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细川采女拟方略
山内大军四万二千众，除了留守青崩垰的二千小荷驮作为兵站始发站的预备队以外，其余四万众转移至长篠城。
足利义章打马绕城三分之一周，其他两面不用看了，因为是正临寒狭川和大野川的悬崖峭壁。整座城依照山势，实际上分为四层，除开本丸不提，二之丸和野牛曲轮在第二层，三之丸（巴曲轮）和出丸在一层，而弹正曲轮和服部曲轮在最下层。
弹正曲轮和服部曲轮又以寒狭川引入的河水作为护城河，与长篠城本体相隔。整座城堡工事密布，攻击面只有追手门一处的狭窄山道而已。
根据投降过来的奥平定能的说法，城中有奥平一族的守兵约二百人，附近临时征召的杂兵百五十人，以及德川家康的援兵百五十人。
其他的忽略不论，德川家康的援兵全部都是铁炮足轻，加上城内原有的数十支铁炮，城中可用的铁炮应该有约二百支。
和山内军超过两千支铁炮的庞大数量相比肯定不值一提，但是重点是追手门外就那么大的攻击面，二百支铁炮完全可以分作两番，对攻击方形成毁灭性的杀伤火力。
除此之外就是城内不排除有德川家康赠送的大筒，奥平贞昌作为德川家康的女婿，有这种大铁炮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大筒作为实际上的霰弹枪，在狭窄的城门前通道防守中，肯定会产生奇效。毕竟几十上百个枪子喷出来，面前又是拥挤的攻城士兵，以如今足轻的士气和训练水平，一枪就能崩一队，保准儿！
“有些难办……”细川采女只论战术水平的话，属于很好的，大概看了一圈，就有了布置想法。
“叔父怎么说？”足利义章坐了下来，虽然年纪尚幼，但是颇有些当年足利义胜问计于自己兄弟细川采女的风采。
“先让大炮上来，服部曲轮位置不高，直接两轮齐射，就可以解决！
然后就是弹正曲轮，臣目测了一下，应该也就是高出三五间罢了，也可以用大炮摆平。
但是次后的护城河，就需要派人上去填出攻城的甬道，这是第一重。
搦手门才是第一轮攻击的要点，必须夺下搦手门，才可以持续的输送兵力入城，而且夺下搦手门之后，城内就只能从悬崖取水，用水的问题会严重起来。”
细川采女居然一边说，一边在木板上画出了整个长篠城的简略草图，作战水平到底是和山内义胜一道练出来的。
“城内的粮仓在哪里？”小平太也问了一句。
“粮仓在二之丸中，只需夺下三之丸便可使用火矢，抛射城内。设法再用铁炮与城内展开枪战，只要能引燃粮仓，水粮具无，破城不难！”
“很好！采女叔父的策略我认为可行！”足利义章表态。
小平太也认为可以，因为日式的山城就是这么的恶心，如果城兵坚定，那必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不然想都不要想破城的事。
“再向城内投一次书，如若不降，破城之后，一概胗灭！”细川采女看大家都同意自己的方略，便大声下令。
真田昌幸单膝跪地，随侍在自己岳父身边，听到细川采女吩咐，立刻拿起纸笔，快速的拟写了一封劝降书。
“可！”小平太和细川采女看了一遍，又给足利义章签了个名。
指名让菅沼正贞派了个家人，送进城内，不出意外，奥平贞昌拒不投降。
“下马殿下尽管攻来，我就在此处恭候！”奥平贞昌如是说道。
如你所愿！
山内军的六门青铜滑膛炮被拉了上来，也不用废话什么了，请长篠城内好好领会一下什么叫做时代变了！
两轮齐射，那座用坚硬山木修建的追手门就成了破烂。再两轮过去，服部曲轮那点工事就基本成了废墟。
“到底还是大炮好使！兵库助说是不是啊！”足利义章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还故意和菅沼正贞撩拨了一下。
“是是是是……下马殿下天威一至，篡逆小人灰飞烟灭！”菅沼正贞真是服了，山内家怎么代代出英主，足利义章这点年纪就这么厉害。
“那剩下的就要劳烦兵库助啦！”细川采女也在旁边帮腔。
你们山家三方众投靠过来，投名状可不仅仅只有开城这么简单，现在追手门给你砸烂了，服部曲轮和弹正曲轮也完蛋了，上去填护城河吧！
“省得省得！”菅沼正贞立马答应。
“我在本阵为兵库助擂鼓助威！”细川采女点点头。
说完菅沼正贞就和几个自己的难兄难弟扛着土包草袋，装满了泥土，也有人抱着成捆的草木枯枝，冲向长篠城三之丸下的护城河。
城上其实知道山内军有大炮，在城下只布置了一小部分人马，原以为总能拖延一会子，没想到几轮炮下来，就彻底完了，还白白丢了十多条性命。
现在看到有人来填壕沟，山内家的大炮也熄火了，胆气复又壮盛起来，居高临下，铁炮噼里啪啦的往下射来。
“梅雪斋，你也可以准备起来了。”小平太看菅沼正贞那几百人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溃退下来，于是便看向了带着二千多人前来参战的穴山梅雪。
不死你死谁！
“第二阵便由梅雪斋出阵吧。”细川采女当然不会反对小平太的意见。
“明白！”穴山梅雪出阵的时候就有心理准备，但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这摆明了就是拿人命去填壕沟，作为外样，还是以前武田氏的家臣，山内家就是把他们家当成炮灰来用而已。
城下的菅沼正贞其实也想打的好看一点，但是无奈城内铁炮犀利，山内家除了一开始的炮火覆盖之外，也没有派出后续的铁炮众随行，和城上互射。
凭他们山家三方众的那点火力，根本压制不住城上的二百支铁炮，很是吃了些亏，才一照面，就被打死了十好几个。
虽然也把护城河填了不少，但明显是填不出足够大军快速通过的甬道。没办法，从身边一个伤兵手臂上呼喇了一手血，往脸上一糊，一声哨。
山家三方众“力战不支”，撤了下来。
5.小栗忠常说信长
美浓国，岐阜。
织田信长斜坐在席上，一只脚向前伸出，另一只斜搭着。两侧的文武大臣坐的到是规矩，但是也无一人开口。
殿中坐着两个男子，一人声泪俱下，如今已经是说不清楚正常话了。另一个到是没有这般，只是坐定，腰背挺的笔直，盯着席上的织田信长。
哭倒的那人叫做奥平贞能，奥平贞昌之父，自不必去提。坐定的这位叫做小栗大六忠常，三河小栗氏出身，领知八百二十四贯文，奉公同心四十一骑之名主。
不认识也不要紧，“明治之父”小栗忠顺就是他们家的后人，江户幕府时期时代担任关东之代官头，以至于最后成为总郡代，在幕末执掌幕政。
“下马殿下雄兵一十五万，旦夕即至，大殿难道还要在此逡巡犹豫吗？”小栗忠常朗声言道。
织田信长半年前彻底打倒越前朝仓氏，然后进入洛阳，镇压寺社、国人和农民的一揆反抗。又不断的压制江北浅井氏，攻打鲶江城的六角氏余孽。
任命原田直政为山城守护职，统领山城左近还属于织田信长的势力，相机对三好三人众和石山本愿寺两股势力进行讨伐。
加上三好三人众在高屋城和畠山高政你来我往，打的起劲，一时之间畿内都是坐守之贼，居然没有敢于对织田信长发动主动攻击的有力势力。
信长本来下一步的计划是彻底镇压长岛一向一揆，再相机处理山内家或者三好三人众的事情。结果足利义昭终于下定决心，对信长发起讨伐。
足利义章以幕府继承人的身份，终于撕毁了与织田信长的盟约，举大义向织田氏发动攻击，东国几乎一夕皆应。
这就导致了信长的老家尾张受到了两路威胁，一是长岛一揆，二是攻入三河的山内军。
计点他现在手上可以动员出来的人马，越前的就不去提了，若狭的丹羽长秀三四千众可以随时出战，江北的羽柴秀吉也能三四千众（森可成六千众总镇近江，暂时不会有问题），南势的北畠信具约一万二千众，美浓本领有二万众，汇集在尾张的尾、势、志各路人马还有二万众。
在不影响其他各条战线，同时暂时不管长岛一揆以及岩村山内义保偏师的情况下，织田信长可以集合一支六万人的巨大军势。
“没曾想布武天下的岐阜弹正殿下，居然也畏惧于下马太郎之兵锋！”见织田信长还是不回答自己，小栗忠常继续说道。
这话说得就有一点难听了，但是以小栗忠常一个小小的国豪来说这话也十分符合他的身份。毕竟如果信长不来，那包括德川家康在内的三河诸名主全部都要拜在足利义章的马下，做足利义章的马前卒。
他们自然是畏惧于足利义章的兵锋的，不会有人自大到认为可以凭借自己那几十个人，阻挡住足利义章的大军。
小栗忠常在合理猜测，只不过说出来难听罢了！
“修得胡言！”林秀贞看织田信长不答，他身为织田氏笔头家老，自然要维护织田氏的脸面。
“诶！”织田信长终于开口。
他挥手拦住呵斥小栗忠常的林秀贞，抬了一下眉眼，示意小栗忠常继续说下去，他很乐意听这个年轻人发表自己的看法。
“我主三河守，悉徒夫，尽余羡，可得六千之众。大殿据山河之险，仗兼并精锐，不下十万众，天下间能与下马太郎相争者唯大殿一人！”
“这又如何？”织田信长乐了，刚说怂了，现在又夸我天下第一。
“大殿难道尚不及我主三河守之胆气？”我家主公德川家康都豁出去了，你织田信长这么大的家业，难道要在这坐以待毙？
“哼哼……”
西三河对于织田信长的老巢浓尾自然是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只要西三河稳固，那浓尾就算生乱，也不过是丸芥之藓。要是西三河完蛋，不仅会使山内军获得刚刚丰收完的矢引川平原粮仓，获得就粮于敌的机会。
还会导致整个尾张都暴露在山内军的兵锋之下，浓尾刚刚丰收完的粮食也就会成为山内军的囊中之物。
失去了浓尾的巨大粮仓，织田信长这仗也不用打了，直接投了就行！
“难道大殿还不及在下，连匹夫之勇都欠奉？”
这真就是看不起织田信长了！
织田信长霍然起身，到底是畿内霸主，天下枭雄，这一起身，把小栗忠常吓得够呛。虽然嘴炮很爽，但是惹怒了织田信长，就要做好心理准备。
“告诉三河守！四五日内，五万大军将至冈崎，命他准备一臂粗的原木一万根和绳索！”
“嗬嗬！”小栗忠常和奥平贞能喜出望外，织田信长允诺出兵。
信长下令援救三河德川家康在座下诸大臣的预料之中，足利义章的山内军乃是最有力的敌军，不把山内军击败是不可能真的消灭其他敌对势力的。
