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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夺鹿侯     开海txt下载     开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二章 堪舆

    伤亡被说书先生统计出来了,微乎其微。

    接战中阵亡十七人,有三个死于长弓抛射,邓子龙麾下一个快枪手被炸膛的铁片打进眼里活不成;除此之外受伤有三十多,衣甲的用处很大,但主要还是魏八郎一炮把敌军士气打散,随后小旗箭、鸟铳、快枪以波浪层次给予敌军打击。

    真到近身接战的时候,敌军冲的最猛、战意最高的都死得差不多;怂点的也跑得差不多;剩下中间那批战意不高,却也不至于逃跑的在硝烟里蒙头乱窜,被邓子龙逮个正着,眉尖长刀一顿乱削,又是以多打少。

    几乎一触即溃。

    他们获利颇丰。

    抓住五十多个黑番俘虏,拿着兵器的他们且凶且悍,放下兵器却也也服也帖,乖乖地蹲了一地,好似脚上有无形的镣铐,让陈沐不禁怀疑就算不放人看守他们,他们都不会逃跑。

    或许这些体格健壮而高大的人已经习惯了为部落而战,战败后被卖给白人,再被白人卖给别人,让干嘛就干嘛。

    兴许是因为他们渡海而来,兴许是因为奴隶廉价,他们披甲率低得惊人,除了尸首上扒下来七身不成套的板甲外,最多的就是上百颗西式铁盔有的还扎着红缨,三十多杆火枪,几架制式劲力各不相同的弩、二十几张长弓、二百多杆铁矛,还有些打坏的日本甲、马来甲和印度……头巾?

    最后一个东西没有用,穷疯了的旗军把这些粗布抽下来摞了一大堆,又被陈沐下令给人家裹回去。

    虽然他也有点纳闷,这个时候就有锡克教了?

    但他还是告诉旗军,“这是信仰,该尊重还是要尊重的。战场上各为其主,夺取别人生命无法避免,但头巾要裹好。”

    “别人坚持一辈子半辈子的事,没必要破坏。”

    数量众多的基督徒也是一样,金银的十字架被旗军收了一堆,陈沐叫住正敦促部下把十字架还回去的孙敖,“让旗军给他们尸首堆前绑了个木头的架子就行。”

    “真正的虔诚,不在乎什么材质。”

    陈沐掂量着手上装满金币的袋子,里头有二十五枚克鲁扎多,他还不太明白这东西的购买力,随手揣进怀里不做打算,真正的战利品不在这。

    是濠镜澳,也是两艘蜈蚣船。

    “千户,你让义子去夺船,他来路不明。”邓子龙提着已擦拭干净的眉尖刀跟陈沐一同坐在教堂地基的高石阶上,脸上带着挤兑的笑意,道:“不怕他夺船跑了?”

    陈沐倒不是没担心过李旦会自己开着两艘船跑走,不过后来想想没这必要。陈沐受限于官身,享受权力的同时行为上没那么多自主性,但他向李旦表露过自己对大海的想法。

    香山千户陈沐这六个字,在长远看来对李旦与他身后那些人的意义远比两艘蜈蚣船重要的多。

    他们这支海盗也在此次行动中并入陈家军行动谱系,况且……陈沐笑笑:“旦儿是聪明人,我信他。”

    邓子龙撇撇嘴,越发觉得他跟随的上官千户笑容可掬的脸后面三魂七魄都透着老奸巨猾。

    ‘旦儿是聪明人,我信他。’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怎么不直接说四五十个老弱病残开不动两艘蜈蚣船呢?

    怎么不直接说陈受了嘱托带两个把总的水师驾船巡行外海呢?

    人家要不聪明肯定就被你玩儿死了!

    “八门金锁留出个生门,让人自己闯。”邓子龙感慨一句,随后道:“千户,这次战利,给我拨二百两银子吧,找广州府熟识的军匠打些快枪,拨下来都是什么玩意儿啊!”

    “用鸟铳吧,所里关匠带人一直做着呢,你看番夷这些铳,有大铳小铳,还有转轮打火的铳,都在革新都在进步。”

    陈沐身边放了好几杆形制不一的火绳枪与燧发枪,说着坐在石阶有些吃力地拿过一杆接近七尺带叉架的重火绳枪让邓子龙看,说道:“这杆铳,打出去的弹丸有一两多重,隔**十步打穿长牌,又击碎小旗的铁甲,就在我身边。没那面长牌,铁甲都挡不住,人就要被打透。”

    说着陈沐又拿起一把两尺长的手铳,板起蛇杆,蛇杆顶端不是火绳而是燧石,陈沐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把生硬的扳机扣动,燧石在铁砧上打出火星,“这个比火绳更保险,但现在还有些问题,不是发火小就是难扣动,不易瞄准。”

    “这个!制作精巧,造价高昂。”

    说这话时陈沐已经端起另一杆缴获的鸟铳,形制上与其他鸟铳差异巨大,木柄雕出精美花纹,显然价值不菲,铳机位置是露出的圆盘,也是通过机械能使燧石发火,不过造价上要比普通燧发枪昂贵许多,也更可靠。

    “你看那个炮,炮弹我看少说有十斤,十斤的弹丸,隔几百步打翻七八个人,砸到哪儿哪儿就血肉模糊,这样威力这样射程的炮,咱大明有肯定是有,但不多,至少广东我没听说过。而区区濠镜,三个炮台十二门。”

    陈沐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从石岐记军功伤亡的书薄上扯下张纸,再自身边战利中翻出个小包,捻出熟悉的烟丝卷在纸里点燃吸了一口,咳嗽两声又丢在土里踩上两脚。

    “咳,真呛!”抬手挥散烟气,对邓子龙道:“时代在变化,整个大明的人都感受不到,只有我们和那些海盗,别人的船越做越长越坚固、别人的炮越做越大越凶狠,快枪火铳那些老伙计现在还行,以后就不行了。”

    邓子龙并不是能够那么快接受新事物的人,看着那些制式奇形怪状的鸟铳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对陈沐指指脚下这片教堂地基,道:“千户是看上这块地做衙门了?”

    “这风水不好,五行属火,盖什么都容易烧。”邓子龙指指对面,最早的葡人市政厅,道:“那儿不错,缺水缺木,把那当衙门吧。”

    陈沐大为惊奇,诧异道:“你会算命?”

    邓子龙摇头,脸上带着追忆的神情笑道:“我祖上行的是堪舆之事,长成后靠给人看地谋生,差点饿死。得高人指点,传武艺兵法,让我弃文习武,这才考了武举,自称粗人;其实邓某也浅薄明理,是阳明一派心学子弟,也会制图计里画方。”

    教堂是圣保禄教堂,失火三次,大教堂烧成一座牌坊。

    邓子龙老师是嘉靖八年的状元罗洪先,东方伟大地理学家、心学成就很高,而且邓子龙打不过罗老爷子,挨揍成了徒弟。

    计里画方之法是承自前人,也就是地图比例尺,而罗洪先较之前人有所突破。

    罗洪先创立地图符号图例,现存《广舆图》首次使用二十四种地理符号,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

    邓子龙不光是军事家,还是有家学渊源的风水学者与诗人,著有《风水说》、《阵法直指》和《横戈集》。

    因为罗洪先在这个时候已经逝世,书里不会出现他,所以多一点介绍。

第四十三章 道理

    妇人幼女相互搀扶,在一众濠镜海盗的护卫下战战兢兢地走过议事广场,有趣的是她们看向周围活人是十分害怕,可见到道旁堆放的番夷尸首,大多又极其愤恨地唾弃出去,最终在香山县令周行脚下跪伏恸哭。

    周行搀扶这个提携那个,最后任由不到十岁的女娃子抱着他的官袍,紧抿嘴唇与民同哭。

    陈沐见不得这样的场景,何况他心里也清楚,他与香山令周行是各得其所。

    政绩与感激,都是周行的;功劳与战利,才是他陈沐的。

    李旦在濠镜长大,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行走在濠镜潮湿而充满异域风情的街道上的他,远比香山时自在的多,头上顶着黑色船长双沿帽,腰插精致西方长剑,无袖粗布短打衫露出身上坚实的肌肉,脸上扬着年少轻狂的笑,直至接近陈沐所在教堂石基时才稍有收敛。

    “义父,孩儿已安排妥当,两条三桅大蜈蚣,一条双桅夹板大船、四条单桅小船,全被夺下。”

    李旦言语中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似乎他也是第一次做成这样的大事,笑着拍拍身上湿漉漉的衣衫道:“不过有两艘单桅船他们驾船要跑,孩儿炮击跳战,船是抢回来了,但几近击沉,要修两月,现在船厂已经被付百户带旗军控制看守,华宇在那帮忙。”

    “做得好!”

    陈沐心里另一块石头落地,船夺下来,李旦也没做出选择,几乎是皆大欢喜,不过他还是诧异问道:“怎么多了几条船?你们损失了多少人手?”

    华宇拿来的情报里,麦亚图只有两艘蜈蚣大船与三条小船,怎么现在多了一艘双桅夹板大船和一艘单桅小船?

    “都在船厂修船,又都是番夷,夺船都打乱了,也分不清谁是谁,打完了才知道另外两艘船不是麦亚图的。”李旦这时候脸上不骄傲了,有些犯错的担忧,道:“船主是个贩硝黄的佛朗机人,跟水手长一起被打死了,义父……没事吧?”

    陈沐撇撇嘴,船主被打死,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又还能有什么事。

    他能理解佛朗机船主的做法,修船招来无妄之灾,眼看有穷凶极恶之徒占领船厂企图夺船,肯定要奋起反抗,这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陈沐稍稍狠心,出了口气道:“人手损失多少?”

    “伤了四个,咱都有准备,又调开他们的人,以多打少,还抓了十几个。”

    李旦说这话的样子轻松,不过陈沐能想象得到事情不会这么容易。

    “不论如何,事成就好。”

    陈沐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两下指着远处议事广场道:“这边的事也妥了,抓了一些,还弄到大批战利。你让人去打听打听,麦亚图手下的几个船长在濠镜住哪里,再带人去把家抄了,等我和周县令与佛朗机人谈,定下濠镜的大事,把他房子也卖了。”

    杀人越货、扒皮抽筋、敲骨吸髓。

    李旦觉得跟着义父学到了,连连点头,“孩儿下去就办……船,是开回香山?”

    “回香山,回,不回了,船就放在濠镜修。”

    陈沐是想回香山的,香山县才是他的舒适区,濠镜与之相比终究还是混乱不安的。

    但他不能回,轻锤两下胸口罩甲,环顾四方,陈沐指着脚下。

    “从今往后,这儿由我做主。”

    说着,军营那边有邵廷达部下两个旗军带着老迈的培莱思神父走来,捧着圣经微微鞠躬行礼后,操着有些生硬的汉话问道:“明国将军,你把我们关在军营里,打算怎么处置,还有麦亚图爵士,你要如何处置他?”

    陈沐楞了一下,这个老头会说汉话。

    会说汉话先前在关闸里还让守澳官代自己传话?

    这让他感到不快,但这点情绪无关于他接下来的决定。

    陈沐道:“几日之后,你们当中的贵族、军官、商人、船长包括各个店主在内有身份的人,把所有兵器,放在营地内,可以出来行走。”

    “到时候会让你们去召集濠镜所有,有身份的人。让他们每人找个懂汉语的翻译,然后聚集在这里,我会在这等着你们……可以不来,不来的人将会失去与我一同决定濠镜未来的权力。”

    陈沐顿了顿,补充道:“不对,不是决定,是听我说。”

    说罢他又对李旦道:“用他能听懂的话,把我刚才说的翻译给他听,省得会错意。别忘了告诉他,麦亚图死定了。”

    原本陈沐的话就让培莱思神父脸色不太好看,而接下来李旦用番语复述更加不留情面,老神父的脸色难看到极点这无关于陈沐的傲慢,而在于更加显而易见的事。

    明国要对濠镜实行更加严格的管理,随这支军队一同到来的,必然会给耶稣会在明国传教散播福音带来困难。

    因为这个年轻的明国将军很难相处。

    不像那些明国官吏自傲与贪婪,因为他比别人都更加自傲,也都更加贪婪!

