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盼望
阿苏拔都儿简直不能再兴奋了。
蒙古人!
正儿八经的蒙古人!
从世界另一头看见的蒙古人诶!
没有什么言语能说明他此时此刻心中的激动,尽管他从血缘上与蒙古人可能只有半毛钱的关系。
但阿速人的祖先、他们的兴衰,似乎一直与东方有神秘关联。
四世纪,蛮族阿拉曼尼人攻灭西罗马帝国,与东罗马帝国对峙,他们就是所谓的日耳曼人,阿拉曼尼是法语,英语发音为日耳曼。
而同时代的东方,更加凶狠的匈人向西进攻,首当其冲的阿拉尼王国在顿河草原被打得丢盔弃甲,国王被杀、王国被灭,余部追随匈人继续进攻。
这些阿拉尼残部就是阿速人的祖先。
那次战争,他们的祖先追随匈人从顿河草原起始,越过匈牙利草原与莱茵河,开启日耳曼民族长达两个世纪的大迁徙。
他们闯入高卢地区一路劫掠,越过比利牛斯山,占领伊比利亚半岛西部与南部,而后为躲避另一批日耳曼西哥特人,渡海夺取西罗马的北非,建立汪达尔王国。
那些留在北非的,与柏柏尔人、阿拉伯人融合,成为突尼斯人。
留在伊比利亚半岛的,与西哥特人、伊比利亚人融合,成为加泰罗尼亚人。
而依然留在黑海、里海北岸草原的阿拉尼人,则是阿速人。
八百年后的长子西征,剧本重演,他们被蒙古征服,蒙哥与贵由都曾招揽大量阿速人充当亲卫,后来一部分进入汉地,而后随元朝灭亡又退了回去。
所谓的半毛钱关系,也就是这段历史,阿苏拔都儿的祖先就曾进入汉地。
“马可波罗到元大都那年,巢湖你知道吗?我有个祖先就在那,被汉人部队打死了。”
阿苏拔都儿跟黑云龙的夜不收聊得兴高采烈,就像死的是别人祖先一样。
甚至还怕夜不收听不懂,边说边做动作,先伸出两根手指,再两臂合抱,最后两手一摊,道:“两个千户,被汉将洪福包围,全死了。”
他是很有激情,但两个夜不收并不感兴趣,其中一个蓄着不狼儿发式的夜不收甚至抬手指了指他的脸,道:“大元那是老黄历了,少提,我们可不想跟大元扯上什么关系。”
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让坐在地上的阿苏拔都儿一时尴尬不知该说点什么,几度欲言又止,眼看着夜不收就要赶他走,这才回头看了一眼。
在他身后,喧闹的基督诸王营地内,来自欧罗巴各地的使者齐聚一堂,唯独角落有仨孤零零的帐篷围着篝火,五个戴着红头帽、穿长袍踩马靴的军人围篝火而坐。
他们从氛围上就与这个营地格格不入,而且模样上更是如此,别人的铠甲要多耀眼有多耀眼,他们倒好,连头盔都没有,身上前胸后背各一块铁板用皮带拴在身上,红帽子镶钉着额前横竖两根铁条就算防护了。
每个人都顶着厚重的黑圆圈,脑袋一垂一垂地打着瞌睡,五个人里有仨把马刀放在盘着的腿上,一手放在刀柄上、一手放在刀鞘上。
处处透着紧张兮兮的模样。
顺着他的眼神,两名夜不收朝营地望去,很快就注意到这个营地之中的小营地,他们昨天晚上甚至没发现那个角落还有营地,一人笑道:“哟,那是你们的营地,还挺奢侈,六个人仨帐篷。”
阿苏拔都儿沮丧地摇着头道:“三个帐篷,哪儿都能看见。”
他们六个人都挂着浓浓的黑眼圈,不因为别的,正是拜这明军夜不收所赐。
自从那天夜里夜不收入营,阿苏拔都儿值夜的部下很早就发现夜不收在放营地的马,旋即六个人都醒了,可谁都不敢说话。
黑夜下的人影他们看不清楚,只能从铠甲形制上判断,不是营地里的基督教信徒,其实他们也不关心来者是谁,只要不是来杀他们的就烧高香了。
万一是速檀舰队那边的自己人过来,他们惊醒别人可怎么办呢?
因此,当时阿苏拔都儿心里是又想提醒别人,又不想提醒别人,别提多矛盾了。
甚至等夜不收干完活把船开到河中央,抛下锚轮班补觉,阿苏拔都儿都不敢睡觉,生怕夜里有什么大事发生。
一直到天亮,好不容易迷迷瞪瞪闭上眼,不知是谁先发现河上的船,整个营地突然炸了,他们自然也没办法睡觉。
后来的几天,营地里所有人都非常紧张、焦躁,不知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会发生什么事,时常有人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望向他们的小角落,自然更是不得安眠。
“不是,怎么样都行,能不能让我们跟着你,反正你们不是也要去墨县么?让我们跟着吧,我们自己有吃的喝的,带我去见陈帅。”
却没想到阿苏拔都儿这话刚说完,俩夜不收对视一眼,乐了。
“你想见陈帅?巧了么不是。”
其中一人张手在河口西岸、东岸来回指了一下,道:“你去问问,这些使者哪个不想见陈帅,就连我们哥俩都想见陈帅——见的着么?”
