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虽说再议心实愿
摆在山内诸臣面前的是一色宫内从洛阳传回的书信，写的自然也是足利义昭回复上杉谦信关于公方家庶子御门下降，是否出继管领上杉氏的内容。
足利义昭给上杉谦信回了一句，“年齿尚幼，容后再议！”
这摆明了就是托词，年纪小才正好养在身边，从小带到大。应了那句俗话，生恩没有养恩大，何况上杉谦信还倒贴一个女儿。
瞧瞧足利义昭这话说的，哪里是说我不给你啊，分明就是在说，我这边出了点问题，等我解决了，一定想办法答应你。你暂时等一等，儿子一定会有的！
除此之外，信里不偏不倚，不带有太多感情的叙述了织田信长率母衣众五千骑（人）煊赫入京的故事。
织田信长没有对上杉氏嗣子的问题发表任何意见，而是加封和田惟政为摄津胜龙寺城主，加封明智光秀为江南滋贺郡司兼坂本城主，加封细川藤孝山城宇治山城主，加封一色藤长和一色昭秀为奉公头，分别管理醍醐和眞岛御料所。
并且立刻花押钤印，签发知行安堵状，签一张送达一张，保证没有一丁点儿的超时。效率前所未有的高，分封前所未有的痛快。
理由全部是叙前后功！
说白了就是没有理由，就是织田信长今天要封你们，不讲任何道理！
其余的足利义昭侧近奉公众也大多明升明调，甚至连京极高吉都以方便攻略若狭国为名，从京都调离，去往丹羽长秀麾下担任与力。
短短半天之内，足利义昭身边的人手就少了**成，连不知名的阿猫阿狗都稀里糊涂的成了八十贯一百贯的名主。至于那些有名有姓的更是如上文一般，坐地飞天。如今还剩下的，那都是织田信长暂时无处可调或者不方便调动的。
动作太大，是个人都知道这里面有猫腻！
像细川藤孝、明智光秀这样的明智之士那更是一眼就看明白了，这是织田信长对幕府使用的釜底抽薪之策，可是还没有思考出应对策略，织田信长就下令为了讨平逆贼朝仓氏，所有领受宛行状的武士必须即刻回到领地整备兵马。
如有违抗者，军法从事！
信长的虎须现而今谁敢去忤逆？幕臣们只能立刻动身离开洛阳去往各地的任所，免得被织田信长给抓住把柄。
与此同时，织田信长又在给与幕府的条规中增加，除了织田信长本人以及他所任命的三奉行以外，任何人想要面见足利义昭都必须经由织田信长或者织田信长派遣的留守代官同意，否则将视为藐视幕府权威！
轻则捆打幽闭！
重则切腹斩首！
虽然普通的仆役随从还是可以正常出入二条御所，但是足利义昭的近臣们反而几乎失去了面见将军的机会。
不过还是有两个例外，是织田信长没有想到的。
一个是等持院座主，静空大和尚。作为一个出家人，还是足利氏菩提寺的主持和尚，并不在阻拦之列。
另一个则是小平太当年上洛时见过的女将尾崎兵库助政资，女人倒还真的就被排除在外，毕竟谁能想到御供众之中居然还会有一名女性。
足利义昭不是有急智的人，你让他安静下来细细筹谋，他也能憋出一肚子坏水来。可是面对织田信长暴风骤雨一般的组合拳，一时间手忙脚乱，那就谈不上什么应对了。明智光秀对足利义昭称得上忠心耿耿，临走之前向他谏言，最好与织田信长面谈一次。
他毕竟是织田信长拥立起来的幕府将军，两个人之间就算有冲突，也不应该彻底闹到台面上，这样大家都下不来台。不如私底下好好商量，织田信长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谈，大家不要这样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的。
反正织田信长现而今扛的是室町幕府的大旗，挟将军以令不臣。这么好的大义名分，别人想得还不一定得的到。于情于理，织田信长也应该不会逼迫幕府太甚。
于是足利义昭一面召集还能信用的侧近奉公众，一面召见织田信长。而织田信长则将五千骑大军直接开进洛阳城，而且就安置在二条御所以北的鸟丸，数千人喧哗的声响甚至使得御所的屋瓦震动。
当庭之上，静空大和尚手持六十八斤重的混铁金刚禅杖，像铁塔一般矗立在足利义昭的左侧，而尾崎政资佩双刀侍立在足利义昭的右侧。足利义昭这才胆气大壮，面见织田信长。
静空和尚看织田信长没有跪在走廊上等待足利义昭的传召，而是直接步入殿内自顾自的坐下，于是猛的抬起禅杖，用力砸向地板。“砰”的一声把地板直接砸出一个透光的圆窟窿，据说惊的信长整个人往后一倒。
但是他同时又欣喜非常，表示要用山科一乡千贯的俸禄延揽静空和尚，结果热脸贴上了冷屁股，被静空和尚一句“深受大树厚恩，永世不忘！”给怼了回去。
这么一闹，织田信长也敛容正衣，表示郑重，恭敬的退到走廊上，等足利义昭允许之后才再度进入殿中。
在接下来的谈话中，不论足利义昭如何暗示，也不论足利义昭如何承诺，织田信长也只是和他打哈哈。什么重点都不说，什么要求都不提，什么态度都不表。还顺便献上了黄金三百两说是天气炎热，供奉给足利义昭做买冰钱。
一场原本就不愉快的会面自然也就这样无疾而终！
还是在一旁做陪客的一色宫内在织田信长离开后，和足利义昭提了一提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道理。
你最近肯定有事惹到了织田信长，而这个事情只可能是关于上杉氏嗣子的事！
于是第二天足利义昭给上杉谦信的回信就变成了容后再议，既不表示答应，却又不直接拒绝。实在是他心里万分愿意，但是织田信长如今的表现怎么看都是百分百反对。
又不能恶了织田信长，心里又十万个愿意，可不是矛盾至极嘛！
7.小平太舍身基督
在素来尊奉幕府，持天下大义的山内，织田信长凌迫将军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被大多数藩士所知晓。
君王与权臣，绕不开的死结，要么一方全面获胜，要么同归于尽。
而很显然如今的织田信长正在试图让足利义昭傀儡化，正在不断地侵凌这个幕府的权威，将幕府最后的那点荣光击破。
**成的幕臣奉公众侧近，都被织田信长给调离二条御所。幕府这棵大树原本枝叶就不那么繁盛，现在倒好，直接就把他的根都砍了一个七零八落。
这玩意儿，真就是釜底抽薪呗！
义愤填膺者自然有之，但到底双方分属同盟，且织田信长刚刚为足利义昭斥巨资修筑御所，忠诚之状天下共知。平时也几乎没有听闻织田信长对足利义昭有什么不恭敬的举动，凡是作战还都请足利义昭下旨，双方在台面上算是君臣相得的典范。
起码织田信长这时候还称不上王莽，大概距离曹操也还差一点，足利义昭虽然被接连削弱，但起码面子上还是天下共主，改朝换代的呼声似乎也不是那么强烈。
小平太也从下属与力的口中听到在谈论此事，但是好在还没有发酵出什么“尊幕讨奸！”，“天诛国贼！”的事来。
回到家中，照例和阿绫说了一会子闲话，又逗了逗孩子，就继续处理公务。到了小平太这个地步，在官厅公署和在家的差别其实不太大。
村上义光又把最近收到的各地暗桩的传信送了过来，顺带还在小平太家里混了一会子。直等到阿容从外面买了盐巴回来，见到了人，打了招呼，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七规的妹妹看来在这个家里也留不长了！
真田昌幸把小乃娶走以后，细川采女动用了一点自己的权力，给他安排了一个靠着近的宅院。也顺利把他举荐给了山内太郎，以六十贯旗本的身份出仕山内家。
照这个样子来看，等哪天山内的御庭旗本一十三番队扩容，真田昌幸保准能混一个旗本大将。有一个好岳父提携，什么路都走的宽。
打开信，到是不出意外。上杉谦信由于被足利义昭“婉拒”了求取养子，心中郁结，很是不开心。加上金泽御坊城兵四万人，他手底下才带了一万八千多，大部分还是越中和能登的国人，不肯出死力气攻城。军营中也由于天气炎热，将士多病。
所以上杉谦信无奈宣布班师回越，在饱掠加贺之后，仔细叮嘱了儿子畠山义春好好敉平能登的乱局，轻马素衣，几百骑人马就回了越后。
他也闲不住，在越后稍微处理了一下一团烂摊子，奖赏替他守住老家的直江景纲。又把叛乱的本庄繁长召到春日山，反正本庄繁长得到了宽恕，除了儿子做了人质之外，领地几乎没有任何消减。
之后人就跑古河御所去了，总要去见一见这位关东将军的呀！
毕竟上杉谦信头顶着关东管领的役职，把关东视为自己的势力范围，要是小弓赖纯去了古河，掌握了权势之后生出点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也是件麻烦事。
另外就是上个月的初六，西国第一智将，被称为古今无双谋神的毛利元就老爷子在安芸国的吉田郡山城蹬了腿。
这位大佬那光辉灿烂的一生就不去提了，传奇太多，出身比之织田信长还要低微。仅仅是一个人马一百五十员的小小豪族，现而今留得下的却是制霸西国的天下第一等豪强大大名。
上一辈的豪杰大多都已经落幕，穷尽一生也无法夺得天下！
只留下一段段故事而已！
“小平太，在看什么呢！”
闻声回头，果然是纲良叔父，他老人家摇着一个草帽慢悠悠的走了进来。
“叔父怎么没有在家教导治五郎？”虽说两家人家完全就是在一起，院墙上都有道小门开着。但是叔父也是有嗣子要教的，加上年纪大了懒得动了，现在倒不是天天来了。
“天气太热，到你这讨一口瓜吃。”
“吃个瓜的事儿……”
阿绫也走了进来，端着个托盘，上面有六片西瓜。
两人坐下，小平太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纲良叔父当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拿起一片，毫不讲究的吃了起来。（这年头撒不撒盐吃西瓜我不知道）
吃了两片，又拿手巾擦了擦了手，纲良叔父这才停下。小平太才刚吃完一片，看纲良叔父这个食欲，感觉他会比小平太命长。
“我问你个事，你呢不要多心。”
“什么？”
“十年多年，你初次去尾张，岐阜弹正是不是曾经以末森一万贯的知行延揽与你？”
“这个……”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小平太想了想，似乎那时和织田信长来了一番十胜十败论，将信长比作冢中枯骨之袁术，而将自己比作多谋少决之袁绍。深得织田信长的喜欢，所以织田信长要拿他弟弟织田信胜的领地来延揽小平太。