    他要的显然不是钱,而是更多。

    培莱思神父想要争辩几句,却被陈沐打断,叹了口气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态,道:“今天已经死了很多人,上帝也不希望再死更多人。去吧,去告诉他们。”

    这个时代应该是没有上帝的吧,虽然历史车轮确实眷顾西方人,让因奥斯曼帝国垄断陆上商路后穷疯了的西方人开始举目望向海上。

    但这个时代不同。

    世上没有全知全能的人,自然也就没有上帝。

    最近接上帝的人,姓陈。

    “去叫周县令过来,恶棍已经被降服,该议一议濠镜究竟应当怎样管理了。”

    陈沐笑笑,他希望周行对管理濠镜已有腹稿。

    留给他们达成共识的时间并不多,濠镜诸般事宜能做主的其实并非他们二人,而是远在广州府的总督张翰与巡抚熊桴,两日往返,才能定下他们与番夷协商的规矩。

    不过后面属于陈沐的压力就会小很多,议事广场一战,他已经可以在这片被血液浸泡过的土地上和各国夷人讲道理了。

第四十四章 挺美

    “厉害啊,厉害!”

    陈还是老样子,凤翅兜鍪下依然是青色袒肩宽袍罩铁扎甲,趁水军把总上岸休整补给时登澳,顿时就被陈沐停在船厂加以修补的蜈蚣船吸引过来。

    “两艘蜈蚣船,一艘福船一艘双桅番夷夹板船,这四艘小的还有香山那五艘快船。我听说俞总兵还要再给你调一艘大福船过来。”

    “你早算到了吧,陈二郎。”

    陈从船尾依此拍着十七门青铜佛朗机炮走到船头,回首略有调侃之意指向陈沐,伸出的手却不是有轻蔑意味的指,张开五指笑道:“我说你怎么让总督衙门请下调令,不让人打濠镜这两条船的主意你香山所的战船,比陈某底下两个水师把总的船力还强!”

    说这话时陈忍不住羡慕。

    他守备部下四个把总满编两千营兵,二水二陆,四条福船、八条快船、二十余条火船粮船炮筏各色战船,巡视新安、香山二县海域。

    兵力不算少,各式火砖火铳等火具火器装备很多。

    但唯独炮,射程超四百步的炮,添一起刚刚十五门,十二门都是佛朗机,发仅有三门,是专门装在福船上挂在炮筏上的,临战要吊放到外面海上才能打响。

    “先见之明,就这两条蜈蚣,放在广州府能把参将引出来抢食,要不是总督下令你保不住。”

    “怎么样,濠镜澳的事平息了?”

    见陈沐只是在船上矜持地笑,陈摆摆手不多说这些,朝北方指了指问道:“我听说为防备曾一本,你请命调白静臣的千户所协防香山,他也要过来?”

    “是啊,上阵亲兄弟,曾一本这样拥百十条船的巨寇大匪,杀到香山来我旗下仨瓜俩枣哪儿能挡住。”

    陈沐笑笑,现在心里还不知道怎么乐呢,对可能袭击广东的曾一本,他并不感到担心,那充其量是防御战,香山和清城两个接近满编千户所的兵力,就算野战挡住同等数量的倭寇也不在话下。

    守御之责不成问题,要是水师成型,说不得凭这两条蜈蚣船还能在海上捞些战功。

    “曾一本区区草寇耳,行事不够周密,事未定而先泄,如今广州府兵将云集,俞汤二总兵皆至,各路参将摩拳擦掌。”陈提起曾一本时满满不屑,手扶船首摇头道:“他不来也就罢了,只要敢来沿海就是活战功!”

    汤总兵指的是汤克宽,拓林兵变时就是他与吴桂芳征调葡人平乱,为后来葡人生变造出事端。

    陈沐虽然不知道广东各部兵马在近海如何配备,但手下有了这两条船,心中底气足了许多,对陈拱手道:“那在下就预祝陈兄海上大捷!”

    “捷不捷的,你濠镜澳的事办妥就好啊!”

    陈摇头大笑,这才说道:“总督衙门下调令,两个把总的水师在海上漂了一个多月。”

    “如今你也有船,我陈某人也能放心,回头给总督衙门报上一本,趁早调水师上岸休整半月,以备不测。”

    “大恩不言谢,等静臣兄过来,小弟做东,好生款待请水师的营兵兄弟饮美酒食佳肴。”

    陈沐这话说得诚心实意,哪怕真做东请两个把总的水师近千号人大吃一场,花上二三百两银子他都在所不辞。

    陈的水师在海上给他帮了大忙,争取时间,更是一种停泊在海外的震慑,不论对内还是对外。

    他这次赚的大,是有陈水师的功劳的。

    何况今后还少不了事情要麻烦水师,他还发愁怎么和陈部搭上关系呢。

    “千户!”

    远处岸边道上黄土路荡起烟尘,有传令旗军跃下马背神色疲惫却不敢有丝毫耽搁快步跑来,拱手道:“总督衙门命您速回广州府议濠镜之事,务必三日后抵达!”

    这道命令下得陈沐分外无奈,他和周行议论的事都递交广州府衙门,管理濠镜的方法都写在手本里,还用把自己调去亲自问询?

    要调也要调周行啊,调他一介武夫干嘛?

    陈沐这边刚拱起手,陈就笑道:“你我被人称作广东二陈,你又称我一声兄,我肯定要帮你。总督相召你就放心去,这几日水师在濠镜休整,既有你的旗军,也有我营兵弹压。”

    “走是什么样,回来还是什么样。对了,不过有一事我得提醒你。”

    陈沐还没说话,陈就已经把他想说的应了下来,起初说着还笑呢,后面突然严肃,让陈沐也正经起来拱手道:“多谢兄长,小弟洗耳恭听。”

    “背后嚼人舌根子不好,就这一次。你知不知道,你任香山千户前,香山并非直属都司,属广海卫?”

    陈沐眨眨眼,思虑片刻才说道:“真没听人提过,就我过来之前,香山属广海卫?”

    广海卫他知道,卫城就在新会,下辖新会、海朗、新宁、顺德四个千户所,香山西边全属广海卫;就像东边从化、大鹏、东莞三个千户所全属南海卫一样,把香山千户所包在中间。

    以前他还纳闷,周围千户所全部有所辖制统管,搞得他连能一起筹划联防的同僚都没有,现在陈一说他明白了……闹半天他这个守御千户所是被老总督吴桂芳硬生生分出来处理濠镜事宜的!

    但他还是不太明白,这个时候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拱手问道:“兄长的意思是?”

    “现在整个广东兵将都防着曾一本,也都盯着倭寇来送战功,广州府的兵力,有七八年没凑得这么足了,这你是知道的。”

    陈并不把话说透,又说了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来:“广海卫各千户所松懈久已,四个千户所至多能凑出五百旗军,调集整个广海卫,战力恐怕还不比你麾下副千户邓武桥。”

    “武官要立功才有出路,陈某就说到这,告辞了!”

    陈沐缓缓点头,拱手跟陈一道下船,送到道旁等陈上马这才说道:“多谢兄长,等我从广城回来咱们再见。”

    陈长笑策马,带随从营兵一路向濠镜港口水师驻军处行去。陈千户看着他的背影,咬紧牙关。

    他听明白陈的意思了。

    广海卫是想把香山千户所收回去,一下战力就能强上好几倍,等到和曾一本见仗,名正言顺调派他上阵死战。

    别管他陈沐在香山是如何旗军自募兵甲自筹,打出什么战功都有广海卫一份!

    “我呸!想得倒挺美!”

第四十五章 腰牌

    乘船驾马,头天举火夜奔回到千户衙门,次日安排衙门内事务就废了多半日,启程还没进番禺境内天就黑了,宿在顺德驿馆,到广州府已是第三日临近日中,刚好去鼓腹楼吃顿饭。

    陈沐这是吃了道途弯绕的亏,要是不回香山,直接撑船顺流,从濠镜到广城也就朝发夕至,最多第二天骑马走一会儿就到了。

    主要还是香山要吩咐的事多。

    陈军爷坐着吃,小颜掌柜坐一边眼巴巴地看,她创了种新点心小饼儿,正好陈沐过来让他尝尝。

    “怎么样怎么样,老娘这手艺还可以吧?”

    陈沐抬眼笑笑,小掌柜今天头上戴着男黑网巾,穿一身粗布蓝衫显得分外利落,虽说朴实但衣服上却带着小葫芦做成的装饰纽扣很是别致,亮晶晶大眼里满是期待,抄着小手指向小碟中点心道:“自从有这个,一天能卖七八十盘!”

    “嗯,不错,要是添点蜜更好。”陈沐点头说着,放下筷子饮了半碗茶消解口干,末了才对颜清遥道:“你那小葫芦也不错,点缀在衣服上好看。”

    “嘁,外行儿了吧,添蜜多贵,一碟小饼才八个通宝,客官就得再饮三个通宝的茶。你要想吃蜜的改天老娘做点让人送香山去……葫芦?”

    颜清遥说着自己的生意经正起劲,听见陈沐说葫芦,顺着目光低头看过去刚好瞧见做纽扣的小葫芦,小脸儿唰地白里透红小葫芦纽扣在胸口呢。

    “看看,憋坏了吧!”

    陈沐刚察觉到自己这种赞美服饰的话对明朝女性说出来可能并不体面,小颜掌柜却洒然笑了,不屑地挥手道:“妈妈说了,这大丈夫为官经常远调千里不着家,那眼睛都跟狼一样,看不到别的地方去。”

    “你香山所那么多人,奴家可是瞧见过的,莺莺燕燕成百上千,硬没一个是军爷的。”

    颜清遥吃吃地笑,抿着嘴贼兮兮地看向陈沐,挑着小眼神摇起头来有模有样,“啧啧啧……”

    遭受暴击的陈沐世界顿时只剩黑白两色。

    “军爷夜里睡觉,不好受吧?”

    又是一记当头棒喝。

    呜呜呜的小火车在身边终日飞驰,正义的火车头早晚会撞在自己身上。

    恼羞成怒的陈沐拒绝正视自己已是大龄未婚青年的现实,色厉内荏恶狠狠地露出獠牙:“小心捉你去卫所做千户夫人!”

    饶是自幼被当做一等瘦马调教的小掌柜心性早已磨练非常,听见这话还是怔住,嘴角狭促的笑意还凝着,眼睛就蒙上一层水雾,定定地看着陈沐。

    看得他心里发怵。

    这不是要哭吧?

    “我没在香山所,别送小饼了,再放坏了。前天刚在濠镜和番夷打了一仗,有个倭子他跟你一般高儿,跳,跳啊叫的,凶着呢。”

    十分生硬的转移话题,陈沐的心和他的眼神一样躲躲闪闪,被尴尬撞得无所遁形。

    但这成功吸引小颜掌柜的注意,站起身来朝陈沐身上张望着,眼中既有担忧也有懊恼,发现陈千户身上零件儿应该都在,这才后怕地抚着胸口小葫芦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你真去跟番夷打仗啦,跟他们拼命干嘛啊,受伤呸!军爷是常山赵子龙再世百战百胜,区区番夷,伤不得一根汗毛!”

    “哈哈!”

    陈沐被小姑娘逗笑,摆手道:“过了冲阵的时候了,又不是大仗,我去冲阵谁指挥啊!没事。你不说了么,我的运道在海外,前些时候颜伯说水陆私贩大明妇女的那个夷商被抓了,百姓都救出来。”

    “真要百战都没解决问题那也是庸人,打仗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时候对了一仗就行。”陈沐见小掌柜乖巧听着,心里轻松不少,道:“这几日濠镜还很乱,你要是有事找我,就到香山让人过去叫我。”

    “过些时候那安稳了,带你去玩,西夷盖的房子还是挺好看的,也有不少新奇物事。”

    “以前奴家是说着玩的,能不打仗还是不打仗的好。”颜清遥拢着手撑起小脑瓜接连点头,“军爷说了可别忘!”

    啪!

    正说着让陈沐别忘了带她去濠镜玩,接着不知小姑娘想到什么就俩手一拍,欢喜道:“你来广城是有要事吧,等办完事,奴家也带你玩!”