他们上次见陈沐,是在迈阿密,陈沐去考察海岸防御工事的选址,顺便给他们发了一年俸禄。
谁不想见陈沐啊,对低级士兵来说,见陈沐是天下最好的事,基本等同于升职加薪,最次最次也是发工资,一发一年的那种。
除了这些好事,他们这些斥候成日忙于公务,哪儿有机会跑到墨县去专门看看陈沐的闲工夫,又不是军府衙门的廊下卫士。
“不是,我是克里木汗国的使者,见陈帅是有要事……”
夜不收叹了口气,扬臂指向营地:“他们哪个又不是使者,哪个又没有要事?你也见了,大西港的驿官过来说了,天下诸国大会是要事、大事,要办成好事、快事。”
“各个地面来的人物都是要商讨国土边境、交战议和、朝贡通商这种大事,真不是我们弟兄俩不管你,看得出来你在这营地受气。”
夜不收摇摇头道:“但没办法,跟着我们俩,实在怕你最后见不到陈帅、参与不得大会,耽误了事情。”
正说着,河口驶入一艘快桨船,船上武官在岸边跳下,环视左右径自淌着浅水朝他们走来,还没走近便道:“你们是黑将军麾下把使者缴械的夜不收,怎么才两个人?别管了,去把那阿苏拔都儿找来,跟我上船。”
“大帅要见你们。”
俩夜不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四只眼睛映出对升职加薪的殷切盼望!
第三百四十八章 头衔
一路走来,感觉可太不一样了。
阿苏拔都儿过去漫长的人生中都没坐过几次船,这次出使却几乎把世上所有船舰型号都坐了。
他跟着使者从河口上船,乘坐的是一艘标准的中式船,而是是东洋军府集造船大成研发的民用航船,有载重大、船员少、速度快、易操控、成本低的特点,名为东洋船。
这种船的诞生不为战斗,注重舒适与操控。
融合了北方鲨船的披水板,顺风航速快时开棱形孔的船舵不怕阻力大而无法转动;
也有南方广船的开孔舵,逆风横向力出现时披水板能增加阻力减少船身横向漂移。
一根主桅与四根不对称副桅,增加受风面积,确保航速。
船只的设计重点在于达到成本、大小、性能、舒适的平衡。
只要十五名船员就能让这个载重一千八百石的海上大家伙动起来,哪怕在添置十二门打人用的佛朗机炮,加上二十四名护卫,三十九名船员依然能在载货一百五十吨的条件下人人有船舱睡觉。
船上的气氛无疑轻松愉快,先前阿苏拔都儿跟着欧洲使船队过来,漫长航行中没有独立船舱几乎要把他逼疯,哪怕是乘坐西班牙人的大帆船,上面依然拥挤的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在他眼里,这些大明人可太懂生活了,船上甚至还有茶室和花园。
这简直不是在坐船,而是一种享受。
其实他误会了,船上的茶室是真茶室,花园却不是花园,是菜地。
这条东洋船的因为没装镇朔将军炮,火力不足,而且船主是福建人,与世荫福建都指挥使的卢镗有拐弯亲戚关系,所以一直跑的是里约卫到大西港沿线,最远也只是去过一次阿根廷运牛。
那条航线的距离并不比跑欧洲近,但沿岸航行风光好、水文也更平稳,光照适宜温度合适,船上又宽敞,海员还都是大明人,这叫天时地利人和凑齐了——怎么能不弄片菜地呢?
不过一临近大西港,就显得有点戒备森严了。
近海七座相距不远的小岛将港口包围,每座岛上都构筑着炮台防御工事,港口更是立着仪态骄傲至极的卫兵,除了船红甲握火枪的卫兵,还有随处可见黑衣卫士。
就像进了西班牙。
西班牙满大街跑的就是这种穿黑衣的剑客,这边倒不是剑客,全是火枪手与弓手。
几乎十步一岗五步一哨,远处还有穿着深蓝兵服红色铠甲的军队正在训练,让刚从百舸争流的繁华近海进入城镇的阿苏拔都儿感到异常紧张,尽管他知道自己不是敌人,但就是会感到紧张。
尤其在明知道这片土地上的军人对待外国人都不友好的情况下,在密西西比河口的意外也佐证了明军一贯的态度——他们无法确定是不是每个外国人都对这片土地抱有觊觎,所以宁可杀错一万,绝不放过一人。
紧张与恐惧是控制不住的。
幸运的是因为有军府衙门的公文以及两名牧野右卫的夜不收,巡检司卫兵并未对他及五名随从多做盘查,经过正规检查后很快就由巡检司调配战马,开具通关文书,让其一行在前往墨县的路上畅通无阻。
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对阿苏拔都儿来说不算太新奇,无非是感觉大明把路修的比较好罢了,道路两旁都是农田与种植园,直到抵达某个临界点。
阿苏拔都儿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总之就在经过一段非常正常的路途后,突然在某个时刻起,道路两旁随处可见的西班牙式与大明式庄园混合的田园风光不见了。
道路两旁变成一座又一座圆形城堡,甚至还有四五座连在一起的围堡,堡垒还带着一圈又一圈数不清的炮窗与枪口,越走越吓人。
就是路上在驿站歇息有点吓人,当地的百姓有点机警过头,路上跑的小娃娃见到他们的面孔,不一会就有七八个束发巾的大汉提大刀和三根管子的火枪隐隐地围上来。
甚至比在基督教营地里还让人害怕。
结果就这样,那俩夜不收还见怪不怪的,说什么这地界就这样,断不了有没路引的西班牙人偷偷摸过来,走不出二十里地就被当地百姓逮了。
运气好的会被送到官府,关押些时日也就放到海上装船送去哈瓦那;赶上百姓心黑的,顺手卖去东边土民部落的种植园甚至矿山,一辈子都出不来。
要是碰上不那么乖的探子,兴许当场杀了一埋,也不知会肥了谁的地。
阿苏拔都儿永远都会记得那俩夜不收一边喝着驿站的树莓汁一边说这话时的神情,给他带来极大冲击。
给他带来的直接感觉就一个,这个地方对欧罗巴人来说,是个比克里木汗国还要危险的地方。
感觉就像进了战场。
事实上这也确实是战场,只是战争结束了而已。
阿苏拔都儿一直盼望着能见到陈沐,好不容易到了繁华到极点的墨县,车水马龙的县衙广场,却被告知暂时见不到陈沐。
足足等了两天,在广场旁边新建的四夷馆二楼看着数不清的外国人来来往往,才终于得到陈沐召见的消息。
最近的陈沐忙坏了。
西班牙菲利普和奥斯曼的努尔速檀不约而同地达成一个共识,两家都非常看重天下诸国大会,同时也都相信真正大会上需要谈的事,要由使者在大会之前先跟陈沐见面。
代表菲利普的阿科斯塔来的最早,他们掌握便利,何况又是旧相识,火急火燎地要和陈沐见面,一见面就甩出一大堆地名、血缘关系、头衔之类的东西,希望得到陈沐代表大明的承认。
把陈沐看花了眼。
菲利普认为自己不单单是西班牙国王,还认为自己是葡萄牙、英格兰、法兰西、奥地利、那不勒斯、耶路撒冷、米兰、勃艮第、佛兰德斯、波兰立陶宛的国王,以及许多陈沐叫不上名字地方的统治者。
要不是陈沐仔细想了想,觉得这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把戏,他会认为自己的老朋友患上了妄想症。
陈沐没有把什么英格兰之类的地方挨个摘出来跟阿科斯塔辩驳,他说:“你说的我都同意,而且我认为大明皇帝是西班牙的统治者。”
第三百四十九章 良师益友
“吹牛谁不会,我还觉得我是老天爷呢。”
说别的陈沐还能忍,阿科斯塔居然连菲利普觉得自己是英格兰国王的话都说出来了,这他就实在不能忍了。
人家英格兰都没了,菲利普还要当国王。
咋的,老百姓欢天喜地送走了都铎王朝,再迎回来个哈布斯堡?
