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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郑重骑士     猎妖高校txt下载     猎妖高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零五章 见证者(中)

    黄花狸去学校接蒋玉,因为涉及带学生出岛,可能还需要到校工委走些程序,这给了郑清一些向先生请教的时间。

    但在请教之前,他需要先适应好自己新的身体。

    就像一个人穿了一件簇新的衣服,总会有这样或者那样不合适的地方。郑清尝试着伸展手指、蜷曲胳膊,试着颤巍巍站起身,走两步。

    整个过程显得有些滑稽,也有些令人不安。

    “你的身体与之前并无二致,”对于年轻巫师小心翼翼的尝试,先生有些不以为然:“只不过因为爆炸缺失了一些零件……所以我提供了一个适当的环境,让它重新恢复原状罢了。”

    “你感觉不适,是因为你的灵魂在爆炸之后有些膨胀——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是禁咒使用的后遗症。多变几次猫,你的灵魂就会慢慢习惯新的身体了。”

    “为什么……变猫……会习惯呢?”郑清在说话时仍旧有一点点不熟悉,所以他努力多说几句,加快熟悉的过程:“先生…您…完全可以……给我……做一副……更适合的身体啊。”

    他的想法很简单,就像小时候长个子需要买大号衣服,既然现在灵魂稍稍膨胀了,原本的身体有些狭窄,那就造一副稍微大号一点的身体呐。

    对于他这种想当然的建议,先生赏给他一个脑瓜崩。

    “凭空制造一副新的身体很简单,但这对你并没有什么帮助。”先生端着茶杯,吹了口气,解释道:“每一次身体与灵魂之间的磨合,都可以增强你对灵魂的控制能力……除此之外,老人们常说‘衣不如旧’‘原身配原神’,这些话虽然现在还没有非常坚实的理论基础,但实践证明它们还是有些道理的……”

    “……变猫……”郑清揉着脑门上的包,追问前一个问题。

    “你还记得你为什么学变形术吗?”先生打断年轻巫师断断续续的提问。

    为什么学习变形术?郑清自然是记得的。

    当初因为头疾反复发作,学校诸位大巫师多方诊断后认定‘头疾’属于郑清的‘灾劫’,是郑清‘目击者’天赋带来的副作用,所以他们教给了郑清避劫的办法,就是变形术。

    “就像我之前告诉你的,让你学变形术避劫,又恰好真的遏制了你的头疾,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先生提及这件事,总有些眉飞色舞的模样,仿佛姚教授这种‘碰巧’的成功证明了什么似的。

    “……为什么?”郑清脑海里有无数个问题,但因为舌头不听使唤,眼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最终只憋出一个为什么。

    “为什么你拥有‘目击者’的天赋,却很少有清晰的目击记录?”先生反问了一句,继而不等郑清思考,便自顾自回答道:“因为你不是一个真正的‘目击者’。”

    男生不由睁大了眼睛。

    片刻之前,他刚刚记忆起临钟湖无面魔杀害小白猫的‘目击记录’,此刻却被先生否定。一时间他竟不知自己回忆起的是幻觉,还是刚刚听错了先生的说的话。

    但很快,他就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吴先生用指尖敲打着手中的茶杯杯壁,斟酌着,简单解释道:“正如你所知,你是一道禁咒。禁咒是什么?理论上来说,禁咒拥有整个世界的信息,也就是说,但凡世界所拥有的,你都可以拥有。”

    “从这个前提出发,你就能够理解下面一句话——禁咒会带给你许多你原本并不具备,但世界中真实存在的‘天赋’……比如‘目击者’。”

    “禁咒会让你在某个时刻,拥有某种你内心深处最渴望的天赋。或许这种渴望你自己都不清楚……但这并不意味着你拥有了这种天赋。”

    “这种临时的天赋只是禁咒给你的礼物,是一次性的。”

    “当然,如果你希望……我是指你有某个强烈的意愿,希望拥有某种‘天赋’,或许禁咒能够帮你实现这种愿望。但这就像在大海中打捞一枚特定卵石……非常非常困难。而不论你体验那种‘天赋’多少次,你都不会拥有它。”

    “因为那不是你的天赋。”

    “至于随时随地体验特定天赋……我认为,只有你完全掌握身体里那道禁咒,才能真正实现这种能力。”

    郑清一脸麻木的听着先生的解释,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我是不是可以七十二变了?

    然后他的思绪就不可避免滑向某毛脸雷公嘴和尚。

    直到先生解释完,他才回过神,磕巴着,说道:“……我在茶壶里煮着的时候,看到了许多曾经的梦境。”

    吴先生轻‘哦’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茶杯,身子微微前倾,双手十指交叉,脸上露出一丝感兴趣的表情。

    “我看见…我想起许多曾经忘记的梦境。”或许是因为熟悉了新舌头的缘故,郑清的说话渐渐流畅起来。

    “人们总说‘梦境是安全的港湾’,”先生轻声说道:“港湾里的沙滩上总会埋藏着许多璀璨的记忆,如果你愿意弯下腰,从沙滩上捡起一些漂亮的卵石并不奇怪。”

    “为什么我的许多梦境里,背景都是一片红色?”郑清定定神,认真看着先生的眼睛,把自己看到的几个梦境详细的描述了一番。

    先生听的很仔细。

    但他的回答却有些不那么正经:

    “这说明第一大学把你分进九有学院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先生的这个回答更像是一句玩笑。

    郑清扯了扯嘴角,不知是不是应该配合的笑一声。

    停了片刻,先生才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你,所以无法体会你所描述的梦境。但从你的描述中,我可以体会到某种压抑与恐惧的感觉。红色,在大部分语境中,都意味着牺牲、杀戮、甚至毁灭。”

    “按照老派梦境占卜师们的理解,这代表你会面临越来越多的挑战。按照我个人的理解,那些红色应该是收敛于你灵魂深处的‘禁咒’,在你无意识状态下,不自觉释放出的一点气息。你可以把它理解为禁咒对你身体的缓慢侵蚀……或者同化。”

    “听上去是个很‘中性’的概念?”郑清斟酌着,选择了一个合适的字眼。

    “谁也不能判断这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先生摊摊手,试着让年轻巫师轻松一点:“毕竟你是第一位拥有完整禁咒的巫师。”

第三百零六章 见证者(下)

    “我参加学校的招生考试,还有黑猫引导我参加考试……这两件事到底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还是仅仅只是梦境?”

    “是真实的,也是梦境。这并不冲突。”

    “到底哪一个在前,哪一个在后?是我引导自己成为了巫师,还是我成为巫师之后回头‘渡’了自己?”

    “时间是线性的,但人生不是。”对于这个问题,先生的回答有些模糊,并未给郑清最直接的答案:“人生总是充满了分歧、循环、还有悖论。超越维度的束缚来观察这个世界,我们很难确认哪一条时间线上的历史是真实的……因为它们都是一样的真实。”

    郑清努力思索着先生这番话。

    然后他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他最关心的一个问题:“我的人生……是被规划好的吗?”

    “这要看你怎么定义‘规划’,”先生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回答道:“缺乏规划的生命只能叫活着,拥有规划的生命才是人生。就像我刚刚说过的,人生多歧路,没有一定的规划,踏足歧路,对任何人都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你会像行走在无边无际的荒漠中,干渴、饥饿,伸出双手却只能握住风与沙子。”

    “如果你只是担忧自己的人生被别人‘支配’或者‘掌控’,那你大可以放心。不,我并没有安慰你的意思。我只想告诉你,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一生都在被他人所支配。这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可怕的是你被人支配而不自知……这一点,你已经比绝大部分人都强许多了。”

    “如果你真正掌握禁咒的力量,那么你还可以做的更好。因为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支配的含义,知道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是一件多么沉重的负担。”

    郑清与先生之间的谈话到此告一段落。

    这番话足够年轻巫师思索很长一段时间。当然,谈话中止的更主要的原因在于去学校接人的黄花狸回来了,它带着蒋玉,通过学校临时许可的‘大座钟’回到了书店。

    “学校里现在一团糟。”黄花狸轻快的越过书架与桌椅的障碍,一跃跳到书桌上,熟练的抱起先生的茶杯,舔了几口茶水,然后抱怨起来:“九有与阿尔法之间的学生大小冲突不断,校工委人手严重不足……只不过开一个临时的‘大座钟’,竟然让我等了足足半个小时!”

    先生没有理会黄花狸的抱怨。

    他扶了扶眼镜,目光落在跟着花猫走进书店的一位女巫身上,非常友好的点了点头:“蒋玉同学?辛苦你来一趟。”

    说话间,店里的灯光顿时变得亮堂了许多,郑清也终于再次见到了自己的朋友。

    与上一次见面相比,蒋玉此刻的脸色好了许多。

    只不过仍旧有些苍白。

    “没关系。”女巫简单的冲书店老板点了点头,随即将目光转向年轻公费生。

    郑清也在同一时间认真打量着她。

    她的头上戴着一顶暗红色的兔毛链饰宽檐帽,身穿米色长风衣,里面是白色衬衫与黑色阔腿裤,脚上蹬着黑色的女巫鞋,手上挽着女包,手腕五色丝绦上原本消耗掉的玉石已经重新补充了上去,腰带还悬挂了一枚新的玉佩。

    从离别到再次相见,仅仅过去半天的时间,但对郑清来说,这却是一段漫长而辛苦的旅程。这种喜悦难以用语言来描述。

    他忍不住激动的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似乎想要拥抱一下女巫,但旋即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超纲’,顿时僵在原地,抬起的胳膊收也不是,伸也不是。

    与他相反,蒋玉则表现的更加勇敢。

    她紧走几步,拥住了伸出手的男巫,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停了片刻,然后才向后退了一步,露出微微泛红的面孔:

    “好久不见。”

    声音却很平静,仿佛刚刚只是与同学打了个普通的招呼。

    女巫身上淡雅的清香与她轻抚后背的感觉,让男生从头到脚都僵硬了许多。

    “好久不见。”他干巴巴的回答着,脸上却出奇没有感到滚烫,只有心底涌起一股温暖的感觉。

    “噗,”不远处传来黄花狸打响鼻的声音,然后郑清听到了它的小声嘀咕:“从早到晚,还没过十二个钟头呢……哪里来的好久不见?”

    这句话让原本已经平静下的年轻男女巫师立刻尴尬起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半日就有一秋半,大约可以算很久了吧。”先生在旁边打趣了一声,然后跳过这个话题,看向女巫:

    “让客人久等不是有礼貌的做法。在这之前,我觉得蒋玉同学可能对她为什么来这里还有一点困惑吧。”

    郑清代替蒋玉用力点了点头。

    随便什么话题都可以,只要能摆脱眼前这股尴尬的气氛。

    “在解答这点困惑之前,请允许我简单描述一下你们面临的情况。”先生站起身,绕过两位年轻巫师,走到两座高大的书架之间。

    他的声音从书架后传来,非常清晰:

    “今天稍早些时候,你们在沉默森林一座新诞生的秘境中进行了一次非法魔法实验,错误引导了两位外神降临。”

    “幸运的是你们还活着。”

    “不幸的是,伊莲娜·琼斯同学被迫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在战斗最关键的时刻,为了阻止撒托古亚,琼斯女士将自己献祭给星空深处一位沉眠已久的月神。”

    蒋玉咬了咬嘴唇,脸色愈发白了几分。

    郑清片刻之前心底刚刚涌出的喜悦也在先生这番残酷的描述下,再次消失的一干二净。

    “……如果你们希望解救受困的伊莲娜·琼斯同学,那么需要你们共同努力。”说到这里,先生已经从书架后绕了回来,手中拿着一支尺许长短的棕色皮质卷轴。

    “需要我们怎么做?”蒋玉径直问道。

    “做个见证。”先生微微一笑,举起手中的卷轴,走到年轻的男女巫师之间:“伊莲娜同学现在处于一种非常微妙的,介于生与死之间的状态。想要把她从那种状态中拽回,我们需要构筑一个坚固的锚点。”

    “你们就是这个锚点的见证者。”

第三百零七章 和你在一起

    “你是第一个锚点。”

    先生指了指郑清,进而解释道:“在古典神秘主义哲学中,‘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她集合了心灵、魔法以及物质的概念,所以她的力量能够贯穿这三个维度……”

    这番话听着有些耳熟,郑清听着有种强烈的既视感。

    年轻的公费生皱着眉想了片刻,不由看了蒋玉一眼。恰好蒋玉也瞅了他一下。两人不约而同,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没错,几天前魔法的哲学课上,姚教授刚刚提过这方面的概念。却不料今天又从另外一位先生口中听到了同样的话。