    唉哟,这节骨眼是火都烧眉毛了,陈沐坐在鼓腹楼里也不过是想让自己分分心,想出个如何继续保持香山所独立的合适方式,哪儿有什么心思去玩啊!

    何况……陈沐挑着眉毛对颜清遥问道:“掌柜的想带我去哪儿玩。”

    他能跟颜清遥这小姑娘玩到一块去?

    “看不起人了不是,说罢,你喜山喜水?”颜掌柜小手一拍桌案,好整以暇地给陈军爷添上半碗茶水,“喜山北门有白云山,喜水西门外有岐江口,都是好景好玩的好去处。”

    还真别说,颜清遥要是说戏馆庙会,陈千户多半是觉得是浪费时间没意思的,但要说赏景踏青,虽然已临近秋季有些不合时宜,但他还真觉得有些兴趣。

    “这个好!”

    陈沐刚想接着说可自己没时间,既要整治濠镜还要防备海寇,哪儿敢擅离职守跑去游玩,就听颜清遥说出了下半句话。

    “那是,广城人谁不知道白云山上如云阁是美女如云,又有谁不知道岐江口上燕归舫的姐姐们都是才貌双全!”

    颜清遥扬着小脸儿满是骄傲,“军爷认识奴家可是占了大便宜,鼓腹楼经常给这两处送酒,人路两熟呀!”

    得,不是踏青。

    “可拉倒吧,这事回头再说,我也该去总督衙门了。”

    陈沐哑然失笑,摇头起身,邻桌几个家兵也都起来结账的结账、出门牵马的牵马。

    被送到酒楼外,陈沐环顾城外地势这才又退进去对颜清遥道:“你可记着,这段日子别乱跑,要是城楼上钟鼓大作就赶紧关了铺子跑进城里去,知道么?”

    涉及军机,陈沐也不好直言是有什么事,哪儿知道颜掌柜心里门儿清,乖巧地点头道:“知道知道,近来兵马频繁,酒客都说后面可能有阵仗,放心吧。军爷你也要保重啊,别跟人拼命,都做到千户爷,升不升官也不重要啦!”

    陈沐笑笑,仗不是他说不打就不打的,何况不打仗他的旗军吃什么?

    地里那点粮食,口食都不够,哪个旗军能没点余钱日用。

    这些事没必要和颜清遥讲。

    想了想,陈沐招手找齐正晏要来块千户衙门的腰牌,递给颜清遥道:“这个你收着,要是广州大警,遇事找营兵能保命,就说是我香山千户陈沐的家眷。”

    “走了!”

第四十六章 如何

    总督衙门。

    “陈千户这次来的可要早,老爷在里面正会诸路参将呢,还得容您稍等会儿。”

    都不需要总督的管家去说,陈沐进了衙门一看就知道他要等。

    这次过来可不像先前那么随意,衙门院子里热闹的很,假山石亭坐有青袍乌角带的五品文官、院子里站的是各地把总、百户,官署小吏来去奔走,衙役侍从到处都是。

    甚至还有俞大猷的募兵部下也在外面,陈沐一进去就远远地抱拳算打了招呼。

    不用说,这段时间广东官面上的人物肯定是都受到召见,五品文官都在庭院里坐着候着,更别说他这五品千户了,也在院子里老老实实找个地儿歇着吧!

    “陈某这是老早了,在这等着不碍事吧?”陈沐说着把住管家的手,顺手两枚从濠镜缴获的金银币借门房宽大的袖子遮挡放在对方手里,小声笑道:“濠镜土产。”

    说着还指向身后家兵带的木匣笑道:“这也是战利里的西洋物,总督应当有用。”

    门房也不知入手是什么东西,倒是觉得不轻,随手收下后对陈沐笑道:“陈爷这说的什么话,不用在外边等,进去饮茶,等几个参将出来就该香山了。”

    说着门房还朝四周看了眼,这才对陈沐小声笑道:“他们啊,都是老爷招来让明日后日到的,来这么早不等着还能如何?”

    明日后日?

    现在就来了!

    这让对总督相召相对怠惰的陈军爷十分不好意思,笑着跟门房一道进前厅,坐在书房外等候。

    并未等太久,茶还未凉,屏风后就传来衣甲碰撞的脚步声,接着几名铠甲各异的武将便走了出来,其中就有走在最末的王如龙。

    有两三个月不曾见过,王如龙还是那般眉宇间带着傲气的模样,只是临战自由身并不能让他长久不修边幅的脸上现出多少清爽,更加沧桑。

    见几名参将出来,作为官位低微的千户陈沐连忙起身行礼,有人抱拳回礼也有人并不搭理,陈沐不在乎这些,对王如龙专门道:“王参将!”

    王如龙就是没搭理陈沐的那个,官场上的人际似乎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督抚什么时候把他放出来,他就领兵练兵,什么时候把他关回去,他就写字练武,那些多余的交际并无意义。

    只有在听到陈沐叫他时,他才转过头看了陈沐一眼,接着向前走出两步,终于转身定下淡然开口:“是你。”

    合着王参将刚才根本没认出陈沐。

    “你在濠镜打得好,他们都是倭寇,倭寇犯我海疆,都该死。”

    陈沐正想问起王如龙近况,或者说他的兵马被安排守备哪块防区,就听王如龙说出这样一句,显然在总督府里先前是有人提到过濠镜战事的,接着就见王如龙张张口还想说些什么,便被陈沐身后的声音打断,索性闭口抱拳。

    “香山陈千户,总督相召!”

    就陈沐转头看向总督府从人这一瞬的功夫,再回过头王如龙已经走了。

    陈沐摸摸鼻子,摇头跟从人绕过画工精美的屏风进入书房。

    书房里,老总督张翰正揉着眼睛,面容露出些许疲惫,看到陈沐进来才起身走向铜镜,边就着门口铜盆拍拍脸面,边随手一指道:“自己座,也就你香山所还能让老夫少有清闲!”

    等张翰再入座陈沐才知道让老总督这么疲惫的原因,因为广东巡抚熊桴在这个节骨眼上病了。

    早年以进士之身抵御倭寇大小三十余战在成平年代可谓战功彪炳的熊桴到老来也落下一身伤病,上任巡抚时腿脚就不好,前些时日下了一场大雨,接着就干脆起不来身摊在床上修养,无法理事。

    若换了旁人总督揽住军政大权高兴怕是还来不及,可张翰不一样,民政军事上的事有太多他都不懂行。

    有熊桴这样同知、参政、兵备、按察、布政都做过的巡抚,至少大事小事能让对方拿个主意,他抓住大方向就行。现在熊桴病倒,整个两广都司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垒在案头,理不清头绪。

    “你在濠镜战事的老夫看过,击敌四百,抓了杀了没留多少活口,旗军伤亡不过几十,可有虚报战功啊?”

    陈沐连忙自证道:“总督明察,您对香山多有挂怀,兵船辎重从无克扣,卑职回报总督恩情恨不能肝脑涂地,又怎敢虚报战功欺瞒大人!何况番夷脑袋和咱长得不一样,这战功虚报不来!”

    陈沐心说,朝廷对番夷首级也没定下赏格,有赏钱没赏钱的事还要两说,去哪儿虚报战功去!

    接触时间不短,陈沐基本上也摸清张翰的喜好,这不是吴桂芳那种硬骨头不苟言笑的上官,好听的恭维话也能听进去,大概就是陈沐眼里的传统文人吧,有点骨气、有点血性、有点学问也有点专长但理学修为并不到位。

    就是不穷极。

    天理未穷,人欲也未灭。

    就是才学性格中等偏上的一般人。

    “老夫看来也是,不过前日召集各卫官,也问过他们要阻拦五百番鬼要多少兵力,他们都说要整个卫所全上阵才能抵御。”

    张翰十分不解,看向陈沐:“你是怎么打的?”

    有人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前日召集各卫官,肯定是发布守御命令,怎么没人召集自己?

    看见陈沐眼里的疑惑,言路出身的总督一眼就看出问题所在,诧异问道:“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前日召集卫官?”

    陈沐有些苦涩地点头,前日召集卫官,依照张翰事先必预的样子,可能是五日六日之前消息就已传至各地了,而那个时间他刚刚登上濠镜,没有人告诉他这件事。

    “海道上的人说你初登濠镜要与番夷议事,没时间来。”张翰皮笑肉不笑,脸上笑纹褶皱,一双眼袋更显厚重,“先总督吴侍郎临走时就说,汪廷节是能臣贤吏但海道的事他控制不住……老夫要把他送到浙江去,再把那几个守澳官都换掉。”

    “现在你说说吧,如何用一所兵力,击溃一卫之军才能抵御的番夷?”

第四十七章 重铳

    张翰现在确实有调走汪柏的权力,就在俞大猷征讨广西之时,其余两广总兵就对战事多有推脱,对总督府的号令阴奉阳违,当时可把他气得够呛。

    老爷子就向朝廷请下一道旨,让两广像西北三边一样在战时大权独揽于总督之手,两地巡抚皆要完全听从号令。

    现在就是战时。

    陈沐给张翰讲了一遍在濠镜对麦亚图部海寇的阵仗,听得老爷子不停惊叹,战事确实惊险。

    若没有炮台发炮助阵、没有火箭硝烟蔽敌让陈沐抢得先机,在张翰看来这一仗是凶多吉少的。

    因为陈千户并没告诉张翰他的火箭和别人家的火箭不一样,反正都叫火箭。

    更愈加疑惑,等陈沐说完才问道:“依你这么说,番夷船兵虽善战而器利,哪怕没夺下炮台,两个千户所的兵力若由你操练半年,一样能击溃他们。”

    在陈沐看来事情当然不是这样!

    打仗又不是下棋,没有谁一定能吃掉的事,总是需要因地制宜,有炮台和没炮台不一样、野战和攻山也不一样、在近海打仗还是陆地打仗又不一样。

    何况还有辎重、粮草、银饷、器械这诸般事宜,一个不到位,战力就上不去。

    但这事他怎么跟张翰解释呢?

    他说:“总督说的是。”

    因为陈沐知道张翰为这事肯定有他的目的,而他的目的又一定与其他卫所有关,再联系到陈所说之时,不难想象张翰想的到底是什么。

    “那别人行么?”

    陈沐想了想,拱手肯定道:“行!”

    不过接着,他就报出好几个名字。

    “广东的俞总兵、北上的戚将军、兵部的谭部堂,更好;余者凡可独击倭寇千余者,督千军胜五百番夷不难。”陈沐拱拱手说道:“但卫军,很难。”

    其实陈沐这话是有些保留的,佛朗机人的水手中完全称得上职业军人的并不多,陆上战力比倭寇稍高但绝无二倍之强。他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为了不在总督心中留下托大的印象罢了。

    “这是为何?”

    “卑职初领香山,旗军不过百二十人,皆老弱病残,精壮者不足三分,耕作军屯尚无余力,又如何成日操练以备敌军,何况……贪渎者众。”

    这话就有些背后揭短的意思了,但陈沐必须说,平日里卫军爱怎么样怎么样,现在刀子要切到他身上,不可能坐以待毙,道:“旗军穷困,杀敌有赏,所以作战勇猛不易溃败。倘卫所轻易贪渡即可赚取钱财,谁又愿意用命作战。”

    “旧卫军上下贪污成风,即便朝廷拨下军备也要被贪去多半,换来些老旧破烂军器。原本如广海卫四部千户所可战者止四五百人、南海卫五千户所亦仅六七百而已,兵力就已不足,又要用远不如敌军的兵器与番夷作战,哪里能赢呢?”

    陈沐提醒了张翰,前些时候他曾与俞大猷亲自探视过广州府近畿诸多千户所,知道几处千户所大致兵力,现在一想确实是这样,看向陈沐的眼神更带着难能可贵。

    五个千户所有七百人不到,香山一个千户所有千人,战力能不高么?

    “你说兵器与番夷差别甚大?”

    “荒谬!”张翰不能理解了,“矛都是矛、刀都是刀、铳都是铳,军械能有多大差别!”