但是准备一万根原木和绳索就有很多人看不明白了，这是要干什么？如果是坚守冈崎城的话应该多带铁炮和火药，如果是去野外浪战，那就应该召集民夫，扛着织田信长买的佛郎机铳往三河去啊。
“臣会命令所有士卒也每人携带一根原木的！”羽柴秀吉第一个想明白，立刻大声向织田信长说道。
“很好！”织田信长赞许的看了一眼羽柴秀吉。
其他武士面面相觑，有人有些想法，有人还云里雾里，但是既然羽柴秀吉说完后织田信长十分赞许，就知道织田信长肯定有深意于此。
“臣等亦会命士卒携带原木！”诸大臣同声。
“另外征调全领内的铁炮和火药，命令津岛、大津、草津、小滨等众，将所有铁炮送至冈崎！”
“命江南的传马役，征调江南马，一同加入岐阜的小荷驮，携带兵粮米和大炮！”
“命纪州根来众（真言宗）加入对长岛的包围！”
信长一系列命令不断传下，织田氏停歇了数月的军事机器再度运转起来。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与山内军一决雌雄。
6.德川兴废，在此一战！
“殿下，长篠只在旦夕之间……”跪坐在帐下的鸟居强右卫门胜商，满脸的血污，脸上手上都是细小的伤口，身上的衣袍也显得破烂。
“到了什么地步！”德川家康全身披挂，静坐在马扎上，确实做好了战斗准备。
“城下服部曲轮已破，水堀也只守了二日，三之丸在小的来前已然危在旦夕！”
山内军的攻势不可谓不猛烈，在菅沼正贞溃退下来之后，穴山梅雪统帅下山众继续出阵。他这支下山众在武田氏覆亡的时候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通过向山内氏降服保全了领地，以及相当完整的武士团。
在甲斐众如今普遍衰弱的情况下，也算是继承了甲斐武田氏战力的一支兵团。
那打起来，自然是比山家三方众要来的强。碍于城下攻击面的问题，穴山梅雪虽说有二千余众，但是能上阵的也就只有四五百人罢了。
在家臣马场八右卫门的统帅下，下山众也是发了一声喊，乌泱泱的抱着土袋草木冲向长篠城的护城河。
两千人分成五拨，连续冲了两个多小时，填出了四条甬道。大半天也就过去了，下午自然不会让倒了几十人的下山众再冲了，继续换人。
远江众的头陀寺城主松下雅乐助一清带上自己的人马，做第一轮试探攻击。但松下一青一来是老外样了，二来还是松下虎松的爸爸，将来松下众就会变成足利义章侧近小伙伴的武装，不能消耗的太过分。
于是旗本常备中也划出了二百铁炮众，举着木楯和竹束，陪同松下众往长篠城攻打而去。有了火力上的压制，城头山倾泻下来的铅弹就少了不少。松下一青知道这是替他们松下家未来奋斗的关键战役，很是用命。
亲自带人猛攻搦手门，几名家中勇武著称的武士也手脚并用，向城上攀爬而去，鼓舞着士卒攻打三之丸。
趁着这个间隙，山内家肯定不会让山家三方众闲着的，现在火力掩护也有了，出头用命的人也有了，你们扛个沙包填壕沟，增加甬道没问题吧。
第一天的攻击在傍晚结束，能够通过护城河的甬道太少，一次只能投入几十个士兵。虽然松下众有人突击到城头上，但是兵微力少，很快又被打了下来。
搦手门的攻击也不顺畅，奥平贞昌似乎准备彻底的笼城死守，居然在城门后面堆满各种重物，城门根本冲不开。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山内军包括小平太在内，没有人认为可以一天就攻克一座这样的山城，为长篠花上三五天并不奇怪。
不过当夜的军议上，大家还是各抒己见，总归越快破城越好，那样冈崎城的防御兵力集结的就越少，冈崎就越容易攻克。
老戏码，第一个就是派遣金掘众，准备进行土龙攻。反正长篠城下面又不是什么岩石山体，挖掘起来也不会有太大的难度，能成的话，直接攻入本丸，立时破城。
另外一个也是老戏码，驱动杂役阵夫在出丸垒砌一个小平台，不用太大，能拉上去两门大炮就行。长篠城就那么点大小，火力覆盖不需要多少火炮。
土工作业，就是累点，但是胜在稳妥，基本不会死人，而且青铜炮也可以调整射角。按照小平台估计，想要打进二之丸，差不多十米高就得了。
大家也表示认可，反正仗着山内四万众，八十倍于城内，什么花样都和他来一圈。
第二日山内军终于彻底填平了水堀，长篠城三之丸最大的依仗在山内军几乎无穷无尽的兵力优势之下，很快就被突破。
到傍晚时，城壁在铁炮和火矢的反复洗礼下，垮塌多处，原本的板塀经受不住这样强而有力的攻势，摇摇欲坠。
也是这一夜，鸟居强右卫门从悬崖上縛绳而下，游过丰川，一路狂奔，用了一日夜的时间，到达了冈崎城。
“也许三之丸今日已经告破！”
“……”德川家康没有回答鸟居强右卫门，站起身来，有些烦躁的来回踱步。
大久保忠世、酒井忠次、石川家成、鸟居元忠、大须贺康高、水野忠重、石川数正等武将以及诸多三河松平氏的庶流武士环列在侧。
与其他大名面临灭顶之灾时，家臣星散，豪族脱离的情况不同，德川氏的家臣团显现出相当的团结。这既出于德川家康多年的笼络（不服的三河一揆的时候也基本弄死了），也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织田信长十余万雄兵在侧，只要时机恰当一定会起兵来救德川。
救德川就是救尾张，救尾张就是救信长自己！
“殿下！殿下！”帐外传来喜悦的欢呼。
德川家康以及座下武士纷纷看向外面，不顾姿态跑进幕府的自然是奥平贞能和小栗忠常。
“怎么样！怎么样！岐阜弹正如何说！”德川家康连忙向外面走了两步，迎到小栗忠常两人的面前。
“岐阜殿下已允诺，四五日内，将尽起雄兵五万，铁炮五千众，前来救援！”小栗忠常激动的单膝跪地，大声的向帐内诸将通报。
“啊呀！啊呀！啊呀呀！真是太好了！”酒井忠次也是激动莫名。
“只要岐阜殿下大军一至，根本无需再畏惧山内了！”大久保忠世也连连点头。
掐指算了一下时间，小栗忠常跑回冈崎都要一天半，也就是说织田信长最快三天后就能到达冈崎，而冈崎过去长篠也就是两日的路程罢了。
“强右卫门！回去告诉八太郎！岐阜弹正二三日内便会援至长篠！”
“好！小的明白！”鸟居强右卫门也不休息，立刻反身往长篠城跑去。
“殿下，岐阜殿下要求您准备一臂粗的原木一万根，以及捆绑原木的绳索。”小栗忠常把信长的吩咐也告诉了德川家康。
德川家康听了这个命令，心中盘算一阵，似乎有些明白，微微一笑。
“德川兴废，在此一战！诸员一层，奋励努力！”
7.鸟居胜商求免死
小小的长篠城，攻防战居然已经进行到了第五日。
在花了两天时间填平了护城河之后，山内军的攻势就便利了许多。三之丸在真田信纲的猛攻之下终于没有抗住，搦手门被真田昌辉纵火焚烧之后彻底破坏。
大军很快破坏了三之丸的主要防御工事，城兵被迫退入二之丸。三之丸的失守不仅使得二之丸的粮仓处于攻城方的火力之下，还使城兵受到了巨大的杀伤。
按照军议的策略，金掘众开始进行土龙攻，而城下的土台上的大炮开始对二之丸的防御设施进行点名式的清除。
最先报销的就是各处的望楼和箭橹，再想居高临下的射击山内军就是做梦。次后就是二之丸的栋门，为了方便城兵退却，二之丸的城门没有堵死，现在没有了大量的沙包巨石封堵，几炮下去，那门终于挨了一下猛地。
“轰”的一声，半扇用上好栗木制成的大门当腰碎成两半。
发动冲锋的骏河众打顺风仗还算可以，城门一破，冲的也算勇猛。在大炮不断点名的情况下，奥平贞昌根本无法坚守二之丸，一路败往本丸。
长篠城本丸位于悬崖的最顶点，这下真就是只剩下御门这一小块攻击面了，在攻防第一线的士兵顶多十几个。山内军的兵力优势和火力优势基本消失，但是车轮战又不需要讲道理的。
四万人就算其中只有两万多能打的，每队五十人，也能分出四百队，何况区区长篠哪里要用四百队人马车轮，随便拣选出七八队人马，一沾就走，让城内日夜不能安歇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战事进行到了第五日！
“城内还有多少可战之士？”奥平贞昌不知怎么的，居然“忙里偷闲”，洗了一把脸，还换上了一身素色的新羽织。
“一门郎党十四人，七族五老十五人，步士三十五人，杂兵七十！”身边一名老年武士带着愁容，小声的禀报。
五百人的城兵，在连续高强度的防守战下，接连遭到恐怖火力和数十倍军力的攻击，才四天已经丢掉了四分之三。
御馆内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长篠的末日已经到了，仅凭这区区的百十人，是不可能再继续坚守这座城堡的。
“兵粮还有几日？”奥平贞昌不为所动，安静的问道。
“二丸的粮仓被毁，本丸内只得四日之兵粮了！”
“四日吗？原来还有四日。”
“（奥平）右京已经投了下马殿，要不……”一名武士似乎是鼓足了勇气。
奥平定能已经投降了山内军，他又不是德川家康的女婿。虽然也受了德川氏的拉拢，但是既然你德川家康不能庇护我，那我只能倒向能庇护我的足利义章咯。
现在奥平氏已经有人投靠了山内家，城内这些人，说到底也是奥平氏，防守到这种地步，算是已经彻底报答了德川家康的大恩了。
投降并不丢人！我们尽力了！真就是力战兵败，不得不降！
“恩！”奥平贞昌猛地抬头，看向那个武士，声音中带着冷厉。
“长篠今日便会破城！此时去降，尚可保全奥平氏之家门，若不降，全城必死！”看到奥平贞昌看过来，那武士也豁出去了。
“你们也这么想？”
随着奥平贞昌的眼神扫视，在座的武士家臣有些尚能和他对视，有些就只是偏过脑袋或者直接低头来回避了。
那武士说的不错，德川家康的大恩他们没有忘，仅凭区区五百人，已经为德川家康阻拦山内军五日了。这已经是了不起的战果，现在投降一点儿也不丢人。
奥平贞昌也怕死，他又不是机器人，他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短短几日，一门同族的武士先后战死沙场，父死子继，兄弟相赴。堂堂的奥平氏连带着在城外的奥平贞能一起，居然只剩下十六个男子。
今日一过，这十六个怕是只能剩下一个还在城外的奥平贞能了！
降？抑或不降？
……………………
