳光镀了一层暗红色的釉,给人一种瑰丽的、壮阔的感觉。

    基尼小屋的主人紧了一整天的心脏终于开始缓缓向原处落下去。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视线转回楼下。

    樱花小酒馆的院子里。

    年轻的戏法师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安静的,悄无声息的匍匐在女巫的脚下,一动不动。更远处渐渐暗淡下的街道上,隐隐还能看见越来越多的戏法师们聚拢了过来。

    他们从破旧的阁楼爬出来,从透风的板房走出来,从墙角的破斗篷下钻出来。他们穿着发臭的皮夹克、打着补丁的长袍、还有各种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衣服。

    他们的眼神虔诚而狂热。

    他们静静的聚拢了过来。

    没有预想中的狂欢,没有想象中的喧闹。

    一切就这么安静的、悄无声息的发生了。

    “从今天起,你们将有一个新的名字,”她张开双臂,仿佛将这片破旧的世界抱在怀里:“你们会对别人说,我是来自北区的巫师。”

    “我是来自北区的巫师……”

    “我是来自北区的巫师!”

    起初只有站在科尔玛身边的凯瑟琳重复了这句话,渐渐的,院子里的年轻戏法师们也低声这么说着,声音缓缓向远方传去,沿着蛊雕街、沿着贝塔镇北区的每一条弯弯曲曲的巷子传播开来,每一个戏法师都低声重复着这句话:

    “我是来自北区的巫师!!”

    声浪聚集如雷,惊起夜鸦无数。

    ……

    ……

    “她改变了世界。”

    黄花狸蹲坐在墙角的一个石墩上,如此点评道。它是在找老鼠的途中见到了这番场景。原本以为只是走运得了造化成就大巫师的年轻女巫,却不料还有这么大的野心。

    “改变世界稍稍有点夸张,但改变北区是毋庸置疑的。”黄花狸身侧,站在一位身穿灰色长袍,戴着尖顶巫师帽的老巫师,正是流浪吧的主人,流浪巫师。

    对于黄花狸的评价,他显然有不同意见:“即便她有能力让北区的戏法师们都拥有低阶的施法能力,也不过是稍稍提高了一点巫师评价标准的下限。况且整个北区,这么大的地方,只有她一位新晋的大巫师……想要影响世界,还差很远。”

    黄花狸没有搭理这个老头子。

    它仍旧在用欣赏的目光看着不远处那座阳台中站着的女巫,看着她一头靓丽的银色长发被夕阳的光辉侵染出如霞的色彩。

    “真是个勇敢的孩子。”它如是说道。

    “鲁莽与勇敢是近义词,愚蠢与勇敢往往也只有一线之隔。”流浪巫师继续评价道:“用生命转化魔力,放在三百年前,都算得上是大逆不道、彻彻底底的黑巫师举动。第一大学现在已经这么开放了吗?允许学生使用这么危险的魔法?”

    黄花狸终于将视线从远处女巫的身上挪开,转到身旁的老头子身上。

    流浪巫师恍若未觉,仍旧用唏嘘的语气叹息着:“……却不知道这算是世界的进步,还是世界的倒退……牺牲,牺牲……每一次牺牲都意味着《巫师法典》受到挑战。如果丹哈格因此去找她麻烦怎么办?”

    黄花狸斜乜着戴着尖顶巫师帽的老头儿一眼,充满恶意的露出嘴角的獠牙。

    “进步或者倒退,都与你我无关。丹哈格找茬也有学校里的人接着。”

    花狸猫的态度及语气都非常恶劣:“我只想知道当初给我打包票的那两只老鼠躲到什么地方去了!不要骗我……我知道你跟它俩关系都很好!!”

    说话间,它还挥了挥猫掌,露出趾缝里尖锐的利爪。

    流浪巫师故意忽略猫爪。

    他的目光落在黄花狸身侧的那颗透明圆球上,看着圆球里那株小树的影子,顾左右而言他:“我跟它们也只是生意上的联系……生意只是生意,他们不会把生命存在生意伙伴身上。话说回来,您手头这株小树卖不卖?流浪吧可以给你出一个无法拒绝的价格。”

    “滚!”