    就算是鸟铳,自首次击败佛朗机人,整个大明都在制作鸟铳,北方还差点,但南方尤其广东,鸟铳可是个很常见的物件儿。

    陈沐并不气馁,对张翰训斥荒谬恍如未闻,耐心道:“矛都是矛,但卫军的矛是生铁矛,硬而脆,捅在钢甲上不少会嘣断;刀都是钢刀,卫军的刀却都是父辈爷辈的老兵器,磨砺久了不禁劈砍;差别最大的就在铳上。”

    陈沐说着拱手道:“此次卑职来广,带了几样在濠镜作战的战利,都是鸟铳,放在衙门外由人看护,若总督不急,卑职请你看看,一看便知区别。”

    张翰不急,他是今年新调到两广来做总督,没有根基没有人脉,武官里只有陈沐这个千户是他一手提拔一手培养,算是自己人。

    如今曾一本犯境风闻日盛,香山地理极为重要,他有整个下午来听陈沐对香山的想法。

    “拿进来。”

    陈沐得令,让家兵去传令,不一会就送来一个大盒子,里面装着三杆鸟铳。

    “军门请看,这是咱的大明的鸟铳,卑职来时路过香山所,从库里取来的,是上任千户的留存,诸多千户所武备都是这种。军门,可以放案上?”等张翰点头,陈沐不想多拿片刻,从长匣里拿布铺在书房桌上把老旧的鸟铳放上去,介绍道:“大明第一批造的鸟铳,岁数同卑职差不多。”

    陈沐说着不禁笑了,道:“它老了旧了,但试了试还能用只是不准,当年的做工很精良,铳口约莫有三四分,一指宽,三钱重铅子,可射百步,六十步破轻甲、三十步破铁甲。”

    听陈沐这样讲解,老总督张翰拢着花白胡须勾起嘴角,脸上露出骄傲,道:“鸟铳本西夷之物,今已是中华长技!”

    过去,是中国会做好东西,教别人。

    现在,是别人会做好东西,中国学。

    以后,是自己会的好东西,不让做。

    这不是谁的错,就像张翰骄傲的笑容,这个时代的人大多不知道外面世界是什么样。

    “这是卑职在濠镜缴获的战利,也是铳,一样由火绳击发,但是更沉,鸟铳不到十斤,这个要二十斤。铳管更厚,口径更大,铅子一两重。”

    陈沐说着,把一枚大铳子和鸟铳铅子并排放在一起,道:“铳极沉,要用架子才能端平击发,同样可射百余步,铅子九十步穿破长牌,打碎铁甲,卑职麾下中铳的小旗现在还躺着不能起身。”

    张翰的表情变了,端着铳观摩很久,末了举掌压下,道:“一会出去试铳,真像你说的这个要快马送北京!”

    “还有这个,军门请看,铳口制式皆与鸟铳相同,却不用火绳。”陈沐说着又拿出另一杆转轮打火铳对张翰示范道:“靠上发条,扣动扳机燧石与铁砧摩擦起火,外有罩盖,夜间伏兵自不必说,就算是雨天也都用。”

    说着陈沐放下鸟铳对张翰拱手道:“军门,卑职也以为,这两杆铳需即刻送入京城,择选能工巧匠,尤其要做出合适的簧钢。”

    把铳送去北京对大明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并不知道,更优秀的火力似乎对封建王朝的统治起到反效果。

    弄不好皇宫门外一声铳响,宣告伟大革命新纪元呢。

    他有他的想法。

    斟酌再三,他才打定主意对张翰道:“最好,能调些能工巧匠,至香山,哪怕仅仅广州城的巧匠,卑职请命,由我督造!”

第四十八章 摒弃

    这次张翰没答应,倒不是不同意陈沐的建议,或许是陈沐的话让老总督联想到什么,因而提了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

    “香山县令周宾示前些时候奏报请升香山县为香山府,下辖顺德、香山二县的事,你知道么?”

    陈沐有些不明白,香山升不升府,和他想要掌管官办军械有什么关系,拱手应道:“卑职有所耳闻,好像是因香山大户多匿田与寄庄,与顺德官吏多有纠缠,管辖不便的原因吧。”

    “就是这事。”

    张翰抬起手来竖起食指,于书房踱步而走,转过身道:“周宾示是能吏呀,他在澄海做的很好,百姓现在还记挂他的恩德,这次他也把濠镜的水陆私贩事宜做的很好,我听说县中士绅要为他建座塔,他做知府。”

    张翰笑笑,“不比现在的广城知府差。”

    “老夫这几日就在思虑这件事,如单单下辖顺德,就好像老夫认定顺德县官吏私德有亏,这事是做不成的。要是把新会、新宁、顺德、香山,合立一府,倒还有些成事可能,只要广海卫不说话。”

    “广海卫指挥使想让香山重归其下辖,先别急着拒绝。”

    张翰似乎知道陈沐不想归属辖下,道:“洪武二十年,祖宗令天下都司卫所各置兵器局生产军器以备自用,广海卫军器局已经废弛,如果你去,老夫可命指挥使将军器局移定香山所由你掌管,强实军力,以护海疆。”

    陈沐听着张总督这一通操作,脑子有点蒙。

    这位爷不是能把事办成的那种人,他其实什么都没办,言路谨小慎微的才华被发扬至极致,哪个下属都不得罪。资源一再妥协分配,最后贪官整治了、担心名誉受损的清官也没影响,每个人都挨了一巴掌,还都吃到自己想要的枣儿。

    但陈沐不舒服,怎么办呢?说出来呗。

    “军门明鉴,广海卫恐怕做不成这件事,即使卑职去了,恐怕也做不成。”

    陈沐撇撇嘴,本想弯弯绕绕地背后捅一刀,后来想想在老人精眼皮子底下这么干恐怕会被看出真实用意,落个小人印象,还不如大大方方说出来。

    他抱拳道:“卑职库里还存着两门顺德千户所修的火炮呢。”

    张翰不解,“嗯?”

    “攻打盘踞香山土贼时的战利,土贼放在石寨门口,说要拿炮轰卑职,香山所都没炮,土贼手上有两门,打赢了搬回去才发现是顺德千户所的。”

    张翰显然有些不可置信,虽不至于瞠目结舌,也紧咬牙关显然极其愤怒。

    陈沐摊摊手,“炮都卖了,做出再好的兵器又有什么用呢。军门,等曾一本之战结束,香山所重归广海卫没问题,您下令就行。”

    “不过掌管军器局,您还是从长计议,指挥使、同知、佥事,就算别的千户所同僚,卑职受他们辖制,但凡有什么要求,也是做不成事情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每个时代的人们都认为自己是开明的。

    但越是开明的时代,人性反而越恶,人们看见比自己优秀的人,第一想法绝不是学习,而是毁灭。

    他在香山所已经够了,要么不归进广海卫,如果归进广海卫,就必须丢掉自己所拥有的一些东西。

    所幸陈沐比张翰还差得远,在他们之间的关系里,绝非老师与弟子或忘年之交,而是单纯的上下级。

    “连炮都不要了,你还去广海卫做什么!把那两门炮送到广州城来,你就在香山所,哪儿都不要去!”

    老爷子气的吹胡子瞪眼,好半天才平息了心头怒意,坐回案头边翻找书录边头也不抬地道:“即使那两门炮如实,老夫也不能把广海卫的军器局拨给你,但你可以在香山自己立个军器局,这是不违制的,老夫先让广东都司军器局的工匠仿制,仿制成功,再分送南京、北京兵部。”

    听着这话,陈沐再忍不住心头喜意,低头抱拳行礼。

    这意味着从今往后,香山的战船可以自造、香山的火器也能名正言顺地自造,甚至不但能自造,还能用更好的火器供给其他卫所换些铜铁原料。

    关键在于,这意味着香山千户所彻底摆脱其他卫对他的控制。

    说着,张翰找到前些时日陈沐从香山送来的战报书信以及对濠镜管控的设想,枯槁的手指划过纸面,抬头看向陈沐,道:“你送来的手本,老夫看了,其中扼门守敌,敌自乱之;驻军管民,民自化之;这话很好,你比很多人都有胆量,但老夫担忧的是你能否做好?”

    一直以来,明朝对濠镜澳的夷民是有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主观逃避的,虽向他们收缴商税,称他们为‘饷商’,取自供给军饷的商人之意,但实则把濠镜当作‘隐然敌国’而并非自有领土。

    一块没有资源、没有价值的小海岛,对大明而言没有什么用处,像租给番夷任意使用一般。

    陈沐提出了新思路既然这个海岛已可创造收益,就要拿住、管住,让它创造更高的收益。

    “你说在濠镜拔除设守澳官,增设三部百户所,兵员自募、军备自筹、划分粮田食以海事;新设税官库使,重整海关梳理税务;用我官吏设夷律管夷商、招夷人副手,独行法于海外;关闸每月三开,扼以粮草备不测;这四道条陈,老夫上奏朝廷,准了。”

    “但你另外说的,遣人入夷商炮厂学徒、设学教授夷人言语、管理夷教、并派生员入夷学学其方略,这几道条陈,就有些不知所谓了吧?老夫上表到朝廷,是要被人笑做通番总督的!”

    张翰的笑意里有些轻视陈沐这个小年轻,“教授夷人言语,使其开化,何必?生员皆为国朝高才,当科举入贡以走正途,又何来学夷人方略之举?至于入炮厂学徒,更为滑稽,难道我泱泱大明竟沦落到要向人学徒的境地?”

    “此等小技!”张翰的手拍在陈沐拿来的西班牙重铳之上,道:“我国朝兵部一看便知,制成比其更利!”

    三年五载之利,张翰良言尽纳。

    百年方针大计,一概摒弃不用!

第四十九章 座次

    陈沐没跟张翰深究,即使说动了张翰,人微言轻的他也说不动庙堂之高。

    张翰贵为两广总督,对夷人了解甚少,耳濡目染却已是明人翘楚,倘若连他都是如此了解,想要劝服那些身处庙堂不晓夷事的朝廷大员呢?

    一个人,是不足以对抗一个时代的。

    推动变革、促使进步者,古往今来才区区几何?

    又有几人,能扛得住反噬呢。

    这倒不至于让陈沐心里发堵,几骑轻健快马回香山的路上,陈千户一路高歌着不知名曲调,他想要的张翰都给了,既不会被调到广海卫受人辖制,在濠镜澳的管理也不会束手束脚,这对陈沐来说就已经够了。

    至于老总督不同意的那些百年大计,其实无碍。

    得不到朝廷支持,他偷偷干,无非不能利国利民,但利己还是可以的。

    难道还不能偷摸弄?

    关闸一关,谁知道濠镜真正发生了什么!

    拿四六不懂的生手进葡萄牙炮厂学徒,等他学成再教授香山所的老练匠人,铸造与锻造,中西结合的使命完美达成。

    想用朝廷生员进夷人学校,也无非是想要用这个时代最聪明的明朝人去学习外国人有好有坏的技术罢了,如果不能用生员,难道用普通百姓就不行了吗?

    不能在濠镜设立学校,朝廷对卫学可是应允的。

    事实上,这次和张翰的谈话更坚定了他要尽快建立卫学的想法,现在他可要独力奋战韬光养晦,当香山卫学建成十年,再抬头看,陈爷身后当有人摇旗呐喊。

    最让陈沐开心的,应当是老总督给了他一个承诺。

    “临战不要贪功,广州四卫都靠不住,你香山守备府城是重中之重,做好了这事,往后让你不受辖制。”

    不受辖制是什么意思?

    香山县升府,香山所升卫?

    陈沐没忘细了去想,广州府守备这么严整,曾一本来不来还要两说。海寇要是不来,一切承诺都只是镜花水月。

    香山濠镜。

    回来花了几日时间,濠镜澳上却没丝毫变化,只是街上少了许多行人,萧索的很。

    “番夷老实得很,既然你回来了,水师的兵也该调走了,有日再会!”

    陈带着水师离开,不过他的话让陈沐奇怪的很,按他的想法,完全没估计到会耽误这么长时间,番夷被圈在军营里也没出一点儿问题?