不可能的呀。
最后商议的结果还是挺乐观的,可能西班牙和奥斯曼都认为是大明要跟他们商议势力范围,其实陈沐心里头想的是通过这次大会从他们的势力范围弄出一些属于大明的地盘。
比方说法兰西,其实陈沐觉得法兰西的凯瑟琳可能也会跟他心照不宣,想派使者来一趟提前把事情定了。
不过他跟西班牙的阿科斯塔已经谈完了,陈沐非常认同费老二觉得自己是法兰西国王的事,他有种预感,这个阿科斯塔一回去,就会把这消息非常欢快的告诉菲利普。
‘你被强化了,快去送!’
相对的,英格兰已经被大明吃进肚子,都改名叫夷格兰了,肯定不会再吐回去。
代表菲利普的阿科斯塔也非常认同大明在英格兰的统治权,谈判过程让陈沐加深了自己先前的想法,英格兰国王的头衔就是菲利普抛出来的幌子。
拿一个反对也没有用的东西,来换取大明对他争夺法兰西的支持。
不过话说回来,陈沐的支持尽管也没什么意义,大明也不可能帮菲利普打法兰西,但不插手就已经是最大的支持了。
没有大明插手,过去悬于海外的搅屎棍子坟头都长出草来,有明西贸易输血的菲利普攻打费兰喜确实很有机会,毕竟氪金了。
他们几乎没有聊到更远的地方,费老二想要的波兰国王之类的头衔,陈沐给出明智的建议是等以后的会议再说,人家的王国使者也会来,你又不跟人家接壤、也没有进攻的余力,在大会上嘴上欠那么一下惹出来个敌人不值当的。
至于说打不打仗,打仗讲究个师出有名,名在强者口中,弱者别说名了,不挨揍就烧高香了,闲着没事出什么师?
这本身就是个最野蛮的时代,世上三大文化圈有各自殊途同归的国际法。
基督教世界的西班牙或神圣罗马帝国,会因为你不是基督教国家就发起征服战争。
奥斯曼也会因为接壤国家不愿附庸而开战。
至于大明,同样有一套朝贡法则,在这三个国家的影响圈子里,不遵守这些规矩就不是拥有被承认合法政权的主权国家。
不过对克里木汗国的使者,陈沐很有兴趣。
“你是蒙古人?”
初次见到阿苏拔都儿,陈沐对这个人在克里木汗国有多大的话语权感到怀疑,甚至怀疑他究竟是不是克里木汗国的使者。
他的模样看上去,可不像一个国家的使者,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草原贵族青年,还是那种非常落魄的草原贵族青年。
破口的翻边袍,袍边的毛料灰扑扑地黏在一起,棕色的马靴皮面也有几处磨损裂开,佩刀连一颗宝石都没有,铜装具甚至带着点点青色锈迹。
这不是一句路途漫长能解释的,只能说明这位使者出门连换洗的衣物都没有。
陈沐的话阿苏拔都儿听不懂,等身边站的夜不收翻译之后又将他的话翻译回来:“大帅,他说他不是蒙古人,但祖先是蒙古人,他首领的祖先是山东人。”
“山东人?”
“嗯,元朝时的山东降将,二次西征跟着落脚在克里木,后代做了万户。”夜不收按捺着升职加薪的激动,对陈沐道:“这次过来,也是受其万户指派,主要是向给大明朝贡。”
主要是想给大明朝贡?
这轮到陈沐对这破落户刮目相看了,这克里木汗国万户的觉悟是相当之高啊。
“这么说来,汗国派出两个使者的事也就好理解了,那边的是大汗的使者,你是万户的使者。”
陈沐缓缓颔首,接着又问道:“那你怎么和基督教的人一起过来?”