后来甚至被小平太一棍打在脑门上，才清醒过来。
“有是没有？”纲良叔父追问了一遍。
“有的，不过那应该也只是岐阜殿的戏言吧。”小平太确认道。
“岐阜弹正与大树嫌隙日深，若有一日，你如何自处？你可是织田外交取次，甚至当时同盟你出力也颇多！”
纲良叔父像是在仔细的观察小平太，似乎准备从小平太的神情中观察出什么。但是小平太似乎让他失望了，面无表情的来了一句。
“事已至此……”
“为之奈何？”
“您不是已经给我出过主意了吗？”小平太站起身，背着手走到廊下，似有若无的看了看外面。
“你准备出家了！”纲良叔父其实早就劝过小平太。
“对！不过不是佛家。”
“那……”
“我准备舍身基督教！”小平太回头报以一个无比灿烂的笑。
（我知道这个年头反xx的非常多，如果我写的会使你感到不开心，取关我并不介意。）
8.启明星下现圣徒
（提前预告，不喜标题者最好不要看这一章！）
当夜整个山内府中城就慢慢传开，藤原弹正要出家了！
而一骑快马也飞速奔向相模小田原，按着小平太的请求，去邀请滨松大主教威廉来到山内，为小平太施洗。
当消息到达滨松时，又伴随着去往堺的商船传播到了近畿。只是一瞬，半个国家的人物都听说了东国无双藤原弹正将领受洗礼，成为切支丹的消息。
而在小田原会堂内的威廉，突然见到一队北条武士带来一名信使。当得知藤原弹正请求他携带圣器去往山内，举行洗礼时，威廉一时间竟手足无措起来。
多少年大风大浪过来，他的传道生涯终于再一次迎来高（屏蔽）潮。看着眼前慈善安详的圣母无垢像，威廉立刻跪下，眼中闪起泪花。
在祈祷之后，威廉立刻唤来自己的助手，吩咐他在此守护教堂，他则收拾包裹，欣然跟从信使去往山内。
是夜！
威廉在箱根山的一处宿所中安歇，村庄的农人因他是一位广受尊敬的僧侣而供奉他。设法为他准备了有凉风的厅舍，还为他竭尽所能的准备食物。
威廉坚定的推辞了所有的丰美食物，只请求一瓢冷水，一块面饼作为晚餐。在看到舒适的居所之后又心中不安，反复要求睡到贫家中。
当看到村中一户百姓家的牛圈，有许多干稻草堆放在地上，他便认为这里很好。
百姓们都很惊异于这位传道士的甘守清贫，在这个浑浊的世上，很少能见到这般清苦的僧侣。于是纷纷聚集在牛圈外，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安静的坐在泥土地上，不顾牛圈的肮脏，听从他的道。
见到众多羔羊好似在迷途中发现了牧者，威廉便坐在草垛上，拿出《圣经》的手卷，翻开到圣子诞降的章节。
“罗马国的大兵占据朱迪亚省的一百年后，他们的君王要人民去往圣城报道登记，缴纳贡赋。
拿撒勒的木匠约瑟的妻子玛利亚已经身怀六甲，但是迫于罗马人的命令，必须前往伯利恒。那夜，众天使托梦于众人，世间万民的王将在伯利恒诞降。
大雨中，约瑟和玛利亚投宿无门，被迫栖身于牛圈中。而圣子便在这一夜的风雨中安然降生。他是那么的谦卑与贫苦，诞生于马槽之中。
村庄的百姓都感受到他们的王降生，纷纷来到牛圈，送上牛奶和蜂蜜。为圣子耶稣擦拭身体，献上亚麻布，不叫他受寒。
东方远来的三博士也受到神的感召，从遥远处赶来，向圣子献上黄金、没药和**。恭敬的叩拜他，称他为王，他的国将无限大。
…………”
人们听得入迷，威廉也讲的传神，站在一旁守护着威廉的一名小修士，正准备为威廉去取一些水来。毕竟威廉讲了这么久，必定是会口渴的。
他从人群中走出去，走到牛圈外，却看到天空中高亮着一颗启明星，星光熠熠，正照耀着遥远处的信浓国。
“父啊！”小修士立刻跪下祈祷。
听到呼声，威廉从牛圈中走了出去，看到天空中的启明星，那是何等的明亮，照耀着天下万邦的人民。
牛圈内外的百姓也看到了这罕见的一幕，（屁话，行星共振几千年一遇，自然罕见了嗷。）纷纷抬头看向那灿烂的星。
“父神永在！”
看到威廉跪拜了下去，受到他感染的百姓们也纷纷跪倒在地。启明星下圣子诞降的故事刚刚听完，就见到了启明星再度亮起。
那星光不正是圣天父的指引！
威廉看着那启明星口中念念有词，那光像是直入他的心神。恍惚间，他好像看到圣天父在氤氲的彩云中将慈爱挥洒到地上的列国。无数的信众得到了应许的福分，向他跪拜。
又看到圣天父看顾着一位骑着雪白骏马，身披洁白披风的雄伟武士，头戴着庄重又华丽的宝冠，手执宝剑，指挥着千军万马征战。
那一定是东方的约翰王！
东方三博士的后裔，永远的大祭司王，将帮助欧洲基督徒光复圣地，保障所有基督徒朝圣的坦途！
将横扫一切玷污圣天父荣光的异端，开创新的国，开创主在地上的天国！
这是圣迹！
是圣天父在向我显圣！
威廉的内心激荡万分，他终于受到圣天父的感召，得以见到圣颜。这一刻他就是最接近父神的人，他沐浴在神的荣光之中，甚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升华了。
等他再睁开眼，居然已经天亮，而他自己的感觉不过是区区的一瞬间。四周都是向他跪拜的百姓和信众，因为这些人的眼中，威廉身上散发出一股令人向往的圣洁。
那种神性的光辉好似就在他身上显现，令人相信，他就是神在世上的代言人。
“我的儿子们，你们心中生信？”
“我们都愿信您的道，听您的吩咐！”
只因种种如同玄幻般的经历，威廉的话语像是从天堂降下一般，所有的人在这一刻都心中信仰，迷途中寻得真义。
为全村的百姓施洗之后，威廉将一名司铎留在当地，继续传扬主的道，而他再度前往信浓。
如此神奇的经历，让他不由得对马上将要领受洗礼的小平太产生了种种不同的揣测。
为什么恰好在他将要受洗前，东方高亮起启明星，而且启明星的圣光就这般降临在信浓国。为什么那么多的圣徒，他看到的却偏偏是传说中的约翰王。
这位来自东方的基督王难道就要诞生在眼前的国度吗？
展开《圣经》，继续阅读福音书。以前读时只是感动，如今读来，却觉得脑中空灵大震，种种神思无限翻腾。
再回想起他与小平太的交往，原本好像很平凡的种种就变的完全不同了。
是小平太引导他面见地上王国中尊贵的大公爵，是小平太支持他在滨松建立起教会，是小平太在三河捐赠了宏伟的会堂，是小平太击败了异端的军队，而使异端的君王召见他，允许他传播主的道。
难道小平太真的是圣天父引领的圣徒？
9.姊小路约安尼斯
信浓国，内田郡，山内府中城。
大校场上高搭凉棚二间二，山内氏的名臣大将一溜儿的坐在小马扎上，校场外围满了百姓。今天是山内氏连判重臣姊小路纲家的受洗礼日。
凉棚内站着已经盛装的威廉，临时搭建的祭台上安置着一座纯金的耶稣受难十字架，这自然是信徒们捐赠的。
小平太当初仿照某办法，照搬过来的三自教会已经初有成效，整个仪式的辅助人员基本都是从在滨松建立的速成修士院中受训完成的山内当地人。
而山内氏本身每年对教会的施舍和赠予以及当地信徒的供奉，已经完全足以支持在地教会的日常工作。
唯有一点，就是日语版《圣经》还遥遥无期，毕竟这年头文化人改信基督的太少，大部分都是底层民众。指望这些人学会西班牙语以及拉丁文，难度比较大。即使学会了，也没有办法相对顺利的翻译文段。
总之自传、自信、自养的三自教会已经初具雏形，本地的修士在传道讲道时已经完全采用日语的方式，在举行各类仪式时也大多因陋就简，采用日语。
用不了多少年，这教会也就差不多自成一体了。
“我今赐你教名约安尼斯，愿主与你同在！”威廉摸着小平太光秃秃的脑门，满脸的慈爱。
“啊面！”
小平太从单膝跪地中站起，微微向威廉低头，反正一米四二的小平太在一米七多的威廉面前，低不低头，敬不敬礼，人家都当你在低头敬礼。
“阁下愿意领受洗礼，实在是圣天父的无限慈爱降临。”威廉如今显得极为高兴。
“为表示我的虔诚，我将向教会捐赠千贯知行！”小平太退后两步，再度向威廉致礼。
久在日本的威廉哪里不知道知行二字所代表的是什么！耸然动容，连忙过来双手抱住小平太的肩膀，就差把小平太举起来了。
而在场的山内氏重臣也是面色大变，千贯知行，无数武士穷尽一生都无法获得的东西，被小平太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捐赠给了寺院！（南蛮寺院嘛！）
虽然历史上武士公卿将自己的土地或知行寄进给寺院僧侣并不罕见，甚至说非常常见。小平太在经之岳合战时还曾自费购买了数十贯的土地交给诹访大社，请他们在当地建立下社，供奉在经之岳口为小平太力战而死的士兵。
但一次性寄进千贯之多，而且是可以世代承袭的知行，就属于少见了。
上一次这般规模巨大的寄进，还是阿波平岛公方家将一万石的领地直接寄进给寺院，那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当然下一次的规模会更加巨大，信奉基督教的肥前国大名大村纯忠会将整个南蛮港及全乡的领地捐赠给教会。
既然有人说我贪慕权力，好！我出家！
既然有人说我渴求财富，好！我奉献！
我姊小路纲家一生行事，行端坐正，大公无私！
“小平太，此事于理不合啊！”最先表示无法接受的居然是咱们的大舅哥细川采女。
“是啊！弹正还要三思啊！千贯知行来之不易啊！”北畠大学也有些惊疑不定。
“无妨！我意已决！”小平太要不是为了把这个姿态做出来，向全天下的人表明自己的一片忠诚，哪里会有今天的事。
“还请殿下见证！”
坐在一旁的山内太郎身为大名，当然有权力禁止武士向寺院寄进，他也是全场唯一可以否决此事的人。
山内太郎本来只是到城下来看一个新鲜，结果没想到小平太居然会有这么一出，虽然他已经表现出远胜于同龄人的智慧，但是也不知如何作答。
没办法，他就转头看向坐在一侧的山内氏一门众们。现而今今川义亲在山内氏一门众之中威望日隆，加上年轻有为，又是山内太郎亲叔父，继承了源氏名门今川氏，在山内家发言力不可小觑。
大概率这位以后就是山内氏的一门众笔头，现任笔头山内主计也认为由他接班很好。所以特意不答，而是让今川义亲回复山内太郎。
“弹正一片苦心，我山内氏必不相忘！”小平太对今川义亲有厚恩，他本来心中就倾向于小平太，如今十来年摸爬滚打，已然成长为一名合格的武士。
结合这几年的种种，他很快就想明白小平太这般做法的用意。知道小平太为了整个山内氏安定团结，牺牲巨大。
…………
是夜！
威廉怀着激动的心情再度向远在意大利罗马的宗座写信，在以各种繁复华丽的词汇赞美了一番他的宗座之后，终于开始正文。