    “千户不用担心这个,卑职想过这个问题,所以跟周县令商议后,让邵百户把他们分开了。”石岐抱拳解释道:“他们就像各个总旗小旗一样,和兵关在一起易生变故,但旗官和旗军分开关押,没了领头人,那些兵也就想着每日吃饱喝足,只要送一口饭,没人生乱。”

    石岐说着露出有些阴险的笑容,道:“倒是那些番夷中的贵人受不了,这两天闹了好几次了,听李旦说是怕咱把他们弄死,还说什么在他们家乡像这样的俘虏,是可以输钱放掉的,这帮蛮子说咱是蛮子。”

    “谁吃饱撑的要弄死他们,我还指望着他们给广东输税呢。”陈沐摆摆手,合着这帮人这就把自己当成俘虏了,道:“去告诉他们那些贵人,现在可以出来了,一个时辰后,我要在这见到他们,没来的人,船至沿海击沉、人至沿海宰了。我去找周县令合计这事去。”

    石岐给陈沐指明周行的去处,自己转身走去下令,陈沐在议事广场笑了。

    周行还真搬进葡萄牙人的市政厅了。

    市政厅里挺热闹,从香山调来的衙役进进出出,搬运着书信之类的物件送上马车,再由他们输送至香山县衙,周行正在内里的屋子里伏案写着什么,抬头见是陈沐,急切道:“陈千户,你可算回来,总督怎么说?”

    “还能怎样,短期取利的总督都应允了,另外几条,意料之中。”陈沐摇摇头,看见周行脸上失望之色渐浓,“你这边怎么样?”

    那几道条陈都是陈沐事先与周行商议过的,周行在这方面要比张翰有些见地,虽然起初也觉得是无益之事,但他亲眼见过炮台发炮惊天动地的巨响,也知道火炮对敌军士气的打击有多厉害。

    有些事只有见识过了才知道厉害。

    但说真的,陈沐真希望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永远都不必知道。

    可惜这不可能。

    周行抬手敲敲桌上的小摆钟,接着把书册推过来道:“夷人此物颇为有趣,濠镜的百姓已统算出来,我明朝百姓四百多户,常住岛上的夷商一百多,不算他们的仆人,其中倭人数额之巨触目惊心,足有千户。”

    “不对,那不是倭人。”陈沐摆起一根手指笑了,道:“有咱们的倭寇冒充倭人,他们是海寇,怕统计后抓住他们处死。”

    倭人哪儿会上千户地跑到濠镜这个小地方来,里头撑死能有三百户倭人就已经是高估了。

    这个时代的南海,明人才是海盗的主力军。

    “不管他们,回头陈某去找他们的首领,现在该咱们去和他们的贵族谈谈濠镜的新法令了。”陈沐对周行笑笑,道:“周兄只管宣读法令条陈,陈某来让他们答应。”

    周行对此存疑,起身让从吏收起书录跟他一道走向议事广场,边走边道:“言语不通,就算有你找的翻译,番夷也未必能听懂意思,给他们定规矩,太难。”

    “不用你找翻译,你就说汉话,让他们自己找翻译,找不到就别听,又不是他们说了算。”

    陈沐满不在乎,突然想起来转头问道:“对了,这几日岛上剩下那座炮台拿下了么?”

    “早拿下了,你刚走你那义子就带人把炮台夺来,交由付百户手下一总旗看护。”

    陈沐放心了。

    混迹在濠镜的明人海盗似乎一下变得炙手可热,受聘于各个夷商、船长充当翻译,让来自徽泉二地的海商又出了一把风头。

    等陈沐与周行一道行至议事广场上时,旗军搭起木台,夷商从各个商铺里由仆人搬着椅子接踵而至。

    对他们来说是分辨夷人身份地位的大好时机。

    似乎全世界都讲究座次,但陈沐面前的情况分外诡异。

第五十章 引商

    高台之下商贾坐得紧凑,西洋夷商、东洋倭商、南阳侨商同样泾渭分明地分作三片,这是意料之中没什么诡异的,问题就出在高台之下最前,距离陈沐、周行最接近的一排,仅仅三处座椅。

    这本应当是濠镜澳所有商贾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人,如果陈沐没有看错的话,三张面孔统统都是明人。

    李旦在陈沐身侧耳语道:“义父,最左边那个,是泉州人李禹西,他身后站的是同乡大海商陈斗岩、柯治宇、史小楼和儒商曾友泉,是过去海道汪柏定下客纲的泉州商,泉商入海、徽商行路,是官商,过去孩儿也靠他们吃饭,这次抢船,他们也帮了忙。”

    “中间是诏安大商,他们人最多,海上最凶。在诏安有林、田、傅三大姓,共一千余家。男不耕作,而食粱肉;女不蚕织,而衣锦绮,算是倭寇。”

    “右边的首领叫林凤,漳州饶平人,从小就是海上绿林,以前是泰老翁的部下,泰老翁死后占着澎湖,时常与鸡笼的林道乾来往,去年还率船队攻打诏安,他身边跟着的应该是新会的后生……他们怎么走到一起了。”

    有意思,陈沐看着坐姿模样各不相同的三处首领,以及后面外洋商人,轻轻摇头,真有意思。

    倭寇都明目张胆地做到濠镜来,出现在他面前,能没意思么?

    最有意思的是这个林凤,他知道。

    “周兄,请!”

    周行并不知道在面前坐着的都是些什么人,就算知道他也不会怯场,取出他与陈沐定下的章程便宣读道:“自濠镜准外洋商贾为驻,管理缭乱,今重定客纲,新设客律,自今日起,凡登岛互市之商,人俱需有籍有牌有旗,无籍之人不得行贾,无牌之人不得登岛,无旗之船不得泊岸。”

    随周行话音落下,诸多明人翻译把话说给夷商听去,顿时一片骚乱,有人欢喜有人愁。

    陈沐担心有人不能理解,轻咳一声,拱手道:“上籍者为濠镜引商与坐商,引商不得出岛、坐商才能开店;发牌者为濠镜客商,只有客商驾饷船才能在濠镜买卖。”

    “如何成为引商?如何得牌?如何得旗?”

    佩雷拉身侧的明人翻译高声问着,周围众多商贾附和着发问,他们最想知道就是这个,如果很难弄到这些东西,无疑就是告诉他们现在滚蛋,这样肯定是要炸锅的。

    “别着急,除了权利还有义务,听完再说。”

    陈沐笑笑,周行继续道:“凡引商、坐商、客商者,凡在岛上,皆为濠镜之民,凡濠镜遇敌,皆需率船随香山千户出战。”

    嗡!

    炸锅了。

    一众夷商与翻译大声争吵着,最前面三人的脸色也不好看。

    泉商面色不好看是必然,在过去他们担当着引商的职责,如今陈沐与周行要重新分配利益,必然对他们有所触动,不过还并非不能接受。

    只要他们依然是引商,就不会有问题。

    另外两边的林凤与诏安商人面色不佳,则是因为周行的第二句话,他们都是海寇,一旦濠镜夷商通过这道客律,意味着濠镜随时有大批来自西方的武装商船能为之驱使,甚至临近广州的整片海域都在他们的巡视之下。

    可想而知这对其他‘海商’是多大阻碍。

    人数最少的倭人中几乎没什么异议,南洋商贾也很安静,争论最激烈的还是佛朗机那些西洋商人,正当争论愈演愈烈之时,商人首领佩雷拉与包括培莱思在内的几名神父稳定了局势。

    佩雷拉起身向陈沐问了几句,伸出一根手指,他的翻译道:“我们可以协防濠镜,但我们买卖缴了税,仅仅是在这里做生意并不能再让我们为濠镜而战。”

    “把市政厅和炮台还给我们,并释放麦亚图爵士,你们的军队不在这里驻军,我们才能为濠镜而战。”

    随佩雷拉话音一落,周围西洋商人各个点头,口中发出‘耶耶’的赞许之音。

    陈沐摇头笑笑,道:“市政厅今后将改为朝廷在濠镜的衙门,以处理诸多事务,麦亚图触犯大明律法,没有人可以宽恕他。就像我今天如果用铳和炮把你们掳掠,卖到别的地方一样,是没有人能宽恕的。”

    佩雷拉还嘴非常干脆,“我们有很多战船和水手,如果要雇佣他们,你们要付出更多代价,既然不能释放麦亚图,也不能还给我们炮台和市政厅,一成税率也是很好的提议,如果不行,我们绝不会为濠镜而战。”

    濠镜交易的税率过去是一成,后来被更改为两成,现在他们希望把税率重新降回一成。

    陈沐发现他被骗了,佩雷拉他们根本没想要回炮台和市政厅,包括释放麦亚图在内的提议,这都是他们谈判的筹码,或许他说出口就根本没打算会让陈沐同意。

    只是在谈判中的习惯,先丢给对方一个绝对不会同意的提议,在被拒绝之后再说出自己的真正意图。

    这样往往会提升很大被答应的几率。

    佩雷拉深谙于明朝官员的相处之道,因为赋税并非缴纳给官员个人,而是拿给朝廷,对官员来说无关痛痒,这就导致他们经常能从官员手中捡到大漏。

    但这是陈沐,他只是笑,你是说你们绝不会为濠镜而战?

    陈某将给你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这在陈某看来似乎并非一个好提议。”陈沐缓缓摇头,非常不同于东方的摊开手道:“我这儿似乎有一个更好的提议,诸位想不想听听?”

    “濠镜只会有十名引商,每名引商可颁发五个坐商号牌与十个客商号牌,每名掌握号牌的客商,将得到十面船旗。换言之,濠镜今后将有也仅有十名引商、五十家店铺、一百名客商与一千条商船。”

    陈沐笑笑,濠镜现在根本没有五十家店铺,也没有一千条商船,但他认为今后可能会有,哪怕没有也没什么关系。

    “濠镜的税率,不会是两成,也不是一成,而是一成五的税率。”陈沐说着抬手扫过台下所有人,道:“在这一成五分的税率当中,哪个引商部下的商铺、商船所缴纳的税率,将有一分作为引商们对濠镜建设与管理的酬劳!另外一分,将存下来在遇到战事时作为船长、水兵的杀敌奖赏!”

    “现在告诉陈某,谁要做引商!”

第五十一章 作价

    刚刚是谁说绝不会让水手为濠镜而战来着?

    忘了他吧!

    现在人们只记得十名引商将得到在濠镜税款中抽成的权力,而船长与水手将得到战胜后瓜分另一部分的权力,不会为濠镜而战?

    开玩笑!

    “耶稣会濠镜大主教卡内罗,就是在这建起教堂、学校、医院的那个人?主教在佛朗机人中拥有很大的权势,引商算他一个。”

    “至于其他的佛朗机人,佩雷斯和培莱思神父在佛朗机人中也有很高的威望,算上他们两个。”陈沐坐在佛朗机人盖起的市政厅里,盘算着引商的数量,轻叩桌子道:“还有卜加劳炮厂的老多禄,今后我需要他,所以……佛朗机人引商就此四人,周兄觉得如何?”

    周行身边没有李旦这样对濠镜如数家珍的近人,何况佛朗机人引商在他看来是谁无所谓,翻动着名录道:“泉商李禹西、史小楼与儒商曾友全,他们过去就置办客纲,在官场也有力量,应加此三人。其余三名引商,东洋南洋又该由谁充任?”

    从前作为客纲牙商的泉商是必须加入的,逼急了他们砸了锅谁也别想吃这碗饭。

    陈沐笑笑,说道:“东洋引商李旦、南洋引商华宇,还有一人,我想以林凤担当。”

    起先那些人,周行都未有何异议,唯到此时,探手急道:“林凤为倭寇,万万不可以其充任!”

    林凤还真是巨寇,和李旦这种生活在濠镜没出过几次海的小喽不同,他在海上声势颇大,既行贸易亦为海盗,盘踞澎湖常登濠镜、鸡笼等地,声势颇大。

    “就因他是倭寇,给他穿上鞋,才好以寇制寇!”陈沐取过从邓子龙那得到的广舆图,对周行道:“鸡笼、澎湖在此,林凤盘踞于此地大岛,岛上不产粮食重山连障,他缺粮就只能掳,只能掠,这帮人难道会放任自己被饿死?”

    “若他做了濠镜引商,就不同了,他在濠镜能得到少许补给,则少了为祸沿海的动机,再则其人精熟海战,则可为我之用,一来护卫濠镜、二来免其与西夷合流。”

    最可怕的不是这些人,而是现在受困于遥远大海另一边与奥斯曼帝国打仗那帮人。

    周行依然摇头,摆手道:“三分抽盘截留,已足够千户所整编一支强军。寇决不能为引商,若将来不能制,必成朝廷肘腋之患,陈千户,此事周某断不能同意!”