“首领担心他无法穿过基督教势力的土地,派他跟随波兰国王的使者,一个什么四危地叫蒙特的王子一道前来,才能通过土地,路上对他很难熬。”
四危地。
这不是陈沐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了,他听着怪异的名字非常耳熟,想了想才回想起来,伦敦府应明发回的书信就提到过,上杉卫的指挥使景胜打算率军渡海去征服那片土地,还希望朝廷继续从日本调兵。
陈沐估计,这个时间应明那边的兵力估计差不多已经能把苏格兰收拾服帖,准备渡海了。
说的应该就是瑞典的海寇。
话说回来,陈沐对这事是支持的,调兵好,调兵越多越好,尤其是去瑞典。
将来土地的主人从海寇换上倭寇,可以整天骚扰西班牙的尼德兰,不愿追随宗主国西班牙的尼德兰人多有与倭寇合流者,寇是真寇,倭却未必是真倭。
哪天菲利普急的没脾气,让李旦给国王献计,说当年大明治这帮人就是下令海禁,到时费二爷下令大西班牙片板不准下海。
反正有直布罗陀海峡的大西港、大东洋上的亚速尔群岛与夷兰岛,再添上个挪威瑞典,只要摩洛哥与奥斯曼没被灭国,他们就别想出海了,出海也没用。
西班牙老老实实当二百年天主教大统一陆上强国就完事了,趁这个时间,大明好好研究研究宋明理学如今的精华与弊端。
等大西国什么时候反应过来事情不对头,就把衰弱的原因推到基督教上,甩手把一套理学当中的糟粕系统地悉心传授给这位良师益友。
和平演变,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快哉?
“他是代表四危地,还是代表波兰?波兰?那没事了,还是说回你们吧。”
陈沐对波兰立陶宛确实没什么兴趣,倒不是他不重视这个联邦,而是他认为这该是戚继光考虑的事,陈沐犯不上长臂管辖到那边去。
“你的万户,想向大明进贡,那你们的汗呢?有这个打算么?”
“我,我……我不知道,但我的万户想进贡,不想和天朝开战,我听说天军离里海已经很近了。”
陈沐点了点头,突然笑了,道:“我明白了,我会写一封信,找船把你送到奥斯曼,你再从那找船回克里木汗国,去见你的万户,这会应该还来得及。”
“告诉你的大汗,向东去找天军吧,把我的信交给天军统帅,他会准许你们进贡的。”
第三百五十章 够用
每个使者都希望能在大会开始前见上陈沐一面,但大多数人并没有这样的机会。
不过事实上,在大明的东洋军府,还是有人希望见见这些使者的。
当浩浩荡荡的商船从南洋开赴东洋,史小楼带着各种来自大明本土及西南两洋的手工产品从麒麟卫进入大西港。
“瓷器?瓷器没问题,只要你们付得起钱,给我一件纹章罩袍、还有你们的地图,两年后,不论在世界上哪个角落,你的国王都会收到他想要的货物。”
“南洋的珍珠、西洋的宝石,你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只要付得起价钱。”
“烟草?烟草是个问题,不过也不是问题,我可以代你们购买,送货上门。”
史小楼是眼红了,看着李禹西因为向东洋军府缴税而拿到各种护航的大战舰,霸着普利县港口贸易做的风生水起,他也要向欧洲抢生意。
除了一头扎进大西港使劲会见各国使者,招徕客源,他还进入军府,打探可能存在的商机。
老话说,功夫不负苦心人,持之以恒的骚扰终于让陈沐难得发了善心,让赵士桢帮他分析分析。
“史兄啊,你跟着陈帅做买卖也有许多年了,有好事的时候,大帅从来不会忘了你们,但这一次——你就老实在大西港以南的沿岸运货送货,了不起去非洲跟桑海做些买卖,欧罗巴就别搀和了。”
赵士桢是好言相劝,分析道:“你想想这诸国大会是干嘛的,说白了,就是咱朝廷拉着几个大国划定地盘,欧陆咱东洋军府不砰,那肯定是西班牙的;欧陆海外的地方西班牙人也休想染指。”
“说到底就是个远交近攻,主要还是国朝与西班牙商定边界,分头将边界之内的诸国蚕食鲸吞,等此间事了,奥斯曼那边会发生什么学生着实不知,但欧陆,必然有一番大变动。”
“西人有统一海内之志,尼德兰的仗还没停,转眼得了大帅保证,回去多半要和费兰喜有摩擦,最次最次,也会率军挺进纳瓦拉。”
“战火燃起,那贵族国主尚不能保命,如史兄这般小心积攒家财的商贾,又何必将自己搭进去,难不成你还想贩卖东洋军府的军器?”
赵士桢一番话,说的史小楼接连点头,又跟着问了一句:“赵先生是说,这次大会结束不久,欧陆定会发生战乱?”
“说不准,战乱多半会发生,但大乱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可能半年之内,也可能是一两年内,但不会再久了,如今西国兵精粮足,费老二也不会想把大事拖到下辈子再干。”
史小楼就像得到了什么保证,不住点头,道:“明白了,赵先生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赵士桢的意思其实也就是陈沐的意思,军器将来肯定要贩卖,但这是要由东洋军府大臣叶梦熊接手,不是寻常商贾可以触碰的。
天下诸国大会本身就是个陷阱,那些从欧罗巴赶来的城邦贵族使者、诸国大王使臣,以为参与诸国大会就能让他们找到依仗,能和大明、西班牙、奥斯曼这样的大国强国站在对等地位去沟通交流。
其实他们只是自己把自己运来的货物,等着强者挑选。
而以为自己是强者的王国,诸如西班牙与费兰喜,其实也不过是更加昂贵的货物而已,到头来还是要掉进坑里,各自为战打成一锅粥。
甚至连大明,也绝非毫无成本,他们可能会从大乱之中取利,但说到底为了这场大乱,他们一样要付出许多维持成本。
说到底,东洋军府包括叶梦熊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这事在今后的发展中未必能真的有赢家。
但他们都认可陈沐的目的,诸国大会的目的原本就不是为了让大明赢,而是为维持优势。
人们普遍认为,这场以统一天下为目的的争斗即将拉开序幕,最终的结果对欧罗巴以后的百姓未必是坏事。
但在当代,一定不是好事。
长久的和平好过长久战乱,只不过和平往往需要战乱来达成,现在他们这些战争贩子推动的,就是那场土地上的大战乱。
如李禹西、史小楼这些商贾,财产就是他们的力量,军府自然不希望他们把家底投入到这场尚不能估计局面的混乱里。赵士桢见史小楼说自己明白了,心里也轻松几分,笑眯眯道:“史兄明白就好,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不必客气,大帅已经对学生有过指示,欧陆生意不好做时,可以代为联络桑海,看看他们那边缺什么。”
“啊?”