    黄花狸放弃与这个老混球进一步交流,尾巴一甩,身影顿时从石墩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三百零三章 滴血

    “生命与魔法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神奇。”

    “每一个生命都是神奇的化身,每一道魔法也都是神奇的结果。”

    吴先生坐在铁炉边,手中摇晃着一把破旧的蒲扇,一边扇着火,一边对着那个红泥小茶壶念叨着老人家的闲言碎语,时不时还端起茶杯,啜两口茶水,显得很是惬意:

    “……而我们巫师,则是神奇的见证者。”

    说到这里,他似乎察觉到什么,蓦然扭头看向书店的一个角落。那里的书架上摆放着满满当当的书籍,但吴先生的目光却并没有落在那些书籍上,而是仿佛透过那些书籍、透过厚厚的墙壁、透过漫长的虚空,看向了世界的某个角落。

    半晌,他才用赞叹的语气补充了一句:“……我们也是历史的见证者。”

    说罢,他又晃了晃手中的破蒲扇,原本已经收敛了几分的乳白色火苗再次沸腾起来,伸出细长的火舌,舔舐着枣红色的壶壁。

    “咔。”

    一个细微的声音忽然在书店角落响起,但立刻戛然而止,假如没有注意,或许会认为那声异响是个错觉。

    但吴先生向来明察秋毫。

    “我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所以把鱼干送给回字集上的黄老板,他家那个小孙女新养了一只波斯猫,嘴叼的很。”先生头也没回,一边摇晃着破蒲扇,一边和气的说道:“如果你想吃,就自己去星海里捞。”

    没人回话,只是书店深处隐隐又传出‘吱呀’一声轻响,仿佛某个柜门被打开的声音。

    片刻之后,黄花狸气急败坏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件事跟我没有一个铜子的关系,为什么要扣我的小鱼干?你的良心不会痛吗?!那些小鱼干是我的!是我存在这里的,你怎么能随随便便拿去送人呢?”

    “是送猫,”先生纠正了一下:“而且,那些小鱼干是我外出打猎的时候,顺手给你捞回来的……开店这么久,我最大的心得就是账目一定要算清楚。”

    黄花狸气冲冲的从书店角落的阴影中蹿了出来,跳到先生旁边的书桌上,瞪着眼,弓着背,喉咙里呜呜着,猫爪在桌面蹭啊蹭,一副想扑上去却又不敢扑的模样。

    先生斜着眼,瞅了它一下:

    “给那株小树苗再加一层结界,店里火气大,别让她脱水。”

    噫,黄花狸顿时收起扑势,侧着脸看向漂浮在肩膀旁边的那个透明圆球,不知是不是错觉,它也觉得圆球里的小树苗比之前蔫吧了一点。

    “错觉,这一定是错觉。”黄花狸有些心虚的嘀咕着,张开嘴,噗的一声吐出一个泡泡。那泡泡见风而涨,须臾便从黄豆大小涨到篮球大小,将肩膀旁边的圆球罩了进去。

    继而‘泡泡’一收、一紧,缩到排球大小,给那颗透明圆球加了一层‘薄膜’。

    圆球里小树苗的身影愈发模糊了。

    吴先生把蒲扇从右手换到左手,好整以暇问道:“你不是去找那两只老鼠的晦气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提及那两只老鼠,黄花狸的小暴脾气便又炸了。

    “当初我就跟你说,那些老鼠留不得……你倒好,一只两只还越养越多!现在怎么样?给你捣乱之后一跑了之,你找都找不到!”

    花猫骂骂咧咧着,顺爪抄起吴先生搁在一旁的茶杯,舔吧舔吧喝了两口茶水,一边抱怨先生过往的错误决定,一边声讨两只老鼠的狡猾与鬼祟,感慨猫生之艰难:

    “只能说,它们不愧是当老鼠的,躲的比真耗子还滑溜……我不捉老鼠已经很多年,难免有些手生,不过不要紧,给我一点时间,我把那两只老鼠的老窝都给你翻一遍!”

    吴先生撇撇嘴,瞄了一眼被黄花狸用过的茶杯,手一翻,重新给自己翻出一个新杯子。

    铁炉上的红泥小茶壶‘噗噗’的吐出两股热气,将书店老板与花猫的注意力重新吸引了过去。

    “煮了多久了?”黄花狸伸长脖子,好奇的问道。

    “个把钟头,差不多了。”先生含糊着,并未给出一个精确的数字。他掀起茶壶盖,探着脖子朝里面瞅了瞅,然后点点头:“确实差不多了。”

    黄花狸老气横秋的叹了一口气:“当初我就说,你自己教他就妥妥的,为什么一定要把他送到学校去呢?布吉岛上现在乌烟瘴气、龙蛇混杂,就算一个大占卜师也算不清以后会发生什么……”

    “我比大占卜师强。”吴先生小声提醒了一下。

    黄花狸仿佛吃鱼卡了刺,声音骤然而止,猫脸憋的大了一圈,半晌,才强调道:“……你就算比大占卜师强,也强不到哪里去……没见这小子三天两头被处分,现在还不到一年,就落了个粉身碎骨,回炉重煮?”