“殿下，物见抓捕到一名可疑者！”山内幕府大帐内，诸位大将正在吃早饭，喝完这碗茶泡饭，又要开始一天的战事了。
“城内逃亡的士卒？”细川采女随意的问了一句。
长篠城要完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时候城里跑出来几个杂兵很正常，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不是！看样子是从冈崎方向来！”
“噢！带上来看看。”小平太只少少的喝了两口，便吃不进了，索性看一看这个抓到的人。
诸位大将虽说有些兴趣，但是也不过如此，不管冈崎方面有什么消息，长篠今天都会破城，没啥区别。
“自报家门吧！”小平太看眼前这个矮壮汉子平平无奇。
“小的是鸟居强右卫门胜商，奉命向长篠城传信。”语气居然相当的讨好，小平太还没有问他干什么的，就自己说了出来。
可小平太一听到这个名字，心内就跳出来一张寸磔的图片。
鸟居这个苗字在三河多得很，右卫门这个名字在三河同样多的很，但是胜商这个名字只属于那个以死向长篠传达援军已至的鸟居胜商！
“传递何信？”小平太面上还是淡淡。
“美浓的岐阜殿下已统帅大军十一万五千众，携带铁炮一万五千支，两日内进抵长篠！”鸟居强右卫门认真说道。
这话一出口，满座的山内大将和足利义章都没心思吃饭了。
织田信长来的何其快也！山内军连长篠城都没有打下，织田信长援兵就将到达。至于什么大军十一万五千，铁炮一万五千之类的废话，就直接被诸位给忽视了。
“所言属实？”细川采女皱着眉。
“句句属实，小的在冈崎亲口听三河守殿下吩咐。”
“岐阜殿下尚需两日才至，你观这长篠城还有几日？”小平太掀开大帐的一角。
除了本丸尚有些旗帜以外，整个长篠已经被战火摧毁的差不多了。
“小的情知长篠城破在即，愿为下马殿下劝降长篠，只求殿下免小的一死。”鸟居强右卫门连连以头抢地，畏惧的神情显露无疑，甚至流下泪来。
8.真田识破鸟居策
鸟居强右卫门主动请缨要入城劝降，情真意切溢于言表。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平太不由得笑了起来，笑的鸟居强右卫门一脸不解。
满帐的山内文武也跟着小平太笑了起来，把鸟居强右卫门当成一个傻子来看。这都已经是什么时候了，还用得着劝降？
说到底是鸟居强右卫门填护城河那晚就跑出城去联络冈崎了，没有看到土台上两门大炮对城内进行终结式的点名。如果按照正常的情况来说，长篠城还有处于悬崖顶端的本丸，几乎和一个铁桶一样，等闲三五天不好打下来。
可是一来城兵被山内军杀伤了四分之三，本丸几无可战之兵。其次是山内军早就对城内发动车轮战，城内自奥平贞昌以下，全都是疲乏困倦至极，经历了四天多高强度的作战，几乎没有休息的人，站着都能睡着。
“强右卫门，不妨和你直说，等我军吃完早饭，三通鼓，这长篠就破城了，劝降何用？”
指着只剩下本丸还飘扬着旗帜的长篠，小平太甚至让人把鸟居强右卫门提起来，让他看得更加清楚，免得以为小平太诳他。
更深层次的原因有两，一是长篠城已经允诺给了菅沼正贞，这是第一个做二五仔的，算是将来上洛路上的“榜样”，既然答应了他的，就要真的给到。
二是长篠是只鸡，必须要打下来，让后面还在观望的猴子们看清楚一点，山内家完全有彻底弄死你的实力，只看你识不识相。
“下马天兵宝贵，损伤一人都极为可惜，还是劝降来得好。”鸟居强右卫门倒是脑子转得快，说出了一个真就是很恰当的理由。
山内子弟都是足利义章准备带进洛阳，统治天下的本钱，确实是死了任何一个都会让他觉得心疼的宝贵力量。
“你这般想要入城，恐怕是为了向城内通报援兵已至的消息吧！”一声暴喝突然想起。
原本在给大家盛泡饭的真田昌幸拿着个饭勺，直指着鸟居强右卫门，虽然形象有点滑稽，但是问话却透露着严厉。
“恩？”细川采女听了真田昌幸的话立马吃味过来。
他到底是砍了十几年人的猛将，就算用计不多，也知道真田昌幸这是说鸟居强右卫门在诈降，在欺骗山内诸将。
细川采女走到鸟居强右卫门身边，眼睛一瞪，那目光小平太看了都有些瘆人，毕竟大舅哥手上几百条人命。
“小的不敢！小的万万不敢啊！”鸟居强右卫门立刻跪下，以头抢地。
原本话不说透，帐内诸将还只是当他一个贪生怕死之徒，现在话一说出口，那观感就有些不同了。
小平太侧着脑袋，嘴角上扬，看着真田昌幸。真田昌幸微微的抬了一下眉，眼神一转，两个人心有灵犀。
“弹正早就看出来了吧？”
“你也不慢啊！”
“承让承让，还是比弹正慢一步！”
“我欣赏你哦！”
“我也很崇拜弹正呢！”
虽然一句话没有说，但是两个老阴比已经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了互相吹捧，互相装比的全套流程。
“哼哼，让你瞧瞧三鼓落城！”把人丢下，细川采女不再和他废话。
之前劝你降，你说我在这等你三面来攻，我将给你一个迎头痛击。现在就算是想降，那也只能对不起了。
安心上路吧！
大军早饭用毕，各队伍慢慢运动起来，昨天给长篠玩车轮战的都撤了下来。细川采女刚刚把话撂下了，当然是要督选诸军上阵的。
挑了一转，想了想，既然大话说了，就要做到三鼓下城，再难也不能丢这个脸。索性让真田昌幸带着细川本队亲自上。
自家女婿，本事不用说，有目共睹。加上他作为旗本的一员，还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统帅旗本的足利义章，如果他没打下来，那就是他自己的锅。要是打了下来，那将来军记物语上就可以吹成是足利义章亲自指挥对长篠发动雷霆一击。
“瞧好了！”也不怕鸟居强右卫门跑，细川采女给他松了绑，顺路把之前抓到的石川成松一道提来，好好看看山内军怎么破城。
外丸土台上的大炮开始鸣响，由于射击角度的问题，大炮不能打进本丸，但是轰击一下城基，威吓一下城兵还是毫无问题的。
长篠本丸下攻击预留面狭窄的问题人力难以克服，终归是在两川交汇的悬崖边，没有办法。现在只能从其他方面削弱城兵，来达到增强己方的目的。
如果是历史上的武田胜赖在这，那奥平贞昌肯定不会投降，因为他是在武田胜赖继位后，背叛和出卖了武田家，可以称得上是新君继位第一个跳出来明晃晃打脸的。
武田胜赖要是不弄死他，那就没脸了！以后走出去，是个人就能说你看那个武田胜赖，真是垃圾，奥平贞昌屁大的豪族，跳反以后他都收拾不了，就是个废物，一点不如他老爹武田信玄。
但是山内这边不用，山家三方众和山内家没有什么宿怨，也没有过什么从属关系，他一直在德川氏麾下。
其实山内诸将未尝没有以战促和，逼迫城内的奥平贞昌放弃抵抗主动退城的想法。总归打仗要死人，鸟居强右卫门说的不错，每死一个都很可惜。
只要把城交出来，放奥平贞昌还有城兵一条性命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驱赶他们回冈崎就是了。反正是德川家康的女婿，德川家康还能不收留他们嘛。
但眼下，不论鸟居强右卫门说的十一万五千大军是不是实话，织田信长肯定是发援兵来了，那么就没有什么犹豫的时间。今天一定要解决长篠的问题，然后明日就兵发冈崎。
在即将到来的织田信长主力面前，不能够还有这么一根刺插在山内军后方的粮道上。恰如鲠在喉，必欲除之而后快！
炮声停止，真田昌幸把头盔一戴，正准备冲城。城内突然跃出来一名武士，大声高喊“求和！求和！”
9.长篠开城奥平死
长篠请降！
不出意外！情理之中！
“带上前来。”细川采女吩咐前军，今日就要解决长篠的问题，不论如何解决。
“奥平八太郎有何说法？”
“情愿开城，只求保全全城性命。”来人听到细川采女的问话，跪坐在帐前的泥地上，恭敬的回答道。
“别的不提，我听闻八太郎尚有弟妹，先送来大营，以示诚意。”小平太坐在足利义章旁边，开口提了一句。
奥平贞昌按理来说应该是真心实意的要投降，但是小平太还是认为不可不防，把他弟弟奥平千丸和妹妹祢祢（两人历史上这时候已经被武田胜赖一刀砍了）送到军前为质。
“弹正叔父说的是！”足利义章点头。
你奥平贞昌拖住我大军五天，对德川家康和织田信长而言，你是天大的忠臣。但是对我足利义章而言，你就是抗拒王师的逆臣贼子。
“小的明白，此乃故有之理。”来人答应的也快，投降求和肯定要付出代价的。
“那便立刻送来！”细川采女也出声。
派了个人入城索要人质，这边继续商谈投降求和的条件。其实只不过是奥平贞昌被动接受山内家的要求而已，此番境地再来投降，没有什么谈判的筹码了。
“即刻开城！所有城兵退城！此其一也！”
“是！”
“开城后，长篠转交菅沼兵库助，吉田殿助二百兵同守！此其二也！”
“是！”
“城兵由吉田殿收拢，暂时充队中杂役，待三州光复，再行释放！”
“吉田殿吗？可！”
“八太郎抗拒王师，罪大恶极，为惩前毖后，当切腹！”
“这……”
来人终于不能答应，缴械投降，交出城池，成为俘虏苦役都是正常的做法。山内军在东国那是有信誉的，说不杀你就不会杀你，只要你投降就会保全你的性命。
但是如今要奥平贞昌切腹，他之所以愿意投降，一是眼看着真就守不住了，二是求活。不为了求活的话，今天全员玉碎，以后不论怎么说，都能在青史上留一笔。
“是奥平一门具死，还是保存家门，以图后期，尔等要想清楚！”细川采女手中的马仗猛的砸地，吓了来人一跳。
真田昌幸本来已经准备出阵，也就是一哆嗦的事情，凭他的本事，连一个本丸都打不下来那就开玩笑了。
现在还没出发，自然站在他岳父细川采女身后，看细川采女处断奥平家和长篠城。前三条都是常见的不能再常见的要求，最后一条城将切腹的话就是他临时让细川采女加上去的。
说白了就是到这时候还想活命？想的美呢你！吃屁吧你！
和小平太想的一样，上洛路上，肯定会遇到不少刺头。他们的主公是织田信长，不是所谓的幕府征夷大将军足利义章，你有没有天下大义，关我屁事。
所以一定要杀鸡给猴看，要让他们知道抗拒王师是什么结果，归顺王师又是什么结果。
如果人人都学奥平贞昌，抵抗几天，抵抗不住了就投降免死，合着什么代价都没有，那后面的人怎么看？