史小楼楞了一下,紧跟着便飞快摇头:“没有困难,没事,我明白了,这就回国。”
回,回国?
赵士桢简直要被史小楼的胆量逗笑,连忙摆手道:“不必回国,史兄放心,这场大乱就算闹得再大,也不会波及东洋亚洲。”
“军府在西班牙大明港大明卫、亚速尔群岛之施和、葡萄牙里斯本的付帅、费兰喜白山公爵陈九经、夷格兰总兵应明、西汉联合舰队提督杨策,合兵近十万,四支军府舰队两支汉国舰队,不论发生什么都能御乱于欧陆之内。”
“万万不会,波及亚洲。”
赵士桢却没想到,他和史小楼想的完全就不是同一件事,史小楼边笑边摇头,还向他拱起手来行了个礼,道:“您想多啦,史某回国可不是避难,是想回去进货。”
“明年这个时候就回来了,亚洲是一片富饶乐土,我甚至想把家安在这里,又如何会舍得离开?”
“进货?”
“对,赵先生不是说了,西国将有大乱,且估计波及甚广,会死很多人吧?”
“仗打上三五年,怎么不得死个十万、二十万甚至五十万人?”
史小楼的胆子比赵士桢想象中要大得多,心也更黑的多,开口就恨不得让人家死一堆人。
“咱亚洲的制木工艺的和纺织业都不行,缺口太大了,我得回国,像样的棺材五千套不少、万套他也不多,欧罗夷军兵百姓也用不起棺材,各式材质的裹尸布二十万匹,应该够他们用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搀和
东洋军府旧衙,整个墨西哥城最后一处留有西班牙痕迹的建筑。
二楼侧墙的彩色玻璃窗半开着,方石堆砌的长柱顶起层层叠叠的拱肋,让仰头沉思走了神的叶梦熊看得眼晕。
他小口饮着解暑的树莓汁,东洋亚洲的治所对叶老爷来说气候适宜非常舒服,唯独面向整个欧罗巴,各个难缠屁事多,让他对自己未来长达六年的任期感到无奈。
才刚来没多久,叶梦熊已经开始想家了。
不过如果撇开欧罗巴诸国,他对这片广袤土地的前景甚至比陈沐还要看好,甚至最近已经进入东洋大臣的工作状态,做出了一份五任计划,请陈沐回京述职时呈送皇帝过目。
五任计划不是别的,关系到朝廷的就两点,一是让朝廷使劲鼓励生育,二来则是每任东洋大臣任期之内派遣不少于两万名帝国精锐北洋军抵亚洲,以替换退役老兵。
大明的亚洲终究还是需要大明人来守护的。
如此五任东洋大臣的任期之内,新长成的一代在帝国逐年增强的普及教育之下,就会成为最优质的移民,填补亚洲的人口空白,直至完全消化掉这片土地。
陈沐对这样的计划当然十分认同,如今大明的人口相较广袤的土地,非常不够用。
他们设立南洋军府时人口还算多,但开拓新明州之后就已经差点意思了,如今又有东洋亚洲、北洋西伯利亚的广阔天地,都是需要投入巨大人力的土地。
当地百姓又不像西洋军府下辖土地上的人们那么靠得住。
当然了,东洋北洋的土民靠不住,是陈沐从统治者的角度来看,其实不论亚州土民还是塞北土民,都是非常非常正常的普通人。
西洋军府下辖才是不正常的。
他们的文明可太成熟啦,被奴役的经验天下无出其右者,以至于西洋军府的殷正茂根本不用费任何力气,只要让各部酋长认识到长成自己这个样子的人比他们高级、有杀死他们的能力却留着他们做事,就能安安稳稳统治一万年。
到大明万历年为止,这种制度已经持续了三千年,这套种姓理论发展到自圆其说、深入人心、攻不可破的地步。
殷正茂在那什么事都能做,唯独一件事,就是不能触碰这套种姓制度,不触碰,各邦酋长别管长成什么样……其实他们都长一个样,都能为大明当好包税官。
西洋军府年年收入颇丰,投入最少、产出最多。
可若是触碰了——殷正茂曾对此事向朝廷递交深入分析的手本,他的原话是,会让那片土地天下大乱。
如果要找个类比的话,可以用大明人来比较。
因为同样文明成熟,同样有一套制度深入人心攻不可破。
一个生而穷困的百姓,看见你是封疆大吏、你是皇亲国戚,他发自内心的尊敬你,你管他一口饭,他为你当牛做马甚至为你牺牲,他都能接受。
只要留一个口子,科举的口子,哪怕他这辈子都不去考科举,有这么一个口子就够了。
因为他知道,哪怕给你当牛做马一辈子,也还有机会能送儿子读书去考科举,有机会去光宗耀祖。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说:一个统治阶级越能把被统治阶级中的最杰出人物吸收进来,它的统治就越巩固,越险恶。
言外之意,这种统治越险恶也就越难以推翻,因为它为大多数人创造了上升空间,并给予希望。
把古中国的科举这个口子合上,必然也会引发天下大乱。
它的根源是自秦国把贵族拿出来拍卖,谁杀人多谁就是贵族,让大一统之后的百姓再也不信贵族天生那一套。
西洋军府统治下的土地刚好相反,人们的上升空间不在现世在来世,而且也给予了希望,甚至比科举还要大。
来世的上升空间不像科举那样有机会、不一定的、要天分的,而是必然,现世做牛做马,下辈子必然变种。
等级制度伴随着人类,但三千年作为本地人持续不断的被一个跟自己完全不同的外来人种奴役且接受被奴役,让神奇土地上生活的百姓在被奴役这一领域成为全世界当之无愧的第一。
这套制度如今方便了大明,不过也有很大的弊端。
指望他们干点别的事也基本不可能了,作为不可触碰者,他们的规矩决定了这辈子就是给别人劳作,所以大伙儿求的就是个做牛做马修来世,你让咱这辈子当个人,不好意思不行。
当个正常人下辈子来世的好事就没了。
讲道理,在阶级固化与维持阶级壁垒这方面,种姓制度比二十一世纪的资本主义环境下的等级制度还先进。
嘿,牛逼!