    这种巧合让郑清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因为他还记得姚教授随后举的两个例子:欧律狄斯被蛇咬死后,俄尔普斯没能从地狱拯救回自己的妻子;莉莉·波特用古老的爱做魔法保护了儿子,自己却在杀戮咒下丧命。

    都不是什么好例子。

    幸运的是先生后面的话并未涉及那两个例子,让年轻公费生揪起来的心脏稍微舒缓了一点。

    “……伊莲娜·琼斯女士在接引异界月神降临的时候,曾经无意识的留下了一道强大的魔法……一道充满真挚情感、以发自内心的力量呼唤出的魔法。这道魔法的力量就来源于我们刚刚提过的那个字眼儿。我追溯这段时光的时候发现了它。”

    先生的手指拂过那支尺许长短的皮质卷轴,带出一溜金黄色的火花。

    然后他看了年轻公费生一眼:

    “这道魔法与你有关。”

    郑清咬着牙,默默打量着那个卷轴,没有出声。

    “就像挂在悬崖边缘的被困者在大声呼喊,我们可以把它视作一个道标。这让我们有了施救的方向。”先生手指点在皮质卷轴的末端,向年轻巫师的方向推了一点点:

    “溯源而上,琼斯同学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原因就在于当时你们四个人进入秘境,做出了错误的选择。而现在,你强烈希望她能够回来。”

    郑清用力点点头。

    先生笑了笑:

    “你希望她回来,她也留恋着这个世界,这两重羁绊是魔法能够成功的前提。而能够抗拒契约之力的,唯有契约之力。所以我将那道魔法与契约之力糅合在了一起,做成了一道契约。只需你与她签署一道契约,或许可以让她摆脱现在的困境。”

    皮质卷轴飘在了半空中。

    玉质轴杆一头对准郑清,另一头对准了透明圆球中的那株小树苗。

    “这个时候,我们就需要第二个锚点了。”说着,先生转头看向站在另一侧的蒋玉。在他向郑清解释的时候,蒋玉一直陪黄花狸站在一旁,平静的看着这一切,仿佛一位旁观者。

    “理论上,只有契约双方当事人签署的契约,才有约束效力。但现在有一个难题……伊莲娜·琼斯同学的状态,不适合签署契约。”

    这一点毫无疑问。

    且不论伊莲娜现在的身体是否属于她,单纯伊莲娜意识并不完全清醒,就是横亘在签署契约前面的一大难题。缺乏主观意愿签署的契约,效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我们需要稍稍做一点变通。”

    说话间,玉石制的轴杆转了一圈,一头对准郑清,另一头却对准蒋玉。

    先生看了看两位年轻巫师,不出意外,看到了两张疑惑的面孔。

    “如果我没记错,撒托古亚降临那座小世界的时候,秘境里一共有四个人……哦,准确说,是三人一猫。”

    蒋玉瞥了郑清一眼。

    年轻的公费生不安的干咳一声,躲过那双审视的眼睛。

    先生仿佛没有察觉两位年轻人之间的小互动,继续不慌不忙分析道:“……四个人之中,郑清是契约一方,伊莲娜无法签署契约,所以我们可以选择同处秘境中的另外一位女巫代替伊莲娜签署契约。”

    “与科尔玛同学相比,蒋玉同学有一个非常大、非常大的优势……她与伊莲娜有契约关系。这份契约关系能够强化她签署时的效力。”

    蒋玉与伊莲娜有契约关系?郑清惊讶的看了她一眼,但立刻想起来那份契约的由来。

    女巫垂着眼皮,看向透明圆球里那株小树苗,表情若有所思。在进入秘境之前,她确实与伊莲娜签署了一份契约,规定了双方互助的义务,那份契约还经过丹哈格公证处的公正。

    更重要的是,那份契约上规定了一位第三方监督者。

    而那位监督者此刻也站在她的身边。

    年轻的女巫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郑清的先生会选择自己代替伊莲娜签署契约了。就像那句描述玛丽·斯图亚特王后的箴言:‘她那时还太年轻,不知道命运所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伊莲娜送给自己的礼物,到了付款的时候了。

    女巫微微一笑,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道:“现在签吗?”

    吴先生屈指,敲了敲那支卷轴。棕色的皮子缓缓落下,露出卷轴上密密麻麻的符文与咒语,一眼望去,令人眼晕。

    年轻的男女巫师站在卷轴前面。

    黄花狸捧着两支羽毛笔,递了过去。

    蒋玉接过笔,正打算签字时,吴先生伸手挡了她一下。

    “我需要提醒你们两个,这份契约拥有非常强大、非常强大的约束力。”他的目光非常严肃,缓缓滑过两位年轻人的脸庞:

    “签下这份契约,意味着你们的命运会在我的见证下连接在一起。这份约束会超越血脉、深入灵魂,甚至死亡也不会令其退却。”

    “你们还愿意签署吗?”

    “我愿意。”蒋玉轻声回答着,提笔,在那份卷轴末尾签署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打了括号(代,伊莲娜·琼斯)。

    “我愿意。”郑清喃喃着,感觉有股酸涩在眉间游荡。

    落笔后,他轻抚卷轴。

    指尖滑过卷脚,一段鎏金小诗在沉默的羊皮纸末尾熠熠生辉:

    和你在一起

    你是我的战友

    因此我想念你

    当我跨过沉沦的一切

    向着永恒开战的时候

    你是我的战旗。

第三百零八章 尾声

    契约签署之后,伊莲娜并未像郑清所想象的那样,立刻挣脱那株小树苗,从透明的圆球中款款走出。

    她依旧闭着眼,低垂着头,仿佛一尊雕塑。

    “她会回来的,但不是现在。”

    对于这一点,先生并未讳言:“你们需要知道,我们能做的事情已经都做完了。剩下的事情取决于她自己。就像掉下悬崖的人,我们已经把绳子抛了下去,她也抓住了,但她什么时候能顺着绳子爬回悬崖之上,是未知数。”

    “或许一个小时,或许一天,或许一个月,或许一年。”

    先生没有继续说下去。

    郑清感觉他已经解释的足够多了。

    “好啦,好啦,既然忙完正事,你们也该回学校啦!”黄花狸人立着,拍着双爪,甩着尾巴,示意两位年轻巫师跟在自己身后:“我只负责把你们送进学府……如果回去太晚,被倪五爷关在宿舍外面,须不干我的事。”

    郑清摸出怀表瞅了一眼,已经是晚上八点钟。

    “我们好像错过了今天的班级例会。”他咕哝着,勉强冲蒋玉笑了笑:“我现在向你请假还来得及吗?”

    女巫瞥了年轻公费生一眼。

    “今天是周六。”她轻声提醒了一句:“班会在明天晚上。”

    男生蓦然醒悟他记错了时间。

    短短一天发生了这么多事,让他感觉自己与现实世界脱了节。魔法能够转化生死、颠倒时空,却无法缩短心中的距离。

    “注意啦,我要开门啦!”黄花狸扯开书店角落里那台大座钟的玻璃门,冲两位年轻巫师吆喝着:“注意抓紧时间……”

    蒋玉紧了紧身上的风衣,冲郑清点点头,率先走了过去。

    郑清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看不远处书桌上空漂浮着的透明圆球,看着那株小树苗,终于忍不住向先生问道:“她……会在哪里?”

    “你是想问她会不会被吉普赛女巫团带走吗?”先生对自家弟子的心态非常清楚,安慰道:“目前来看,吉普赛女巫团暂时没有足够的能力维持这个保护结界……她暂时会呆在我们书店里。直到苏醒。”

    这个回答令男生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吉普赛女巫团驻地在什么地方,与那些女巫们的联系也仅限于伊莲娜一人。倘若伊莲娜被她的长辈们带走,恐怕再次相见就遥遥无期了。

    现在有先生看护,他完全可以放心。

    “抓紧时间!!”黄花狸尖叫道。

    在男巫最后离开之前,先生最后吩咐了一句:“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但你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知道的越多,责任也就越重。”

    “这个学期还有几个星期的剩余时间,我会找合适的机会,带你四处走走,四处看看,让你尽快熟悉自己的身份……为承担更多的责任做好准备。”

    郑清点点头,心中不知应该高兴还是沉重。

    “有事回头再聊!通道要关闭了!!”黄花狸扯着座钟的玻璃门大声咆哮着。

    声音震得整个书店都嗡嗡发抖。

    ……

    ……

    送走两位年轻巫师回校后,黄花狸径直返回书店前台。

    吴先生已经回到书桌旁,眯着眼,正盯着几步开外的书架,似乎正在思考挑选哪本书。装着小树苗的玻璃球漂浮在书桌一侧,球里金光点点,衬托的那株小树精神许多。

    “学校的事情要怎么办,你真的不关心了吗?”黄花狸跳上书桌,直瞪瞪的盯着先生。

    “学校里有什么事?”先生似乎有些惊讶:“不是一切都很好吗?”

    “一切都很好?!”黄花狸的猫脸扭曲着,扯着嗓门尖叫道:“两个学院的学生到处打架,教授们漠不关心都钻进黑狱里盯着玄黄木发呆,黑巫师与月下议会在布吉岛上勾三搭四,还有两只老鼠,四处乱窜!!你竟然说一切都很好?!”

    “你少说了最关键的一点,”先生竖起一根手指,提醒道:“北区出现了一位大巫师,一位为戏法师们创造了未来的大巫师。”

    黄花狸鼓着腮帮子,似乎想表现的更生气一点。

    先生竖起了第二根手指:“我为什么要担心学校呢?学生打架,自然有校规校纪处理;教授们守护黑狱,是因为那里值得守护……或许你对小石慧、还有若愚有这样或那样的意见,但他们都是非常明智的巫师。”

    “至于月下议会、黑暗议会,几千年来,他们一直如此。我在,或者不在,并无区别。”

    “唯一值得在意的,反而是贝塔镇北区那位刚刚晋升的大巫师。”

    “一个大巫师而已,有什么值得在意的?”黄花狸显然不理解书店老板为何会对那名年轻女巫这么在意:“而且北区只不过是一群戏法师……”

    “戏法师也是巫师。”吴先生认真纠正道。

    花猫举起双爪:“是的,是的……我的意思是说,一群普通巫师,而已。”

    先生收起两根手指,双手十指交叉,抱在一起,出神的看着几步开外的那座书架,声音在静默的书店里显得有些幽深:

    “他们本来是自由的,没有神,但是他们创造了一个神。站在局外,我们很难评价他们的这种行为。但是我知道,这个世界是有神灵存在的。真正的神灵,对于他们的行为,会很愤怒。”

    “与蜷缩在下水道里的自由相比,人们更愿意成为阳光下的信徒。”

    “北区的历史,就像疯子的胡言乱语,是由混乱、扭曲与黑暗相互纠缠在一起构成的。有史以来,第一次,北区人能够摆脱混乱、摆脱扭曲的现实,历史有了锚点,有了‘道理’存在的土壤。”

    “这是在旷野预备耶和华的路,在沙地修平神的道”(以赛亚书 40:3 改编的)

    “‘那圣洁,真实,拿着大卫的钥匙,开了就没有人能关’”(启示录里的)

    “所以呢?你想说明什么?”黄花狸听的有些不耐烦,挥着爪子仿佛在拍打空气中的骚扰牤。

    “时间是伟大的。总有一天,你我都将消亡。梦想、野心、恐惧、善恶,所有的一切,都会化作尘土,一起埋葬于深不可测的归墟之处。而在归墟之后,新的世界诞生,新的生命绽放。所有的一切,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都将属于新的一代。”

番外一 被忘却的考试

    日历翻到第八周,第一学年的第二个学期也已经过去一半了。

    期中考试伴随着飘飘摇摇的柳絮与争相斗艳的花朵如期而至。学府中大部分学生们的心情与窗外灿烂的阳光、明媚的春色截然相反。

    仿佛迎来了一场倒春寒,从里到外都凉飕飕的。

    因为在九有学府,考试是学生获取学分最主要的途径——即便这种学期中的考试在学年末的综合评价中,占据的比重并不算高。但对于一年级学生而言,还是一件值得重视的事情。

    此外,对高年级学生来说,学分已经不仅仅是一种维持校园生活的必要资本,更是进阶正式的注册巫师所必要的资源。

    每一个正式的注册巫师,与普通的巫师们相比,都有一种本质上的区别。而这种区别,是通过一次仪式实现的。

    具体仪式怎样举行,一年级学生们大都不甚了了。但是通过半年来的耳濡目染,大家也都知道了,进阶仪式需要由学生自己准备,自己完成。而相应的关键材料与资源都必须通过学校才能安全、完整的兑换到。