先写的自然是他自己传教大成功，信浓国足利大公爵的宫相和家庭教师藤原伯爵终于在今日改信基督，并领受洗礼。这都是因着主的带领，都是圣天父的功劳。
重点自然在于千贯知行，日本是一个有政权有文明有武力的大国，人口千万，南北数千里。想要插根旗子就宣称是不可能的，但他威廉凭借自己的本事，得到了小平太的信赖。反正吹呗，也没人能戳破啊！
教会拥有了第一个男爵领！
而且是年产值高达三千五百威尼斯金佛罗林的富庶领地！
按照封建义务，在地的教会承受了这块领地之后，必须提供五名有马匹的武士，和六十名有一定装备的步兵，每年为领主服役六十日才行。
这在欧洲也是正常的，虽然已经是以前的老黄历了，欧洲的君主们对雇佣兵和常备军的依赖越来越重。
但这在日本还属于封臣必须尽到的一个义务！
所以威廉在小平太的敦促下，向澳门、马尼拉、果阿等地传信，召集愿意前往日本冒险的人手。同时按照习惯，在普通的修道院之外，建立一个小规模的武装修士团体。
这个团体一来作为保护贸易和在地教会的组织，二来也可以响应山内氏的军事征召。
虽说这事情要办成还早得很，但是小平太目的其实也很明确，我特么馋你那日新月异的军事科技啊！
10.快川和尚心眼明
“弹正当以将养为宜，不能再往来奔波，曝露霜雪。”
定期前来问诊的永田德本把搭在小平太手腕上的手收了回来，有些劝诫的向小平太建议道。小平太这个胃病愈拖愈久，始终没有足够的时间养好，反而更加严重。
“事务冗繁，总脱不开身，且这样拖着吧。”小平太倒不是太在意。
说句难听的，这山内哪有一日离得开小平太，这修养也就成了空谈。这次问诊结束，小平太还要赶去甲斐，准备第二次的年贡征收，并去往关东“巡查”各大名的境况。
上杉谦信也在古河御所，不管怎样都要当面谈一谈，关东的情况需要条分缕析，好生和他讲清楚，免得有什么芥蒂。
“食少事烦，难能久持。弹正是才智之士，怎么不懂这个道理呢？”永田德本收好东西，站起身来，小平太也跟上去送送人家。
“不妨事，不妨事……”边说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把人送走，小平太立刻吩咐准备行囊，收拾马具，去往甲斐。
“永田大夫说得真切，总要听进去些。”阿绫全程坐在旁边看着，听大夫说得情真意切的，总归担心。
“放心，我一世英名，怎会死于病榻之上！”
小平太大话说得很牛批，到是把阿绫逗笑了。三十来岁在这个时代肯定也算不上年老，小平太戎马倥偬的人，其实作息什么的保持的相当好，除开时不时的胃疾，还真看不出短命鬼的迹象。
“对了，义兄家的男孩小名想好了吗？”细川采女的儿子在他在忍城决战的时候生了。
“叫聪明丸。”自己大哥的儿子，阿绫自然是关心的。
“那咱们这个要是个女儿就好咯！”小平太轻轻搂过阿绫，这不是又在家努力了两三个月嘛，结果永田德本一号脉。
恭喜啊！弹正！
“长丸太闹腾了，要是个女孩儿我就省心不少。”生长丸时阿绫第一胎，遭了不少罪，现而今第二胎就好了不少。而且目前的情况看，小平太可能有机会全程陪产。
至于生女儿的话，两个人心照不宣，肯定和他的大表哥细川聪明丸订婚结亲。
“总是辛苦你了，我也不常在家，这去一趟甲斐，又要半月。”
“你们男人要忙于天下，我们小女子又能如何？”阿绫并不是不讲理的女人，但总归有些情绪，小平太一年倒有半年不着家，在家也忙的和陀螺似的。
每天夫妻也就小平太下值回来后会坐一起谈笑会子，体己话都说不上几句。要是换个人，这还不知道咋样呢。
“我的好夫人哟！”阿绫十几岁嫁给三十的小平太，就已经很亏欠她了，也没法好好补偿她。
两个人依偎了一会儿，阿绫轻轻脱开，打开箱笼，替小平太收拾起要用的衣袜来。
原本说是小平太自己去，结果快川绍喜居然带着山内太郎和他的小伙伴们都说要去，说是就当做一次游历。这一回甲斐的局面已经没有什么凶险了，想着把这帮老的小的都带上也没啥大问题，所以队伍里就又多了一溜拖油瓶。
本来按着快川绍喜的意思是步行去的，别看老和尚六十多了，身体倍棒，吃嘛嘛香，走起道来不比小平太这个经年戎马的武士慢。
可是一大帮孩子，而且小平太急着去征税呢，延误不得，最后才妥协了坐牛车。秀智尼还给一大帮孩子准备了大包小包，其他孩子就算不是她亲生的，可天天见的养在身边，这母性光辉也不差多少，一个也不亏待。
山内义雄，松下虎松（井伊直政），小笠原幸松丸（小笠原秀政），春日源助（春日元忠），朝比奈太郎（朝比奈泰利），一溜的孩子，还真就都跟着来了。
“大师怎么想着要带殿下和他的伴当们出行？”小平太难得做牛车，感觉屁股一样硌得慌。
“殿下聪慧，那些伴当们也非凡俗，总是苦读也未必能添几分才捷，不若跟着弹正。此去甲斐征集年贡，见识一场甚好。”
老和尚到是看得清，山内太郎外加这一票大大小小的孩子，没一个是弱鸡。个个都是青史留名，或者遗臭万年的。
论起码的智慧那肯定是远胜一般的小孩，像松下虎松，早早的都开始阅读兵书战策，将来的幕府大佬已经是初露峥嵘。
按快川绍喜的意思，他也摸清这个世道了，脑袋大脖子粗，能提着刀砍人的匹夫好找得很，但是身为大名和领主，那就要学会处理庶务。
马上打天下，还要下马治天下！
这天下已经出现统一的曙光，不会治天下的迟早要完，现在不锻炼，等以后再培养就晚了。
“以大师的眼光，这些伴当中最优者？”小平太看不到后面的牛车，纱帘遮住了阳光，也遮住了视线。
“这个嘛！各有所长，都是好孩子！”老和尚不吃小平太这一套。
“哈哈哈哈哈……大师还和在下一个愚夫打哑谜。”
“若说弹正是愚者，这天下便个个都是凡夫俗子咯。”
两个人聊得倒也是你来我往，吹牛批的境界不就在这儿嘛。看似聊了大半天，啥实际内容都没聊到，但是聊得还挺开心。
男人的快乐就是这样的平凡且朴素！
车马终于进入甲斐，小西原左卫门派了十几骑使番次第过来接引，其实也不必要。村上义光带着旗本一番队，小笠原长政带着旗本九番队，满满当当八百多精兵，等闲遇上点事，连山内太郎的毛都碰不上。
“拙僧前次听闻弹正出家南蛮教了？”老和尚这句话问的有一些意思。
“是了！”
“据闻滨松城下在建立船场？”
“恩？大师从何而知啊！”
小平太命令原任的滨松港奉行小林元春在远江滩设立船料修缮所，以及船工培养所，已经好两年过去。终于见着效果，算是培养出了几个得力的人手。
现而今才正式命令小林元春在滨松港开办船场，准备设法仿制在东亚航线上便捷的中式帆船，以及适合远洋航行的欧式帆船。
“太郎殿下总会拿些公布的判状来询问，依拙僧看，弹正出家南蛮教怕不光是眼前众人所知的原因吧。”
哦豁！
没想到第一个看穿的居然是这位“参禅何须以山水，灭却心头火自凉。”平时不闻不问，但是睿智的双眼早就看穿一切的大和尚！
11.海洋岂止鱼盐利
年贡这玩意儿，并不是全部都在甲府城完纳，甲斐各郡都有郡厅，各乡各村各庄的名主把年贡交到官厅即可。
甲府只不过正好是山梨郡的郡厅所在，又恰好是甲斐国的国府所在，所以要学习年贡征收，蹲甲府就得了。
经历了长时间的普请，甲府城已经修建完毕，大概是出于某种原因，甲府没有修建天守，只是增筑了御馆，扩大了建筑。水堀石壁什么的也整备完毕，仓库积储丰富。
“拜见殿下！”小西原左卫门再忙，拜见山内太郎的时间总归有的。
“左卫门请起！”山内太郎从马车上下来，春日源助早他一步跳下来给他放了个踩脚凳。
后面跟着一溜甲斐的名主，他们当然也是来迎接山内太郎的，一个个态度恭敬之极。稍微说了几句闲话，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本来这趟来甲斐，也不是为了敷衍穴山信君、河漥信实这票人的。这趟算是秋游加现场实习，那是带着任务来的。
今年甲斐的境况尚且可以，虽然年初的时候遭了一场一揆，但是由于引蛇出洞平息的很快，所以倒也没有影响太大。
去年在甲斐是实行五公五民且减半征收，今年就要按照山内氏的规矩，全额照实征收，不会再允许拖欠或者耍赖了。
“左卫门，甲斐如今……？”一众人簇拥着山内太郎入城，小平太和小西原左卫门并排走着。
“没问题，我早已安排下去。”小西原左卫门给了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殿下此来，总要走马观花看一圈，劳你小心布置了。”
“省得！”
两个人边走边说，八百人的旗本常备也依次进入甲府城，城内有足够的足轻长屋，现在天气也热，不需要安排什么棉被。给张草席，给块布头盖盖就能睡觉。
“还有一事，弹正要去河越吗？”
“自然是要去的！”这是小平太的既定方案。
要巡视一圈武藏重新拥立起来的小弟们，能不能稳定的经过这一轮秋收，建立起统治，恢复当地的民心。
“那河越的军粮米就由你带去吧！”小西原左卫门压低了些声音。
河越城对于甲斐，以及甲斐身后的信浓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同时它又是武藏最重要的支城之一。山内家还真不放心把这么一座重镇交给别人来经营，所以暗中布置了一下。
和之前设想的一样，号称是上杉静贤老爷子养老料的河越地方名义上仍旧是扇谷上杉氏的领地，城内也有扇谷上杉氏派驻的守军。但是实际上城代是由山内氏派出，城兵也有一多半是山内氏的。
为了不引起太大的注意，在河越城的城代不可能是那种名臣大将，但又要是对山内氏忠心耿耿的稳妥之人。
思来想去，小平太就想到了阿吉！
他也是受山内义胜之厚恩，简拔于微末之中，自然也感激山内。加上一直在旗本担任旗本番队大将没有在外面历练过，虽说战场经验够了，独立守城倒还算头一遭。
守河越城最重要的自然是忠心，其次才是能力。河越有警，小西原左卫门在甲斐几天就能到，阿吉就算再不来事，守几天肯定没问题。何况以他的过往来看，肯定不止这样。
所以一番商议之下，大家都认可下这个任命。于是阿吉就给派到了河越，以城代的身份，实际担任河越城主。
主要是忠心，用的放心！
……………………
往后的几天，自然就是看山梨郡的名主们，按照检地帐，以及今年的年景好坏，缴纳年贡。
运气很好，今年不是冷夏，在水稻结穗的那一个月，虽然有雨水，但大多是晴天，稻子长得很好，甲斐盆地中心的成片水田收成还可以。