原来山内家也不过如此嘛！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现在是战国争胜之世，不是天下承平之日，没有什么含情脉脉，尽要凭手里的刀枪说话。谁的洋枪多，谁的大炮强，谁就是大哥。不服下场练一练，揍你丫的。
“不断绝尔奥平之家门已经是下马殿下格外开恩，尔等还想反复不成！”大舅哥开了口，小平太也帮个腔。
你奥平贞昌这么忠诚于德川家康，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
“小的明白，小的这就回城复命。”
“只给你半个时辰！时辰一到，立刻攻城！”
“是是是是……”
来人转头就往回跑，此时奥平贞昌的弟妹二人也已经送到，暂时交给同族的奥平定能监管。带上来略微见过一面后，便打发了下去。
人质而已，山内家府中城下松历寺里住过的大佬多了去了，随便报个名字都是未来游戏里有头有脸有卡片的。
像什么真田幸纲（隆）、小笠原长时、木曾义康、朝比奈泰朝，哪个不是曾经威风赫赫的大佬？现在都给你关在松历寺，好好地出家做和尚，接受封建主义五好感恩大改造。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城内终于有了反应。本丸御门打开，奥平贞昌白衣出城，其余百十人也经由鹈殿长照、奥平定能、菅沼正贞三人收拢，缴械投降。
“罪臣拜见下马殿下。”奥平贞昌心知死期将近，面容有些哀愁。
“请起！八太郎勇猛顽强，余尽知晓，然抗拒王师，罪无可逭。”
“罪臣明白！”
数万大军的阵前，丰川边上，很快就有杂役清理出一块平地，铺上新草席，甚至还用白瓷瓶装了满满一壶酒，静置在旁。
左右放了十几张小马扎，那是给观刑的山内诸将坐的。没有放置遮挡的白布，秋风泠冽，令人心生肃杀之感。
“殿下怎可投降，岐阜弹正援兵十万只需两日便到！”被监押在侧的鸟居强右卫门终于见到了奥平贞昌，愤声道。
“援兵再多又如何？哈哈哈哈……”奥平贞昌苦笑连连。
是啊！就算真的来十万援兵又如何，长篠城连今天都抗不过去，遑论两天以后了。横竖都不过是一个死而已，有什么区别。
“……”鸟居强右卫门大概是理解了奥平贞昌，不再多说。
“便由强右卫门为我介错吧。”
“可！”奥平贞昌的这种要求没有人会拒绝，一个将死之人，尽可以答应他。
满饮碟中酒，奥平贞昌对准自己的腹部，闷哼一声，冰冷的寒锐入体。
他似乎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些冰凉，一滴，两滴，三滴，点点的冷雨滴落在他的身上。
“此乃天意，非战之罪……”说完奥平贞昌将一字改换十字，鸟居强右卫门手起刀落。
观刑的山内诸将听到奥平贞昌那句此乃天意，纷纷看向天空，原本稀落的冷雨逐渐变大。慢慢的就成了瓢泼大雨，只一会儿，脚下便尽是泥泞。
10.山内进至清井田
本章原名为：山内兵进清井田
冷雨一下，草木俱湿，道路泥泞，不啻于天降之灾！
原本选在秋末冬初出阵，是选一个粮草充裕，秋高马肥的好日子，避免大军汇聚发生瘟疫。同时海道经年不会下雪，道路干硬，便于行军。
现在冷雨一下，一来无法行军，二来无有生火取暖的材料，士卒如果没有足够的避雨场所和雨具，很快就会有人出现疾病。
“无妨，我们这下雨，岐阜弹正和德川三河守处也会下雨！”小平太虽然心乱如麻，但是还是出言与诸大将解释道。
西伯利亚冷气团南下，越后和信浓现在自然是大雪纷飞，到了海道地方由于遇上太平洋的暖湿气流则形成了降雨。当然极端情况下，也有可能形成大规模的冰雹灾害。加上小冰河时期的气候变化加剧，冷雨变成那种半空中就融化的飞雪也不是不可能。
历史上武田信玄是选择去年这个时候上洛，从他的行军上来看，虽然也有受到冷雨的影响，但是大部分时间海道的天气情况还是相对不错的。
没理由只隔了一年就会发生剧烈的天气变化，这场冷雨应该也只是一场普通的正常的入冬前降温降雨过程。
重点在于这雨要下几天！
一两日的话那便无妨，要是再多下几天，那对于行军路上的山内军，真就是灾难性的事件。织田军和德川军有安详城、冈崎城等诸多城砦遮蔽，山内军这几乎就是在山沟野地里，可没有容纳上万大军的坚城大镇。
“转回吉田？等待天晴？”鹈殿长照好心提了一句。
吉田城作为东三河的中心城堡，占据丰桥平野的要津，城高池坚。乃是当年今川义元上洛时重点经营的一座要隘，甚至太原雪斋禅师都有部分时间停驻在这座城堡，等闲容纳一两万大军轻松得很。
把城上城下的屋敷民宅都利用起来，再配上从滨松转运来的军帐，大军四万挤一挤，问题应该不会太大。反正这个雨不可能和梅雨季节的雨水一样一下几十天，总归会停的。
“转往吉田？”细川采女先看了一眼鹈殿长照，又望向了足利义章。
“不可！”小平太和真田昌幸异口同声。
“为何？”
“我军乃上洛正义之师，不可退却！”小平太肯定不能同意回转吉田。
这边长篠直通冈崎的大道已经打开，大军正常行军两日就能抵达冈崎外围。如果退往吉田，就是走今川义元的那一条路，要重新攻打长泽山城和上之乡城。不仅会给与织田信长和德川家康更多的反应布置时间，对山内军的士气也会有巨大的挫伤。
一支应该一往无前，冲破一切阻碍，前往京都洛阳的大军，仅仅因为一场雨就向己方领内退却，几乎可以和“未战先怯”划上等号。
“弹正所言极是，我军应当前出至清井田原下砦，相机而动！”真田昌幸也不顾忌直接发言，虽然他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为何要去清井田原？”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雨没有人在意到真田昌幸的冒犯，足利义章反而有些好奇为什么要去清井田原。
“清井田原据此不远，不过一里（四公里）。但是却是段户山和矢引川平野之间的要冲，一旦控厄清井田原，就等于我军随时可以突入矢引川平野。到时候既可以征购（抢劫）土民的柴火，还可以就地勾连村庄建立阵屋，获取遮蔽。”
“源五郎此言有理！”小平太大致考虑了一下，物见回报的地形正如真田昌幸所说。
“我军只可前驱不可后却！源五郎此议可行！”细川采女也表示同意。
“诸位？”足利义章看了一眼环列在侧的诸将。
“一切唯殿下之命而从！”
“好！”足利义章接受了此议。
“你是采女叔父的女婿吧？我仿佛记得你叫真田昌幸？”足利义章看着真田昌幸的脸，想了一会子。
“是的！小的唤做真田源五郎昌幸！”
“你在旗本？”
“忝列旗本九番队，河边家吉様配下。”
“现擢你为侧近，可愿否？”
“固所愿也！”真田昌幸满脸喜色，大声答应。小平太和细川采女也替他高兴，居然因此从普通旗本一下擢升入侧近。
闲话少说，既然已经决定行止，那大军就不能再在雨中逡巡。留下驻守长篠城的几百兵，并征调设乐郡的土民，进行普请，将长篠城构建成为兵站之一，其余大军冒雨向清井田原出发。
虽然不过是短短四公里的山路，但是到底大雨对山内军造成的影响还是非常巨大，眼看着已经下午两点，大军还是没有全部赶到清井田原，道路泥泞且狭窄，山道又限制了大军的通过。
但是雨停了！
不仅是士兵们欢呼，山内军的大将们也长舒了一口气。这场雨只下了五六个小时，虽然有些影响，但是还不太大。
不下雨的话，大军野外宿营的问题就迎刃而解。山内军是打惯了仗的久战之师，甚至各部队都已经形成了惯性。
到了地方，各军按着次序，包围着本队中军的六千五百众，外围是外样，中层则是谱代，该砍柴的砍柴，该打水的打水。
很快营地内就开始生起大量的烟雾，都是因为草木被淋湿的关系。现在长篠都完蛋了，山内军也没有什么隐藏兵力，隐瞒行军路线的必要。织田信长和德川家康都是聪明人，山内军是怎么走的，该走哪儿他们尽是知道。
就算看到连绵的浓雾又怎样，德川家康五六千人还敢来撸山内军的虎须？现在可不是今川义元身边只有几千人，足利义章身边团聚着四万人呢。
他想突袭先过了细川采女先手这一关！
“明日应该就能到清井田原！”小平太淋了些雨，感觉很不舒服。
“全军都能通过，问题不大！”细川采女看小平太脸色不大好，投来关心的目光。
“随时要做好与岐阜弹正作战之准备。”
“那是必然的！”
11.双雄齐会矢引川
按照真田昌幸的提议，小平太和细川采女背书，足利义章应允的清井田在阵开始布置。
本队也即实际上的总预备队，山内御庭一十三番队以及足利义章的御侧近、御小姓、御旗持、御物持等七千众，占据天王山和才部山高地。
先手以细川采女本队一千众为阵心，配属真田信纲和村上义国两众，约六千骑，占据柳田、竹广等村庄，前出构筑防线，并派遣物见和目付侦查至连吾川。
没错！看到这个连吾川，小平太就猛然意识到了这个地方是哪里！
左翼以山内主计、山内义雄父子为主，占据清井田台地。配合内田众、伊那众以及穴山信君、河漥信实等小西原左卫门统帅的甲斐众，约八千骑。
右翼以今川义亲为主将，主力为骏河众，占据丸山。并统帅纲良叔父的二俣众、松下一青的松下众、岩濑元政的松山众等，约一万骑。
中央先手后继队以小平太的长漥众为主，配合越后上杉谦信以及海津高梨政赖驰援而来的四千众，作为先手的后继。一俟先手突破，便需要冲上去扩大战果。
最后就是一色义有统帅的后诘等众，北畠大学在青崩越处置兵站，一色义有则随军处置大军的转运各项。
第二日，各军终于到达预设的战地位置。大军背靠兵站，粮秣无虞，地方也相应弹压完毕，算是后方稳固。
细川采女的物见往来侦查，双方的侦骑在矢引川和段户山一线进行了小规模的试探和交锋。隶属于冈崎城的物见数量不少，德川家康现在胆气大壮，只因织田信长的先手柴田胜家已经到达冈崎！
按照这个时代大军的行军序列来看，一般先手到达的话，基本意味着全军将在半日内抵达目的地。也即入夜以后，织田全军就能汇聚完毕，全数到达冈崎城，但是目前总数尚且还无法探查明白。
还是慢了一步！没有全军彻底突入矢引川平野！
山内诸将团坐在一起，现在是怎么一个行止？清井田原距离冈崎城只有一日的路程，是拔营启程，直接往攻冈崎。还是就在此处稍等，等织田信长和德川家康的联军前来会战。