    只不过学校在这方面却出奇的吝啬,只肯用学分来兑换这些资源。

    所以充足的学分是卡在每一个想要成为注册巫师的学生面前一道难以逾越的关口。

    由于只是学期中的测试,教授们也没有太过为难大家,所有的考试也都安排在课堂之上随堂检验。

    老姚的魔咒课是每周第一节大课,期中考试的序幕也将从这里开始。

    像平常一样,老姚摇头晃脑,哼着小曲溜达进教室。但是进了教室后,他不禁有些疑惑了。平时散散乱乱的场景看不见了,每个人都正襟危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愁眉苦脸的翻看桌子上的教科书与笔记本。

    有那紧张的学生,还捧着法书,低声熟悉着咒语,祈祷考试时不会涉及实践内容。

    “我上节课留什么特别困难的作业了吗?”教授一边走上讲台,一边惊异的问了一句,同时翻开自己的讲义,想看看自己上节课留的作业是什么。

    “这节课不是期中考试吗?”蒋玉坐在教室第一排中央,又是班长,此刻不得不承担起班长的职责,小声提醒了教授一下。

    “期中考试?”老姚翻看讲义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眨了眨漆黑的小眼睛,片刻,才尴尬的笑了笑:“哦,对,期中考试……嗯。是有这么回事。”

    这一下,即便是迟钝如郑清也意识到教授似乎、大概、好像忘记了期中考试这回事。

    教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令人不安的骚乱声。

    “咳咳,”老姚干咳两声,稍稍提高声音:“嗯……期中考试暂时安排在后半程,现在让我们打开课本,翻到第一百八十九页,上节课讲到祝福类咒语咒式在书写上面的一些特征,这节课我们继续。”

    说罢,他招招手,示意蒋玉上前。

    女巫疑惑的走到讲台边。

    “嗯,这部分内容很简单,你应该都会了。”老姚笑眯眯的看着蒋大班长,小声吩咐道:“你去一趟我的办公室,桌子右上角有一沓考卷……拿过来,一会儿考试用。”

    蒋玉非常认真的点头答应了。

    这番对话听到的人不多,但坐在蒋玉身旁的李萌听了个一清二楚,她可没有自家表姐那么好的教养,嘴巴碎的很。没过十分钟,全班人便都知道了。

    事实证明,期中考试的事情,不仅仅是一位教授忘了。

    负责炼金课的特斯拉教授,完全没有期中考试的概念。当他在课堂之上听到班长提及这件事后,诧异的拿来学习规划,皱着眉读了一遍,最终嗤之以鼻。

    “浪费时间!”这是这位老教授对期中考试唯一的评价。

    当然,教授可以对期中考试表达自己的轻蔑,并不代表他们会无视学校的规章制度。在鄙视过九有学院的教学方式之后,老先生丢下学校颁发的教学计划扬长而去。

    留下他的研究生负责天文08-1班的考试事宜。

    年轻的助教们都是过来人,对学生们期盼的眼神视而不见,笑呵呵着,十分严格的执行了随堂考核的任务。

    每位学员必须按照格式提交一份关于“巫师界能量测度法之灵子浓度在三维空间的分布态势与动态偏好”的开题报告。虽然不是很明白这些名称的意思,但所有人都感觉这个东西很厉害的样子。

    当然,并不是所有教授都像老姚或者特斯拉老先生那样态度随意。也有一些教授严格按照学校的考试制度,分发考卷,制定考场,确定监考;令很多学生叫苦不迭。

    比如符箓课、比如天文课、比如魔药课。

    其中以李奇黄教授出的题目最为困难。

    一份卷子三十二道试题,他糅杂了草药、魔化植物、迷幻第三十四标准药剂配方、以及还没有学到的三昧之火观想法的注意要点等十数个方面,直烤的郑清头皮发胀,两眼发直。一节课下来,卷子抄的手指发酸,几乎伸展不能。

    “为什么大家不能像易教授那样,选择既简单又快捷的考试办法呢?”年轻公费生向自己的同伴们大声抱怨着,哧溜着杯子里的花汁。

    春天里百花盛开,校园里最近盛行一种以花蜜与花香酿制的饮料,很受学生们欢迎。课余饭后,常常能够看到许多人呼朋唤友着,一起哧溜哧溜。

    “如果你的搭档是尼古拉斯或者张大长老,你就应该知道易教授的期中考试一点也不简单。”辛胖子哧溜着花汁,对年轻公费生的话愤愤不平。

    占卜课的易卜子的期中考试是实践类型的。

    他让大家预测一个指定学员的期中考试成绩,并配发了必要的相关介质。

    郑清的搭档是萧笑——这简直是送分——年轻的公费生甚至没有浪费身上一丁点儿魔力,直接在占卜结论处填了‘一百分’,然后在占卜过程处抄写了一遍教科书上的标准答案。

    “这是对你的信任。”面对萧大博士怀疑的目光,年轻公费生如是回答道。

    “不,你只是懒罢了。”萧笑非常辛苦的认真占卜了郑清的考试成绩,最后在占卜结论处也填了一个一百分。

    世间滑稽,莫过于此。

    “你完全不需要这么辛苦,”郑清得意洋洋的分析道:“只要你对自己有点信心,就应该知道我‘占卜’的结论是确凿无疑的……这就意味着我的占卜结论完全正确,也就意味着我能拿到满分……哪里还需要用水晶球、龟甲、耆草再演算呢?”

    “我不能把自己拉到跟你一样的水平。”萧大博士冷笑一声。

    除了上述科目,其他的考试乏善可陈。

    历史课的司马杨云让每个人提交一份一万字的人类史大纲,必须是自己观测到的、读出的历史。

    郑清还选修了一门鱼人语,这门课的期中考试比较烦人,考的是鱼人语的翻译。年轻公费生不得不在教室里忍受着臭烘烘的空气,听讲台上一头年轻鱼人吱吱哇哇叫了一整节课。

番外二 恋爱的故事(四千字,二合一,为萌主灵焱之锐加更)

    一般而言,爱情是一种奢侈品。

    她不像私人飞机、私人保镖、盛大的舞会之类的奢侈品,需要花费你有形的财产。她会耗费你的精力、你的智慧、甚至你的生命,她花费的是你无形的财富。

    而且,她像那些耗费你有形财富的奢侈品一样,会持续不断的消耗你的财富。如果某一段时间你减少了这方面的投资,这种名为爱情的奢侈品会迅速褪色。甚至比你的真皮大衣还要朽坏的快。

    当然,这种奢侈品也会像陈酿的美酒一样,沉淀的时间越长,发酵的味道就愈发的美味可口。

    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在消耗着自己的无形财富,去换取那可怜的有形财富,来维持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只有那些不需要消耗太多无形财富的人,才能够用浪漫与时间来堆砌这种昂贵的消耗品。

    而巫师则不一样。他们不是一般人,他们会魔法。

    十九世纪的大巫师列夫·托马锡曾在《时间线——魔法的基准线》一书的序言里写道:“……除去时间,这个世界没有其他真正的魔法了。而爱情,则是其他里面最接近魔法真谛的存在……”

    或许是因为高中之前的学生生涯过于单调与纯洁,郑清在这个骚动的年纪充满了茫然。而伊莲娜就像是黑暗中的灯塔,让迷茫的他看到了某些方向。

    短裙、高跟、大波浪的长发、每天都不一样的衣服,无一不充满异性神秘的诱惑。有时郑清感觉自己仿佛是被海妖迷惑的水手,明知道眼前的深暗的海水,却还是义无反顾的跳了下去。

    原本一切都还好。

    就像男生想象的那样。

    恋爱是甜滋滋的,有时候夹杂着一点冰凉,但大部分时候都散发着令人迷醉的馥郁芳香。但出于年轻人的敏感,郑清有时候觉得伊莲娜对这份感情不够认真。

    虽也谈不上敷衍,但与郑清见过的那些仿佛时刻腻在一起的热恋中的年轻男女完全不同。

    尤其最近,伊莲娜三番五次玩儿失踪,让年轻的公费生大感不满。

    他决定与吉普赛女巫打冷战。

    但仅仅过了一个星期,郑清就后悔了。

    因为他刻意躲避女巫的同时,女巫并没有刻意找他。

    这让他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怀念与伊莲娜在一起时那种轻松的感觉,仿佛醉酒后的超然,却没有醉酒的痛苦。他怀念那种心跳的日子,怀念她每天都不一样的妆扮,怀念她高挑的身材,迷人的笑容。

    “想她就去找她啊,没见过你这么小心眼的男生!”辛胖子对年轻公费生的纠结大惑不解:“男生向女生认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你不懂。”郑清略显惆怅的看了胖子一眼:“当你有了女朋友之后你就会明白,男生也是有自尊心的……”

    这话就有点伤人了。

    胖子勃然大怒,将肥猫从身上丢下去,气咻咻出了门。

    肥猫愤怒的冲郑清嗷了一嗓子。

    年轻公费生没有搭理那两只胖子,而是转头看向萧笑,试图从宿舍另外一位有恋爱经验,而且知识渊博的舍友身上求取一道真经。

    萧笑捧着他的黑壳笔记本,脑袋整个儿埋在笔记本后面,瓮声瓮气的说道:“爱情与时间一样,都是最伟大的魔法。”

    “时间的表现形式是存在,只有存在,时间才有意义。”

    “而爱情的表现形式是倾听,爱,就要学会倾听。”

    “如果你连倾听都做不到,怎么能说你爱她呢?”

    很好,这个回答很‘博士’,郑清为自己的妥协找到了理论依据,心底顿时鼓起几分勇气,自言自语道:“是啊,我总要听听她是怎么解释的,对吧。”

    就这样,不知不觉,他又来到图书馆,来到经常与伊莲娜一起学习符箓的位置。

    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熟悉的位子上翻看着什么。

    郑清竭力克制自己转身逃走的冲动,嘴里不断喃喃着‘存在’‘倾听’‘时间’之类含义不明的词语,同时顺手从旁边的书架上拽了一本最厚最重的书,来到那个位子前。

    “你在读《壶公四文》。”

    郑清将自己手中厚重的《论起源》放在伊莲娜的对面的老位置上,瞥了一眼伊莲娜手中的书,装作很随意的问道。

    “是啊。”伊莲娜用笔杆挑了挑自己的长发,用同样镇定的语气回答:“你说过的,符箓的基础都在这里面,只要不灰心,任何巫师都能够掌握它。”

    “哦,也许我有时候过于武断了。”郑清用很大的力气才掰开手中的《论起源》——这是一本讨论魔法本源的哲学书,郑清很怀疑他能不能看懂这本书的序言——不过不要紧,反正他也不是来看书的,他全副身心都在对面吉普赛女巫的身上:

    “虽然《壶公四文》涵盖了符箓的一些基础知识,但是学习符箓最主要的还是引导,嗯,引导还是很重要的。”

    这个暗示非常明显了。

    伊莲娜抬起头,眯着眼,看向年轻公费生,眼神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引导?这个词听上去像是一个阿尔法学院的学生说的1,而不是一位九有学院的公费生说的。这不仅仅是武断……你的行为已经属于鲁莽了。”

    郑清没有抬头,仍旧盯着面前《论起源》的序言,只不过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此刻,他正绞尽脑汁,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思考怎样提醒伊莲娜她错在哪里,思考怎样才能明智而不失优雅的接上女巫的话:

    “并不鲁莽。”

    他干巴巴的说着,否认了女巫的指控,同时小声提醒道:

    “你必须承认,你的一些不太适宜的举动造成了我的武断。”

    他的声音很没底气。

    “唔,不管怎样,已经过去了。”伊莲娜重新低下头,不再指望对面的男生聪明一点,同时开始做起笔记:“期中考试我的符箓成绩绩点是三点九,比起之前只能拿一个学分,甚至拿不到学分的情况要好太多了。”

    “是啊,我在学分榜上注意到了。”郑清察觉到空气中的气氛松动了一点,顿时大感欣慰,随意的翻着手下的书,稍稍加重了语气:“但是我有一个更可靠的训练办法。”

    “比它还可靠吗?”伊莲娜手中的笔啪啪的戳着《壶公四文》的封皮,也加重了语气。

    几个拟化的符文在狭小的封皮上奋力奔跑,躲避女巫尖锐的挑衅。

    郑清担忧的看着那几个符文,一边斟酌着语气,一边慢慢说道:

    “因为一些不太容易理解的理论与原因,符箓学习中如果没有引导,很容易走上歧途。当然,这个引导不是书本,还需要一些,当然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人为因素的存在。”

    “你的意思是继续教我符箓?”