小平太带着山内太郎他们看了一圈大部分已经收割完毕的水田。田里的水自然早就排干，地里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稻茬子留着。稻田里用竹子搭建起很多二三层的晾晒架。上面挂满了收割下来的水稻。
晾晒完成以后，才会打谷扬谷，最终收仓。用蔺草编织的米袋，分装成俵，人拉马拽，手提肩挑送到甲府城下。
山内家的税率相对武田氏还低一些，但是实际上也很重。只不过就是宽松那么一成而已，大概也就让老百姓过年有一顿年糕吃罢了。
“殿下还记得当年宰相公让你割稻的事吗？”小平太走在田埂上，回头看山内太郎。
“祖父谆谆教诲，尚在眼前！”
没下雨的田埂上并不滑，穿的还是草鞋，就更没啥大问题了。一行人慢慢地走着，倒也有点漫无目的。
“方今战国争胜之世，殿下应当要劝农耕织，教民以战。”
“农为百业之本，四民人等皆仰赖于此。”身为一名封建统治者，山内太郎自然知道农业的重要性。
自耕农为国家提供赋税，承担兵役，又生产粮食，稳定社会局面。自然乃是天下间各行各业中最重要的本业。
“那殿下有没有想过，我们日本只是小国，待天下太平之后，户口滋繁，田地不足耕种呢？”
“开发新田呢？”
“新田开发殆尽呢？”
“这个……”山内太郎回头看了一圈自己的小伙伴。
小孩们立刻会意，这是要他们一起想主意，然后提出来供山内太郎选择。这也是把他们安排在山内太郎身边的本意之一，一同学习，一同成长。
“殿下若是越过富士山，就是骏河，骏河湾富庶，有鱼盐之利！”小平太转而看向富士山。
“弹正叔父说的是春秋之齐，管子治国，并山连海，煮盐兴利，以渔牧民。”快川绍喜经常给他们讲中国古代故事，小平太还跟着听过一堂诸葛恪得驴的故事。
“这大海，可不止有鱼盐之利。”
“那便是南蛮贸易！”山内太郎抢答道。
“这世界之大，穷尽我等想象也无法描绘。可以与之贸易者数不胜数，多如牛毛。”
“叔父的意思是若以一日，百姓无地可种，可使他们下洋行商。”
“正是如此！臣有八策以遗殿下！”
12.弹正公山中八策（一）
“请叔父教我！”
山内太郎往小平太身侧稍稍避开一些，恭敬的行了一礼。
小平太赶忙上去扶起小孩，君臣大义所在，虽然是请教，但这也是小平太的分内之事，足见山内太郎尊师重道之心意。
随行的侍从们带着幕布马扎甚至冷食点心，不过这里是人烟富集的甲斐盆地，并不缺什么人家，用不着野营。只要找个地头人家，便可以安坐下来。
山梨郡其他地方不好说，靠近甲府这一圈的地头，那都被山内家洗了三遍了。别说什么逆臣贼子，连刺头都没有半个，近来还安插了不少山内的军役众进来。
面前这一户地头，只看笠帽摘下后，小平太那张名震东国的脸就神色大变，等到身后让出山内太郎时，哪还有什么不认识的。
鸡飞狗跳一般，嗯啊哎哟不知道怎么行礼拜见，最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絮叨着说了些什么“拜见下马殿下！”，“小的该死！”之类的话。
这一看就是市面见得太少，吓着了，闹得小平太还怪不好意思的。赶忙让人起来，命他烧茶煮水，炊米做饭。
这家里人倒也不多，除了那个户主，还有个半大小子，一个闺女，老婆和两个家人。男主人稍微有些慌张，女主人到是个会待客的，行事答应很是有度。
撇开他丈夫，把小平太一行人迎进堂屋，然后吩咐家人先送干净的手巾和水来给大家擦脸擦手。人都坐下来，安置好了才去厨房忙活。
这时候他男主人也镇定了下来，也才问清楚，这家军役众是从伊那郡南野池乡迁移过来，才过了一年而已。不过也由于这一次的迁移，得以继承了黑石的苗字，也就是这个村的名字，登列奉公众。
略坐了一阵，大家也算歇好了，小平太便和山内太郎谈了起来。
“殿下将来是必定要登临大位，统御天下的。幕府暗弱，必要振奋！殿下可曾自行思量过？”
“禅师曾和我说过兴教化，抚百姓，勿崇佛道，勿兴不义！”山内太郎答得郑重。
室町幕府现在是个空壳子属于人人都知道的事实，山内太郎一旦为君，必然要重振幕府，伸张君权。这是摆在眼前的一个现实任务，早点想清楚并没有坏处。
身为高级知识分子的快川绍喜和山内太郎说兴教化，抚百姓很正常。这属于那些儒者经常对君王说的套话，并不稀奇。但是他一个出家人，居然和山内太郎说不要崇信佛教和神道教，这就真的是“大义灭亲”了。
辽以释废的道理，小平太哪里不知，这条建议委实中肯。而后的勿兴不义更是有远见，劝山内太郎将来不要兴不义之师，属实有些眼光。
“大师所言甚善！”小平太确实很赞同。
“恩。”山内太郎像小大人一样点头。
“然则幕府终究要有一合诸侯之势，方才可以号令天下！这便是臣之第一策，天领扩大！”
“天领扩大？”
室町幕府从建立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一个真正统一的强大王权。这个幕府根本就是大名联合，拥戴盟主的那一套。
之后幕府的权势随着足利尊氏，足利义满这样的明君逝去，不可避免的就走下坡路了，到现在真不过和笼中鸟一般。
想要在这样一个封建国家掌握话语权，让自己腰杆子硬起来，那就要凭手里的家伙说话！
现在整个东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山内旗本御庭一十三番队六千骑常备，甲信菁华，天下雄兵！
这六千常备的人马怎么来的？
还不是靠山内雄踞海道，三十多万贯的领地养出来！
将军想要腰杆子硬起来，就必须要手下有一支能打的中央军，而且这支部队要能比天下第二和天下第三的大名加起来人数还多，还能打！
那就必须要有相应的领地去供养这只军队，也即将军的天领必须扩大到天下第二第三两家加起来都比不过的地步！
“若君权伸张，则可实行第二策，明定法度！”
“武家法度？”
“公中并禁中诸法度，武家诸法度，寺家诸法度！无一不可少！”小平太掷地有声。
法令严明乃是一个国家治理的最重要依据，往前看，今川氏制定《今川氏假名目录》，武田氏制定《甲州法度次第》，六角氏的《六角氏式目》等。
有名有姓的战国大名，基本都制定了在自己领内实行的分国法，并参考了御成败式目等旧有的法律条文。对于贯彻大名的意志，伸张君权有重大的意义。
往大了说这叫培养法治思想，往小了说也能有法可依！
“幕府法度确实应该重新修订，用以严明！”山内太郎只是点头，到是一旁的松下虎松好像想到了什么，表现出极大地认可。
“虎松有所悟？”启发这群小孩也是小平太所乐意的。
“明定国是！以张君权！”松下虎松答的很大声。
“没错！法令条条，皆是君王意志！”
确立君权在俗世的至高无上，有人寄希望于用神的虚无缥缈，来加强自身君权的正统性，这已经被证明弊大于利！
成文的法条，却拥有亘久的生命力！
几个大小孩子，都坐在小平太身边听得认真。这群孩子本来就接受着这个国家最优质的教育，加上没有一个不是天资出众的，哪里能不明白小平太所讲所言的重要性。
以后山内太郎治国，可不就是靠身边这一圈孩子嘛！
“明法明伦，自当广采民生，第三策便是善听公议！”
山内氏进行全领“人民”选举已经有了很长的时间，虽然这个选举模式仅仅局限于选举国立山内中央银行（山内贮金所）的主办人员，但也已经渐渐的在海道各国“人”这个层次以上的人群中种下某种种子，并渐渐发芽！
来自于广大人民的想法不应该局限于小小的银行一业，作为人民的代表，山内氏的当主应当召见这些选举人，倾听他们的声音。
听了你去不去做这个再说，但是你要有一条直接和民众沟通的渠道，保证君主对国家的基层有最直观的了解。
13.弹正公山中八策（二）
“身为大名，理当闻知百姓疾苦！”
山内义治临死前对山内太郎谆谆教诲，告诉他，他们山内家的根本就是支持山内的武士和自耕农。他本身的阶级属性，也让他天生拥有这类思想。
类似于后来的八代将军德川吉宗，他甚至直接设立“目安箱”，保证自己能听到普通自耕农百姓的意见倾述。并因此直接促使了“小石川养生所”的设立、“江户町火消”的创设。
说白了就是封建统治者趁着自己还清醒的时候，听取一下下层意见，然后内部改良一下，延续自己的这一票既得利益者的统治时长。
赤果果！
没有什么含情脉脉的鱼水之欢，君和民就是统治阶级与被统治阶级，缓和一下对立情绪，你让出一部分蛋糕，我继续肩挑重担忍耐承受，互相保持一个度而已。
“殿下若能持国以正，就应当垂范天下，以张正统！”
“何如？”
“这便是第四策，统一钱币！”
山内氏的铸币所历年以来私铸永乐钱超过二十万贯，这个规模如果放在隔壁，那也就是个把月的铸造量，但是在日本，那就是不得了的一笔钜富了。
十余年来，山内氏培养了足够的铸币工匠，已经熟练掌握了铸造工艺。这就为将来设立隶属于幕府的全国铸币机构储备了人才，打下了基础。
现而今只要有铜矿的大名，那个不私铸？恶钱在市场上大肆流通，掠夺民财。而山内氏铸造的精钱，保质保量，钱重达到4克，大小规矩，用料扎实。得到了广泛的认可和流通，甚至在其他分国都可以畅通无阻的使用。
这代表山内氏的信用！
除此之外，甲信地区盛产黄金，山内氏历年以来铸造一分金，通行东国各地，四枚一分金即可当一两使用，能抵得上永乐钱一贯文。
统一货币对于稳定市场，间接稳定社会和封建统治的各种好处，说的人太多了，不必要复制粘贴过来。
只说一点，也是统治者最不会忽视的一点！
彰示王权！
我发行的钱币，天下通用，可不就是我统整六十六国，号令天下的明证吗？你每天使用的钱都是由我这个幕府铸造出来的，打着我这个幕府的戳儿，影响之巨大，不用赘述。
历朝历代，哪怕犄角旮旯里那种地方政权，只要有机会，那个不铸钱？
就算是割据一个省，甚至半个省的那些小政权，也要改元铸钱，起码昭告自己统治范围内的百姓，现在老子说了算了！
“所以殿下若有一日匡合诸侯，否平列国，应当改铸新钱，颁行天下！”小平太知道仅仅是彰显权威那一条就足够山内太郎牢记采纳的了。
“记下了！此款也是紧要！”
“若钱币新铸，金、银、铜，三货整理厘清，那殿下就应该统一度量衡！”
“度量衡？弹正叔父说的是秦始皇帝之车同轨？”
“这是其一，殿下应当知道，仅仅是一个枡，天下有多少种？仅东国就有超过十种以上！”