“岐阜弹正既有坚城倚恃，怕是不会前来与我等合战！”一直没有怎么发言的细川藤孝到了这时候也要表明立场，和山内共进退了。
“冈崎城坚，但是也不可能容纳下五六万大军，且我军若是进入平野，便可略尽城外粮秣，城内大军必不能久持。”小平太则认为织田信长一定会出来野战。
除开大军需要庞大的粮草补给这一原因之外，织田信长后院还有长岛一向一揆这把火，以及三好三人众这根刺，这两个都需要快速拔除，织田信长才能心安。
如果他就此进入冈崎，以坚守为要，避免与山内氏的甲信精兵野外浪战，那在战略上就会陷入被动。山内军四万众席卷而来，整个矢引川平野要不了两天就能被山内军给霍霍干净。
凭他一座冈崎城，能储存数万大军多久的粮草？
一个月？
还是三个月？
小平太出发前就是做好了打半年仗甚至更长时间的准备的，夏粮收仓不卖，秋粮存储皆在，滨松收买的贸易船压仓米堆积如山。山内有时间陪你在冈崎城下耗着，最先耗不住的一定是你织田信长！
“矢引川平野，秋粮产出不下十万石，六公四民，则德川三河守最多应有六至七万石军粮米。不过刨除开销，能有数千石在仓就不错了。”
山内主计也表示赞同小平太的意见，普通的战国大名，大部分的行政和军事行动都是围绕着秋天收获的大米来进行的。
领民百姓秋收结束以后，把大米交到领主大名手里，大名就要开始进行一场预期一年的总决算。手下恩养的武士足轻要发放俸禄和扶持米，城堡砦子需要修缮增补，刀枪铁炮火药盔甲需要购进。
甚至是大名自己一家子，老婆孩子也要吃饭穿衣吧。每个人往后一年的生活费要提前准备好吧，总不能说自己当了大名，结果老婆孩子穿不饱吃不暖，那不是开玩笑嘛。
这样一圈下来，正常情况下，七至八成的大米就都必须出售或者发放，留在大名手上的大米就是今后一年，大名可以作战的次数以及作战的时长的最大极限额。
除开像织田信长这样占据天下多处贸易中心，或者像山内家这样大规模的殖产兴业之外，武田信玄仰赖于丰富的金山，毛利元就获利于石见银山，大友宗麟得益于南蛮贸易，不一而足。
没有更多的现金来源，就没有办法有力的支持战争！
打仗就是打钱，遑论山内家甚至已经出现了短期的低息战争贷款！
德川家康很显然就没有什么充沛的额外财政收入，他的收入主要都集中于土地的产出，每一文钱都恨不得掰成两瓣用。
“采女叔父呢？”足利义章偏头看向细川采女，大家的意见都要听一听。
“不论野战还是攻城，我山内难道有什么可惧的？”细川采女向足利义章低了一下头，很是自信的说了这么一句。
刚刚长篠城是什么“凄惨”的境遇诸位难道没看到吗？任你城池再坚固，只要是大炮能打到的地方，那就是个豆腐渣！
织田信长肯定也有大炮，可是我们大炮更多啊！大不了极限一换一，剩下的继续给冈崎城点名，冈崎一座平城，能抗几天？
这要是织田信长和德川家康出城野战，那就更好了！俺们甲信精兵，天下精强，我怂你？我们野战就没怕过谁！
“哈哈哈哈哈哈……”这一下子山内诸将纷纷大笑起来。
是啊！我们还讨论个什么劲！管他织田信长怎么个动向呢，现在是我们山内攻，他织田信长守，我们山内更具有主动权啊！
“稍待一日，在此暂歇大军，静观岐阜弹正动向！”足利义章当下宣布。
12.信长择险设乐原
到达冈崎的织田信长有些倦色，毕竟连续行军四日，总归是疲累的。也就是他身体好，经年征战，货真价实的戎马半生，习惯了。
“下马太郎到哪儿了？”面对在路边等候的平手汎秀和德川家康，织田信长没有任何废话，也不讲什么客套。
平手汎秀看了一眼德川家康，还是让德川家康这个主要的地主出来答话。他在安详城主要还是作为德川家康的后继，顺便替织田信长看守好尾张的后门而已。
“正在由长篠向冈崎行来！”德川家康此时还不知道长篠城已经开城的消息。
长篠城兵除了奥平贞昌切腹自尽以外，其余的都由山家三方众和鹈殿长照收拢在队中，充作苦役，鸟居强右卫门也不例外，并没有放跑一个。
“长篠如何了？”信长从马上越下，把马仗丢给森长可。
“景况不好，仅存二之丸和本丸尚在抵抗。”德川家康的消息自然有滞后。
“恩！”看了一眼淅淅沥沥已经不大的雨，织田信长重重的嗯了一声，但其实心下大概已经对长篠有了预感。
“急报！急报！”正往城内走，城下突然传来了使番的大声呼喊，示意排队进城的士卒让开道路。
“拜见大殿，拜见殿下！”使番肯定是不认识织田信长的，但是让德川家康小心侍候的人，也就是织田信长了。
“何处来报！”
“长篠开城！城主奥平八太郎已经切腹殉城！”在德川家这边，说的当然好听一些。
“知道了！退下吧！”织田信长没什么表情，但是德川家康有些皱眉。
“三河！命你收集的原木和绳索如何了？”
“已然准备完毕！”
“很好！全部交给藤吉郎！另外再将所有的物见和目付派出去，每半个时辰我要听到一次下马太郎的动向！”织田信长边走便吩咐。
“省得省得！”在织田信长面前，德川家康自然只有听命的份。
三河不是织田信长的领国，在这里还要仰仗德川家康等地头蛇，广泛的侦查战场，提供地方上的各种消息。所以织田信长在吩咐完之后，又让人送了五百贯给德川家康，算是支援一下德川家康的抗战。
剩下就是粮食问题，织田信长只带了十日份的随军军粮从岐阜出发，所以一俟坐下，立刻问德川家康关于军粮米的问题。
和山内家预估的一样，只有大半个三河国的德川家康穷得很，织田信长一开口，在座下的石川数正和鸟居元忠就出列向他禀报冈崎城内的存粮情况。
只得五千余石！
织田信长带来了多少人呢？五万骑！
加上德川家康的六千骑，合计五万六千众！
四千多石粮食能吃多久？假设一人一天一斤半，或者更少一点，顶多也就吃半个月。信长当然也可以从尾张和美浓调运来，但是这样很不合算，因为需要大规模的征发民夫、牛马、车辆。更直白的原因就是身为“地方官”的地头乡侍人等已经被织田信长都拉到冈崎了，没有了组织人员，你短时间内想大规模的转运粮食到前线，根本不可能。
不过信长在也没准备固守冈崎，他在三河拖不起，击败山内军之后，他就要转身去攻打长岛一向一揆。
算上自己军中携带的还剩下五六天的粮食，以及冈崎府库中的存粮，半个月是绰绰有余的，足够打一场合战了！
“下马太郎实有多少？”织田信长片刻也不休息，站在堂上，向下发问。
“号称十五万，实则约四万至四万五千众！”鸟居强右卫门当时是在长篠城把山内军看的清清楚楚的，所以估算的数字差距确实不大。
“四万！”
“确乎如此！”
“长篠既然破城，那么何处有供四万大军通过的街道？”指了一下简陋的地图，织田信长继续发问。
“沿着段户山的山谷，婉转可直达冈崎！”大久保忠世老地头了，熟悉的很。
“路程呢？”
“约五至六里！”
“雨中难以行军和下营，下马太郎最快也要三至四日才可能到达冈崎！”织田信长刚刚亲自走了一遍三河的街道，能不能走他心里已经有数。
“报！山内等众已经到达清井田！尚在下砦！”按照织田信长的要求，德川的物见开始疯狂向长篠方向渗透，每半个时辰通传一声。
“清井田在何处？”信长一指地图。
“此处！”德川家康站起来用手指出。
“如何形貌！”
“大山余脉，起伏连绵，到此略缓，大致平坦，但是两侧仍有阻挡。”
“前方是？”
“连吾川截断台原，清井田一侧较高，但是主面狭窄。设乐原一侧虽低，但是有颇多台地可以依仗。”
“设乐原吗？”织田信长沉吟起来，开始思考。
“胜三！”略定之后，信长叫来森长可。
“你即刻与三河守所派之向导前去设乐原查看形貌，详细处以笔绘下，务必要快！”
“明白！”森长可立刻起身往外走，德川家康也立马吩咐石川家成派个仔细的人跟上。
“今日全军休息，明早天亮之后，全军向设乐原方向移动，相机择选合适地形！”
“嗬嗬！”座下诸将纷纷应和。
在山内军开始稳固清井田原上的阵营时，织田信长也在询问之后开始选择一处能够作为阻挡汹汹而来的山内军的最佳阻截阵地。
很显然，经过询问之后，能够阻击山内军，防止山内军冲入无险可守的矢作川平原的最佳地点，就在设乐原，就在长篠以南不过五公里的连吾川！
………………
之前有一位读者提醒了，矢引川是错误的，现在应该唤做矢作川。战国时期的应该是唤做矢矧川，因为“矧”字恰好是矢引二字，所以在有些地图上就直接标注成了矢引川。
我没有仔细的查阅，直接照搬了错误的名称，很抱歉！
根据《古事记》、《日本书纪》的记载，武尊在东夷征伐之际，取河川的中洲之竹制作矢而获得胜利，所以河川便唤做矢矧川或矢作川。
13.可怜弹正病危笃
舍下千众及嫡子德川信康留守冈崎城，织德联军在修整了一夜之后，拥众五万五千人，向设乐原进发。
此时山内军正在积极的整备清井田原的阵营和防御，山内诸将议定，既然织田信长来了，不妨就稍等他一两日。主动权在手，尽可以进退自如。
“前方半里，山内军阵列丛丛，营砦森严！”前出为织田信长查探阵地的森长可单膝跪地，大声向织田信长禀报着。
“连吾川水深如何？”织田信长歇马，打量着四方的地形。
“川中最深处亦不过没至小腿。”
现在都快冬初了，有这点水还是因为下了阵雨，不然能不能没过脚面都不好说。日本的河流大部分都是这样，受限于地形和环境等诸多地理因素，不少河流径流较短，但是在雨季的流量却很大，在枯水季节却又会断流。
“将险要择点分说！”信长没有去试一试水深，森长可肯定不会糊弄他。
“殿下本队可驻扎极乐寺山，遥控全局。天神山则可交给少主殿下，御堂山则可以交由雾山北畠殿，极乐寺山以东和茶麿山则可交由诸将镇守。全军呈半扇展开，可守可攻。”
“取地图来！”信长一路上看地形都很仔细，大致心里有数，对于森长可的建议已经同意，但是还是生怕出现错漏，慎重为上。
“三河守认为如何？”
“胜三所言十分恰当，三河众将驻守松尾山！沿山系展开，直至川边。”德川家康以手指画，大概说了一下地点。
“好！那便如此布阵！”
“藤吉郎！”信长回首叫来羽柴秀吉。
“殿下尽管吩咐！”事实来说，人靠衣装马靠鞍。
有的人没那个气质，穿上了龙袍也不像太子，看着就知道不是个玩意儿。可是羽柴秀吉现在锋芒已显，头戴唐冠型兜，一身白系威腹卷，一米四的身高，却也能显露出不俗的大将风范，令人不由得刮目相看。
“沿着连吾川，构建马防栅，挖土为壕，再以土为垒，分作三段，每七十间设开口一处。”
“明白！”羽柴秀吉大声应是。