    “可以这么理解。”郑清心底似乎松了一大口气。刚刚说那番话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被人塞进了橡皮管里,几乎要窒息了。

    “您真是古道热肠啊。”伊莲娜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点,但很明确其中的嘲讽味道依旧很浓。

    “我知道你会这么想。”最尴尬的部分过去了,郑清脑子也清晰了许多,他努力在脑海里搜刮词语:

    “……鉴于我拥有的符箓知识,不客气的说,比大多数正巫都要丰富的多的知识。我并不介意再花费一些时间来对你的课业进行一些指导。当然,我也可以原谅你之前一些不太合适的举动。”

    “不太合适的举动?”伊莲娜手底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沓塔罗牌,正哗哗的洗牌。

    纸牌边缘寒芒闪烁。

    “只是打个比方。”郑清有些狼狈的补充道:“就是说风俗习惯不太一致的举动。并不是真的有什么不恰当。我的意思是,尽管你取得了不错的期中考试成绩,但是就学院对大二学生的要求还有很远的距离。而我则很慷慨的浪费自己的时间来免费为你服务。”

    “真是个慷慨的回答。”伊莲娜板着脸,收起了手中的塔罗牌,将桌上的笔记装进自己的坤包里,站起身,大步流星就向外走去。

    “走这么急干嘛,我还没有说完。”郑清手忙脚乱的将那本《论起源》随手塞进身边一个书架,追赶伊莲娜的脚步。

    他的身后隐隐传来图书们打架的声音——那是因为一本错误的书被放在了错误的位置,其他书籍并不欢迎这样的改变。

    男生的脚步只是迟疑了一瞬间,便把那些打架的书本抛之脑后。

    真是抱歉了,他低声咕哝了一句,加快脚下的步伐。毫无疑问,那本《论起源》有很大可能会被周围的书籍把封皮都打掉。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图书管理员们会解决这些麻烦的。

    “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伊莲娜已经走出了图书馆,站在图书馆门口的大树下,很有礼貌的问郑清。

    “哗,从来没有这么轻松的从图书馆出来过。”郑清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汗,顾左右而言他:“今天天气真的不错……听暖和。”

    “快说,说完我还要去吃午饭。”伊莲娜满脸的不耐烦。

    “我想说的是,尽管发生了很多,但是我还是很乐意请你吃中午饭的。去贝塔镇的‘绿精灵餐厅’怎么样?”郑清举起双手,很认真的提议。

    “什么?”

    “当然,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是个大好人。实际上你的认识是正确的,我很喜欢你的敏锐。”

    “小伙子。”伊莲娜翻着白眼,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平和:“虽然你画符的手法很精巧,勾勒的线条非常精致。但是,你把妹的手段实在是太粗糙了。而且有些行为实在是太没有礼貌了。”

    “因为我从来没有锻炼过这方面的能力。”

    “当然!难得有谁锻炼过几百次吗?你没有初恋吗?礼貌难道不是最基础的东西吗?”

    “你就是我的初恋。”

    “动动你的脑子想一想!”伊莲娜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揪住郑清头顶的呆毛,嚷嚷起来:“我难道在说这个事情吗?你这个自私的,古板的,没有一丝情趣的小巫师!难道不是你想心安理得的走开,而且不给任何解释的吗?”

    几位路过的女巫看着这厢里年轻男女巫师们之间打闹,纷纷咬着耳朵,吃吃笑着,小跑着经过。竟无一人阻止伊莲娜粗暴的行为。

    这让郑清大感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但事实上,我并没有真的走开。”男生抓住女生另一只手,防止被挠:“而且你在图书馆的老地方,也给我留下了一个位子。”

    “我要去吃午饭了!”伊莲娜心烦意乱的甩开郑清的手,转身就走:“而且我的符箓已经考过了,不需要教导了。”

    “但是期末考试呢?”郑清急忙忙赶上女生的步伐:“你不能仅仅依靠看书就学会那些复杂的符文啊,更不要说还有那些复杂的笔画顺序。”

    “我有《壶公四文》,我完全可以把这本书背下来!完全可以支持我考满分!甚至还能在符箓课上获取加分!”

    “那些文字都是死的,不能给你任何有效的建议!而且符箓课的加分只可能是我一个人的!”

    “哦,只可能是你一个人?那我在占卜课上多拿点加分怎么样?”

    “那是占卜课!对你的符箓没有任何帮助啊。你难道想一整年都拿着那本厚重的、枯燥的理论书来背诵吗?”

    “那么你想让我一整年都带着什么?一个自私的小巫师?古板的?任性的?比女生还能耍脾气的小巫师?”

    “我不是小巫师!而且我在你身边并没有很多脾气!”

    “那是因为你在给自己的天平加砝码!你觉得别人知道你想要什么!而实际上,除了你自己,没人知道你那个小脑瓜里在想些什么东西!”

    “在想你。”郑清干巴巴的说道。

    “哦!”伊莲娜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头上。

    良久。

    伊莲娜有气无力的哼道:“不去绿精灵餐厅,去贝塔镇街上顺着数第三十二家店里吃吧。”

    “好的!”郑清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而后,他疑惑道:“第三十二家店是什么名字?”

    “我怎么知道!”伊莲娜咆哮道。

番外三 猫的故事

    郑清觉得自己已经渐渐迷恋上了当猫的感觉。

    慵懒的躺在暖暖的太阳下,嗅着青草的香气,嚼着花朵里淌出的蜜汁,打着呼噜,感受着生命的美好与安逸。

    饿了,去食堂刷根鸡腿;渴了,在溜进百草园舔舐花露;无聊时,抓只老鼠暴打一顿;烦恼时,招呼一群小弟呼啸学府。

    没有考试的重担,没有作业的烦恼,不需要担心猎队训练,不需要操持小店生意。闲时打打地鼠,偶尔拍拍河童。

    当然,如果那只小白猫的脾气更好一点那就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里,黑猫扭头,看了一眼躺在身侧的小白猫,小心翼翼的甩了甩尾巴,用尾巴尖抽了小白猫的爪子一下。

    小白猫撩起一个眼皮,扫了黑猫一眼,张大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露出一嘴白森森的尖牙。

    黑猫身子僵了僵,老老实实蜷起了自己的尾巴,缩回自己的那一半领地,揣起爪子愤愤不平的看向远处的湖面,心底恶狠狠的想着:到底是只野猫,也忒没教养了耶,明明占了我的地盘晒太阳,还恁大脾气,小心我变回巫师,拿着法书回来,用藤蔓把你吊在树枝间打。

    想是这么想,但现在阳光太舒服了,舒服的黑猫宁愿给小白猫腾开一点空间,换取一时片刻的安逸。

    它俩现在趴在一条长椅上。

    这条长椅位于图书馆与后苑之间的林荫路尽头。长椅里侧,立着一株粗大的裂叶悬铃木;长椅外侧,则是一条青石板路。这条青石板路连接着宿舍山与书山馆,然后越过临钟湖北岸,最终延伸到教学楼门前。

    道路两侧大都是这些树龄很大的悬铃木——当然,也有巫师喜欢叫它们法国梧桐或者三球梧桐树——因为这种树上常常结着乒乓球大小的果子,学府里的多尾松鼠们最喜欢拿它们当炮弹四处乱丢,搞得学生怨声载道。

    校工委也不好安排专门的巫师与那些小松鼠们作对,索性在布告栏里发了告示,邀请学府里有闲暇的猫猫狗狗们巡查这条林荫路,确保松鼠们不乱丢东西。领取任务且执行效果好的动物,可以获得相应的奖励。

    黑猫琢磨着自己有一大堆手下可以差遣,便领了这项任务。隔三差五,支使猫群在这条林荫路上巡逻,驱赶那些窜来窜去的松鼠。

    今天就是值勤的日子。

    茂盛的枝桠纵横交错,将整条石板路笼罩在浓荫之下。梧桐树后面是修剪的整整齐齐的四季常青与草坪,梧桐树之间摆放着长条的木椅。

    这些木椅原本是让学生们休息的地方,但是走在这条林荫路上的学生要么是去教学楼上课,要么是去书山馆查资料写作业,很少有人停下脚步在这里歇息。倒是方便了值勤的猫咪们。此刻道路两侧数十长椅上,到处是趴卧着打盹儿的猫咪,反而惹的路过女巫们纷纷停了脚,咪咪喵喵声此起彼伏。

    真是些愚蠢的人类,黑猫抖了抖胡须,对那些女巫的表现嗤之以鼻。

    就在这时。

    远处忽然传来学生们的一阵尖叫,引得猫群侧目。

    黑猫支起身子,定睛望去,原来是一位男巫正在向女巫求爱,用魔法变出一片艳丽的花海,花海之后,还有一片蒙蒙的水汽,在阳光映衬下,一道彩虹如拱门般屹立在男女巫师的头顶。一群群身着艳丽彩衣的小精灵们穿梭在彩虹与花海之间,翩翩起舞。一朵朵喇叭花鼓起腮帮子,吹奏着美妙的音乐。

    尖叫的是那位女巫的朋友们。

    这个年纪的女巫,大抵是喜欢浪漫的。

    意识到是学生们在胡闹之后,猫群便再次陷入了‘神圣的懒惰’中。黑猫背上紧绷的肌肉也重新松垮了下来,趴回原地,继续懒洋洋的晒起了太阳。

    只不过,那道彩虹真好看。

    确实好看。

    黑猫盯着那道彩虹,看着,看着,忍不住打起了呼噜。

    旁边的小白猫比它更早一步,用羡慕的眼神看着远处的动静。

    就这样。

    两只猫揣着爪子,并排卧着,眯着眼,看湖面挂着的那道彩虹、花海、还有翩翩起舞的小精灵们,幸福的呼噜着。

    呼噜,呼噜。

    忽然,小白猫的呼噜声戛然而止,黑猫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感到腰间传来一股大力,沛然莫能御之。

    他被小白猫一脚踹下了木椅。

    当他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来再看,小白猫仍旧眯着眼,打着呼噜,沉浸在远处的彩虹之光里。仿佛刚刚黑猫是一不小心掉下去,一切与她无关似的。

    黑猫一脸莫名其妙。

    好端端晒着太阳、打着呼噜,突然被猫一脚踹下了床,真是猫能忍,狗不能忍!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法律了?!

    “嘶……真是……公猫不跟母猫斗!”

    黑猫吸着气,抬起爪子,用厚厚的肉垫揉着自己磕在石头上的下巴,默默的安慰自己,自己是大猫,大猫就应该肚量大一点,不要跟小心眼的小猫一般见识。

    虽然在大部分情境下,阿q的精神胜利法都在被人诟病,但很多时候,人们还是喜欢使用这种办法来获取一点心理慰藉。

    这是天性,与人猫无关。

    黑猫原本想一走了之,换一条安静点儿的长椅。但目之所及,自己的长椅是阳光最温暖、空气最新鲜的地方。而且其他长椅上少则三五条花猫,多则十几只猫挤在一起,让人看了就不忍心再去凑热闹。

    徘徊数次,黑猫最终捏着鼻子,趁小白猫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回自己的椅子上。

    真是,天底下没有比这更惨的事情了。

    就在黑猫酝酿心情,寻找重新打呼噜的契机之时,耳畔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它试图屏蔽这点噪音,但那窸窸窣窣声却锲而不舍的向它耳蜗里钻去。

    变成猫也是有烦恼的!

    黑猫蓦然醒悟——听力太好,也是一种烦恼。

    窸窸窣窣声还在耳边聒噪,黑猫终于按捺不住,转着脑瓜,左右张望,终于透过长椅木板间的缝隙,看到旁边法桐树根处冒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黑洞。

    窸窸窣窣声便是从黑洞里传出来的。

    未几,两只穿马甲的老鼠从洞里钻了出来。

番外四 老鼠的故事

    “吱吱,我跟你说了,这里有老鼠!”

    一头穿着黄色马甲的小老鼠拽着另一只个头稍小的黄马甲老鼠,兴冲冲钻出树洞,指着趴在长椅上的黑猫与白猫吱吱乱叫。

    黑猫惊讶的甩了甩尾巴。

    他认得这些穿衣服的老鼠,自己的店里就有两只穿着青马甲的老鼠雇员。只不过据郑清了解,这些穿着黄马甲的老鼠属于鼠族幼崽,平日是不允许外出的。

    却不知为何有两只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小白猫似乎听到旁边的喳喳声,抖了抖耳朵,没有动弹。

    黑猫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才转过脑袋,目光重新落在两位不速之客身上。

    “吱!真,真的啊!”个头稍小的黄马甲老鼠捧着一本装订粗糙、图质恶劣的童话书,飞快的翻看着,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长椅上趴着的两只猫,语气中充满惊喜:

    “这就是猫!跟书上画的一模一样!”