包括武田信玄，北条氏康在内的统治者，都曾经以自己的权势在领地内推广自己确定的枡。升作为一个容积单位，又在一定程度上算是重量单位，对于人民生活中最重要的米，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而且统一了枡，也能够更加直观的了解一块土地的产量收获。对于额定赋税，征发兵役之类的国家紧要事务，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和统一钱币一样，统一度量衡在一定程度上，同样是王权强大的彰显。老百姓日日打交道用米的枡，如果叫做山内枡或者足利枡，潜移默化的说明，统治这个天下的是谁。
以显王化，以明正朔！
“弹正，我听说洛阳的京枡流通颇广，如果随意改变，百姓不能接受怎么办？”大概是听说过这玩意儿，山内义雄居然开口提问。
这位被后世称作“草包”的人，屹立三朝而不倒，子孙留下三个藩。忠厚老实这几个字绝对和他不沾边，感觉见风使舵之类的词汇更恰当一些。
虽然没本事，但是会看风向，知道怎么保命，能摸透天下的风向。
“那任由各处用各处的枡，和谈天下一统？各行其是，甚至连政令都无法通达！必要时，你腰上的刀可不光只是为了显示身份！”小平太知道山内义雄的意思。
你突然间强行改变当地沿用许久的度量衡，人家肯定不习惯，甚至产生怨言。再加上如果新设置的枡和旧有的京枡差别较大，必然会导致年贡征收的混乱。
到时候发生一揆，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但要行大事，这点改革的阵痛都不能承受，还谈什么一匡诸侯，扫清天下呢？
胜利者完全可以用手里的刀剑来说话，失败者就只能逆来顺受。
“叔父还是说下去罢！”山内太郎并没有做什么表示。
“好！若殿下能匡合域内，则应再行一策，结交外国！”
“结交外国？南蛮人吗？”
“没错！南蛮人不是只有铁炮和大筒而已！”
再过十年，天正少年遣欧使节团就要出发，真正意思上的对欧洲直面的了解就将展开。大友宗麟、大村纯忠、有马晴信这些人不论是出于何种目的，但是让日本睁眼看到了世界却是真的。
使节团回国后，携带了大量的欧洲各国君主以及教皇的礼物，其中甚至包括古腾堡式印刷机这样的物件。
一直通过耶稣教会来了解欧洲各国是完全不够的，这一定会慢慢受制于人。必须要通过山内氏自己的力量，直接与欧陆的君王们产生交流，互通有无，才能更快的跟上时代的步伐，增强自身的实力。
趁现在西方还没有领先东方多少，把这个脚步给跟紧了，不至于最后黑船开进了江户港，幕府的旗本还上街去买胴丸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更为重要的是，由将来的幕府或者说山内太郎主导的对欧洲各国的交往，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遏制那种直接革统治阶级的命的思想的传播，有利有弊。
14.弹正公山中八策（三）
小平太其实看的很明白，所谓的言论自由不过是最高级的信息管制而已！
如今这年头东方与西方的思想激烈碰撞，新思潮不断涌现，各种各样的可能都在无限可能中迸发！
利于统治的当然可以让他流行，暂时看不出有利还是有弊也可以酌情处置，明摆着要掀咱们统治阶层桌子的，那就对不起了！
我小国寡民伺候不起您这尊大佛！
请滚吧您！
“弹正叔父，这最后两策呢？什么说法！”
小平太别的不提，这份大局观那是一等一的厉害。毕竟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早就了然于心也。要是织田信长坐在小平太面前，指不定已经把臂言欢，就差脸贴脸等着小平太继续说下去了。
“最后两策则必须一同实行，但又分为先后。”
“是何？”
“殖产兴业！开海通商！”
很简单的道理，还是那句老话，日本是一个除了米和绢之外，几乎什么都不出产的小国。物资匮乏是既成的现实，根本回避不开。
现而今日本以供出口的实际上主要就是金银铜等贵重金属，再加上些其他小玩意儿。明代白银的流通有一半的功劳是因为日本银的流入，清代前五十年铜钱铸造所使用的红铜也几乎来自于日本。
大量的贵重金属外流，使得后来新井白石直言谏君，这国家再这样弄，国家就没有金银铜货币了，全都流出国外去了。
现而今群雄割据，自然是没有人在意到这种事情。大名们打仗需要铁炮，需要火药硝石。城镇人口日益膨胀，又对日本无法自产的消费品产生了极大地需求。
绫罗绸缎，香料染料，药材书籍，各种各样的宝货，在日本那是大有销路，有能力消费的人数不胜数，连年换走日本盛产的金银红铜。
但再盛产也有个度，譬如现在有名的生野银山便会慢慢枯竭，然后就是开采石见银山。佐渡的金矿虽然尚未发现开采，但他的产量也不足以应付连年的外流。至于足尾铜山、别子铜山，虽然都是富矿，但也不是无穷无尽！
说到底就是日本的产业不发达，无有可资出口的大宗商品！
所以小平太这两策就必须并列在一起，只有先殖产兴业，开发特产，使日本拥有可供出口的大宗产品之后，才能真正的开海通商，进行大规模的贸易行为。
说句比较令人难受的话，等过上二三十年，山内太郎正是年富力强，春秋鼎盛的时候，隔壁恰好开始最为酷烈的气候灾害。
遇上气候灾害也就算了，整个帝国那么庞大的体量，怎么着应该也能挺过去。可惜恰逢王朝末期政治斗争极度激烈，土地兼并加剧，又在最后的紧要关头遇上一个满级微操神君。
太勤勉啦！勤勉的把整个二百余年的祖宗江山都丢啦！
偏偏遇上气候灾害也就算了，接着要不了几年蕞尔蛮夷暴起，几乎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快速的摧毁曾经庞大的帝国，带来无尽的破坏和屠杀，以及整个社会发展的全面倒退。
那时候原本帝国南方的庞大手工业生产工场，以及繁荣的海运贸易，辛苦百年而积累起来，数以百万计的手工业熟练工人，都将在近乎毁灭性的改朝换代中彻底夷灭！
废墟中仅存的那些星火，很快又在大规模的沿海战事以及海禁政策中宣告破产！等到所谓的吃糠喝稀大盛世，原本牢牢占据的广阔市场早就被人瓜分殆尽。
无限气运加身，把握住机会的是踩着三百万印度纺织工人白骨而崛起的大英帝国纺织业，甚至连原本被明所摧毁的欧洲本土桑蚕业居然都能死灰复燃。
市场出现的大量空白，为英荷等国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广阔市场。
你英国能填，我日本为什么不能填？
何况日本还占据地理先机，以及廉价人力的优势。只要在适当的时机，开始培育和发展本国的手工业。就算不能完全抢占市场，那也能在贸易的竞争中分一杯羹。
小小的一杯羹，就足以养活这岛国因为农业生产富余出来的人口，稳定社会，促进发展，延长如今统治阶级的寿命。
只要老百姓有活路，哪怕只是每天的一口热汤饭，也能保证整个幕府的长治久安。
一番长谈，竟然说到傍晚，天色都昏暗起来。
侍从们端来这家女主人准备的热汤饭，大家这才觉得饿了，纷纷扒拉起来。稀里哗啦的声音一时大响，这年头朴素得很，也没有吃东西要静默的假规矩，武士们都“天然”率性的很。
端着饭碗，大大小小的孩子一个也不闲着，纷纷就自己的疑惑向小平太提问。有问以何礼仪结交外国的，有问新旧货币兑换的处理章程，以及交由山内贮金所处理的可行性。
小平太讲的细致，一众人听得也认真。说来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小平太今日居然因此多吃了一碗汤饭，才觉得有些撑。
待侍从送上热茶消食之后，小平太继续阐述自己的治国理念，长篇大论，可没有人觉得疲累或者无聊，小平太这是在为将来的幕府出谋划策，为山内太郎长久且稳固的统治这个国家尽力。
问这家的男主人讨来纸笔，小平太按着次序，在纸上依次写下：
一、天领扩大。
二、明定法度。
三、善听公议。
四、货币统一。
五、度量统一。
六、结交外国。
七、殖产兴业。
八、开海通商。
一条一条，写的明明白白，交给山内太郎。山内太郎很是郑重的从小平太手中接过这张写着八策的纸，像是在接过无双的珍宝一般。
“叔父所教，字字珠玑！”
“望将来能助殿下一臂之力！”小平太当然希望这些政策能够实行。
在稍远的将来，山内太郎一旦得以登临幕府的大位，小平太就极有可能担任幕府的执权，辅佐山内太郎处理天下政务。
到时平生之志，一概畅行！
15.上杉谦信会河越
武藏国，河越城。
在甲斐监督完年贡的征收，小平太走马河越，提前通知了上杉谦信，希望能谈一谈。
上杉谦信也想和山内家谈一谈，加上听说山内太郎跟着过来，他也要见一见。山内太郎和他半个儿子一样，十分得上杉谦信的喜爱。
坐在席首，盘着腿，上杉谦信让山内太郎坐到自己腿上来。山内太郎也乐意，总归是亲娘舅，还挺亲的。
“坂东之事，此番太郎建功啦！”
“不敢居功！”
甥舅两个和乐融融，用父慈子孝来形容虽然不太合适，但是意思是这个意思。
“恭祝管领殿下能州、贺州阵马大捷！”小平太向上杉谦信躬身行礼。
“劳烦你了，小平太。”上杉谦信朝小平太点头。
“全赖殿下英明神运，亲冒矢石。”
开场嘛，大家说点套话，互相恭维一下，你吹捧我，我抬举你。很正常！花花轿子众人抬，不尬吹以后怎么把军记物语写的花团锦簇。
闲话说完，上杉谦信就很自然的问到了这一次关东之役的具体过程。毕竟今年这场仗，那真是无数巧合一同作用，胜负之势一再翻转。
一直到最后一刻，才算尘埃落定。
恰好真田昌幸就补在旗本一番队历练，此次也跟了过来，作为山内太郎的护卫。小平太知道真田昌幸乃是细川采女的智囊，当初古河城神龙摆尾，忍城三路奇袭，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不得不说，真田昌幸的天赋奇高，在这一点上小平太自愧不如。
既然上杉谦信问这事，小平太就把真田昌幸召来，他作为直接经历者，很多策略的提出人，肯定比在场的人了解的要清楚。与其由小平太来说不知道倒了几回手的消息，不如由真田昌幸亲自叙述。
也算是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大家知道的，小平太历来是喜欢培养年轻人的。对于有才能者从来不吝惜赏赐和推荐，尽可以给他们表现的机会和舞台。
真田昌幸被传过来，见到上杉谦信也不慌张，落落大方的行礼拜见。