织田军各队人马随即开始下营布阵，虽然有连吾川这样一个天然的阻隔在，但是很显然山内军不会忽视织田军这样庞大的存在。
当织田军到达之后，山内军的物见侦骑就开始不断地越过河川，试探织田军的人数和布阵情况，山内军方面也旗鼓不停，根据回报调整局部的部署。
合战虽然并未开始，但是激烈的试探却已经爆发！
可惜天公不作美，当晚连吾川一带再度下起雨来，山内军由于早到两日，布置的尚且完全，已经构筑了部分阵屋建筑，加上占据村庄，大军安置妥当。
这边织田军就显得有些匆忙，冷雨让一路赶来的织田军措手不及，但是织田信长似乎并不是太着急。他披着蓑衣一直紧紧地盯着对面山内军的布阵，看着眼前在雨中和烂泥作斗争，构建马防栅的羽柴秀吉，面容冷峻。
“藤吉郎，对面阵营坚然，你说小平太在哪一处？”
“在本阵和先手之间！”羽柴秀吉居然一猜一个准。
“为何呢？”织田信长显然也这么认为。
“弹正不是披坚执锐，破阵退敌的勇锐之士，而是智珠在握，慧眼洞察全局的智将！左右翼或先手任何一处突破，那才是他发挥所长的时候。”
“你我认识小平太多少年了？”
“十四五年了吧，或者更久……”
“想过会在战场上见面吗？”不经意间，信长手里居然挥舞起了一支上过清漆的竹仗。
“嘿嘿嘿嘿……大概吧……”羽柴秀吉也不说想过，也不说没有想过。
连续两日的阴雨是两军都没想到的，原以为上一场雨过去，就会迎来一个干冷的初冬，但是小冰河期的气候真就是让人捉摸不透。上一场雨下了大半天，这一场更好，直接就下了两天一夜，到这时候才有停止的趋势。
当然雨中的织田军还是按照计划，沿着连吾川构筑了南北长达两公里的大规模野战工事。三道防御阶梯布置，错落的开口既保证了守方能够快速的调动支援，又能让攻方无法快速的推进和突破。
也由于大雨，双发原本激烈的前哨战全部停止，大雨让土地糟烂，战马精贵，要是骑乘的时候打滑摔了一跤，一个武士的大半家产就算报销了。
没有哪一方能承受大量的战马损失，于是原本精彩激烈的马上交锋，就成了三五个徒步物见，在泥水里爬起来又摔一跤的艰难旅程。双方的侦查效率大幅下降，大雨又实在影响视力，天气亦寒，雨具实际上也不能完全隔绝雨水，物见们出去一会子就得回去烧火取暖，不然肯定要在外面着凉感冒。
“什么时辰了？”信长晚饭后休息了一会子，现在半夜反而不是那么的困。
“子时已过，丑时二刻吧。”随侍在侧的自然还是森长可。
“殿下不妨再回去休息一阵吧，反正这边也已经完工，看样子这雨天明以后也不一定能停，今日应当无有战事。”羽柴秀吉建议道。
“……”信长没有回应。
冷雨渐渐细微，原本的大点化成细丝，只是风大，裹卷着乱飞，大概再下上几个小时就会停。
“对面怎么有灯火？”信长眼尖。
“似乎还有歌声？”森长可站在一旁，有些迷惑。
“歌声？”羽柴秀吉似乎也听到了。
“不会吧，唱的是什么？”
听到信长发问，左右的数十人纷纷静耳去听，奈何信浓方言实在不是他们这些尾张人能够听得懂的，两者之间差别颇大。
唯有羽柴秀吉担任山内氏外交取次，又和小平太经年往来，听过不少信浓口音的日语，大致上能听明白一些。
而这时歌声终于清晰，确乎有人在哀唱。
“信山风劲肃秋酣，暗淡阵云设乐原。
零露漙兮纹彩密，固是草枯骢马肥。
源军旗帜黯无光，鼓角之声今寂微。
可怜弹正病危笃！可怜弹正病危笃！
梦寐不忘先主厚，临终托付诚惶受。
鞠躬尽瘁老臣心，暴露奔征年岁久。
而今落叶风吹雨，栋梁一朝倾倒去，
源氏运祚将何续？可怜弹正病危笃！
四海波澜乱莫收，苍生苦兮苍天泣。
何当得见太平春？心意悠然如梦里。
群雄鼎立莫安之，皆欲中原逐鹿驰，
谁复知研王者师？可怜弹正病危笃！
…………
可怜弹正病危笃！可怜弹正病危笃！
…………”
（摘自土井晚翠长歌《星落秋风五丈原》）
14.陨大星弹正归天 设乐原终战开场
“弹正醒了！弹正醒了！”
拥挤在帐内外的诸位大将闻听与六轻呼，一拥而入，挤到榻前。淋雨后发热的小平太已然昏迷两日，诸将忧心不已。
虽然这两日由于下雨并没有发生什么战事，但是临阵之际，大将有夭亡之兆，怎么会不让山内诸将心中惴惴。
更不要说小平太在山内乃是擎天白玉柱一般的存在，三军仰为智谋策士，五卫倚之百战军神，百姓咸而服之，士伍倾心跟随。只需千成金竹叶马标出阵，军伍轰然鼓舞之色，喧天蔽日，一当无前。
“叔父且醒了！”足利义章半跪在榻前。
“劳烦殿下挂念了……”小平太勉强睁眼，看到满帐的人，有些恍惚。
“小平太，要不送你回府中修养吧。”细川采女也站在一旁，满脸的忧色无法掩盖。
“不必多此一举了。”抬起手，勉强挥了挥，在人群中找到樋口与六。
“与六！与六……”
“弹正有什么吩咐。”与六小小的个子，好不容易挤到人前。
“扶我起来，我要去外面看看。”
“外面风很大！弹正！”与六似乎十分犹豫，毕竟入夜前还是风雨交加的恶劣天气。
“风再大我也要去！”小平太已然虚弱至极，却强撑着用手肘抵住，自己坐了起来。
见小平太执意要出去，众人便也不再劝阻什么。平素里小平太就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多少次乱中定策，一旦打定主意，任是谁也难以说动。
足利义章立马接过一件外袍给小平太披上，与六则拿来弁靴为小平太穿上。真田昌幸不知从哪里推来小平太的武侯车，还安上了一柄大伞。
天色倒是不太暗，大约是连续下了两日雨，天上的那些雨云都净了。风确乎有些大，吹得细雨四处飞扬。
本多忠胜看到小平太出帐，立刻扛起千成金竹叶马标跟在队伍后面，与六推着小平太，从帐中向营内开去。
凌晨两点多，正是士兵起身的时候，寻找燃料，生火烧水煮汤，约莫四五点时就要开始忙碌的一天。
“是弹正！”有个眼尖的足轻提着一个木桶，看到被人簇拥着从帐中推出的小平太，连忙退到路边，恭敬的行礼。
小平太没有回他，或者说没有回他的力气，只是点了点头，继续看着眼前熟悉无比的军伍营帐、武士足轻，二十年来戎马倥偬，一分一毫都像是刻进了骨子里，清晰无比。
出帐的士兵愈发多了起来，有人举起了火把为小平太照亮前路，两日不见踪影的藤原弹正再度出帐巡营，足轻们闻得消息，都是欢欣鼓舞。
“弹正！”
“弹正様！”
“拜见弹正！”
无数的士兵涌到小平太面前，呼喊着小平太的名字。等见到小平太时，却发现小平太面容惨白，气息奄奄，一个个惊惶担忧之色满溢，心下焦虑。
不知是谁，突然长吟起“身未腾时思退步，功成应名去时言。只因先主丁宁后，星落秋风五丈原。”
话音未落，左右诸人掩面低泣。如今再看小平太，已然是行将就木，真就是先主叮咛之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信山风劲肃秋酣，暗淡阵云设乐原。
零露漙兮纹彩密，固是草枯骢马肥。
源军旗帜黯无光，鼓角之声今寂微。
可怜弹正病危笃！可怜弹正病危笃！
…………”
左右的士兵们齐声唱了起来，同念“可怜弹正病危笃！”，哀痛之情，无可名状。
漫天飞雨，此刻乃是天明前最为浓厚之黑暗，需要一股扭转乾坤的力量，摧垮这眼前的暗，为这世上带来光明。
远眺连吾川对岸，朦胧一片，不见颜色，只有忽明忽暗的些许灯火，以及若隐若现的营帐模糊在眼中。
小平太有些不甘，上洛大业未成，君臣相诺还未兑现，自己居然就要先走一步。织田兵强，不可轻与。诸侯并起，豪杰相争，天下未定，是苍天不愿相助啊！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何薄于我啊！”说完小平太歪倒身子，呕出大口鲜血。
细川采女二话不说，俯身就将小平太满怀抱起。入手之后，才惊觉，小平太竟然轻如三五岁的孩童一般。脸颊凹陷，手足轻浮，已然枯瘦如此。也许这风再大一些，就能将小平太带走。
诸将挡开人群，疾步回驱。小平太这样子哪里还经受得住这秋风冷雨，油尽灯枯，概不如是。帐中稍暖，再探鼻息，已然是若有似无。足利义章与小平太并无父子之名，却自幼教导在左右，称得上半子之实，终究是流下泪来。亲父早丧，叔父又去，何其不幸！
“殿下，老臣这就要去见先主了！”小平太勉力睁开眼睛，声音细微。
“叔父还要随我一道上洛呢！”
“咳咳咳……殿下，老臣将死，还有几句说想说。”
“叔父请说。”
“我死之后，全军肃然，不许哭嚎，隐瞒消息，一俟天明，决然向岐阜弹正发动总攻击，以殿下之大勇大才，必定功成。
天下混乱久矣，百姓苦痛不堪，再开治世者必定是殿下，请殿下用贤任能，不问出身，恩养士庶，轻徭薄赋。
明主之为国也，任于正，去于邪。忠而能仁，则国德彰；忠而能知，则国政举；忠而能勇，则国难清。
望殿下明察！
另外老臣家中尚有田宅一亩，知行五千，过于丰厚。长丸年幼，心性未定，不宜豪纵，请殿下收回一概知行，年给百贯，俾使其母子三人衣食饱足。待其成人之后，量才给俸，不宜偏私，阔大光正。
啊……
吾愿足矣……”
帐外忽然吹来一阵风，榻前的烛火飘摇，轻轻一跃转而熄灭。
“叔父！”
“小平太！”
“弹正！”
纵使帐中昏暗，哪还有人不知道如何。光影之中，小平太双目轻阖，安然而去。
西历一千五百七十三年，和历天正元年，十月二十一日，藤原朝臣姊小路弹正大弼纲家，病殁于三河设乐原阵中，享年三十八岁。
15.藤原弹正正麾旌
本章名为：藤原弹正正麾兵
信长只是听完那歌，待余声一停，心中猛烈地一颤！
不顾所有人的阻拦，信长手脚并用翻越过马防栅，又从壕沟中越出，跌跌撞撞的跑到尚显漆黑的连吾川边。对岸山内军再度陷入了寂静之中。
冷雨虽停，北风却更加寒冽。信长的发辫大概是因为丝绳被哪里牵扯到了，此刻已经散乱开来，原本华丽的盔甲上满是泥泞，几缕发丝粘在脸上，也顾不上去整理。
“死了！小平太死了！”信长反身揪住跟在他身后爬过来的羽柴秀吉，眼角似乎流下泪来，但是混乱中即使是羽柴秀吉也没有看清。
“殿下您在说什么？您在说什么？”羽柴秀吉被高大的信长晃的人都晕了，就听到胡乱的“死了！死了！”，其余的根本没明白。
“天明决战！天明决战！”信长一人的怒吼，甚至把后面跟来的几十人给吓得够呛。
诸将抬头看天，月光尚明，此时应该寅时二刻（午前四时），诸营的士兵绝大部分已经起身准备，准备开始作战抑或是对峙。