    黑猫搭眼一瞅,瞄见了童话书上的插图猫,却见那插图中的猫方头大耳,身子圆圆滚滚,尾巴却细的像根线,没有一丝真正猫的模样,反倒更像一头变异的喜马拉雅雪人。

    这个发现令黑猫怫然不悦。

    见过胆小的老鼠、糊涂虫老鼠,却没见过这么瞎眼的老鼠。难道在地底生活时间长了,它们眼睛已经退化到这种地步了吗?插画上那只猫哪一点像自己或者小白猫了?这两只瞎眼的小老鼠是怎么把自己跟图画上那玩意儿联系在一起的?!

    只不过虽然恼火,黑猫却也没有打算真正教训这两个小家伙。

    他记得叮当耳朵说过,鼠族年龄在一岁以内的小老鼠才会穿黄色的马甲,它们是不允许走出地下世界的,平日的工作也尽是一些照顾虫子、按时上学的活计。

    就像眼前这两只,不仅眼瞎,而且说话还说不清楚,每说一句话,总要夹杂几声老鼠的吱吱叫声,仿佛临钟湖里那些未开化的鱼人。

    跟这种小东西一般见识,平白失了身份。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现在是白天,林荫路上年轻巫师来来往往,人多眼杂,万一被人看到有猫欺负穿衣服的老鼠,告到校工委,免不了吃一顿挂落。上周黑猫手下那只布偶猫就因为玩弄两只肥兔子,被司马教授揪到办公室蹲了一天地球仪。

    蹲到后来,那只布偶猫看见球就躲。

    想到这里,黑猫抽了抽鼻子,决定假装没有看见长椅下指指点点的两只小老鼠,继续享受暮春时节温暖阳光的抚慰。

    但两只穿着黄马甲的小老鼠并没有打算就此放弃。

    “吱吱!我们要不要跟它打个招呼?”个头稍大的黄马甲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

    “吱!”小黄马甲慌乱的翻着手中的童话书,尖叫道:“书里说,猫是一种凶残的生物,以吃老鼠为生……我们不是老鼠吗?!”

    “吱吱,我们不是老鼠,我们是鼠族,”个头稍大一点的黄马甲纠正了一下同伴的口误之后,一脸勇敢的站到长椅前,还补充了一句:“……书里还说喝水太快会被呛死呢,难道我们不喝水了吗?……喂,你好哇,白猫!”

    小白猫抬起爪子,捂住耳朵,屏蔽了耳边的噪音。

    大个儿的黄马甲老鼠停了片刻,终于意识到小白猫不打算理会它们,有些不安的甩了甩尾巴,扭头看向同伴:“吱吱……白猫不理我们……试试黑猫?”

    黑猫一脸便秘的咧了咧嘴。

    “吱!不能这么打招呼,会被吃了的!”小个子黄马甲一脸惊恐的拽住同伴的尾巴,尖声尖气的叫道:“你看,它龇牙了!”

    黑猫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

    龇牙怎么了?大庭广众,朗朗乾坤,难道还不允许一只猫打个哈欠吗?况且我是一个巫师啊,鬼才要吃你们这些没有二两的生肉呢。

    就算煮熟也不吃。

    “吱吱!那要怎么办。”大个儿老鼠似乎也有些紧张了。

    “吱,书上说不要看花猫的眼睛!”小个儿老鼠手中的书被翻得哗哗作响:“要鞠躬,九十度,眼睛看着地面……还要完整念出猫的头衔……或者真名!”

    “我们怎么会知道它的真名?!”大个儿黄马甲有些抓狂。

    “不,我们不知道。”小个子把手中的童话书塞进同伴怀里,捻了捻嘴角的胡须:“但我们可以念它的头衔……书上有标准的范文。”

    大个子黄马甲接过那本书,看着同伴指着的范文,连连点头。

    “甚好。”

    小个子老鼠扯了扯身上有血歪斜的黄色马甲,然后把尾巴盘在腰间,紧了紧,直起身板儿,迈着小碎步,走到黑猫面前,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站直身子,吱了一声,大声问候道:

    “金彪与白虎之子,暗夜之王,人类与恶犬的主人,沙发的统治者,傲娇的路西法,伟大的花猫陛下!请您接受鼠族使者的敬意!您谦卑的仆人带来了鼠仙人的问候!”

    郑清抖了抖胡子,好悬没有一个喷嚏打在黑老鼠身上。

    遇上神经病的老鼠也是个麻烦事啊。

    他的眼角瞥见小白猫肩头正在剧烈的抖动着,仿佛快要笑岔气了。

    “错了,错了!”另一只老鼠在后面小声叫了起来:“上面没有花猫,是一只黑猫跟一只白猫!”

    眼瞅着小老鼠打算第二次念那串儿羞杀人的头衔,黑猫终于按捺不住,身子涨大了一圈。

    “你们到底要干嘛?”他虎着脸问了一句。

    “吱……哇!”小个儿老鼠双眼瞪的滚圆,被黑猫骤然涨大的身子吓的半死,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另一只老鼠倒还有几分勇气,没有丢下自己的同伴,抱着脑袋,拽着小个子老鼠的尾巴,向着树洞落荒而逃,一边逃跑,一边涕泗横流:

    “不敢啦,我们再也不敢啦……哇……”

    眨眼间,两只聒噪的小东西便钻进了黑黢黢的树洞,然后树洞一张一缩,瞬息消失不见。

    黑猫呆呆的看着两只小老鼠消失的方向,心底跑过一万头羊驼驼。

    真是见鬼了。

    小白猫在一旁笑的直打滚儿,啪嗒一下,从长椅摔到了地上。

番外五 鼠仙人的故事(上)

    科尔玛坐在梳妆台前,手指缠绕着发梢,眼神空洞的看着墙上淡黄色的壁纸。

    她的胳膊下面并不是粉盒或眼霜之类的化妆品,而是一本厚重的魔法书。书摊开着,露出夹层里一张泛黄的羊皮图纸。

    羊皮纸上勾勒着一道复杂的魔法阵草图,有红色的光点正沿着碳线的痕迹缓缓移动,看上去已经运转了很长时间了,光点上的红晕已经衰退至极限,几乎变成了白色。

    “滋滋……滋滋……”

    天花板上挂着的灯火虫群中传来一阵不安的叫声,仿佛老旧的收音机信号不良。这点异常惊醒了沉思的女巫。

    她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忽闪的灯光,环顾左右,最后将视线落在了面前的梳妆镜上。

    “没有经过主人允许,擅自闯进女生的卧室,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科尔玛心平气和的对着自己的梳妆镜说道。

    镜子一动不动,仿佛它就是一面普普通通的镜子。

    女巫不再搭理它,而是把双手探到头后面,抓了抓披散着的长发,然后束了束,将其挽出一个利落的发髻,露出白净、颀长的脖子。

    “滚进来,或者滚出去,你总要有一个选择。”女巫瞥了一眼梳妆镜黯淡的镜面,稍稍有点不耐烦:“……而不是一直呆在‘镜中世界’的夹缝里。”

    她的法书在距离梳妆台不远的枕头上抖动了几下,闪烁起微亮的光芒,仿佛在努力吸引主人的注意力。

    在这多重警告之下,躲在镜子里的不速之客终于放弃了装聋作哑。

    镜面如沸腾的水银,剧烈的颤抖起来,激荡起一圈一圈深浅不一的波纹,片刻之后,波纹退去,镜面重新恢复了平静,只不过梳妆台上多出一架方方正正的太师椅。

    还有太师椅上坐着的,一只满身褶子的胖乎乎的老鼠。

    “这是个意外,”鼠仙人撇过脸,有些尴尬的捏着自己干枯的胡须,小声辩解道:“我只是在镜中世界里溜达,顺便过来看看……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而且又是只老鼠……”

    女巫听的有些哭笑不得。

    “您不需要解释,我刚刚以为是哪个小毛贼。”她笑了笑,伸手从梳妆台一角的盒子里摸出一个指甲剪,伸手抓住鼠仙人的小爪子,捏了捏:“……您应该让那些孩子经常帮你剪剪指甲,对身体有好处。”

    鼠仙人愣愣的盯着女巫的指甲刀,半晌,没有出声。

    “咔咔,咔咔。”

    安静的卧室里,只有指甲刀咔咔的声响。天花板上那些敏感的灯火虫们也早已恢复了稳定的频率,鼓着肚皮,洒落一屋淡白色的灯光。

    “你是……明天去那座小世界里……做那件事吗?”鼠仙人侧着脸,盯着椅子脚下那本厚重的法书,看着羊皮纸上那张复杂的魔法阵图,低声问道。

    “是的。”女巫扬起眉毛。

    她可不觉得鼠仙人不知道这件事。此刻它提起这个话题,肯定不是这么简单。说不定它今天晚上的‘偶然路过’原因就在其中。

    客人并没有让主人久等。

    “这个魔法阵很危险……非常危险。”鼠仙人盯着阵图上那颗缓慢移动的淡红色光点,轻声说道:“与星空有关的魔法,让死亡都显得那么温和。”

    “比北区戏法师们的生活更危险吗?”女巫反问了一句。

    鼠仙人沉默良久:“他们终究还活着。”

    “行尸走肉,算不上活着。”对于这一点,女巫觉得她比面前这只老鼠更有发言权。

    鼠仙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女巫则继续安静的给它剪着爪指甲。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鼠仙人终于再次开口,语速很慢,咬字却非常清晰,仿佛每一个字都耗费了它很大的决心:“听完这个故事,你再决定要不要去。”

    女巫眨了眨眼睛,好奇的竖起耳朵,不知鼠仙人要讲个什么样的故事。

    “我以前是个巫师,你知道吧。”鼠仙人看了女巫一眼,眼神中露出几分慈祥:“像我这样的巫师,第一大学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整天埋头实验中,做着永远也做不完的实验,日复一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与北区的戏法师,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我并不喜欢做实验。与严苛、枯燥、危险、无聊的魔法实验相比,我更喜欢去新世界冒险,或者在沉默森林深处开辟一个糖果小屋,每天早上去河边钓鱼,晚上回家煮点蘑菇汤。养一条狗,叫汤姆;养一只猫,叫杰瑞。如果运气好,还能跟独角兽或者凤凰交朋友。”

    “但梦想终究只能是梦想。”

    “为了孩子,我必须做很多很多魔法实验,必须成为高级研究员,成为最顶尖的注册巫师,甚至成为大巫师。”

    “哦,我跟你说过我有个女儿吗?”鼠仙人看着女巫,眼神亮晶晶的:“果汁儿,这是她的小名……因为每次看到她,都让我有种大夏天喝了一大杯果汁的满足感。”

    科尔玛捏着它的小爪子,静静的摇了摇头。

    她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果汁儿还在的时候,最喜欢给我剪指甲了。”鼠仙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非常响亮的擤了擤鼻子,声音却忽然变得轻快了一点:“……当然,必须承认,你剪的也不赖。”

    女巫勉强笑了笑。

    此刻,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有更多过度与回忆,鼠仙人的语速骤然加快了许多:“果汁儿两岁的时候,我的实验室发生了事故。妖气泄露……非常高浓度、非常高纯度的妖气……整个实验室都被妖气侵蚀了。按照流程,学校封锁了整座实验室。”

    “我们当时都在实验室里。我,果汁儿的妈妈,她是我的助理。果汁儿的叔叔,还有她的阿姨们。都被封印在了实验室里。”

    科尔玛倒抽了一口凉气,捏着鼠仙人的手指不由自主抖了一下。她身后不远处的法书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震惊,骤然亮起一蓬银白色的光芒,将原本光线黯淡的屋子照的通明。

    “担心我已经堕落成妖魔?”鼠仙人嘴角的胡须翘了翘,似乎很满意女巫的反应。

    科尔玛片刻之间便镇定了下来。

    “不,您不是妖魔。”她非常肯定:“学校允许您的存在,意味着您不是妖魔。”

番外六 鼠仙人的故事(下)

    “聪明的赌徒在下注的时候,永远不会一次性梭哈。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在赌博,风险敞口始终开在最大的程度。”

    “对于自己一知半解的事物保持敬畏不丢人,只要活着,总会有机会进一步了解的。”

    说到这里,鼠仙人垂手点了点桌上那张泛黄的羊皮纸,稍稍加重语气:“这道魔法阵是这样,妖魔也是这样……你认为我与妖魔无关,你对妖魔的本质了解多少?你认为学校会阻止妖魔进入校园,你对第一大学政策制定者又有多少了解?”