    “兴许是陈某太性急了吧,周兄说的也对。”

    陈沐没再强求,尽管他一直想统合南海这些明人流落在外的海商,但这也确实是如周行所言,机遇与风险并存的事,他也没有完全把握。

    “从长计议吧,那另一引商就由周兄摘选。”陈沐摇摇头,感慨着这个时代行政效率真心低下,道:“总督派来的税官还没到?再不到总督都该回肇庆了,到时候事情更难办。”

    广西的事情刚定,广东的事情又起,张翰在广西广东之间摇摆不定,如今广东官军都会遍,兵事交付俞大猷、汤克宽二总兵督理,张翰也就该回驻地肇庆了。

    陈沐是想趁新税官过来而张翰又没离开广州府,给新税官定定规矩。

    濠镜的税,张翰交他全权处理,最少要给朝廷缴上一成,剩下的要他和夷人去谈。

    如今他已与各国夷商定下章程,剩下的就是税官这边的事了。

    “义父,有人求见。”

    李旦前来报门,陈沐诧异道:“不是说想来走门路捞引商籍的都不见么?”

    “不是引商籍,是想收下千户所那批战利,孩儿觉得义父应当想见见他们。”

    收下那批战利?

    陈沐正发愁那些东西该往哪儿弄呢,除了拿去总督衙门以及香山所铁坊的鸟铳、胸甲外,剩下大批甲械、饰物乃至家具和船上的货物,他都没地儿放,原本想着等商引一时做好再从濠镜找买家出手,没想到现在买家就找上门了!

    “那周兄,我去看看,最后那个引商就全赖周兄看何人合适了。”

    同周行告辞,陈沐跟李旦走出室外,这才问道:“想收战利的是谁?”

    “西夷的佛朗机人法里卡特,还有,还有林凤。”

    李旦顿了顿,抬起二指道:“两个海寇。”

    陈沐选了市政厅的另一间书记室坐下,这才让李旦去叫他们进来。

    与想象中的西方海盗模样不同,法里卡特是个衣着极其讲究的西班牙人,不同明人蓄须的习惯,脸面打理得很干净,鼻梁与眉骨高挺,眼睛深邃下巴有窝,但发色与明人相近也是黑色,面容看上去像阿拉伯人,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矜持笑意微微上钩。

    五官不论哪个单独拎出来都是美男子,合一起却不太好看。

    头上戴着跟李旦抢来的那顶大帽差不多的船长帽,后面插着红缨,进门就摘掉向陈沐致意,穿着黑色衬衣与黑蓬松短裤,短裤下是白色长袜直至脚部深色船鞋,衬衣领部则是白色夸张的百褶领。

    这样的搭配在陈沐看来并不好看,但衣着面料很好,大明的生丝出口织成的体面衣物,透气而舒适。

    一进门,法里卡特便叽里咕噜说了一堆,陈沐虽然听着但注意力却放在后面进来的林凤身上。

    反正他也听不懂,李旦会翻译的。

    林凤的模样,更符合陈沐对一个海盗的预期,年龄不到四十,大约是山羊胡的原因久经风霜的国字脸显得长而尖,斗笠挂在身后,长袖绿武服挽起袖子,手腕带着皮垫护腕,未束紧的衣怀敞开露出筋肉结实的胸口,弯弯的眉毛即使与炯炯有神的眼在一起也很难让人觉得凌厉。

    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胸口有刺青。

    明初太祖朱元璋就下令将有刺青者流放充军,陈沐所见也不过只有民会在身上纹蛇以避水,除此之外还从未见过旁人刺青。

    林凤就不像法里卡特显现出那么彬彬有礼,要直接的多,进门便抱拳行礼,声音并不粗豪,却透着坚定,“草民林凤,拜见陈千户。”

    “他想要的是那些黑番和货物,草民想要那些长矛长铳和硝土,不知千户,作价几何?”

第五十二章 丝绸

    林凤这个海盗头子当的,开口来找军爷要刀要矛要铳,这不是找着挨揍呢?

    把陈沐都逗笑了。

    “你胆子好大啊!也不怕陈某把你抓了,你要这些刀铳来做什么?”

    陈沐说着指指桌上放着的战利表对李旦道:“黑番不卖,其他的你看他想要什么,让他自己出价,晚上出去找人问价,然后告诉他,可以以物易物也可以白银黄金,合适就卖。”

    说罢这才转头看着林凤,看他如何回答。

    陈沐对这个时代的中国海盗有复杂感觉,贪婪的西方殖民者对东方的征服计划就出现在他所处的这个时代,而真正的短兵相接却要等到三百年后,那么是什么挡住了他们的脚步?

    有一半的功劳是纵横南海的中国海盗。

    林凤笑笑,并不怕陈沐的威胁,但他的动作表露出相当的防备心态,抱臂有些自嘲意味地说道:“出海都是变民,没些刀铳傍身不行。千户身边跟着李旦,应该不屑抓我。”

    陈沐仰头笑起来,抬手指指放在一边的椅子,“你只要不攻掠同胞兄弟,陈某不会抓你。恰恰相反,你在海上需要的粮食、水、兵器,陈某都能给你。”

    陈沐对这个时代的海盗了解不多,但对面前这个留着山羊胡子的泉州人有所了解。

    他在福建沿海做过不少坏事也杀过贪官污吏,船队占了澎湖,是福建通缉的大倭寇。

    另一个时空的几年之后,这个人带着他包括明人、琉球人、日本人、马来人的复杂船队被明军击败后败逃到西班牙人殖民的马尼拉,杀死指挥官,攻打总督府,短暂建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家。

    西方世界的海盗被视为反叛英雄,因为这个时代他们的帝国就在那些海盗抢掠贩卖来的给养中强盛。

    东方世界的海盗,则仅仅是一些底层残渣,是不论**还是灵魂都应当彻底毁灭掉的垃圾。

    陈沐并不这样想,他向林凤摊开两手,“如果有朝一日你想隐姓埋名,陈某所在之地也许对你来说是不错的选择。”

    林凤并不知道陈沐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但还是抱拳拱手道:“多谢千户抬举,草民祖上三代都在海上漂泊,走到哪算哪,死在哪算哪。”

    顿了顿,林凤接着说道:“近来海面要乱,我不会把濠镜的事透信儿给曾三老,想购些矛铳,不过是趁此机会与另一伙海寇争斗罢了,千户若是不卖就算了,我承你的情!”

    “刀铳不能卖你,粮食和水,你可以找李旦买。”陈沐抬起一根手指,“以后如果你在海上有什么收获,也可以找李旦,兵器、火药、货物、船,他都要。”

    林凤告辞没多久,西班牙人法里卡特也留下各式货物定价后离开。

    李旦探头看看外面过道,确认没人后才攥着拳头止住不心头喜意,对陈沐压着声音道:“义父,如果这纸上写的没错,这批货能换至少八百个那样的金通宝!”

    李旦说的金通宝就是克鲁扎多金币。

    价格把陈沐吓了一跳,皱眉脱口而出道:“这么多?”

    “这还不算麦亚图家里那些家具和那处宅子,单是零零碎碎的货,生丝、绸缎还有几根象牙。”李旦摇头道:“对了,为何不连那些黑番一道卖了?佛朗机人愿意出一百五十个金通宝买走咱一百三十个俘虏让他们去当水手。”

    “卖人这事脏,这些东西是怎么到我手里的你忘了?”

    陈沐没好气地说出一句,取来李旦拿着的书册边看边道:“往后身边弄几个懂行的买卖人帮衬,那些俘虏给你了,你和华宇分分,愿意当水手的,让他们跟着你,不愿意当水手的就让华宇安排,港口要有人搬货,让他们去。”

    “还有这次你夺来的四条单桅快船,留一条,剩下三条归你了。”陈沐低头看着,皱眉道:“差这么多?”

    百斤生丝三十个克鲁扎多,一匹染过的红绸二十五个克鲁扎多,实际上生丝做成一匹绸缎只需要十斤二十斤就足够了,有五至十倍的利润。

    “去问,广城一百斤生丝是多少钱,一匹红绸又是多少钱。”

    陈沐抬手头也不抬地对李旦说着,虽然他手上有不少克鲁扎多,但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佛朗机人的金币和明朝银子是怎么个兑换价,只知道一枚克鲁扎多比一两银子值钱。

    “义父真将那些船给我?”

    李旦脸上的笑来得急切而僵硬,他们并不是没船,只不过那些船都是很小的渔船,缴获的单桅船就算最小的一艘都比他的船大。

    更重要的,那些都是海船。

    “别忘了问,铜和铁,那些外夷商贾把缅铁卖到这儿的价钱是多少,广城铜铁的价格又是多少。”

    从国家的层面上讲,把生产品卖出去换来没用的贵金属,这是非常幼稚的,哪怕大明得到全世界百分之三十的白银又能如何?自己国家的资源变少,银钱增多但并未增加生产出有用的东西,无非是从羊变成猪罢了。

    陈沐可没心劲儿去想李旦现在心里究竟有多高兴,他关注的那几艘炮舰,至于小的单桅帆船留着也没用,短时间里他没机会出海远航到其他国家,李旦也需要几条船来撑门面,小船给他正好。

    他更关心克鲁扎多与银两在购买力上的差别、生丝织成绸缎的人力物力消耗,如果这些东西没有问题,他就知道千户所成百上千的妇女闲着没事的时候该做点什么了。

    从广城购入生丝,由千户所的妇女把生丝织成绸缎,卖给夷商,再从夷商手里购入缅铁或更好的铁,在香山所永不停止的水力锻锤之下变成经久耐用并更加先进的关铳。

    很快他就能有一支火器装备率相当之高的部队。

    颜清遥那小妮子说的是什么屁话,什么叫莺莺燕燕成百上千没一个陈爷的?

    她们都是陈爷的!

    睡觉?

    呵!

    只有懦夫才喜欢跟娘们儿睡觉,陈爷喜欢黑又硬的铳和炮!

    “记得在香山喝酒时候我给你说过什么?也许现在你并不知道我们做这些事对今后意味着什么,总有一天,海平面上会缓缓升起镶龙红日旗,这是个开始。”

第五十三章 操炮

    香山收了头季粮,下过几场雨没过多久就感觉快入秋了,还尚未入秋,感觉却像去年冬季一般,恐怕今年从清远送来的熬硝废水肥都拯救不了二季稻的产量。

    濠镜的事告一段落,强行禁海数月,海商的交易早已完成,一待商引等事宜完成便火急火燎地载着自己的货物驶离濠镜,岛上人烟转眼少了多半。

    三十个克鲁扎多的购买力大约能顶五十两银子,由广城采买生丝的价格比从福建要高上两成,不过就算是在广城买丝,等明年卖到濠镜照样能赚数倍利润。

    如果是自己的船卖到马六甲,利润更为惊人,不过对明国海商来说,想在葡萄牙控制下的马六甲做买卖可不容易。

    濠镜的章程定下,岛上番夷少了许多,陈沐的压力也少了许多。

    他与周行一道召集引商议定岛上事宜后就一道回了香山,当然,驻军是不会撤回来的,留下石岐在内的三个百户所轮防并加紧操练,陈沐则把孙敖又派出去募兵了。

    从总督府衙门请下超编三百的额定兵员可是不用白不用,他要再招募三个百户所的民。陈沐已经不敢想将来如果他能因缘际会升任指挥使的话会是怎样情景了。

    恐怕到时候整个江上的民都会被他招募一空。

    招募一空怕是还不够填补旗军缺额呢。

    如果不出意外,明年这个时候他将会完全养得起一个满编卫所五千六百名旗军,因为他拿到了三分海关税。

    张翰派到濠镜的税官不是别人,是过去在清远弹压矿工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库大使朱襄,既然认识还有点交情,后面的事情就按章程走就行,走不通再说,反正一成税交给朝廷剩下的油关防截留也已经拿到总督府的手令,只等着明年海上再来就是大批进项。