似乎是心有灵犀一般，连吾川两岸的大军同时猛烈的击起鼓来，如同雷霆震怒，激荡整个山谷平野。
原本因为两日的安谧而回到树林山间的鸟兽一时之间被惊吓的四散而逃，即使是枭鹰也不敢停留，冲向远山。
晨光微熹，战云密布！
卯时初刻（午前五时），山内与织田两军一同出阵，织田与德川各部依次序进入连吾川边的首发阵地，而山内军先手细川采女以及左右翼山内主计父子和今川义亲也分别高扬着旗鼓，开始进入攻击初始位置。
出于料敌从宽的原则，按照估计织田军应该有约四门左右的佛郎机大炮，虽然这些大炮应该会跟着织田信长的本队，但是也不排除他交给先手使用。
“此战如何行止？”足利义章跨在马上，随时准备临阵。
左右侧近旗本环列，人群中居然有一名头戴南蛮兜，身披南蛮胴具足，戴日光月光羽织的阵代大将！
藤原朝臣姊小路弹正大弼纲家再度以山内军奉行的身份，代替足利义章指挥山内全军！
左右士伍，从本阵所在的山坡往下，整个山谷的四万山内大军皆可看到东国无双之大将、花实兼备、古今忠义第一的藤原弹正临阵。
“先行派遣物见及目付，侦知敌阵北畠诸兵所在！”藤原弹正的声音虽然故意压低听着老成，若是靠近细听，却有些稚嫩。
“北畠中将嘛！”足利义章复念了一遍。
眼神一扫，十余名物见骑兵向下冲去，沿着连吾川奔驰，查看在织田军中人数高到一万二千众的北畠信具所部的布阵位置。
“三河众耐苦战，能搏击，不可轻与。岐阜弹正本队人马精强，百战得存，乃是劲敌。唯有北畠所部，战心不坚，战意不锐。”藤原弹正继续说道。
本队的兵士们听着藤原弹正的分析，一如往昔一般谋定而后动，料敌之严，东国无双。只是坐定听讲，亦能增长军略。
“有理！”足利义章点头，小平太以阵略见长，天下皆知，临阵时谋划万般，相机而动。
“殿下在侦知北畠众所在之后，先以佛郎机铳试探敌阵火力，若无有大炮，便是胜机！”
“好！”
“报！北畠中将约一万骑，沿御堂山下向至连吾川，并不在先手及前翼。”物见奔驰而回。
织田信长大概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水平，虽然北畠信具带来了一万二千众的庞大军势，占据了大军的四分之一。但是出于对山内军战斗力的预估，还是把如许多的大军布置在了第二线，而不是直面山内。
“再探！泷川左近将监所部何处！”藤原弹正的语音并不因为预判不中而有所波动，继续下令。
“为何要寻泷川左近呢？”拿着足利义章太刀的春日源助有些好奇。
“因先次长岛一向一揆，受挫最众者即为北势之众，到如今也不过才将将数月而已，等闲无法恢复。”藤原弹正似乎有心教导春日源助，说的仔细。
“原来如此……”
“以我之长，攻敌之短。须知将士皆是殿下之深爱，能少损伤一人，便当慎重。”
“弹正是如何知道岐阜弹正会率领何路兵马出阵的呢？”松下虎松也很好奇。
“是所以要预掌敌情，譬如森三左，就必须守备江南，那决然不会出现在当前。两日前岐阜弹正下营，依旗鼓、依阵列、依勇号便可大致知晓其所部详略。”
“报！泷川左近所部便在柳田及大宫对岸，所众约五至六千骑！”物见再度回来汇报。
“好极！”藤原弹正大喜。
“先令原千叶带佛朗机铳四门试探，再令骏河殿预备出阵，采女所部之真田源太左卫门亦开始鼓动！”
本阵使番四出，原本等候在本队的原胤胜立刻应命，驱赶着牛马，虽然天明之前北风甚烈，但是土地还是没有被完全吹***架的车轮还需要辅助人手推动。战场就是这样，没有什么万事顺遂，称心如意的时候。
但好在现在大风略停，黑火药使用无虞，今日甚至可能是大晴天！
得到使番的传令，原本呈防守阵型，弓箭铁炮在前，长缱在后的骏河众开始变换阵形。包括纲良叔父和松下一青在内的诸位大将都跨上战马，换方圆之大阵为小锋矢之阵，四五个各自数百人的箭头，遥遥对向织田军。
对岸的泷川一益大叫糟糕，没想到山内军的先发主攻居然是在他这边。等看到山内本阵驰出的大炮之后，更是急的直跳脚。
二话不说就请求织田信长把大炮调过来，和山内家炮战。不然只能挨射，以北势众的水平，要不了几轮炮击，这些杂兵就会开始跑路。
很可惜，他还没有等来织田信长的回复，先降临的便是山内军千斤青铜大佛郎机的五轮连环急速射。
设乐原合战的序幕在隆隆的炮声之中，终于掀开！
16.山内众先克一胜
信长举着自己的单筒望远镜，没有管跪在帐下的泷川一益求援使，而是认真的查看山内军动员的兵马和出动的大炮数量。
为了打好这一仗，织田信长准备了很多，包括大规模的征调传马役，征购地方上的火药铅子，集合铁炮大筒。当然除此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大炮！
任何一个见识过大炮威力的人都不会对此有所怀疑，不论是多坚固的城砦还是多英勇的武士，在大炮面前都是死路一条。
以信长的估算来看，山内军这些年藏着掖着，偷偷购买和自己学习铸造的，起码有十几门大炮。而他在允许岐阜建立南蛮大教堂，允许洛阳传教恢复之后，得到耶稣会馈赠的也不过只有区区四门大小不一的佛郎机而已。
这远远不够！
打打那些野鸡小势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鳖只要有一门大炮就够了，但是要和山内决战的话，这点就远远不够了。
临时学习铸造大炮不太现实，但是信长有钱！很有钱！非常有钱！
在控制了堺之后，信长自然不会放过与南蛮势力的直接接触。山内家北条家都能豁出去开港传教，接受外国文化，没理由织田信长这个略带着“崇洋媚外”特性的怪人会排斥外国文化。而南蛮商人们自然个个都秉持着有生意不做是傻子的信条，只要能挣钱，连吊死他们自己的捆绳他们都会卖，遑论是大炮了。
信长扫了一眼不远处盖着伪装的大木架，八名持枪武者严密守卫着四方，没有织田信长的命令不会有任何人能靠近那里。
“告诉左近，不过是下马太郎的区区试探，这就要求援的话，以后去做一个儿科医师好了！”
“诶？”那求援使没想到信长这样说，有些疑惑。
“难道听不懂嘛！”信长终于正眼看了一下那个使番，把那人看的浑身一哆嗦。
“是！是是是！小的明白了！”那使番心头一颤，额头不自觉的居然冒出了冷汗。
正说着，炮声大起，山内军阵前的佛朗机铳对守在壕沟和马防栅之后的泷川一益所部开始炮击。霰弹对于工事的伤害并不太大，对于壕沟自然是毫无作用的。但是马防栅后的士兵在吃了五轮急速射之后，到底还是损失颇大。
泷川一益所众动摇！
第一道防线上直面炮击的部队毫无疑问的开始向后溃退，甚至都没有武士出面阻拦，因为武士们也被吓着了。你武艺再高，也怕大炮啊！
不是泷川一益不肯战，是没法战！你就是三河众，乃至于信长的旗本众，也不可能无畏到硬抗着炮击，坚守阵地岿然不动。对于绝大部分都是征召兵的军队而言，打仗不是第一要务，保命才是第一要务，抢劫都要排在第二。
“击鼓，命叔父派兵冲阵！”足利义章一看炮击得手，大声命令。
藤原弹正静观着战局，也没有阻止，那本队的使番自然冲出去传令，足利义章的太鼓持也开始擂响阵太鼓。
足利义章所说的这个叔父自然是今川义亲，作为当面泷川一益的大将，毫无疑问的要肩负起先阵破敌的职责。得到本阵传来的进攻命令，今川义亲也不含糊，当下点选诸将。
“请殿下派末将出战！”一个稚气未脱，却显现出不俗气质的年轻武士踊跃而出。
今川义亲一看，乃是配属在一翼的松山城主岩濑民部少辅元政的长子，但是具体名字叫什么他印象不深。
“你叫什么！”今川义亲当年也是十几岁时，被小平太一句你现在便是今川治部大辅之子给带出来的，所以并不看轻眼前的年轻人。
“犬子名唤藤次郎元盛！”岩濑元政看自己儿子已经出列，也想成就他出阵的武名。
“好！藤次郎，你若是能取得一番首，我便将我的亲字赐予你！”今川义亲取了自己的一支备用长枪，赠予岩濑元盛。
岩濑元盛也不含糊，接过长枪一马当先，带着他爹的松山众往攻泷川一益所部。松山众脱胎于当年镇守高天神城的城兵，与今川、武田、北条往来作战，很是得力。
太鼓声愈发激昂，岩濑元盛先发投入之后，山内右翼各部也开始向前移动，一俟突破之后，就扩大战果。
这时候泷川众也已经止住败势，在防守二三线的兵士的替换下，复又赶到了第一道工事。但是到底是未战先遭炮击，战心不稳，先众的精锐又溃，补充上来的二线部队不管那一项水平都实属堪忧。
“射击！射击！”一名织田铁炮头大声高喊。
隔着栅栏，织田军的反击终于开始，百十支铁炮齐齐炸响。岩濑元盛所部的攻势为止一阻，但也仅此而已，这点距离也就只够织田军一轮齐射罢了，等双方纠缠在一起，那全凭的是刀刀见肉的真本事。
“是我岩濑藤次郎元盛第一个攻入敌阵！”一声高喊响彻全场。
“好！”岩濑元政在后阵看到自己儿子毫发无伤第一个冲入织田阵中，激动万分。
“民部生了一个好儿子啊！”今川义亲自己的孩子还小，他和今川义元之女松姬琴瑟和谐，也有两子一女。
“副田太兵卫前来迎战！”织田阵中也跳出来一个武士。
刚刚跳过壕沟的岩濑元盛正在指挥父亲派给他的亲信家人拔除栅栏，并将栅栏投入壕沟，去除攻击路上的障碍。
“来的正好！”小伙子虽然不过将将十五岁而已，但是胆气却壮，深谙“单挑”的奥义。
二话不说就带着他的几个家人和仆从，一同挺枪佩刀冲向副田太兵卫，我们一群单挑你一个，不服你也带一群来啊。
两军都关注着这一处小小的战局，此时天色大亮，设乐原连吾川的战场再无遮蔽，各军星罗棋布，严整凛然，喊杀之声愈发喧大。
“敌将已被我岩濑藤次郎元盛讨取！”
山内军一阵欢呼，第一道栅栏的第一个缺口顺利打开，诸军气势一振！
17.曹刿论战实用之
一点突破，全军突进！
今川义亲右翼甫一接战就取得了进展，虽然南北长达两公里多的战线打开的不过是区区几米的缺口，但是凭山内军的本事，还冲不开缺口？
“殿下，可以遥命诸军齐头并进，展开作战了！”藤原弹正观察着战局。
现在泷川一益所在的阵地出现了漏洞，如果这个漏洞不断放大，织田信长就必须抽调兵力前来支援，难免影响到整条阵线上的布置。
山内军现在各部齐上，把织德联军的一线精锐纠缠住，就等于牵制住了对方绝大部分的精锐战兵。像是北畠众那样的兵马，空有一万二的数目，却被安置在二线，“大而无当”算是极佳的代名词了。