    它发出了一声短促却又刺耳的笑声,仿佛是在为他的两个问题做了注解。

    女巫细眉紧蹙,脸上露出一丝慎重的表情。

    这种涉及巫师世界隐秘的知识,即便是她身为学生会副主席,也没有太多了解。更不用提她出身在贝塔镇北区——这里是巫师世界公认的魔法荒原。

    鼠仙人似乎也不打算对它的两个问题作出详细解答,话锋一转,重新回到了它的故事上去了:

    “通过妖气刺激强化魔力反应,进而提高巫师进阶时成功率——这是我的实验室当初研究课题的主要内容。简单来说,魔力对妖气有一种类似应激的反应,妖气可以在短时间内促使魔力多重蜕变,进而提高魔力质量……直至巫师无法承受这种蜕变,最终接受妖气的改造,变成堕落巫师。”

    “当时,我们的研究已经到了‘测量妖气侵蚀剂量限值’的阶段,也就是安排不同对照组,测定什么浓度与剂量的妖气,可以最大程度激发魔力潜能而不会对巫师造成负面影响。”

    在提及这些实验的时候,鼠仙人脸上依稀还能看到一丝自豪与向往。

    但很快,这点光彩便在故事的发展中丧失殆尽了。

    “……妖气泄露的事故导致了实验室陷入五级封锁状态。我们穿着防护服,承受着高浓度妖气的侵蚀……出不去。没办法见人,也不能接触外面正常巫师。”

    “整个实验室变成了一个大‘沙箱’。”

    “学校并没有放弃我们。安排了许多其他实验室的巫师帮助我们稳定状态、控制妖气侵蚀过程、中和实验室里泄露的污染物……还有帮我们联系家人。”

    “果汁儿当时还不到三岁,虽然很聪明,但终究只是个小孩子,晚上没有妈妈都睡不好觉。于是校长想了个好法子,做了两个双面镜,一面挂在果汁儿的床头,一面通过特殊渠道塞进实验室里。”

    “透过那块镜子,果汁儿能听到我们的声音,看到我们虚假的形象;我们也能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模样。她给我们表演如何自己换尿布,怎样把麦片跟热牛奶混在一起吃;我们给她讲睡前的格林童话,给她唱摇篮曲。”

    “你问为什么是虚假的形象?那是因为妖气侵蚀导致包括我在内实验室所有人形象都发生了巨大变化……非常糟糕的变化。糟糕到果汁儿绝对不会认为镜子那头的一团烂肉是自己的爸爸或者妈妈。”

    “……有了双面镜,我们已经很满足了。”

    “果汁儿整天抓着小镜子,喊爸爸妈妈。每天,她在镜子的那头儿,我们在镜子这头儿。听着她从牙牙学语,到絮絮叨叨上了学堂;听着她小声抱怨保姆做饭难吃、教她魔法的老头儿是个笨蛋,还爱水懒觉;听着她掰着指头计算我们回家的日子。”

    “因为校长告诉他,她的爸爸妈妈出远门了……很快就能回来。”

    “三岁,四岁,五岁,六岁,七岁……”

    “随着年龄增大,果汁儿越来越不愿意跟我们在镜子里说话。她开始觉得我们骗她。因为‘很快’的‘很快’,始终没有到来。”

    “八岁那年冬天,一整个冬天,果汁儿都没搭理我们。”

    “我们可以理解。所以更加努力的做实验、做分析、做计算。希望能够早点恢复,尽快回去跟她团聚。”

    “果汁儿十岁的时候,实验室的封印终于被学校解除了。”

    “我们也恢复了巫师身份,重新回到阳光下。”

    “我挽着妻子的手,从漆黑的实验室走到太阳底下,看着那耀眼的太阳,像极了果汁儿灿烂的笑脸。妻子的手很凉,而且一直在颤抖。”

    “校长穿着黑色的袍子,在实验楼外面等着我们。”

    “他迎面走来,给了我一巴掌。”

    “狠狠的一巴掌,把我打的晕头转向。”

    “我一边流泪,一边笑,像个傻瓜,还问他‘果汁儿呢?还没下课吗?’”

    “校长递给我一个小盒子,里面有一块双面镜,与妻子手中抓着的另一块镜子一模一样。”

    “妻子脸色煞白,把我的手攥的生疼,又问了一遍,‘果汁儿呢?’”

    “校长没有说话。”

    “我慌乱的抢过妻子手中的那面双面镜,大声呼喊着果汁儿的名字。”

    “镜子很快便有了反应。”

    “十岁的果汁儿从被窝了钻出个脑袋,露出还没睡醒的慵懒表情,哼哼唧唧问道‘干嘛?今天周末,我要睡懒觉……’”

    “我真的傻了。”

    “如果校长交给我们的是果汁儿的镜子,那果汁儿现在在什么地方?”

    “校长站在阳光下,声音像冬天的寒风那样刺骨寒冷,‘果汁儿是个天分很高的孩子。比你们俩都强。她五岁就学会精准的遁术了。八岁那年,她说要给你一个生日的惊喜。我原本以为她只是想炫耀刚刚学会的新的法术。却没想到,她遁进了镜子了。想要穿越镜中世界去寻找你们。’”

    “‘镜中的世界是虚幻时空的一部分,即使我也很容易迷失在里面。’校长的声音比以前苍老了许多,他说话很慢,内容也很残忍,‘在你生日那天,果汁儿遁进了镜中世界。再也没有出来。’”

    “我的妻子原本就很虚弱。听到这里后,猝然崩溃,勉强维持的妖气与魔力平衡被骤然打破,彻底化作了妖魔。校长没有反抗,任凭她胡乱的攻击。”

    “我也没有反抗,但她却懒得看我一眼。”

    鼠仙人说着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浑浊的泪水顺着它纵横交错的皱纹淌了下去,科尔玛从来没有见过这位老人如此悲伤的时刻。

    看着痛哭流涕的老巫师,女巫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它的爪尖。

    鼠仙人抽噎了一下,缩回了自己的爪子,胡乱的抹了两把脸:

    “给你讲这个故事,不是为了阻止你明天要做的事情。而是想告诉你,人生有许多关键的时刻,也有许多宝贵的东西,我们永远没有办法掌握一切,但我们可以选择掌握对的。”

    “魔法是宇宙最大的奇迹。”

第一章 五月初

    五月二日是神奇的一天。

    这一天,沉默森林的深处传来巨大的爆炸声,低沉的音浪回荡在整座布吉岛上空,连学府最深处的女巫宿舍都感受到了那股强烈的震颤;第一大学守护法阵金色的光芒几乎将太阳的颜色彻底掩盖。

    这一天,九有学府临钟湖畔,一位倔强的男巫众目睽睽之下,用魔法拔出了自己心脏中流淌着的狼人血脉,试图堵住那些污蔑的噪音。在许多讲求实用精神的九有学生看来,尼古拉斯的举动非常愚蠢;相反,最初挑衅男生的阿尔法学院,却出现了一些尼古拉斯的拥趸,因为他的剔血维护了血脉的荣耀,不管从哪个角度。

    还是在这一天,第一大学许多学生都看到了一只黄花狸。一只眼神很亮,皮毛油光滑亮,气势十足,会说人话的黄花狸猫。

    许多同学甚至在同一时间、在学校的不同地点都看到了这只猫的身影。

    无一例外,都是这只黄花狸在寻找两只老鼠的消息。

    猫捉老鼠天经地义,许多学生对于这件事一笑了之。或许有部分心细的学生,会纠结学校里到底有几只会说话的黄花狸——这项争论一度登陆第一大学五月初的十大热议话题之尾——更多人热议的,除了沉默森林深处那场爆炸,便是九有学院的老生尼古拉斯同学了。

    很难说两个话题哪一个更具有传奇性。

    沉默森林深处的爆炸除了让学生守护法阵闪了闪亮光、让同学们在校园感受了一下‘震颤’的动静之外,再无余波。学校封锁了一切与之有关的消息——没有安抚、没有调查、没有解释,除了校报刊发了一则不足五十字的简短通告之外,再无其他内容。

    相反,尼古拉斯对霸凌者的激烈反抗,则引发了阿尔法与九有学院之间更大的矛盾。虽然现场的冲突被随后赶来的教授们压制了下去,但随后,仅仅过了不到半个钟头,就传来雷哲与奥古斯都在会谈时大打出手,将一小片街区夷为平地的消息。

    举校一片哗然。

    据传,当时两位学生领袖是在进行‘和平与合作’的谈判。尼古拉斯的消息传到会场后,九有学院代表中同样拥有‘半血’身份的几位巫师愤然起身,退出了会议,却在门口受到几位白袍子讥嘲,双方发生冲突,最终冲突扩大,酿成大祸。

    毋庸置疑,尼古拉斯入校三年念念不忘在校史留名的愿望,终究可以实现了。只不过是以一种他并不希望的方式。

    ……

    ……

    “格林!格林?!你怎么了!不要吓唬我啊!”女生哇哇的哭着,泪眼婆娑的看向周围:“你们快去喊教授啊!格林要死了……要死人了啊!!”

    周围模糊一片,看不清人们的面孔,只是影影绰绰传来许多相似的叫喊声。

    仿佛是在喊‘加油’,又像是在喊‘活该’。

    男生瘫坐在树底下,身上沾满了鲜血,脸色惨白,努力睁开眼,看着哭泣的女生,轻声安慰道:“……没事,没事的。别人可以看不起我,可以嘲笑我,可以毁谤我……但是他们不能因此而嘲笑你!”

    “你真是个大笨蛋!”女生又气又急,哽咽道:“你,你能被骂,我也可以啊!”

    “我不允许!”男生扯着嘴角,努力绽开一个笑脸:“……我的血液干净了。从现在开始,他们再也不能说你喜欢一个杂种了……再也不会了……”

    狂风刮过,落叶飞卷,暴雨倾盆。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在地上,掩盖住了女生声嘶力竭的哭泣。

    ……

    “啪!”

    尼古拉斯·格林·奥斯沃尔倚靠在枕头上的身子一歪,脑袋重重的撞在旁边的柜子上,剧烈的疼痛从额角传来,深入骨髓,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也打碎了他‘英雄与美女’的美梦。

    “嘶……”

    男巫捂着额角,小口抽着冷气,小心翼翼的看了旁边一眼。

    陪护床上的女巫睡的正香,完全不知道某位男生刚刚做了一个英雄梦,也不知道自己的陪护对象已经被梦魇惊醒,还撞了脑袋。

    男生揉着额角,小心翼翼的转回身子,眼角瞟见病床一侧柜子上摇摇欲坠的果篮,不由自主瞪大眼睛,慢慢张开嘴。

    “砰!”

    果篮重重的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尼古拉斯咬着牙,闭着眼,身子几乎快要缩成一团。声响过后,他慢慢睁开眼,却被面前一双布灵布灵闪动的大眼睛吓了一跳。

    “菲……菲,嘶!”男生用力向后仰的时候,扯动了胸前的伤口,不由抽了一口凉气:“你……你醒了?!”

    “你醒了?”女巫几乎在同一时间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两人都愣了几秒钟。

    还是女巫的反应更快一些:“有没有不舒服?胸口疼?你等等,我去找医师……”

    话音未落,她便一阵风儿似的扯开病房门跑了出去。

    徒留下男生伸着胳膊,张开手,抓住一缕香风。

    “真是……性急啊……”尼古拉斯收回手,按在脸上,低声喃喃着,感受着身体强烈的虚弱感,眼角悄悄淌下了两行泪水。

    湖畔事件后,奄奄一息的他被校方紧急送进了校医院,灌了一肚子药汤。

    魔法药剂的效果很好,仅仅一下午的时间,尼古拉斯便重新睁开了眼睛,他被撕开的胸口也痊愈了。只不过他已经放弃的血脉,再也回不来了。

    按照医院的说辞,他以后大概率只能是一个戏法师了。

    男生睁着眼,盯着头顶洁白的帐子,脑海里还回响着自己嘶哑的诅咒与那天隆隆的雷声。

    他并不知晓自己引发的大混乱,也不再关心自己那点可怜的学分。

    他发现自己现在非常平静,以往心底那沉重的压力与无形的桎梏似乎随着自己抽出的血脉而消散的干干净净。

    非常轻松。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病房门打开,眼睛红肿的丽兹抢在医师与刘菲菲身前冲进了病房,扑在了他的身上,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尼古拉斯眯了眯眼,嘴角温柔的弯了起来,轻轻拍着妹妹的脑袋,安抚道:“不哭不哭,哥哥没事,我们明天就回家。”

第二章 梦游

    早上出门时哼着小曲唱着歌,阳光是那么明媚,生命是那么美好。

    晚上回家,暖风习习,人间未换,心境已迥然不同。

    短短的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知道了太多的辛密,虽然有了一个翻新的脑子,但郑清仍旧感觉不太够用——或许正因为脑子是翻新后的,用着还不甚熟惯。

    总之,跟着黄花狸回到学校,找到宿舍,爬上自己床铺,把脑袋埋进枕头中——整个过程,郑清脑海都有种麻木的感觉。

    不是一片空白,也不是思虑太重,就是木木的。

    或许睡一觉就好了吧,抱着这个简单的想法,年轻的公费生喝了一支镇定剂,戴着眼罩,强迫自己的思绪缓缓下沉,勉强进入了梦想。

    睡梦中,他仿佛又听见了震天的怒吼、低沉的爆炸;仿佛又看见了漫天的红光、与无尽的白色世界。

    然后他从睡梦中惊醒。

    刺眼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直直的照在了他的脸上,让年轻巫师低低呻吟了一声:

    “……今天的阳光不要钱么……”

    “阳光要不要钱不知道,但你应该给自己存点钱了。”辛胖子熟悉的声音在郑清背后响起,把他唬了一跳。

    他非常用力的扭过脑袋,视线中立刻挤进一张油腻的圆乎乎的胖脸。

    两张脸几乎要碰在一起了。

    “卧槽!!”年轻公费生惊叫一声,身子下意识后仰,重重的撞在身后的书桌上:“胖子你吓唬谁呢?!不要冷不丁躲在别人后面行不行?!……嘶!疼死爷了!!”