    七月,陈沐刚派人购入织机让卫所匠人仿制,白元洁率八百旗军乘船而下,移防香山所,同来的还有张永寿以及他家矿山捣鼓出来的铜铁锭。

    三人再聚首,自是饮得酩酊大醉,接着事务就分担个干净。

    白元洁在水上操练旗军,邓子龙在陆上操练,张永寿管着陆上香山所沿岸巡防,兵马轮换操练少数军丁担任巡防,十日七练,相对整个时代所有军队而言都是极其繁重的训练了。

    陈沐是哪个都管,水上操练旗军他要练、路上操练旗军也有他的份儿,唯独沿岸巡防全交给张永寿,这事他不管。

    除此之外,他还时常去岸边新建的铁坊探查修造进度,偶尔上山去看余丁采木道途,同时尽心习练弓马学习策论去年的武举他没赶上,下次武举是后年,也就是隆庆四年。

    李焘考上了进士,来信说被派到福建泉州府担任推官,信上讲了自己初初到任办了件大案,陈沐没别的能帮他的,回信写了点过去看大宋提刑官时印象深刻的办案手法,希望能对他的仕途生涯有些帮助,又挑了个来自西洋的小礼物给他送去。

    虽然新的铁坊还在建造,水力锻锤与锯木机也还未做好,要等这些齐上阵怎么着也要临近冬月,但香山所制造鸟铳的事并未停止。

    产量还更多了,十几个匠人在千户衙门造铳钻膛,一个月能钻杆能磨坏十几根,要造出禁得住超量装药的铳管,合格率大约九成,三月过去库里又屯了近百根合格铳管,只等着刷油后的铳床上漆就能投入使用了。

    香山千户所的旗军经历议事广场之战后有了老卒的样子,兵甲齐备火力也足。

    白元洁的兵更不必说,有近半都是参与过平定李亚元好几个月战事的老卒,虽然看上去窝窝囊囊,临敌上阵蛮獠军可是谁都不怕,唯独火力上稍差了点。

    他也受了陈沐的影响,觉得买来的铳没有自己打的用起来放心,可清城又没有广州府调拨过去的军匠也没有关元固的钻床,即使到如今也不过维持百杆鸟铳的程度。

    随陈沐军火器消耗量的大增,火药匠谢鸣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如今他在靠近铁坊的位置管理着一座火药房,手下七个火药匠与二十多名军余学徒,每隔十日就从香山所调去一批硝黄柳木炭与颗粒化需要的烧酒,让香山所的硝黄存量快速下降。

    火炮就是个吞药怪兽。

    陈沐刚觉得自己有点儿家底,山上规划的军学书院还没开工,火炮操练起来转眼家底就又显得紧紧张张不够花了。

    “不行,让大多数旗军会操炮的事不能干,一人点一次上千斤火药就出去了,再把炮打坏了,老子可买不起。”

    陈沐这么说着,在探查岸边操炮的旗军后对魏八郎道:“每个百户所挑两个小旗,一次两门炮,一个小旗用九个小旗看,轮换着学,多看几遍。”

    预想中的炮兵操典还没半点章程,陈沐倒是把三点测距的要领教给八爷,但大多数旗军都不识字,画出各种参照物写着大小长度的小册子他们都记不住,单单这一点就太难学了。

    陈沐只能另想其他法子,用佛朗机依此试了以五十步距离为标准直至六百步十二个发射角度,让关匠在炮架上做了在炮尾调角度的木角器,这样一来至少在平地上,陈沐部的炮兵对瞄准的难度能大大降低。

    也只是降低,这种方法对距离的估算要求太过精准,还要求必须完全是平地上才有效,海上要是风平浪静还好,一旦起风船身摇晃,打准的几率微乎其微。

    但并非全是让人糟心的事,八月初的一天,陈沐接到来自北方的礼物,兵部的快马传送来一只木匣,里面装着两只做工精美的望远镜,透明琉璃做成的镜片他最早磨出的不知道要好多少。

    来自兵部尚书谭纶的礼物,回赠他与白元洁。

    时隔一年有余,明朝工部造出比他制作好得多的望远镜谭纶还没忘记他们。

    在他收到望远镜的第三日,肇庆府地震。

    九月初,广东急报频传,海贼许瑞、李茂趁守备皆在广州的机会寇犯琼州,广州分兵至雷州。

    十一月,曾一本兵袭潮州,为俞大猷所阻,率船入海。

第五十四章 船厂

    只有前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对东亚庞大的农业国家而言,漫长的海岸线就是一道死节,没有敌人从海上过来是没有敌人的事,一旦有了,一打一个准。

    就象现在,从广东都司上层传至香山所的琼州府战报表明整个都司上层对分别发生在广东都司西边琼州府与东边潮州府的战事相互联系,是曾一本为攻打广州府的声东击西之策。

    说这是阴谋,它像是,可实际上这是阳谋。

    广东都司的高官大将明明知道曾一本要打广州,可其他诸多府城能不防备吗?不防曾一本一打就是一个准,防备了总共兵力就这么点,分开了谁来保护广州府?

    五岭以南第一大都会,倘若被海寇攻破,是什么后果?

    可还是要分兵,广州府好歹还有大城护着,其他地方的百姓大多没有大城,一旦被倭寇所祸就是祸害千家万众的大事,张翰面对这种棘手情况,特意传信询问对策。

    肯定不是单单询问陈沐,陈沐不知道别人,只知道书信送到他这儿,他写了个甲里联防的对策出去,最后也没能良好施行。

    自倭乱开始,明朝沿海百姓是野惯了,单单今年总督府上报朝廷的贼情里,叫得上名号的有山匪七十二、海寇八名,沿海各地百姓谁是兵谁是谁都分不出来,而陈沐提出甲里联防的要点就在于要开武库分给各地百姓兵器这种情况谁敢分?

    所幸自俞大猷于潮州沿海逼退曾一本后,这海上巨寇并未再出现在广东沿海,不过人们知道,他就在不远处瞧瞧注视着广东,像一条毒蛇吐着信子,准备随时张开毒牙咬上一口。

    隆庆三年,在整个广州府大警的情况下悄然而至。

    警不警的,不管陈军爷的事儿,他和白元洁邓子龙就在香山练兵备寇,而且曾一本其实还帮了陈沐的忙。

    操练旗军从不是件容易的事。

    大敌在后,人人心里都知道临近战前,恨不得每日多操练些,叫苦叫累都少了许多,就是太费火药。

    尤其张永寿,整天提心吊胆绷着脸带兵巡逻,他是再不敢有丝毫松懈了。

    说起来老张也是倒霉,仨哥们儿一个起点,第一次见仗白元洁和陈沐都有所斩获,他居中协调旗军放铳把自己人打死了;弹压矿工,被矿工堵在山上不敢下来;守备清远峡,清远峡被一群倭子冲破;唯独室山硬了一次,被陈沐激得带兵扎进敌潮里差点命都没了。

    张副千户下定决心这次要一雪前耻看见敌情就让陈沐顶上去!

    当张永寿向陈沐强烈表达这个想法时,陈千户极其缓慢地勾起嘴角,“呵,呵!”

    这种人,自带吸引敌军先攻的被动属性而不自知,妄想靠耍嘴皮子改变命运,这可能吗?

    “月港的船来了,停驻濠镜。”

    濠镜在新年迎来一批来自月港的客人,不单单只有他们三人的商队,还有来自别人的。

    曾一本倭患影响沿海商路,启程没多久的他们只能折返月港,停泊二月才继续启程,为避免遭受倭患商贾自发组成庞大航队,在新会又停泊了一段,这才跟着千户船队一路行至濠镜因为他们听说香山驻军击败了濠镜夷商,料想兵力应当更强。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新会仅驻扎一个把总的营兵,南海卫在新会的驻军力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香山显然不同。

    接近两个满编的千户所驻扎在此,能让他们得到最好的保护,还有贸易。

    在陈千户的授意下,拥有一家破酒馆的‘濠镜豪商’华宇出面用稍低于广州市价的财物购进大量生丝与福建毛铁,输送香山千户所,由农妇织造绸缎。

    至于织出成品能有多少,并不在陈沐的考虑之中,发现一条财路总要先试试,今年不行明年,手熟了就行了。

    等到手熟,或许能在香山建一座厂房,集中管理、监察。

    新年过后,整个广东都很难再绷着弦等曾一本,各地防务稍有放松,香山千户所也是一样,整个正月仅操练十三日。

    直至三月,操练才恢复到三日两练,再难升上去。

    因为船厂建起来了,香山所的人力实在不够。

    香山所最南端的沙滩上,由旗军带队的军余喊着号子,拖拽着一根根巨木在沙地留下深深沟壑,露天船厂边沿垒着木栅,过去的小渡口更为大渡口,民船匠听从来自广州府调下的精熟战船匠休整木料,高耸的木杆吊起船木架在火上烘烤。

    吃水很浅的船坞正在修建,与之相邻的船架造地也已经过休整,留出将来能造四百料战船的位置。

    当然,那只是将来。

    现在不论香山所的财力物力还是人力,都不足以修造诸如俞大猷调来福船那样庞大的船形,即使有足够的材料也没有熟练工艺,只能从五六丈长的百料小船造起。

    不过陈沐喜欢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渡口,李旦带人驾着战利中一艘单桅战船缓缓行来,岸边翘首以望的陈沐带人闪开一片,临近岸边李旦与船上几人跃入水中,留无人操控的单桅战船依预定航向直直地冲至岸边,搁浅在沙滩上。

    “义父,真要把船拆了?”

    李旦脱去湿漉漉的短衫攥在手中踏步而来,远远看着搁浅战船眼中不舍,“这船虽小,但能扛住小炮,船尾太窄,但前头能架四门炮。”

    虽说是小船,但其实十几米长个头也不小,只是船身后半部分狭窄,只能装货不能装炮,唯有船首半身能装二到六门火炮,都留有炮眼。

    属武装商船。

    “拆。”

    陈沐指挥船匠与画匠拿着量尺去测绘战船的各个部位形制,对李旦道:“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一样大的船,我们的一百料战船连佛朗机都扛不住,打上几炮船就要散了,这种船却没事?”

    说着,他挥手向忙碌的船坞,道:“都留着位置,夏天,百料战船船架就能填满整片沙滩,千户所渔船都要换上架着炮的百料战船。学徒已经派进佛朗机人的炮厂,两年三年,他们都是熟练炮工,到时候让我大明的渔民下南洋打个渔都开上炮船!”

    阳光洒在沙滩上,忙碌的船坞工匠成为美丽的背影,海潮来了又走。

    岸边沉寂的巨石上有隆庆二年香山千户陈沐手书篆刻:香山船厂。

第五十五章 虎蹲

    轰!

    隆庆三年春,香山所。

    孙敖新募三个百户所旗军刚整训四个月,换上三十杆旧制鸟铳与十五杆新制关铳的旗军还正在例行操练,突然听见新建铁坊的方向传出一声炮响,把习惯在江上讨生活的旗军吓得够呛。

    “千户,能用,咱香山所有炮了!”

    在陈沐面前,两门形制不一的火炮静静地架在炮车上,其中一门炮口上冒出硝烟。

    “没炸。”

    站得很远的陈沐微微咬牙,抬手抹了把脸面,脸上并无悲喜,只是微微张口深深吸气,这才带着笃定点头后道:“骑马去找落点!清膛,再装平量五斤药试射!”

    炮是铁炮,铜炮更贵也更难造,佛朗机人在濠镜造的就是铜炮,香山要想自造要等那批炮匠学到些东西才行。

    以大发的制式,墨线测定准星,同样以新关铳的形制前薄后厚更加科学,也令炮身更加美观重量更加轻便。

    在这个设计改进的过程中陈千户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不是他一开始就瞎掺和,应该能少炸两门炮这已经是炸坏之后制作出的第五门炮了。

    新炮长四尺二寸,重三百七十斤,打五斤弹,射程极远,威力很大。

    是陈沐打算安置在香山新造百料战船上的小炮,当然也能作为陆战炮,不过要靠马车拉才行,对路况要求很高,在北方比较方便,南方行军就要受限些。

    南方陆战要防备的就是倭寇,而对付倭寇,戚大帅的虎蹲炮是不二之选,虽然这玩意儿在陈沐看来要么射程不远要么杀伤太低,但大面积覆盖普遍无甲的倭寇却能收全功。

    所以为迎接曾一本,他也仿制了虎蹲炮。

    戚继光造的虎蹲炮因为一部分以浙江旧炮改造一部分以熟铁新制,因而形制不一。而其用法不过两种,要么追求射程,以大角度抛射打二三百步坠落杀伤,打无甲敌军;要么追求杀伤近百步以接近直射的小角度直接杀伤大批轻甲敌军。

    陈沐只在广州府军器局选了一种虎蹲制式来仿造,重七十七斤,炮口深而宽,发五十颗一两铅丸,重杀伤而轻震慑。

    “千户!发三四百步,嵌在树上卑职取不下来!”