其他地方的人就不像他们这么不正常了,所以没办法,只能依靠移民和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很简单,只有一个隐性要求,就是你要和我选择一样的生存方式,没有部落、没有首领、服从官府,就没人会受到歧视。
话说回来,赵士桢走进衙门向陈沐转达史小楼的想法,让陈沐和叶梦熊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夸张的笑容。
“我怎么没想到呢?这史小楼有想法啊!”
但陈沐认为他想的还不够远,上万具棺材、二三十万匹裹尸布,远远不够。
“不过到底是商贾,低估了战争的破坏力。”
陈沐摇着头对叶梦熊道:“我回去就让朝廷出钱,把山东部分适合做林场的山林全从百姓手上高价买回来,收归国有种树,种上它五十万棵泡桐。”
泡桐是一种非常适合做棺材的树木,成材快,六七年就有二尺直径,最适合用来做棺材板。
尤其是这成材时间,跟东洋大臣任期一样,非常合适。
赵士桢被吓坏了:“三五十万还少?大帅你这是觉得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啊?”
不是陈沐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而是长久以来陈沐的判断都非常准确,他相信这一次也不例外。
“战争会带来死亡,但死亡的原因可不仅仅是因为战争,何况……菲利普想干的是一统天下的大事。”
“历来建立王朝,没有不经历二三十年乱世的,唐末藩镇割据、五代十国,八十年乱战屠城无数,待到宋初活下来几个百姓你心里没数?”
陈沐说着,转头看向叶梦熊,言之凿凿:“叶公千万记得,我走以后,不论欧罗巴打成什么样,只要西班牙没到山穷水尽那一步,千万别动咱的兵,不帮他也不搀和。”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丧钟
阿科斯塔修士游刃有余的为他的雇主菲利普穿梭在基督教世界的使者之中。
一边拉拢、游说费兰喜大贵族们派来的使者,一边与纳瓦拉等新教小国接触,希望他们重新皈依天主。
这事其实让纳瓦拉的使者有点茫然,并非是重新皈依天主教对他们来说太艰难,而对纳瓦拉亨利派出使者之前就认为这次诸国大会有阴谋。
因为就像瑞典、丹挪联合王国、荷兰等新教国家一样,纳瓦拉王国也没收到天下诸国大会的邀请。
他们的使者几乎和阿苏拔都儿一样,也是混过来打探消息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跟着的使者不是别人,是陈九经的手下败将,费兰喜的比隆公爵阿尔芒·德贡托。
这位老将军在过去就对纳瓦拉的叛乱军队非常同情,又是从小看着玛戈公主长大的,因此在纳瓦拉亨利派人接触后当即同意让那些纳瓦拉探子加入其使臣队伍,作为随从一同抵达新大陆。
而后,纳瓦拉的使者便在东躲西藏中悄咪咪的试图刺探情报,结果什么都没刺探出来,还被西班牙人识破了。
却没想到西班牙的使者阿科斯塔修士居然会把他们当作王国的使者,进行了一场非常正式的会谈,希望能回去转告纳瓦拉亨利,重新皈依天主,在同一面战旗下继续战斗。
继续战斗,这个词非常令人惊悚。
纳瓦拉的战争已经结束了,亨利最终没能让纳瓦拉成为陈九经的庇护所,反而因陈九经成为白山公爵而最终被迫停止与费兰喜瓦卢瓦王室的宗教战争。
他们再打下去也没有胜算,不论弱小却深得人心的纳瓦拉王国还是强大而迟缓的费兰喜王国,都不希望陈九经的部队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最要紧的是纳瓦拉亨利即使执意开战,也拿不出什么来拉拢陈九经,瓦卢瓦王室能给钱,纳瓦拉不能;就算瓦卢瓦王室没钱了,还能让国王给陈九经磕个头抵钱。
讲道理,纳瓦拉亨利觉得自己就算给陈九经磕个头,值不了那么多钱。
让他甚至觉得费兰喜的哼老三有点傻逼,这么好的机会要是摆在自己眼前,磕个头黄金五万两,他能把大明帝国磕到破产。
只需要一年对着陈九经磕俩响头,纳瓦拉亨利一切想要的都能轻松得到。
每年正月磕个头,纳瓦拉王国转手就能雇佣九千名瑞士军团士兵,还能剩下维持十二个月的军事行动花费,如果没军事行动,这笔钱足够让他们驻扎三年。
每年腊月再磕个头,王国每个百姓不光周末锅里有一只鸡了,再炖条鱼都不是什么问题,这一伟大梦想通过磕头变现能够轻松实现。
可惜呀,纳瓦拉亨利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他知道,自己和自己山窝窝里的破烂儿小王国——不配磕头,他不配!