上杉谦信凡是所问，他都一一解答，叙述的详略得当。当然啦，年轻人嘛，不可避免的也夹带了一些自夸。
古河城攻击时，真田昌幸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放水填平泥洼，准备仗着十倍兵力，十面攻打古河城。背地里在凌晨对古河城本丸发动奇袭，用攻心战术，不战而破坚城。
这样的战绩，当然要拿出来显摆一下！
之前在古河御所，上杉谦信也大致观察了一圈城池的地形和防御，真田昌幸奇袭夺城的故事他已经知道了一个大概。但是现在听来，还是觉得这个年轻人果真有几分本事。
那样的一座坚城，以上杉谦信本人来看，他自认为都不是一天两天能打下来的，真田昌幸却只用了区区一日夜。
听得他击节赞叹，当场解下自己的太刀送给真田昌幸。
当然不是那把小豆长光，只是一把普通的太刀。可这对于真田昌幸而言，也是莫大的荣誉了。
次后又仔细询问忍城合战的详情，对于甘糟景持以及北条高广的败逃，导致上野一翼全溃，北关东局势几乎崩溃这件事，自然是略过不提。
双方着重讲了讲当时是如何决策，如何部署，以及战斗的打响、经过、结果等各方面。对于原本预估的万余援军变成三万余北条本队，是如何进行的应对。
到这里真田昌幸就不敢自夸了，他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依城坚守的上野众居然在短短数日内就被击溃。虽然这主要是因为令出多门，众心不一，以及兵力弱势才导致的。但是终归是上野众败了，差点导致细川采女全队危急。
至于最后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了，激战4小时的双方大军，当时都到了最后一口气的关键，小平太日夜飞驰而来，不过是无法作战的区区几千人。却以一首南武藏民谣田乐瓦解了在北条军中战局多数的武藏众，至此才翻转战局。
上杉谦信听得入神，生怕错过一星半点，等到最后尘埃落定，大声叫好，击节赞叹。
把这些弄清楚，其他的就是细枝末节了，或者说表面上的细枝末节。山内家很是识相，武藏乃是天下大国，几乎二十万贯之巨。
山内家还真就分毫不沾，再兴了扇谷上杉氏以及深谷上杉氏，恢复了岩付太田氏和江户太田氏，加上拥立古河公方。
很符合上杉谦信对于关东的分而治之，扶植小弟的策略。
虽然这些恢复的家门不可避免的会对山内氏有相当的亲近和感恩，但说到底，他们还是会听关东管领的招呼。
只要肯听他上杉谦信的招呼就得了！
能恢复旧有的秩序，保障室町幕府的封建体统，大家各安领地，一同拥戴洛阳的足利将军，这就是上杉谦信的夙愿之一。
上杉谦信在关东打下的领地那么多，但他也知道他一旦越后封山就难以控制，对于这些领地，交给忠心的小弟是必然的选择，现在的局面最好！
双方这样当面谈一谈，确实很好，有什么疑问都可以当面讲清。作为婚姻同盟，在这个战国乱世，不要怀有芥蒂才是长久之道。
“你们都退下吧！我与太郎有话要说！”大致的问题都说完，上杉谦信向在场的众人吩咐道。
小平太本也要走，上杉谦信却示意小平太留下，等所有人离开，偌大的屋内也就只剩下三个人在座。
应该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谈，但是不好公诸于众。
“管领殿可是有何吩咐？”小平太略带探询。
“确实有一事要和你们讲，此事事关太郎，十分紧要！”上杉谦信变得极为郑重，看了看坐在自己腿上的山内太郎，带着一种复杂的语气。
“与殿下有关？这……不知是？”
“你们应当知道，自贺州金泽退兵已有二月之久。虽言城坚难克，但实有他因！”
“莫非！”小平太心下有所猜测。
“太郎有没有收到大树之密函！”
16.足利义昭密布局
上杉谦信话音未落，小平太下意识的就四下探头，山内太郎也突然正了正身子。
纲良叔父此前担任洛阳二条御所的御警备役，带着二千来人在洛阳守护足利义昭。作为和室町幕府最休戚相关的信州山内氏家臣，自然和足利氏天生亲近。
足利义昭也没遮掩什么，那问的话都平铺直叙，赤果果的。就差问山内家有没有可能进入洛阳，虽然不一定是把织田信长干翻，但最好能像以前的守护大名一样，互相制衡，让将军能居中执宰。
现在看来，足利义昭不仅仅是向山内氏表达了他的想法，连管领上杉氏都得到了密信。那越前朝仓氏、安芸毛利氏、江北浅井氏、纪伊畠山氏、河内三好氏这些大名，指不定全都收到了足利义昭的密信。
足利义昭想干嘛？
信长包围网？
双方难道终于要走了这一步了？
此前织田信长行事起码在表面上都会顾及到足利义昭以及幕府的脸面，凡是行军作战都打着尊幕讨贼的名号。包括讨伐北畠氏、六角氏、三好三人众以及没讨伐成功的朝仓氏，全都是吃了足利义昭的讨伐的。
加上足利义昭的背后和织田信长的“背后”，恰好同时都有一个山内家！一个地跨五国，三十余万贯，人马精强的山内氏。
不管足利义昭和织田信长要做什么事，都要想清楚，山内家可是天平上一枚至关重要的砝码。不论这枚砝码倒向哪边，都将决定天平的倾倒！
“大树确实委纲良叔父带回口信！”小平太据实以达。
“你且先不说！”上杉谦信示意小平太不要说内容，又看了一眼山内太郎。
“大树希望我暂时与贺州一向众和睦，停歇刀兵，稳固领内，积蓄粮秣……”
“必要时起兵上洛？”小平太知道足利义昭的密信会是什么内容，是故接过上杉谦信的话头。
“就是如此！”
上杉谦信的面色转为郑重，起兵上洛这种事情太大了，根本就不是说干就干的。何况近畿现在盘踞着如同猛虎的织田信长，几近百万贯的庞大领地，天下的贸易中心尽在掌握。
说句实在的，织田信长仅从动员兵力而言，他一个可以打三个上杉谦信！（不带上全关东小弟。）
就算上杉谦信和山内太郎合在一块儿，也不一定能够把全力以赴的织田信长干趴下！
这是国力上的差距，也是人口上的差距。上杉谦信就算再不会玩政治，也知道贸然的和织田信长翻脸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至于近畿的那些杂鱼，或者说上杉谦信眼中的杂鱼，他认为都是不堪一击的货色。真要是起兵，三下五除二就会被织田信长干趴下。而事实上除了一向众出力最多耗时弥久之外，其他的近畿势力，那真就是葫芦娃救爷爷。
别看朝仓氏二十五万贯的巨大家业，五代流传的名门，也就挺了那么两三年就完锤子了。号称“江北之鹰”的浅井长政和朝仓氏先后脚的功夫，全部送了。
也就本愿寺十年抗战，真的打死了原田直政，逼反了荒木村重，问罪了佐久间信盛，织田家的重臣倒了好几个。
而作为包围网中心的足利义昭没几天就被打跑出洛阳，投靠了妹夫三好义继，但也没几天就只能再度跑路。
至于历史上的武田信玄和上杉谦信，巧得很，刚说要干，立马就蹬了腿。
所以一圈算下来，真要是足利义昭下定决心要干织田信长，外围一圈葫芦娃，如果不能同时发难，那结果真的不会好到哪里去。
这也就是上杉谦信疑虑的地方！
再加上山内氏好赖还靠着尾张和美浓，算是和织田氏接壤，上杉家距离近江还隔着加贺越前两国，差的远了去了。怎么把大军开到洛阳还是个问题，就算跟着山内家走东海道，一路上都是织田信长老家的坚城重镇，能不能成功真就是两说。
“洛阳的大树看来真的与岐阜弹正貌合神离了！”
“恐怕远不止如此！”
“大树既然开始联络各地诸侯，那一场大变恐怕就在眼前！”小平太面对这样的局面，多少也有点无力感。
“若幕府有令，总不能置之不理！”
把山内太郎放了下来，上杉谦信站起身，语气中带着些许的凝重，这桩事情就算是他也没有办法即刻下决定。
“唔……”小平太也不知道该如何答复。
眼前的情势正在向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倾倒，织田信长并不是那种真心匡扶幕府的人。他不过是利用足利义昭得到进军畿内的大义名分而已，如果足利义昭一直甘心于傀儡的位置，也许最后还能落一个高家的位份。
当然啦，也不排除哪天看不顺眼，就把幕府一脚踹开的的可能。
而且现在织田信长把整个幕府的奉公众几乎完全从足利义昭的身边剥离，剥夺了足利义昭自由面见诸侯的权力，将足利义昭半监禁在二条御所。这种行为实际上就已经是以下犯上，侵凌君权了。
比较老套的形容就是，织田信长：“陛下何故谋反！”，足利义昭：“何至于此啊！”。
虽然废除幕府将军的事情还没有做，但是这个趋势在明眼人眼里，真的是显露无余。
“小平太，你觉得上杉与山内联手，可与岐阜弹正一战否？”上杉谦信目光直视小平太。
“若管领殿下与殿下一同临阵，合兵一处，得五六万众，直驱三州、尾州之地，与岐阜弹正会猎与木曾川长良川之岸，十分战事能胜六分！”
小平太不敢把话说得太满，织田信长现在总动员力超过十万，除开留守各地的，机动人马总有五六万。山内和上杉的机动兵力也差不多就这个数字。假使山内和上杉攻，织田据险而守，这场仗最终是个什么结果，很难预料。
“十分能胜六分？”上杉谦信到底对于小平太的判断是比较相信的。
“总在五六分之间！”
听小平太肯定，上杉谦信转头看向山内太郎。
18.织田信长亦有意
上杉谦信很是有所深意的看着山内太郎，他忠诚于幕府，愿意维护幕府的权威。但不代表说他只认定足利义昭的这个幕府，别的足利某的幕府也很好。
如果这个征夷大将军是他的大外甥，那对于上杉谦信而言，岂不是更好？
政治智慧这个东西上杉谦信基本该有的还都有，虽然偶尔不灵光。甚至做出欺负长尾当长年幼，剥夺足利长尾氏领地转封给别人，结果导致足利长尾氏直接投靠北条的烂事。
但将军这个东西，该怎么选择，还是没多少难度的！
小平太看他那神色就知道想的是啥，如果真要起兵去攻打织田信长，那么这个幕府就要换届！不能我们好几万人，真刀真枪，用命搏出来的一个幕府，交给别人来做啊！
幕府换届，那就是山内太郎继位，这一点毋庸置疑！上杉谦信从心底里乐意见到山内太郎做这个将军。
但这个话暂时两人都没有说破，拥立山内太郎起兵上洛的事情还在计划中，到底什么时候做，做不做的成，这都要看足利义昭和织田信长的的发展。
剩下的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小平太写了一封信，委托一名旗本飞马送回山内，交给细川采女拿去告知连判众们。