    “这倒是。”吴先生点点头,扬起头,似乎想起了什么,犹豫片刻后,重新拣起壶盖,然后伸出左手食指,拇指指甲在食指肚上轻轻一划,一滴殷红的血液便渗了出来,缓缓滴落进红泥小茶壶里。

    壶底那团乳白色的血液仿佛受到什么刺激似的,火苗骤然紧迫了几分,茶壶里也隐隐传来一阵阵闷雷似的声音,轰隆隆,震的壶盖嗡嗡作响。

    然后先生收回手指,笼着手,舒舒服服的坐了回去:“……下一次,他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炸掉了吧。”

    黄花狸脑袋向后缩去,喉咙里‘嗬嗬’着,仿佛憋了一口浓痰。

    半晌,它才尖叫道:“这还没怎么着呢,你就给他一滴血了?我辛辛苦苦打工这么多年,只不过存了几条小鱼干,你还成天克扣……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这是它第二次提及‘良心’这个话题了。

    先生觉得自己有必要正面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我觉得,不管是你,还是我,”说着,他屈指指了指自己,强调道:“现在这种状态,谈‘心’实在是一种很奢侈的话题。而且,即便状态完好的时候,万事也需权衡利害,不能但问良心。”

第三百零四章 见证者(上)

    对于茶壶外的谈话,茶壶里的郑清并无太多了解。

    他倒是模模糊糊感觉到外面有人在说些什么,但总是听不太清。从进入茶壶的那一刻起,他就感觉自己像进了一个蒸笼,封闭、闷热,外面的声音仿佛隔着厚厚的棉被,传入他耳朵里的时候,已经细如蚊呐。

    这让他的意识始终处于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

    但在这种昏沉之中,却有许多不同颜色的光点在他的意识海中摇曳、浮沉不定,仿佛一个个的锚点,扯着他的意识,不至于彻底沉入不可知的境地。

    年轻巫师好奇的触碰了其中一个红色光点。

    红色的光点有些扎手,摸上去像是针尖。

    一股巨大的吸力从光点中传来,天旋地转之后,郑清站在了一片红色的世界。

    天是红的、地是红的,山川河流,草木石块,都是红的。一个矮小的身影站在这片红色世界的中央,仰着头,张开双臂,似乎在拥抱天空。

    嘈杂混乱的低喃声在这座世界回荡,声音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刺耳。继而红云翻滚,向下压去,像咆哮的海浪,淹没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扑通!

    伴随一声巨响,这座红色的世界化作点点碎片,而郑清的那一缕意识也随之回归昏沉。仅有的一丝清明让他醒悟过来——那座红色的世界是他的梦境,他曾经许多次梦过的地方。

    有了这丝醒悟,其他光点里的内容便也有迹可循了。

    在那些光点里,郑清看到自己被巨人追逐、在巨大的阴影下拼命逃窜;看到自己被野狗撵着四处乱跑,荆棘刺的他鲜血直流;看到自己被红色的海浪吞没;看到自己被红色的山崩掩埋。一次又一次。

    一个巨大的疑惑从他心底升起,为什么他梦境的底色一直是这种令人不安的颜色呢?

    除了红色光点,还有一些金色的光点。

    郑清试着触碰了一个。

    金色的光点摸上去暖洋洋的,像是在触摸真实的世界。

    同样的天旋地转之后,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郑清回到了去年夏天的一个梦境中:薄薄的雾气、红色的塑胶跑道、臂包里传来轻扬的音乐,前面还有一只带路的黑猫。

    正是他在梦里参加招生考试的过程。

    年轻巫师在第三方视角看着他被那只黑猫带偏跑道,带进考场;看着科尔玛学姐笑嘻嘻把自己推进黑色门扉;看着自己埋头写卷子——站在第三方的角度,郑清才意识到当时他老老实实坐在座位答卷是一件多么诡异的事情。