想想也是他妈的挺心酸。
不过重新皈依天主教?纳瓦拉王国的使者嘴上答应的挺好,心里很是有一番不以为然。
还皈依天主教呢,纳瓦拉亨利最近连新教都不想要了。
他们王国离白山近,白山公爵与国王关系好、下面的臣民不论商业往来还是人情来往都很频繁。
宗教战争的外部压力消失后,百姓整天在白山闲逛,那轻松的环境连带着让他们王国的宗教氛围都变淡了。
本来生来就属于新教的修士们就不太开心,这会再提出皈依天主教,新教修士就该造反了。
修士们是肯定不开心的,别人去白山都很自由,唯独他们,在白山属于重点观察人员,那边所有修道院、教堂全被拆了,也没个做祷告的地方,军兵对他们都像防贼一样,路边灯杆子上吊的都是试图在白山传教的西法两国修士。
谁不想通过传教来掌握白山这支战斗力强悍的部队呢?只是这些手段都失败了而已。
实际上白山公爵属下的宗教人士非常多,陈九经这支部队主要分两营,一个是宣讲官与士兵比例达到一比九的北洋旗军;另一个则是从白山黑水之间招募的女真部队。
女真部队基本上是部落首领与部众比例一比八,每个部落首领都是有战前占卜权力的大萨满。
再细分下去,还有以大明移民为主体的田庄团练,一个姓是一个宗族,每个宗族的首领逢年过节带着宗族祭天。
这些军事贵族集团讲究个统一思想,跑他们里头传教,闹着玩儿呢?
现在西班牙的阿科斯塔告诉纳瓦拉王国使者,皈依天主,将来继续战斗。
能把纳瓦拉使者吓死。
你想带着我跟谁战斗?可拉倒吧,我们王国还吃上鸡呢,不想战斗。
不过在纳瓦拉王国之外,阿科斯塔的游说卓有成效。
跟随潞王一同抵达亚洲的锦衣卫监视着阿科斯塔,不断将他见了谁、会面持续多久、对方离开时带走了什么回报给军府衙门。
与此同时,赵士桢也在不断地活动,试图付出一些微不足道的代价来收买人心,以求知道他们密谈的内容。
有些人被收买了,有些则没被收买,被收买的人提供出情报也很难辨别真伪。
但在陈沐与叶梦熊二人眼中,一个以西班牙为主的反法同盟确实已经在东洋军府的眼皮子底下建立起来。
这个联盟主要以西班牙、神圣罗马帝国的大封建主为主体,夹杂着费兰喜王国内一些对瓦卢瓦王室心怀不满的封建主。
说起来,这种不满其实还与大明有关。
主要体现在瓦卢瓦王室对陈九经的妥协,以及持续多次宗教战争对王国造成的伤害,让人们怀疑瓦卢瓦王室缺少统治国家的能力。
最重要的一点,则是对大明的赔款,使瓦卢瓦王室威严扫地,并挖空了他们的财源。
在这个时代的欧罗巴土地上,一个封建大贵族没有钱,他还能干嘛,还能打仗吗?
如果没有西班牙的菲利普背书,也许费兰喜的崩溃还要迟些日子,但如今有哈布斯堡的支持,一场欧罗巴史上规模最大的浩劫已箭在弦上。
对很多人来说,这是时候到了。
法兰西,气数已尽。
第三百五十三章 差不多
东洋军府衙门大门紧闭的议事厅里,空气像被火焰炙烤,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紧张。
包括大明在内四十四国使臣齐聚一堂,人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
他们正在议事,议天下诸国大会的过程。
实际上这样的事,所谓四十四国使臣,能说上话的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国家,有权力做决定的更是只有大明一家而已。
就在刚刚,东洋军府的赵士桢在议事厅宣布,他们把四十三门重型火炮布置在朝天宫左近的幕宾山上,当大会召开之时,所有使者都要站在墨县的主干道,那条名为朝天路的南面,一字排开站好。
等军乐响起,全副武装的北洋旗军方阵由西向东列队而来,四十三国使者要依次,跟着礼炮齐响的声音出列,在朝天道上向西方北京的方向行三拜九叩之礼。
四十三门火炮将进行四十四次齐射,象征四十三个国家对大明天子的臣服与尊敬,最后一次齐射则是东洋军府对他们的欢迎。
接下来进入民主时间,赵士桢要大家讨论的,就是行礼的次序。
鸦雀无声,座次排在后面的国家基本上都不说话,只是把眼神望向最前。
他们坐了两列,左右各十八个座位,由于作为不够,两边都有几个使者长桌外靠墙坐着。
最前面只有两个椅子。
左边是铠甲外罩着绯袍蟒服鼓鼓囊囊、肃容而坐的叶梦熊。
右面则的陈沐同样穿着蟒袍,但他的蟒袍穿在铠甲下面,有团龙嵌银工艺顶着高高盔枪与红穗的钵胄就摆在身前的桌上,笑眯眯地用小金勺儿掏着耳朵。
俩人身后一左一右,侍立着捧御赐尚方剑的随从。
他俩中间,是站着环视所有人的赵士桢,神态不自觉地就会露出趾高气扬来。
叶梦熊的左边,使者第一位的是来自西班牙的阿科斯塔修士,他穿着黑袍胸前戴着银质十字架,两手在桌上按着经书。
阿科斯塔身后则依次是法兰西、哈布斯堡的诸多王国、公国使者。
陈沐的右边,使者第一位的是来自奥斯曼的卡奥帕夏,这次出使对他来说没有肩负任何不好的使命,速檀什么事也不让他干,就一个要求,只要他回来之后大明没有向奥斯曼宣战,就算完美出使。
没别的原因,奥斯曼刚刚在与波斯人的战争中夺取了阿塞拜疆、亚美尼亚、格鲁吉亚甚至大不里士,如今双方正在边境进行一系列规模不大的互相袭击,没有力气管别的事。
只要大明不打仗,对奥斯曼使者卡奥帕夏来说,他在这就没打算跟大明谈成任何事,吃好喝好,让干嘛就干嘛,该回去了就坐船回去领赏。
连带着在他后面坐着的各速檀国派来的帕夏都不说话,尤其是看见他轻松的表情,大家心里头都轻松了。
三拜九叩,也不是啥问题,咱没事在家也跪。
不过卡奥帕夏的反应,就让阿科斯塔有点震惊了,他心里是一万个不乐意,而且他还不敢说。
原本指望着没跟大明打过仗的奥斯曼使者说,却没想到这家伙看陈沐掏耳朵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还有心情端着面前的果汁一口一口喝,毫无怨言。
没办法,只能窜动自己人上了,阿科斯塔刚清了清嗓子,就见不怒自威的叶梦熊从鼻子里哼着‘嗯?’的看了过来,吓得他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趁着这空隙,他回头瞄了一眼,给桌外坐着的诸多小国使者使出眼色。
他反对这事,倒不是因为他不想干这事,只是他们要组成反法同盟,西班牙是盟主,这样的话所有人都对着大明皇帝的方向跪拜,这事实在太有损西班牙的威望了。
偏偏一大堆人,硬是没个会意的。
唯一一个有回应的是摩纳哥使者,站起来叽里咕噜道:“我第一个!”