做好翻脸准备！
咱们和上杉是甥舅之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管这件事怎么发展，既然足利义昭已经明示了，那就要做好同进同退的准备。
这桩事情聊完，双方都心里有数。即使山内太郎也大概知道家中和自己的舅舅正在为幕府与织田氏交恶而烦恼。
按下不发！
既然来了河越城，山内太郎就和上杉谦信一同准备会见上杉静贤和上杉义宪这对祖孙，上杉义宪左右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幼主，真的当家人还是上杉静贤老爷子。
虽然北武藏年初打了一大圈，很是过了一次兵，但不管如何地里三瓜两枣总归还是有的。上杉老爷子又不是什么大菩萨，不可能免税的，照旧收完这一茬年贡，只不过少收些罢了。
原本只有几十个马仔小弟的队伍，现而今一个个都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的重臣大将。这都是应有之义，人家不离不弃跟着老爷子干了这么多年，还为老爷子拉起了一支勉强敷用的家臣团，厚赏是应该的。
一团人簇拥着上杉静贤，人逢喜事精神爽，老爷子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了十岁都不止，那神采飞扬的样子恐怕再活上十几年都不成问题。
“拜见管领殿下，拜见下马殿下！”祖孙一起过来。
“快快请起！”
几人一阵尬吹，进入城中。上杉静贤的反北条决心没得说的，根本不用怀疑。所以上杉谦信这趟来也不需要和他赘述什么，只要确认一下上杉静贤是不是拥戴他这个关东管领即可。
老爷子心下明镜似的，他们家的能不能稳当，一半要靠山内和管领上杉的外援。对于上杉谦信的试探，大风大浪见的多的老爷子，二话不说就跪了！
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十分的顺畅自然！
很满意！上杉谦信对老爷子的态度很满意！
他们家这么识相，那上杉谦信对于偌大的松山领交给扇谷上杉氏便没有任何芥蒂了。
而后来的太田资正以及太田政景父子，一点儿不输老爷子。他们颠沛流离好多年了，现而今好不容易恢复领地，又在防备北条的第一线，抱紧大腿的重要性能不明白？
这些小弟都是山内家放出来的，但通过这几天上杉谦信的巡阅，起码在表面上确立了关东诸侯以上杉谦信为主的局面。
亲山内归亲山内，但从上杉也是从上杉！
看完这出四方仰戴，列国来王的表演之后，行将入冬，大家便也各自返国。
………………
“弹正的来信大家都看过了吧！”山内主计坐在上首，主持连判会。
在座的诸位都点头应是，坐在末尾的山内义保把书信又折好，传了回去。
“此前左卫门带回大树之咨询，想必诸位就应当有所预见了吧。”
“现而今春日山管领也已得到大树密信，恐怕洛阳的局势将有大变！”山内主计说完现状，等待大家发表自己的看法。
“甲斐、骏河新附，难以调动大兵，现在若有大战，时机并不成熟！”今川义亲双手交臂抱在胸前。
他知道骏河的情况，一方面要肃清武田氏和旧今川氏的统治痕迹，一方面还要防备北条氏随时可能的攻击。很可能骏河国在将来的战事中出不了什么力，而甲斐就更不要说了。
“就是不知洛阳那边，最终如何行止。”北畠大学表示自己的担忧。
“也许尚可调和？”
“怕是调和不来！”纲良叔父在洛阳看的分明，织田信长和足利义昭之间基本上已经把虚情假意的面皮都撕破了。
织田信长现在还承认这个幕府，自然是因为幕府背后有相当的拥簇。他现在一南一北，分别是三好三人众和朝仓氏，虽然一挑二毫无压力，但也不能再扩大战线了。
这就是他保持了最基本的克制的原因！
而足利义昭之所以没有立刻要求诸大名起兵，也是在做最后的预算。诸大名愿不愿意在幕府的统一指挥下，以他这个将军为盟主，进行一场反织田战争。
能不能够在最快的时间内，都响应他的号召，而不是你推我拖，慢慢去送死。
“诸位大人！有信来！”一名侍从打开障门，大声禀报。
“谁家的？”坐在上头的山内主计问道。
“来者乃是织田氏的赤母衣金森五郎八（金森长近）”
“织田？请他进来！”
说什么来什么，这玩意果然不经念叨，织田信长有什么事情，都快下雪了，居然还派人过来山内。
“拜见各位大人！”金森长近小跑进屋，呈上织田信长的信函。
山内主计接了过来，划开信封，取出信来，面无表情的看完，“请先去往城下暂歇，我等商议后再行答复岐阜弹正！”
19.信长恩威兼并用
这金森长近前脚刚一走，脚步声甚至还没稀落，山内主计的脸马上就垮下来了！
今川义亲一看自己叔叔这样的脸色，起身把山内主计手里的信接过来，只是略微一看，就明白了过来。
几个人转了一圈看完，这封信的内容怎么说呢，还真不好立刻评述他的好与坏！
织田信长认为山内太郎功勋既著，威名又显，丝毫不堕父祖之威名。而今幕府兴隆，为了保证公仪继承有序，宜为山内太郎元服。
元服不元服的，这倒不是什么很急的事情。虽然元服意味着一个人的成年，像是织田信长就是十二岁元服的。此前他还就担任了那古野城主，配属了家臣。
可山内太郎情况不一样啊！他本身就是大名了，元服不元服都改变不了他担任山内氏家督的大义名分。他不需要依靠元服成人来获得某些成年人才可以行驶的权力，这是他本身的血统和身份所既定的现实。
山内太郎元服不元服的，在可与不可之间。但信长之后说的，那就很有些意思了。
现在山内太郎位高爵显，乃是足利将军之犹子，室町幕府继承人。要为山内太郎元服的话，肯定不能由什么阿猫阿狗之类的来办，如果像是之前细川管领，细川政元、细川晴元之类的还在，他们帮山内太郎元服就比较符合礼仪。
可是现在情况大为不同了！足利义昭颁布的御教书明确的宣布了“天下之仪，任于信长！”也就是说，在某种程度上，织田信长的武家等级是高于山内太郎的。
毕竟织田信长是幕府的执权，山内太郎是幕府的继承人，在权势上，确实是织田信长更高一筹！身份上也不好掰扯，到底如何一个高下。
所以信长的意思就是明年新年，请山内太郎上洛，恭祝他的父亲足利义昭新年快乐的同时，由织田信长为他举办盛大的元服仪式！
到这里为止，一切都说得过去。甚至还有一点示恩的意思在里面，如果山内太郎元服礼成，便能代表他名义上的爹足利义昭行驶某些权利（不是力）。
比如皇居禁里那位新年举办正旦之礼时，山内太郎就有资格担任皇居的御警备役，这是向天下昭示山内太郎继承公仪的身份。
又比如山内太郎可以巡视五山五寺，大和的兴福寺等处，并要求各寺院神社献上下榻之礼。这代表山门对武家政权的臣服和认可，在寺社势力强大的年代，这一点乃是将军统治稳定的有力臂助。
以织田信长承认这个幕府继承人为前提，好处确实不少！
可信到了最后，那意思就有些不对劲了！信中大咧咧的说山内太郎作为幕府的继承人，织田信长是十分支持的，并且保证和山内家站在同一阵线，任何一个敢于挑战山内太郎继承权的野心分子都将遭到他织田信长的无情打击。
很好！
山内与织田的盟约尚且存续，作为室町幕府的臣子，守望相助，真的很好！
现在洛阳在幕府的控制下，也就是他织田信长的控制下，一个进不了京的将军，到底是野鸡将军。就算得到了宣下又如何？不能在洛阳发布御教书的将军，谁承认？
山内太郎想要继承将军，同样要进入洛阳，在皇居拜见天子，接受诏令，昭告天下，公仪顺利继承。
信长说我一定会真诚护送你进京的！
这封信到底什么意思？结合上下文像是织田信长在拉拢山内家，不仅举双手双脚支持和确认山内太郎的继承权，而且还愿意武装保证山内家的权力。
但是又暗中表示了一下，现在我是幕府将军之下第一人，我的权力是得到被关在二条御所的足利义昭确认的。御教书天下明发，世所公知。
更加重要的是，洛阳在我织田信长手里！
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理解，山内主计这种时刻以清和源氏足利一门众，河内源氏嫡流身份自傲的老顽固，哪里乐意听织田信长暗示。
我家太郎要做将军，便做将军，何用你扶持！
“岐阜弹正到底是何意？”今川义亲皱着眉头。
“恩威并重！”【注1】
“示之以恩，用之以威！”纲良叔父见过织田信长，也见识过织田信长的手段，对于这一切到不太陌生。
说到底就是山内家的势力差织田家好大一截，人家一个美浓加尾张就比你海道五国还富庶，更何况织田信长还用弟弟加儿子控制了伊势。江南和山城也大致在握，那都是膏腴丰润的肥地。
你小子跟我混，我保你家权势富贵，至于什么歪心思，你掂一掂自己的分量，拎一拎自己的轻重。想清楚了，能不能干的过我织田信长！
“诸位，该该如何答复？”山内主计虽然对织田信长的姿态不太满意，但是为政者不能义气用事那是肯定知道的。
大国之间的交往靠怀柔或者贿赂，那肯定是开玩笑，织田信长现在就是晓之以利，动之以威，看你山内家识不识时务。
“既然小平太与春日山管领刚刚面谈，是不是等他回来再决议，反正也就这一两日的功夫！”细川采女感觉这事情总要小平太参谋一下才好。
“是了！殿下也应当知晓此事！”纲良叔父帮了一个腔。
“小平太到哪儿了？”山内主计转头问细川采女。
“算日子应该已经过甲斐了！”
信使一人独骑跑得快，小平太随后出发，但是跟着八百人的队伍，还坐的牛车，顶多走了一半的路程。现在大概还在诹访口，大概要走两天到三天才能到府中。
“那便吩咐人好生招待织田来者，我等先拖延一两日。也许春日山管领还有嘱咐，为今之时，总要同调才好！”山内主计表示认可。
“那便如此！”
“也好！”
…………
【注1】：其实日语里应该有更加口语化的句子，饴と鞭で子供を教育させる，大概就是这样的句子，教孩子要糖和鞭子一起用。
20.暂且先虚与委蛇
得了使番传信，小平太紧赶慢赶第二天傍晚到了府中城。二话不说，城内就传信要召集连判众们开会。
路上细川采女就把织田信长来信给说了一遍，主要内容是邀请山内太郎上洛，他将为山内太郎举办元服之礼。次要内容是提了一句，洛阳在他织田信长手里，他保证永远支持山内太郎继承将军。
小平太也是一头雾水，眼见着第一场雪都要下来了，织田信长来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