    桌子坚硬的边缘硌在骨头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声。郑清感觉自己肋骨断掉了。

    辛胖子幽怨的看着他。

    “我吓唬你?”他伸出粗短的手指,点着自己的鼻尖,语气中那股强烈的怨念喷薄而出:“你大晚上梦游,红着眼睛在我床头画一晚上符,我有说什么吗?!我吓唬你?你自己吓唬自己吧!”

    郑清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不是在床上,而是穿着睡衣,坐在书桌旁。

    桌上,一朵干枯的雏菊斜插在花瓶中,雏菊下,肥猫团着身子,脑袋枕着爪子,好奇的看着年轻巫师;小精灵们七七八八挂在肥猫身上,担忧的看着她们的主人。

    桌子对面,萧大博士正端着笔记本,一动不动的盯着他;斜上方不远处,迪伦脑袋耷拉在棺材沿上,也在眼巴巴瞅着他。

    身后,传来辛胖子悲愤的控诉:“……原本改了一天稿子,已经很辛苦了,结果晚上睡觉还让人睡不好……你知道自己梦游的时候像一头恶鬼吗?不带这么吓唬人的!”

    “比鬼吓人。”迪伦很有把握的开口:“我见过许多恶鬼,它们最多只是恶心一点……没有这么吓人的。”

    郑清咽了一小口唾沫。

    他觉得自己需要捋一捋。

    “也就是说,我昨天晚上梦游了?”年轻公费生站起身,却感觉有些眼晕,立刻又坐了回去,思路终于清晰了许多:“……就是睁着眼睛、没有意识的做事情?”

    三位舍友齐刷刷的点着头,像极了啄米的小鸡。

    “……没有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吧。”他小声确认到。

    舍友们再次齐刷刷的摇了摇头。

    郑清重重的松了一口气——刚才他差点以为自己说了什么可怕的梦话——他可不希望知道真相的第一天晚上,就被同伴们看做怪胎。

    “梦游而已,有那么可怕嘛。”年轻公费生摆摆手,一脸‘你们大题小做’‘不要在意’的表情:“画个符而已……我有没有说过,我小时候梦游,一晚上画了一千多个符?”

    萧笑轻咳一声,打断了年轻巫师的自我安慰。

    “如果仅仅画个符、写道咒语,谁也不会说什么。”他伸手指了指桌面的几小堆灰烬,提醒道:“关键你写的不是普通的咒语,画的不是普通的符箓。”

    郑清定睛望去。

    灰白色的余烬仿佛一个个小坟堆,或大或小,在桌面留下一个个丑陋的瘢痕。‘坟堆’之外,放着郑清的法书,紧紧合着。

    “昨天晚上,你大半夜忽然爬起身,没有开灯,趴到书桌上就开始写写画画。”萧笑未等郑清询问,径直描述起来:

    “就是用普通的朱砂墨、黄皮纸、还有毛笔,画的普普通通的静心符。但是画一道,燃一道……仿佛那些符纸不胜笔力,承受不住魔力灌输似的。”

    说着,萧笑还指了指桌面那些稍小的‘坟堆’,示意那些就是燃尽的符纸:

    “画废十几张符纸后,你好像有点生气,就从灰布袋里拿出一本法书,往上面抄咒式咒语……起初你用的是学校给公费生提供的软皮法书、抄咒语的笔是普通的羽毛笔。但与之前那些符纸一般,咒式抄到一半后,那些法书就会自动冒烟、化作灰烬。”

    他指了指桌面那些稍大的‘坟堆’:

    “一直烧了五六本法书——估计你袋子里现在一本备用法书都没有了——最后用你那本自己的法书,才算勉勉强强抄写下去。”

    辛胖子插口强调道:“抄的时候,你那本法书一直在冒着光,还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似乎随时都会炸掉的样子……你觉得那种情况下我们敢睡觉吗?”

    “很可能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就剩下一道魂儿,飘在一片灰烬中了。”萧大博士幽幽接口道。

    “棺材里也不安全。”迪伦心有戚戚。

    郑清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几位同伴,不出意外,在他们眼底看见了厚厚的眼袋。

    年轻公费生尴尬的笑了笑,顺手抄起自己那本法书:“里面抄了个啥咒语……看把你们吓的,哈,哈哈……”

    法书翻开,郑清瞄见第一眼,就‘啪’的一声重新合住了它。

    在那一瞬间,他看到法书中翻滚着无数复杂、深奥的咒式,仿佛活物一般在纸页间流淌,通体散发着瘆人的暗红色光芒。

    郑清用脚趾头都能猜到那些咒式与禁咒有关。

    抬起头,他恰好看见萧大博士慢慢缩回去的胳膊。

    “我刚想提醒你那本法书打不开来着,”萧笑扶了扶眼镜,脸上露出七八分好奇的表情:“却没想到你竟然能打开……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是你自己的法书,你自己抄的咒式咒语……你刚刚看了,里面是道什么咒语?”

第三章 法书疑云

    “就是……一道……普普通通……的……束缚咒!”

    郑清咬牙切齿的回答着,从灰布袋里摸出一根腰带,开始捆自己手中的法书。横三竖三,绑的结结实实,一点字儿都露不出来的结实。

    因为担心捆住不保险,他又摸出几张封印符,吐了口水,糊住了法书的每个角落。

    直到封印符发出令人心安的淡绿色光晕。

    然后他抬起头,看见了几位舍友审视而好奇的目光。

    “咳,法书故障,法书故障。”年轻的公费生干咳一声,浑不在意的丢出了刚刚编好的说辞:“……这本法书用久了,有些……脾气。嗯,对,有些脾气。就像迪伦那块穿衣镜,没事就喜欢胡说八道。”

    魔法穿衣镜用久了,经常会出现评价着装时用词尖刻、提供服饰搭配建议奇异的情况。

    在一般炼金师看来这属于魔法故障,但在许多使用者看来只不过是魔镜有点小脾气,属于成长的烦恼,是魔镜‘自我意识’强化的表现——这也是为什么许多过分依赖魔法的巫师在衣品上略显奇葩的缘故——所以对于郑清的说辞,这些从小生活在魔法世界的年轻巫师倒是勉勉强强接受了。

    当然,萧大博士从来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法书故障,与法书没有化成飞灰,没有必然的联系吧。你是不是在偷换概念?”

    郑清咂咂嘴,露出几分苦恼:“你说你一个魔法师,为什么这么在意逻辑?”

    “逻辑与魔法并不矛盾。”博士心平气和的说道。

    “你的法书是在哪里买的?”迪伦适时插口,这让年轻公费生大大的松了口气,但吸血狼人先生又从另一个方向提出了自己的困惑:

    “我之前就一直想问来着,但总是忘……你这本法书看上去很不错诶,铜钉、纸页、铭文,虽然材质普通,但做工很精良……市场上没有这种法书的通行版本……是家传的吗?”

    有点历史的巫师家族都有家传法书,爷爷传给孙子,丈夫传给妻子,等等。这类法书市场上买不到,且多有血脉、姓氏的限制,非相应血脉、姓氏的巫师是无法使用的。但相应的,这类法书对巫师的增益幅度也很大,很受家族巫师的欢迎。

    因为之前其他人无法打开郑清的法书,迪伦才有了这种猜测。

    “我家就我一个巫师。”

    对于这一点,郑清从来没有掩饰过:“跟你们一样,这本法书也是在下元书肆买的,只不过当时有公费生优惠,是制书师私人订制。”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年轻巫师还稍稍有点心虚。

    去年他在下元书肆订购法书的时候,为了最低一个金豆的底价优惠,选择了私人订制。结果那位名叫老佩恩的法书制作者似乎有所误会,给他血炼了一本法书。

    这让郑清一直有种占便宜的感觉。

    不过这本法书在使用的时候,手感确实不错。咒式抄写流畅,不会出现许多法书无法显示某些关键咒语的情况(譬如巴黎装订本因为需教会赐福,所以禁止抄录涉及魔鬼的咒语;阿什莫尔的装订本因为使用鲨皮纸,很难留存火系咒语),也不会出现吞墨(书写咒语时法书大量吸收魔法墨水以减轻咒语运转压力)等情况,而且使用时魔力消耗也低。

    迪伦提及法书由来,让年轻巫师不由自主回忆起去年购买法书的情况,也回忆起了当时的许多场景,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曾经忽略过的一个问题。

    但还没等他细细琢磨,思路便被辛胖子的声音打断了。

    “私人订制呐……真是个不平等的社会。”一股冒着酸气儿的声音打断了郑清的回忆,胖子满腹牢骚的抱怨起来:“公费生只是成绩好一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优待!”

    “成绩好就够了,要什么波斯魔毯。”郑清对打断自己思路的家伙很是不满,没好气回答道。

    “这就是制度。”萧大博士一针见血的点评道。

    这个略显残酷的答案让整个宿舍陷入了沉默之中。

    郑清清理掉桌面的灰烬,帮肥猫团团梳了梳背上的长毛,给小精灵们擦了擦翅膀之后,终于回过神,转头看向辛胖子。

    他想起这番谈话最初开始的时候,胖子的那个建议了。

    “你让我存钱干嘛?”他扬起眉毛看向胖子。

    之前刚刚睡醒时,胖子第一个建议就是让郑清存钱。

    “存点钱,这样别人找你要人身损害赔偿、精神赔偿、财产损失赔偿,或者你自己去找高级治疗师治疗梦游症的时候,你就不用找我们借钱了。”胖子有些暴躁的回答着,手中的笔记本拍的啪啪作响。

    他正在收拾羽毛笔与草稿纸,不知是要去图书馆还是编辑室。

    迪伦早已悄无声息的缩回棺材里了。

    听到胖子的回答后,他又冒出半个脑袋,小声提醒道:“事先声明,我也很穷……身为吸血鬼,最糟糕的一件事就是你很难等到继承遗产的那一天。除**卖古董。”

    这是个很冷的笑话。

    郑清配合的干笑了两声。

    “说起医院,”萧笑倒没有笑,他的脸上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表情:“尼古拉斯现在还在校医院,我们要不要去看望看望他?”

    宿舍再一次陷入沉默之中。

    胖子抓着笔记本的手一松,本子‘啪嗒’一下摔在了地上。而迪伦似乎也忘记重新缩回棺材里这件事了。

    片刻之后,宿舍里响起郑清略显困惑的声音:“校医院?尼古拉斯在校医院干嘛?他病了吗?”