    陈沐拍着脑门,他就不该让人骑着马去找,喊道:“你再过去,再去俩人跟着他,拿两把步尺好好量出来到底多远,再去个回数术的,慢慢量!”

    “关匠啊。”陈沐摇着头疲惫道:“赶紧把皮尺做出来,做个圆木壳,中间有个转杆收放卷尺,至少要有十步长,不然成天这么量炮距得累死。”

    关元固深以为然,陈沐跟他说过做这个叫卷尺的东西,只是近来最好的匠人都忙着做炮,其他东西就都耽搁了。

    没过多久,新炮试射的距离测算出来,是二百九十七步,深深砌进一颗腰粗的树里。

    试射还在继续,接连调整炮位角度,最终测算出最高角度能打一千二百八十步,不过那种角度与距离下瞄准全无作用,真正能瞄准方圆一丈圆布去打的距离是一百步,能有至少九成的准确率。

    二百步至四百步,准确率降至五六成,落点依然在圆布之间。

    四百步至八百步,方圆一丈的目标已经不够,落点大致在三丈之内。

    “这样的制式,能满足战船需要了。”

    陈沐满意地点头,从太阳出来到下午,他们都在忙活这门炮,如今测算下来终于能好好吃顿饭,为了庆贺所里专门为忙里外面的工匠和旗军杀了口猪,皆大欢喜。

    等到下午测试虎蹲炮就没那么麻烦,虎蹲炮在这会已经是比较成熟的形制,何况还是打霰弹的小炮,也不存在像新炮那样容易炸膛、制式不熟等麻烦。

    轰出三炮分别测试大角射程杀伤、低角杀伤就足够了。

    大角一百四十步到二百步,五十枚散布得连炮手都不知道会打到哪里,铅弹打进土里近寸深;低角度则是三十步外水力锯木机切割半寸厚的木板直接被打碎,深深浅浅杀伤不均,但片伤惊人。

    比鸟铳强多了。

    “关匠,这两种炮,如果铁管够,工匠熟练后要多久能打一门?”陈沐咬着嘴唇眯起眼睛,望向不太遥远的海对面,“大炮就先不造,这炮跟铳一样,也叫关炮,和虎蹲一起,一时半会应该是够使了。”

    陈沐就喜欢这种东西,他的军事思想就一条让敌人死在进攻的道路上。

    一直叠加远程火力,即使在练兵中都把旗军的攻击层级调整得非常清晰,这意味着今后他的旗军在操练中也要加入火炮,进一步增加作战序列。

    二百步外,关炮先轰一阵,临近二百步虎蹲再轰一阵,接着是放火箭打鸟铳那些常规操作,弄不好虎蹲炮临近了还能再来一次,那基本上就用不着邓子龙以身犯险了。

    不过陈沐没想到的是,关元固被他问懵了,老头看着两门虎蹲一门关炮,问道:“千,千户,这三门炮耗一百多个工、不算废炮上千斤铁,还要再打?”

    一个工是一名工匠一天。

    打出三门还不够,还要继续打,还要让工匠熟练?

    那得打多少?

    关元固吞咽口水,发愁地望向大铁炮,道:“工时没啥,太费铁了!”

    香山所存铁,算上缴获和白元洁运来的,才不过万斤上下,打鸟铳就耗去少半,如今为打这三门炮,又把剩下的耗个差不多,陈千户还打算在新造战船水线下加撞角,千户所存铁怎么算也不够啊!

    “咱要熟练正常的去打,这个用不到五百斤铁,至于省的铁,嘿。”

    陈沐拍拍关炮,听着先闷后清亮的回声心里美得不得了,“我有办法弄来!”

    他打算找旗军去周遭卫所打听打听,弄个什么以旧换新啦、千斤铁换大炮啦……别的卫所能不能行他不知道,就广海、南海这俩卫被曾一本等海贼扰乱得草木皆兵,这种时候他们手上有铁,陈沐觉得都能弄过来。

    不过高兴并未持续太久。

    因为冒烟了。

    远处的烽火台,冒烟了。

第五十六章 烽火

    “没看错?”

    残阳如血,暮霭里陈沐极力向西南海面眺望,只能看见远方低垂的云与墨色的海。

    信炮炸响,千户衙门快马奔走各百户所,道旁屋舍中旗军扣着铁帽抓着鸟铳奔出门来,抱着孩子的婆娘紧跟出门,唤住丈夫递出孩子,张张口却说不出话,耳边传来小旗声嘶力竭的叫喊,农妇慌张望了爱人的脸,夺过孩子跑进屋里。

    香山的夜为此起彼伏的角声响彻,夹杂门后农妇压低呜咽的哭。

    “卑职哪儿敢看错啊!千真万确,在濠镜西边的炮台上,能看见广海卫那边冒起好高的黑烟,滚滚的像火烧!”

    陈沐的脸非常僵硬,紧紧抿着嘴唇眉头跟着锁起来,天色已暗,濠镜炮台上的守军看见烽火是将近一个时辰之前的事,现在各处都未传来消息,他该怎么办?

    守御千户所的职责是不能擅自救援,难道他就能眼睁睁看着等着上百里外的友军遇袭,自己却无动于衷?

    兵荒马乱,香山千户所谁都没经历过远处传警,最有经验的反倒是从清城过来的陈、白、张三人,但他们的经验是作为百户作为总旗的经验,并不懂如何掌控全局。

    各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派骑兵,骑兵,骑上马越境去新会,去新宁,去问!”

    陈沐披挂好了甲胄立在千户衙门前沉着脸,半晌抬手指天环视一圈对邓子龙孙敖道:“九个百户所,轮换执防,每个百户职守四个时辰,我们仨轮换职守,先由孙千户率领,四个时辰后邓千户去,八个时辰后由陈某接岗。”

    “执勤的打起精神,大敌当前,一不留神都得掉了脑袋。轮岗的去睡,派人盯着时辰白兄。”

    陈沐对麾下旗官下令时自是斩钉截铁,但说对一旁白元洁说话就要拱手商量了,道:“我觉得咱得有一支随时能拉上战场打仗的旗军,清城的兄弟好好歇息,一旦预警,能拿着兵器结阵御敌就行,这么安排,二位兄长以为何如?”

    张永寿笑呵呵地向前一步正待说什么,却被抢先上前的白元洁打断,抱拳道:“客随主便,清城协防香山,自以陈千户号令为主,在下领命。清城千户所旗军,扎营休整!”

    白元洁张永寿平日里和陈沐相处从不称官职,都是二郎长二郎短地称呼,但此时属军议白元洁显然不想落下老下属的威望,下令后再度抱拳便拉着张永寿离去。

    陈沐硬是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白元洁的意思,转头向身后旗军下令道:“把炮推出来配上骡马,别管是倭寇还是海寇,敢来就轰他。”

    未知的敌人最可怕,这小半年先在濠镜击溃番夷水手,又在香山练兵备寇,麾下旗军称得上兵精粮足,连小炮都装备上了,让陈沐膨胀得认为自己手握这支兵马足以做好准备应对任何敌人。

    广海卫的烽火让他在心里敲响大钟,并非如此。

    他打过攻坚战,打过防守战,攻山踹营、据江守贼,他懂。

    但不是每个敌人都像濠镜的番蛮子舞刀跃跳地就朝他列好的阵线冲过来,更多的是他没试过的阵仗。

    他不是没想过直接在不接到命令的情况下率军越境驰援广海卫,就依照他现在这股子两广总督座下大将的心态,有机会说什么也要过去干一场。

    问题是他没这能力,就一个夜战、行军中的遭遇战就能卡住他,输了真能不承担兵败的罪责?

    过得太舒服,兵力财力地位统统吹气球一样鼓起来,有点得意忘形。

    陈沐摇摇头,这种心态不好。

    张翰位高权重,是他的越级上司,搀着濠镜的关窍才有了直接指挥他的机会,张翰真能拿他当亲信大将,擅自越境而爱才之心大起?

    不可能。

    他陈某人充其量就是个总督门下的沐恩晚生,说几句话卖命办事得力的关系,亲待是因为他没错过,同样有才能比他更有权势的人能错三次错四次,他一次都不能错。

    他看不上那些同为卫官的人还知道遇敌燃烽火敌台呢,他会吗?

    陈爷就知道打。

    “还是要如履薄冰才是。”

    放出快马的不止他一个人,有些人的马跑得比他快的多,总督府的骑从军情紧急,沿途自各个驿站换马不换人,连夜探明广海卫的消息,次日一早派来的骑手带着来自总督衙门的飞报。

    “倭寇围广海卫城,劫掠城下,调派香山卫前去平贼。”

    天已大亮,总督府的信令一发,陈沐自是没什么说的,留下昨夜职守的孙敖部三个百户所留守千户所,下令整军备战。

    大军未动,昨夜前去越境取信的旗军便踏马而还,整夜未曾合眼奔波不停的骑手几乎要累的背过气儿去,对陈沐诉说着相同的情况。

    “千户,是真烽火,新会、新宁已接到指挥使的命令调集三百多旗军朝广海卫城过去了,广海卫大危,指挥使的命令上没说敌军有多少,但还向周边卫所、营兵、总督衙门发了求援,不是寻常小贼!”

    这种时候已经不必说了,要是寻常小贼,广海卫有高大卫城,根本用不着点燃烽火。

    就算数百海寇,调集广海卫旗军哪怕不能驱逐抵御总是不难,又何必向

    香山、清城两个千户所统合旗军,几个千户副千户聚首议论片刻便定下战策。

    陆路由白元洁率军先发后至作为后续援军前往新宁。

    陈沐军则乘两艘蜈蚣、两艘福船、五条快船欲自海上直取台山广海卫城驰援。

    送走白元洁,香山七百旗军整装登船,硬帆兜风而行,还未穿过香山与濠镜之间的海峡,就见淡蓝天空白云间升起浓烈黑烟。

    那不是什么黑烟,是来自濠镜的狼烟。

    轰!

    轰轰!

    熟悉无比的巨响由远及近,濠镜渡口人影绰绰,跳耀挥手。

    “濠镜出事了,快开过去!”

    蜈蚣船首的陈沐听见天边那几声好似雷音的炮声心头就是一跳,难道是那些佛朗机人不服管教,带船队杀回来了?

    他还是失策了,原以为濠镜澳上行商走后没多少番夷,仅留三百旗军看护,又哪里会是对手?

    “传令各船,炮铳装弹,恐怕是番夷打回来了。”

    哪知道,才刚临近岸边,关闸这边聚着几十名旗军把税官朱襄、佛朗机主教神父等人护个周全,看见己方船队纷纷跳着高呼:“千户,倭寇许进美杀过来,李首领就要抵挡不住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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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海介绍:
明朝嘉靖四十五年,隆万中兴前夜。这是最好的时代,戚家军向近代军队迈出第一步,脚踏缫车在东南日夜不休产出丝绸,它强大、富庶。这也是最坏的时代,卫所制因贪污**而日趋崩溃,土地兼愈演愈烈内阁夺位混战不休,它衰落、垂暮。当排枪火炮轰鸣在欧洲战场,当西班牙无敌舰队纵横四海,当传教士手捧圣经怀揣密信对这片新大陆露出觊觎的目光。清远卫小旗陈沐头顶笠铁盔,鸟铳扛肩膀,望向大海高高扬起下巴。-已有完本作品,人品保证,更新勤劳,敬请收藏。读者群:102341981,欢迎大家。开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开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开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