“命先手采女叔父及左翼叔祖父一同发兵，相机突进！”足利义章点了点头，虽然这边本阵下达了命令，但是也要给一线主将以一定的自主权。
就和今川义亲派谁突进，派多少人突进，这个具体的布置足利义章是直接给今川义亲授权的。今川义亲只要完成突破第一道马防栅的命令即可！
本阵的命令既然是相机突进，纠缠住敌一线兵力，一俟某处重点突破，便全军加强攻势，以堂堂正正之兵，压垮正面之织德联军。那么细川采女和山内主计各自也不含糊，旗帜飞扬，使番大声传令。
先手配属的真田信纲率领真田众二千骑凛然出阵，阶梯纹大马标下真田信纲手持三尺三寸长的大太刀，倚马驻兵。真田众以小县郡先滋野三郎末裔，望月小太郎幸氏所传之十二众为主，各自团结，举木楯竹束向前稳步推进。
真田信纲对面之敌乃是丹羽长秀统率的若狭和江北兵，人数不太多，仅四千众，但是作为先手中段的主力人马，若狭众也算得上身经百战。自应仁文明大乱开始，若狭众就出现在战国舞台上活跃，论烂仗经验还真不一定比他们远在甲斐的另一位武田差。
如今加上铁炮助威，噼里啪啦阵前响个不停，尽是铅弹打在竹束和木楯上炸裂开的震声。到底是百十支铁炮一同齐射，真田众还是在第一轮齐射中倒下了四五个人。
无伤大雅！
到达阵前，士卒放下遮挡，自己军中的铁炮长弓也开始反击。虽然织田军修筑了工事，但是这毕竟是野外，两三天的时间能弄好三道长达两公里的防御工事已经是很棒了，不可能牢固到和真的城堡一般。
另一边的山内主计则是面对的三河众中的大须贺康高和石川家成等将，三河众的铁炮远不如织田信长多，但是他们有当年被小平太使劲忽悠三百贯一门买的大筒，而且数量还不少。
二三十米，三四十米的距离上，这些大筒还是相当有效的。德川军这么多年操弄起来，也自行摸索出了不少实用战术。这些大筒被均匀分布在马防栅之后，待山内军一接近就猛然发射，然后由一名壮汉抱着就跑。
山内军想给大筒点名都不行，因为德川的大筒不是固定安置在炮架上的，他是真的让一个健壮武士随时守候在旁边。在隐蔽处装填好后，送到一线发射，射完了就立刻转进，继续找一个隐蔽角落装填。
很符合德川家康的战术风格！
山内主计到是见惯了大风大浪，对于这神出鬼没的大筒不是太放在心上，很是平淡的对属下说了一句“令河漥兵库所部突进！”
河漥信实心下大骂，可是形势比人强，山内主计军令如山，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带着甲斐众上去拔除马防栅，填平壕沟。
……………………
山内各众有序推进，织田信长这边自然也不是毫无反应的。山内军“重点突破，全军突进！”的策略织田信长只是稍微一分析就大致上猜了个七八成。
很显然山内军选择的突破口是织田军中战斗力时高时低，十分另类的泷川一益所部。以泷川一益的那六千北伊势众，很难说能不能扛得住今川义亲以及配下各众的猛攻。
所以织田信长稍微考虑了之后，开始移阵！
待在极乐寺山距离战场太远，不能够及时的兼顾五万五千众的庞大军势。所以他决定向前移动本阵，顺便以自己本队一万人作为预备队随时支援一线。
穿过茶臼山和松尾山之间的山谷，织田信长的永乐通宝大马标一下子出现在一线大军的身后，先阵各部的气势陡然而生。
把本阵立在一块台地的侧腰之后，织田信长实际开始指挥佐久间信盛、泷川一益和丹羽长秀三支总计人数过一万五的大军。加上织田信长本身的一万多，实际上在应对山内军右翼的重点突破上，织田军动用了接近三倍的力量防堵。
这不算什么高明的战术，人多欺负人少，用车轮战不断地消耗山内军右翼的强力突击。曹刿论战故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山内军再勇猛，也不可能人均永动机高达，一个精壮的汉子，全身披甲持刀抢能打多久？除开极个别的猛男，普通人打半个小时了不起了。
织田信长现在就是用三倍的优势兵力抗住你，抗到你气竭，除非你临阵换策！
这在传令基本靠吼的冷兵器战场上会导致什么样的混乱不需要多废话吧？双方几乎十万人的大军在南北三四公里，东西七八公里的战场上交错，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导致全军混乱。任何一个明智的主帅都不会临阵换策。
“必须加强右翼骏河守殿下的火力！”藤原弹正看到永乐通宝大马标出现，就知道织田信长前移本阵了。
“好！请兵部带我本队铁炮众五百前去助战！”足利义章看自己的姑父细川藤孝兀自坐在本阵的一侧不开口。
“遵命！”细川藤孝不疾不徐的站起身来，大声回命。
“另外告诉千叶，必要时可以改用大铜炮！”
“命令葛尾殿（村上义国）前出，看是否有办法将丹羽与泷川二部切断！”藤原弹正挥舞着青竹仗向前一指。
18.岐阜弹正预埋伏
本阵内自然有熟练的测距炮手，立刻拿出角尺，比对计算织田信长距离山内军火炮阵地的距离。很是可惜，信长不是无智之辈，大炮在日本流行这么些年，有效射程大概多少，许多大名已然心里有数。
至于大炮上刺刀，直接往一线交火带推，暂时还没有这个胆气。炮兵培养起来太难了，死任何一个都会让人心疼。
虽说山内军装备了相对轻便且射速较快的3磅青铜滑膛炮，但是它的射程极限也就四百米，对于对岸的织田信长本阵还是力有不逮。
足利义章像是有话要问藤原弹正，可是刚开口，却又收住，苦笑了一下，继续紧盯着战局。细川藤孝带着铁炮众下山会战，守在本阵的本阵御警固役便由一色义有继续担任。
“千叶介放铳了！”一色义有明显不如细川藤孝那么淡定，年轻人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场面，有些一惊一乍。
连吾川岸边双方的交火也愈发激烈，织田信长没有学会炮车的制作，但是大炮放的高打的远的道理只要见过开炮就能知道。
所以他在二三阵马防栅间修筑了不少土台，无事的时候就当做眺望敌阵的望台，等到需要就可以直接把佛朗机铳挪上去，以高就下，请山内军吃一个猛的。
岩濑元盛的突击打破了马防栅，但是织田信长前移本阵之后，佛郎机也跟着过来了，地动山摇一轮射击，打死了十几个兵。岩濑家的家人哪里敢让自家的少主再冒险，一齐上去把人给抢了回来。
小伙子还是很亢奋，一只手提着一个老大的脑袋，一脸的土灰血污，顾不上吐掉满嘴的脏东西，大喊大叫的把首级献给今川义亲。
今川义亲鼓励了一下小伙子，立马和自己的大姐夫细川藤孝商议了起来。缺口是肯定要继续破开的，这时候不能顾惜死伤，必须保证把缺口控制在手里。
持续的投入兵力，一边拔除更多的马防栅，一边突击第二道防线。织田信长移动本阵到此处，固然大大加强了此处的兵力和火力，但对于山内军而言增加的也不仅仅是攻坚难度，增加的也是取胜的机会。
之前需要打穿三道防线，再打穿后备的替补，才能冲进极乐寺山的织田本阵。现在只要打破两道防线，就能和织田的本队交战。一旦三道防线突破，织田信长就等于直接暴露在山内的兵锋之下，正是胜机所在。
“让大炮持续开火，这次要增加兵力，继续突前，不能有一丝懈怠！”细川藤孝看到对面的织田军在趁着山内军稍微后撤的空隙，努力重整。
“不能给泷川左近重整的机会！”今川义亲也是这么认为。
“便由老夫去吧！”纲良叔父别看平时走路都走不快了，可是上了战场就像是年轻了二十岁一样，说话都中气十足。
两人对于纲良叔父的请战自无不可，这时候经年宿将肯定比岩濑元盛这个小年轻来的更有用，就光是战场敏锐度和临机应变也肯定是纲良叔父更胜一筹。
“那便拜托左卫门了！”今川义亲握了一下纲良叔父的手。
纲良叔父的二俣众自不必去提，乃是天龙川合战之后建立起来的老行伍。转战十余年，战功赫赫，帮助纲良叔父挣下了超过三千贯以上的家业。
一声尖哨，二俣众早已整装待命，在数名足轻头的组队下，持二间枪和打刀，亦有扛着木楯的足轻，冒着往来射击的铁炮和时不时发射的佛郎机相机突进。
“千叶介！趁左卫门还没冲上去，再开一轮！”细川藤孝向一处已经栅栏倒斜的地段遥指。
“省得！”大炮早就装填好，只需稍微调整一下方向，炮弹越过正在前进的二俣众，一下子打进织田军的阵中。
纲良叔父还好，到是吓了前进中的二俣众士兵一跳，步炮协同很显然还距离二俣众这支纯粹的封建军队很遥远。不过看到大炮是砸到织田军阵中，足轻们就想着反正砸不到我，还不赶紧再打两轮啊！
再精锐的封建军队也不乐意进入肉搏战，因为受伤就大概率意味着死亡。只不过精兵敢于面对肉搏，且能够肉搏，但是再敢于面对肉搏的军队，也希望在肉搏前请对面的敌军多吃上几轮枪子，多挨几**炮啊。
“有没有办法打到土台上那门佛朗机铳？”看到纲良叔父的队伍也挨了一下佛郎机，今川义亲指着织田炮台上的佛郎机说道。
“可以是可以，就是远了些，瞄不准。”原胤胜比了比距离，两者之间有小三百米。
“能打到就齐射一轮，就算打不中也要削弱对面的气势！”今川义亲不会替他的大侄子省火药的，使劲用呗，这时候不用啥时候用。
“轰轰轰轰！”调到阵前的四门青铜滑膛炮齐齐开火。
织田炮台上好像被打中，掀起了一阵烟雾，也有哀嚎声，但是似乎没多久就恢复了过来，居然又开始开起火来。
………………
“我就知道！”织田信长放下望远镜，大喜过望。
“胜三！准备起来！”
“是！”森长可也是跃跃欲试。
把佛郎机前移，摆到山内军能看到的地方显然是织田信长有意为之。这样不仅可以为一线防守的泷川一益带来火力支援，还可以引诱山内军的火炮出现。
以山内对火炮的应用，肯定会设法对织田军的佛郎机点名，避免进攻中的山内军在铁炮的洗礼之外，还要遭受无情的炮击。
而织田信长显然就等待着这一刻，等待着山内军把他早就侦知的那种轻便速射炮的位置给暴露出来，方便他施为。
跟着织田信长从极乐寺山千辛万苦转移到前线，此刻终于揭开了他神秘的面纱，黝黑深长的巨物在晨光中透露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
如果是小平太在这儿，肯定要大喊一句“wtf！”
眼前居然是两门8磅英制寇菲林长管加农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