    他昨日一整天都在校外,回来后就上床睡觉,一直不知道学校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件事我们可以吃饭的时候再说。”辛胖子粗暴的推搡了郑清一把,把他塞进盥洗室:“你把自己打理干净之后,我们去吃晌午饭……吃饭的时候再说这件事。”

    “你的胃口可真好。”迪伦嘲讽着,嗖的一下钻回棺材里,非常用力的扣上了自己的棺材盖子。

    胖子生气的看着那口黑棺材,开始思考要不要给上面画几轮太阳。

第四章 饭桌上的议论

    趁着吃饭的空隙,辛胖子向郑清简单介绍了一下昨天临钟湖畔发生的事故。

    虽然他描述的时候尽量使用了中立的观点,但郑清仍旧从他的遣词用句中察觉到胖子心底的火气。

    “连你都是这种态度,学院其他人呢?”郑清捏着一根炸蛙腿,不安道。

    辛胖子因为在校报中兼职了一份记者的工作,所以平素向来以客观公正自诩,每每遇到学院冲突,总会用矛盾的观点一分为二分析一番。

    但今天,在饭桌上,从头到尾,他都对阿尔法学院那些学生的作为恶语相加。甚至使用了诸如‘别西卜的蛆虫’‘墨菲斯托的走狗’这样糟糕的词语。

    让人胃口大减。

    “因为这件事,雷哲已经跟奥古斯都打了一架了。就在尼古拉斯被送到医院后不到半个小时……两人交战的余波毁了贝塔镇半条街。”萧笑用小勺子搅着面前的酸羊奶,试图将里面翠绿色的葡萄干与火红的枸杞都搅到奶皮下面,听到郑清的问题后,云淡风轻的回答道:

    “除此之外,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两所学院进校医院的人数已经升到十八人了……一边九个。还不包括许多私下动手,轻伤没进医院的学生。”

    “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我还没调查呢!你不是一直呆在宿舍吗?”辛胖子显然对博士的话感到震惊,甚至忘了给自己的鸡腿堡上涂番茄酱。

    “呆在宿舍并不影响我看水晶球。”萧大博士仍旧耐心的搅着自己的酸奶。显然,他对吃饭的兴趣远远大于聊天。

    水晶球除了占卜之外,还可以监控一定范围内的异常事务。当然,在第一大学想要这么做,需要获得特别的许可。

    而萧大博士获得许可的途径,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司马杨云老师了。

    “我终于明白你的险恶用心了。”辛胖子喝了一口酸梅汤,酸溜溜说道:“抱着功利的目的谈恋爱……你这属于不当竞争!”

    身为一名优秀记者,他只是对萧笑比自己更快获得消息感到不忿罢了。

    萧笑抬起脑袋,用鼻孔看着胖子,语气中充满了轻蔑:

    “连女朋友都没有……没有资格评论其他人的恋爱。”

    胖子勃然大怒。

    “话说回来,你昨天去干什么了?怎么连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萧笑适时转移了话题,将矛盾引导到郑清的身上。

    胖子简直是属狗的,被人丢了一根骨头,便巴巴的望了过去,全然忘却几秒钟之前,别人讥笑他没有女朋友的事情。

    正在跟一个蛙肉馅儿饺子较真的郑清,听到萧笑的话后,筷子一用力,啪的一下,把饺子夹破掉了,一股充满葱香的汤汁顺着薄薄的饺子皮缓缓淌了出来。

    “昨天?”他缓缓抬起头,看见了两双好奇的眼睛。

    “昨天你不在图书馆。”萧笑肯定的点了点头。

    “也不在自习室,”辛胖子接口,提醒道:“还有蒙特利亚教授的实验室、d&k店里、甚至青丘会馆,我们都找过了……没找到你。”

    听到这里,郑清刚刚微微张开的嘴巴立刻紧紧闭了起来。

    他之前准备好的托词是自己去苏施君的实验室帮忙,但既然几位同伴已经去青丘会馆找过他,那么这个托词很有可能会出现纰漏。

    脑子疯狂的转了几秒钟。

    他最终选择‘实话实说’。

    “我在沉默森林。”年轻的公费生抓起一只烤青蛙,恶狠狠的扯下它的后腿,沾了点酱料后,塞进嘴里,含糊着回答道:“……帮科尔玛学姐做点研究。你们也知道,她在北区有一个小小的魔法俱乐部……经常有各种小任务。唔,今天食堂炸的田鸡腿很嫩呐……”

    寒假的时候,萧笑就曾带着郑清、辛胖子,通过学校的布告栏系统揭取过基尼小屋发布的任务。所以这个解释听起来非常合理。

    “沉默森林?”萧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所以说,这次你是把森林给炸了?”

    郑清剧烈的咳嗽起来。

    “胡言乱语!”年轻公费生睁大眼睛,眼神带了几分慌乱:“说话是要讲究证据的……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清白?”萧笑嗤笑一声:“全校师生都看见林子深处那场爆炸的光亮了……你没注意到楼下那株橡树叶子有点稀少吗?昨天被震落太多叶子的缘故!”

    “所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郑清弱弱的抗议了一声,坚决不肯承认自己跟沉默森林里的事件有关:“我的符枪已经被学校收走了!”

    “但你去沉默森林了。”博士幽幽的回答道。

    郑清举着被啃了一半的蛙腿,哑口无言。

    辛胖子三下五除二啃完手中的鸡腿堡,随意在袍子上擦了擦手,然后在两位同伴鄙夷的视线中弯下腰,费力的从包中抽出一沓厚厚的报纸,抖了抖。

    “我给你读读,”他看了郑清一眼,清了清嗓子,翻到报纸极靠后的一个版面,念了起来:

    “贝塔镇邮报,5月2日,通讯(记者闻仁鸟)第一大学有关部门于沉默森林某处进行了小规模特殊魔法实验,此次试验不针对任何组织与个人,实验结果充分验证了有关部门对相关魔法理论的推断,一切行为均符合巫师联盟对相关魔法实验之规定。”

    念罢,胖子拍了拍手中的报纸。

    “就这么多?”郑清扬起眉毛,脸上就差写‘喜闻乐见’四个大字了。

    “就这么多。”胖子粗声粗气的回答道:“如果你愿意给我一点更有价值的消息,我可以从编辑部给你争取一份优厚的信息费……绝对不会暴露线人的名字,这是我们新闻工作者的节操!”

    “我知道的不比你们更多,”郑清摊开手,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看到胖子有些沮丧后,他安慰般将自己面前那盘炸青蛙推到了胖子面前:“……来点炸蛙腿吧,今天炸的很嫩,味道不错……”

    “你什么时候开始爱吃青蛙了?”胖子扯下一条炸的金黄的青蛙腿,瞥了一眼郑清面前的食物,语气充满怀疑:“……你昨天是去接受鱼人血脉改造了吗?”

第五章 毁掉半条街的后果

    临钟湖保留地的鱼人们喜欢吃青蛙、蛤蟆等两栖动物,这一点对九有学府大多数人来说并不算什么新闻。

    毕竟阴冷潮湿的地方也没有太多可口的零嘴儿。

    所以,平日里,倘若有谁多吃两口蛙肉,免不了会被同学们打趣‘鱼人小崽子’之类的话。虽不太好听,却也没有什么恶意。

    眼下年轻公费生的饭桌上摆满了的蛙肉制品——包括一大盘蛙肉馅儿饺子、一盒撒满孜然的炸全蛙、一盘清蒸蛙眼、一排紫菜蛙皮卷儿,甚至连饮料都是一碗淡黄粘稠的青蛙汁儿。倘若不是胃容量有限,郑清还打算点一盆水煮大嘴蛤或者爆炒牛蛙。

    这一看就不是正经人点的餐。

    食堂里的饭桌都没有遮挡,来来往往许多人看见了年轻公费生面前略显重口味的饭,都指指点点着,脸上挂着揶揄的笑。

    他们大约以为男生打赌输了,被迫吃这些东西。

    辛胖子嘴里虽然抱怨郑清点餐偏食,手底却一点儿不慢,连抓带扯,吃掉郑清两根蛙腿、四颗清蒸蛙眼,还用勺子舀了点青蛙汁,说是要尝尝咸淡。

    “味道还行,”这位403宿舍的美食家咂摸着青蛙汁的味道,点评道:“学校食堂做饭一向口味比较重,这就掩盖了青蛙汁最鲜美的特质了……有机会你应该去玛雅坊的利马街去转转,那里有整个巫师世界滋味最纯正的青蛙汁。”

    郑清闻言,大感佩服。

    他吃这一桌青蛙餐,大约是出于某种隐秘的报复心理——撒托古亚毕竟长着一副两栖动物的模样,虽然吃不了祂的肉,吃点祂亲戚的肉也能消消火气——但辛胖子却出于纯粹的美食心态。二者境界高低一目了然。

    “你不来点儿吗?”郑清看了萧笑一眼,把装着青蛙汁的碗向萧笑面前推了推,示意道:“人生总要有各种各样的冒险。”

    萧笑很有礼貌的把碗推回到郑清面前。

    “谢谢,”他扯起餐巾,擦了擦嘴角:“我喝酸羊奶,已经吃的很饱了。”

    “唔,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胖子似乎想起什么,抬头环顾四周,声音显得有些困惑:“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今天食堂里喝羊奶的学生有点多?”

    “我刚刚问过卖羊奶的师傅了,”萧笑站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的餐具:“可能是因为受到惊吓,昨天学校的奶羊们产奶量比平日多了将近三倍……”

    “但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你会点羊奶啊?羊产奶多了,你就爱喝羊奶了吗?”

    郑清觉得这个逻辑很荒谬,忍不住争辩起来:“而且,从来都只听说过受惊后产奶量减少,什么样的羊受惊后产奶量会大增?如果有这样的羊,怪物公司怕不是笑歪了嘴!”

    萧笑手底的动作顿了顿,显然他也刚刚意识到这个问题。

    “这确实是个问题。”他摸出自己的笔记本与羽毛笔,草草记录了几句话,然后直起身,板着脸看向两位同伴:“如果你们速度再慢点,我们就该吃下午饭了……难道你们要在尼古拉斯吃饭的时候去看望他吗?”

    有了博士的催促,其他两位年轻巫师的动作终于稍微快了一点。

    也仅仅快了一点儿。

    因为在前往校医院的路上,他们又被路旁聚集的人群与演讲吸引了过去。因为是周末,又是饭点儿,食堂附近来来往往的学生很多,人群聚集的数量也很可观。

    郑清踮着脚尖,扒在人群背后听了半晌,才听出里面那几位穿着红袍子的三年级老生是在激烈抨击九有学府对阿尔法学生软弱的处理措施,他们同时号召九有学院的学生们联起手来,一起向阿尔法堡里丢大粪蛋。

    “真是个糟糕的主意。”郑清听到后面,已经彻底放弃理解那些暴躁小哥儿们的思维方式了,摇着头退出人群,与两位同伴分析:“……给阿尔法堡里丢大粪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而且被抓住还会被扣分。”

    “但你不能否认,这种事听起来很解气。”萧笑哼了一声:“而大部分人所需要的,也仅仅是解解气罢了。”

    博士总能一针见血的剖析人心弱点。

    “雷哲他们会被学校开除吗?”这是刚刚人群中议论最多的话题,郑清自然也很上心:“刚刚听到里面有人说,阿尔法堡那边学生已经开始写联名信,要求阿尔法学院向九有交涉,严惩雷哲,同时给奥古斯都发一个一磅重的金质奖章。”

    随着时间的推移,昨天发生在贝塔镇步行街上的冲突被越来越多的学生知晓,激起的风浪也越来越大。两所学院的学生都在竭力维护自己一方的人,而攻讦另一所学院的人。

    这一次,抢先回答的是辛胖子。

    “我从昨天晚上就一直在关注这件事,”他显得很得意,拍了拍手中的笔记本:“整个学府,甚至可以说整个第一大学所有学生,都没人比我更了解后续情况了……”

    这绝对是吹牛,郑清有理由相信,当事人比自己眼前这个胖子知道的更多。但眼下他不打算反驳胖子的话,免得被他带偏话题。

    “雷哲与奥古斯都打架,损失最大的是贝塔镇。”胖子没有卖关子,非常爽快的说起自己知道的消息:

    “但恰恰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事情发生在第一大学校外,属于贝塔镇管辖范围之内。带头打架的又是第一大学里面两个最大的学生代表。”

    “眼下多事之秋……之春,学校还指望他们能控制局面,所以打着马虎眼,把这件事交给了贝塔镇管委会处理。而贝塔镇也完全没有底气处理一群‘前途远大’‘能力出众’的年轻巫师……不出意外的话,这件事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草草结束。”

    “最多由血友会与神圣意志承担起被损毁街区后续重建的费用。”

    一番分析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郑清听的连连点头,忽然他意识到一件事,脑袋骤然停了下来,转头看向胖子:“发生在贝塔镇,就属于贝塔镇管理?那去年开学的时候,我们为什么要受学校惩罚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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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妖高校介绍:
高考结束后,郑清没有去心仪已久的帝都大学,而是背着行李,抱着狐狸,循着一纸通知,闯进一座陌生的高校。这里没有高数、英语、思想政治,取而代之的是占卜、天文、魔法的哲学。这里的课外活动是狩猎妖魔,这里的兴趣爱好千奇百怪。泛舟学海,攀登书山。这个一脸茫然的年轻人跌跌撞撞的开始了自己的巫师生涯。(建群咯:六二三八五**三一,欢迎加入)猎妖高校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猎妖高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猎妖高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