    他敢打赌,学校肯定在考场施展了什么魔法,让人拿起卷子就会忍不住作答。

    另一个金色光点里的梦境与第一个光点相差仿佛,都是关于那个夏天、那个清晨的梦境。

    只不过在第二个金色光点里,主人公不再是跑步的男生,变成了那只带路的黑猫——男生与老人论道,黄牛静卧一旁,从山上翻滚而下,成为跑步者的领路人。

    郑清感觉自己的大脑有些混乱。

    他不记得这个梦境。

    但他很轻易便可以判断出,这个梦境与前一个梦境一样真实不虚。而这带给他更大的困扰:换句话说,是他自己引导他自己进入考场、成为第一大学学生的吗?

    按照梦境里的逻辑,郑清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带着疑问,他点开了第三种颜色的光点。那是一些蓝色的光点,数量不多,而且分布很不均匀,有的光点极大,有的光点极小且黯淡。

    触碰上去,仿佛触摸冰块似的,让人从里到外有种被冻僵的感觉。

    天旋地转之后,郑清看到了最大最亮的那个蓝色光点里的画面。

    漆黑的夜色下,汩汩的湖水静静拍打着岸边。巨大的假山石上,一只白色的小猫喵喵叫着,与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巫玩耍。

    郑清看到了另一个‘透明的’自己。

    他也看到了一头‘面若净瓷,眉眼全无’的妖魔。

    被忘却的记忆解开了封印。

    那时的恐惧、那时的愤怒,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占据了年轻巫师思绪的每一个角落。他想起来了,这是他在姚教授办公室做检测时梦到的场景。

    他感觉自己的思绪在颤抖。

    无数的困惑与不解在他的思绪中翻滚、沸腾,仿佛下一刻就会撑爆他的脑子。他迫切的需要一些解释,需要一些能够摆脱心底某些可怕念头的证据。

    这股迫切如此强烈,以至于他原本昏昏沉沉的感觉都清晰了许多。

    他清晰的听到壶下炉火呼呼燃烧的声音,清晰的听到壶中药水汩汩沸腾的声音,听到了壶外先生与黄花狸交谈的声音。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微弱的,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

    是他的心脏。

    他新生的、还在不断成长中的心脏。

    就在他听到心脏跳动声音的那一刻起,‘扑通’‘扑通’的声音便越来越响,越来越洪亮,直至最后,恍若雷音,震得壶盖嗡嗡乱跳。

    “可以了,”这是先生的声音:“准备开锅……不要站着壶嘴对面,小心被里面药气冲撞了。”

    “没有人比我更懂躲避!”黄花狸底气十足的回答道。

    然后郑清便听到了一声巨大的‘咣当’声,仿佛有人举着巨大的铜锣在他耳边用力敲打,震得他从头到脚都在颤抖,脑子里一片空白,思绪完全断裂。

    等他回过神,已经裹着一条毯子,坐在先生的躺椅上哆嗦开了。

    外面天色已黑,店里亮起灯泡,落在男生身上,让他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郑清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来。

    他惊恐的看了先生一眼。

    “不要急,慢慢来。”先生端着一杯茶水,递到年轻巫师嘴边:“先喝点茶,暖暖身子。刚从锅里……我是说茶壶里出来,可能没有那么暖和。”

    “其实他完全可以给你换一个大一点的锅,”黄花狸非常肯定的对男生说道:“但是他一贯这么小气……你知道吗?在你被他煮的这段时间里,他把我的小鱼干都送人了!”

    郑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艰难的笑脸。

    吴先生转过头,笑眯眯的看向黄花狸:“既然郑清醒了……那就辛苦你再跑一趟,把蒋家的小姑娘带来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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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6629/ 第一时间欣赏猎妖高校最新章节! 作者:郑重骑士所写的《猎妖高校》为转载作品,猎妖高校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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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妖高校介绍:
高考结束后,郑清没有去心仪已久的帝都大学,而是背着行李,抱着狐狸,循着一纸通知,闯进一座陌生的高校。这里没有高数、英语、思想政治,取而代之的是占卜、天文、魔法的哲学。这里的课外活动是狩猎妖魔,这里的兴趣爱好千奇百怪。泛舟学海,攀登书山。这个一脸茫然的年轻人跌跌撞撞的开始了自己的巫师生涯。(建群咯:六二三八五**三一,欢迎加入)猎妖高校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猎妖高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猎妖高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