入得城来，大家坐下，除开镇守甲斐不能离开的小西原左卫门，其他的连判众都在场。山内主计把织田信长的亲笔信递给小平太，小平太仔细的看了一遍，果然和细川采女说的完全一致。
“岐阜来使正在城下等待回信，弹正以为应当如何回复？”今川义亲举着一个烛台，放到小平太的身边，让小平太看的更清楚一些。
“诸位此前商议是？”把信放下，小平太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累。
“岐阜弹正晓之以利，动之以威！”纲良叔父平缓的说出这句。
“这个利嘛，倒也是实利！”
这封信是织田信长亲笔签名花押的书信，完全是可以以公开的方式向全天下传播的。作为现在室町幕府执权的织田信长，已经向全天下宣告，他永远支持山内太郎继承幕府公仪。
虽然战国的承诺历来都是拿来撕毁的，但是只要信长将来真作出点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那这封公开的书信，就是绝佳且完美的大义名分！
有什么能比拿着一个人当初亲口说的话来啪啪打脸更直接的吗？
虽然将军的宝座现在是个空壳，但再是个空壳，那也是将军，是天下武家共主！所有的武家都是臣，而将军是君，只要幕府不倒台，这就不会变。
将军不值钱，但将军也最值钱！
“若岐阜弹正亦拥立殿下，确乎是天下盛举，然而……”细川采女开口了。
但是他话就说了一半，信长通电天下说支持山内太郎，这很好！但是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哪里就是觉得不舒服。
“原以为岐阜弹正最多做一时权臣，如今看来是要做一世权臣！恰似那镰仓之北条！”山内主计对此肯定是不满的。
“诸位，我有一问，岐阜弹正如今乃是何职？”小平太看向众人。
“幕府执权！这还用问？”
“没错！岐阜弹正现在是幕府执权！”小平太对细川采女的回答十分满意。
织田信长执掌近畿之牛耳没有问题，但是他执掌近畿的大义名分来自足利义昭！他先是幕府大臣，后才是近畿霸主。
最简单的一个事实就是，现在织田信长举的仍旧是尊幕讨贼的旗号！
他还是室町幕府的臣子，足利义昭还是他的君主，他仍旧在表面上尊奉室町幕府的公仪，并为此不懈战斗！
在历史上亦是如此，足利义昭是在明确得知武田信玄上洛之后才公开在洛阳对织田信长发起讨伐，正式撕破脸皮。而此前织田信长与浅井、朝仓、本愿寺、三好三人众、松永、长岛一向众等势力连续交战时，完全是以室町幕府执权，代将军讨伐不臣的名义在作战。
这玩意儿说来很可笑，足利义昭联络了无数反信长的大名和势力，却由于担心无法成功击溃信长而始终没有正式与信长翻脸。导致在大义上，所谓的“信长包围网”居然是以逆贼的身份进攻占据幕府大义的织田信长。
“我山内竟还受制于人！”山内主计自然已经转过弯来了。
“不光是受制于人，而且是无可奈何！”小平太点了点头。
山内家若果得了足利义昭的密信，自然是可以号称得了衣带诏，清君侧！
一旦成功上洛，那历史是胜利者写的，到时候完全可以粉饰一新，织田信长想怎么黑就怎么黑，无人敢于置喙。
可输了呢？山内家那就真的是里外里猪狗不如，一个大逆恶贼的名号是肯定跑不了的。连带着在座的所有人都要变成奸佞小人，遗臭万年，永世不得翻身。
在座的谁能保证一定能赢？
小平太话说完，在座的诸位陷入沉默。织田信长挟将军以令诸侯的最大优势就在这里了，现任的将军就在织田信长手中，只要足利义昭不公开讨伐织田信长，那所有起兵讨伐织田信长的人就都是“贼”！
就是“逆贼”！
“虽然无奈，诸位还需忍耐啊！”小平太也很无奈。
山内家还没有从连年战争中喘过气来，立刻和织田信长翻脸真的是力有不逮。就算加上上杉谦信，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和织田信长一战决胜！
近畿的杂鱼又不给力，没有办法帮山内家分担太多的压力，毛利到是天下第一等的豪强，可是他们家还离近畿有段距离。毛利元就老爷子又去世了，两川体制到底好坏也不是那么轻易能评说的。
“天下间难道没有可以制衡岐阜弹正的了？”山内义保坐在末尾有些疑惑。
“有啊！”小平太当然知道谁抵抗织田信长最久。
“何人？”
“石山本愿寺法主显如上人！”
“一向一揆？”山内主计好像很是有些不信。
“一向一揆能济事？”细川采女也明显不太确定。
年轻了吧！图样了吧！信仰的力量那真就是无穷无尽，远了不去说容易起争论，近了不能说要被404，反正大家知道就得了！
“一向宗何止百万？似汪洋大海，纵使岐阜弹正三头六臂，想必也要付出一定代价吧。”小平太直接摆事实。
“那倒是！畿内一向宗确乎信众不少！”
“这话且先不去提，不论将来如何，大树才是此中关键！不妨暂时应允岐阜弹正所请，元服便元服！”
“小平太你是说虚与委蛇。”
“且先应付着，多拖一日，殿下便年长一日，我山内便积蓄一日！”小平太点头称是。
“便如此罢！”山内主计无奈的表示认可。
其他人便也不再多言，表示同意。
21.筹谋暗助石山城
如今既然大家心里有数，便也要准备起来！
“回去答复岐阜弹正，明年二月中，下马殿下会以诸侯行列之仪上洛！”小平太对着金森长近大声宣布。
“遵知！”金森长近双手接过回函，低头向坐在上手的山内太郎行礼。
村上义光随即站起身来，引导金森长近走出大殿，礼送人家出城。
信浓的大雪便也纷纷扬扬的适时落下，这样的大雪下上几日便足以封闭山道，断绝商旅行人。凭借山海之险，足以固守疆界。
等这场雪消融的那一刻，元龟三年的日历也就翻开了！
看着金森长近和一名随从策马飞奔出城，小平太和细川采女、纲良叔父还在府中城天守露台，大概算是目送人家吧。
“小平太，明年殿下上洛，诸侯行列须得多少人？”纲良叔父把手拢在袖子里，大概是感觉手冷。
“一万五千吧！”多了没必要，少了算个球。
人马过万，无边无沿。有一万五千信**兵，这天下之大，尽可以去得。别说织田信长不可能把山内太郎强留在洛阳，就算他想强留，也要掂量一下这万五大军的分量。
“你去还是我去？”细川采女到是身体好，天守上风大，他照样穿一件单衣。
“你去吧！我要去别处！”小平太还有别的计划。
“怎么？”两人同时发问。
“我准备去一趟石山，再去一趟纪州。”
小平太知道谁能干谁不能干，既然现在足利义昭和织田信长的冲突逐渐从水面下浮出，仅凭山内一家是不足以击败信长的。小平太要为山内寻找真正能够牵制信长兵马势力，打击信长统治的有力盟友。
石山本愿寺就不需要说了，大家都知道的抵抗顽强。但是纪州地方，以根来众、杂贺众闻名的雇佣兵团，也是整个信长包围网中的重要有生力量。
虽然在将来的游戏中“杂贺孙市”那真就是威名赫赫，一手铁炮大招开的毁天灭地。但是这年头的纪州铃木氏也不过只是纪州雇佣兵团中的一员而已，还没有到足以搅动战国局势的地步。
必须要让他们以一向宗的信仰为联系纽带，统一起来，在必要的时间，快速的集合投入对于织田信长的作战之中。
若果三万纪州之众能直接加入反信长的行列，对于整个攻打织田信长的诸军来说，将是极为有利的援军。
更不要说，纪州众还持有大量的铁炮，在作战水平上，完全走在这个时代的前列。
“去石山也就罢了，显如上人一声令下，百万信众也是有的，去纪州何如？”纲良叔父虽然也看不上一向一揆的战斗力，但架不住一向一揆真的是人山人海。
“是啊，纪州所属，汤川氏威名素著。汤川氏又拥戴畠山氏，畠山氏则臣服岐阜弹正与家臣游佐氏、安见氏缠斗。”细川采女也对纪州众不太上心。
“总是一股战力，若能驱用，则为幸甚！”
“行吧，你是有主意的人，那殿下便由我护送上洛吧。”细川采女便也不再多问些什么。
“那你要准备些什么吗？”
“三千金即可！其他的再议！”
小平太游说这两家只准备花三千两黄金，这价码似乎很低。三人都知道石山御坊乃是天下有名的坚城大镇，纪州众亦是雄兵三万，这点钱怎么打动人家。
“莫非？”纲良叔父突然由铁炮联想到了别的。
“是的！我准备携重礼去游说这两家！”
如何让石山御坊更加坚固？如何让纪州众更加善战？
佛朗机铳啊！
要是石山御坊的城头上架起大炮，凭借那坚固的城防和特殊复杂的地理环境，那织田军不是来一个送一个，来两个死一双嘛！
加上石山御坊就在海边，可以仰赖水运进行持续的补给。只要设法帮助石山御坊保持木津川水口的航运畅通，那指不定就不是十年石山抗战了，二十年也不是什么难事。
九鬼嘉隆的铁甲船，说白了不就是包铁安宅船！船上裹一层铁皮而已，铁皮可以防备三岛村上水军和毛利水军的焙烙火矢，不信能防备得了山内家的大炮！
打霰弹的佛郎机不行，那就请洋兵！
卡拉克大帆船的舰载加农炮，请你们吃一吃资本主义探险家自称的“正义制裁”！
吃上几发18磅甚至24磅的炮弹，就凭九鬼嘉隆那连龙骨都没有的铁甲船，全靠增设棚仓来保证船体强度。说句难听的，可能要不了三炮五炮，就给你沉了海了。
何况山内家又不是没有水军，又不是没有大炮，咱们自己除了佛郎机，也有青铜滑膛炮嘛。弄上两条装载五六门青铜炮的炮艇，在三河国渥美半岛上设置一处军港，天天堵着对面志摩国的鸟羽。
你九鬼嘉隆伸头我就出来揍你一下，时时刻刻盯着你，不让你有出门去大阪湾淡路滩兴风作浪的机会。直接把织田氏的水军，给封锁在家里，做存在水军。
至于把佛郎机给铃木重秀这帮纪州众，小平太到是还有所犹豫。倒不是说别的，而是怕他们当中部分人，要是战事不顺利就跑路回纪州，把佛朗机铳就白送给信长了。
毕竟这帮人说到底还是雇佣兵，虽然节操在雇佣兵里面算是非常棒的了，可是到底是雇佣兵的节操。不像是石山本愿寺，那是一向宗的总本山，本愿寺显如不到最后一刻，肯定是不可能放弃抵抗的。
“传授铸造术吗？”
“那必然不会！不过给上两三门还是可以的！”小平太又不是傻得。
大不了打坏了就水军再运两门进去，这玩意只要水路不断绝，为了恶心织田信长，送啥都是值得的。
“此事我暂时先和二位通气，如今还只是我一人之腹案，明年春后再行定夺！”
“岐阜弹正似庞然大物，须得用十二分全力，才堪应对啊！”纲良叔父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有些语重心长。
“谁说不是呢，事到如今，竭尽全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