差点让叶梦熊笑出声来破了功,阿科斯塔又是一阵眼神逼视,才让这摩纳哥使者说出他想听的话:“三拜九叩,不可以喔。”
虽然话说的挺软,却还是让阿科斯塔挺兴奋的。
可就在话音刚落的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似乎把阿科斯塔从天堂拉到寒冷彻骨的地狱。
“不可以?”
阿科斯塔很久没有听见陈沐用不好的语气说话了,突然听到熟悉的语气,让他后背根根寒毛都立了起来。
这个声音的主人上次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时,成千上万的西班牙人陈尸墨西哥、折戟新大陆。
不过很快,当他看过去,只看到陈沐心平气和的脸,微微偏着头,目光越过阿科斯塔的肩膀看向其后的摩纳哥使者,把挖耳朵的小金勺儿往桌上一丢。
他的脸上带着少许疑惑,抬手摆了摆:“摩纳哥是什么地方?逐出亚洲。”
“大明东洋军府不承认摩纳哥的公国是合法政权。”
说罢,他转过头看着阿科斯塔,道:“希望直布罗陀大明卫舰队兵临摩纳哥时,西班牙能尽早撤除对摩纳哥的防卫,以防两国关系因此出现裂痕。”
阿科斯塔修士难得硬了一把,希望西班牙能尽到保护者义务,他几乎鼓起这辈子所有勇气,对陈沐委婉地提示道:“西班牙在地中海的那不勒斯舰队比大明卫舰队离摩纳哥更近。”
但出乎阿科斯塔的预料,陈沐又捡起了那支挖耳勺,没搭理他。
阿科斯塔想过陈沐会说别的,但根本没想过陈沐连看都不看他,一点儿回应都没有,甚至让他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过话。
在令人难堪的安静里,更过分的是,陈沐转头就和坐在手边的卡奥帕夏小声有说有笑的聊了起来。
不光聊,他还在那用烟纸卷烟,卷完烟还给卡奥帕夏递了过去,甚至给他点上了火!
点完火,这个尾巴翘到天上的人居然还抬手笑呵呵的拍了两下卡奥帕夏的胳膊。
“我看你们火枪挺好,那枪管工艺非常特别,回头给我送俩工匠?就这么说定了,你可千万别忘了,等你要走的时候啊,我送你几个好戒指,最好的。”
卡奥帕夏可乐呵了,甚至还噙着烟非常骄傲地给同行的各速檀国使臣看。
什么叫派头,嗯?东洋大臣刚让手下插走个异教徒,转头就给我卷了根烟。
“没问题呀,东洋大臣让两艘船跟我走,到君士坦丁堡我就把工匠都给你装上船,火枪匠、火炮匠、金匠银匠铜匠铁匠,都给你,最好的。”
陈沐当时就把大拇指上的玉石韘摘了下来,鼓掌道:“好!”
阿科斯塔还发愣呢,叶梦熊已经微微侧着身子,对他轻轻地劝道:“阿兄,以后在这边就由老夫接手,我看啊,付将军离里斯本更近,差不多得了。”
说罢,叶梦熊坐正身子,道:“那既然如此,第一个就让西班牙来吧?后面费兰喜、七个候选人,你们排,排完了再由奥斯曼来?”
第三百五十四章 吐蕊
陈沐对奥斯曼火枪的执着,大约是他回朝廷述职前最后的执念。
它的制作工艺是大明在这个时代的最后一环,有了这个,世上所有制作火枪的工艺,大明就都有了。
当然这个最后一环实际上对如今的大明没有任何客观上的作用,没这个不会让军事能力变弱,有了也不会变强。
但陈沐就是想收集。
枪管,枪管是这个时代国家武备最核心的科技。
世上制作火枪的路子最简单粗暴的是过去的英格兰,一块长和宽都计算好的长方形熟铁板,从中间用凸形锤子敲,两边敲翘起来卷到一起,里头捅根铁棒,换个凹形锤接着敲,最后敲成一根铁管。
然后上简易车床镗孔、修膛、打磨外缘,在火门处钻孔,就是一根火枪管。
经常炸膛,这个手艺英国人用了近三百年,他们自己说打一仗断的手指头比死的人还多。
尽管枪管脆弱,但也并非一无是处,他们的铳尾处理的非常好,用攻出的螺纹铁封住尾部,
大明是打造短铳的出身,后来通过实物仿制葡萄牙火枪,最早的技术理论实践是把三根短铳合到一块就成了长铳。
后来,人们选择用一块铁板打成铁管后再套上一层、再套上一层的多层标准嵌套,每层要薄一些,烧红的铁板嵌套上去时还会有冷却自紧的效果,西班牙和法兰西用的也是这种技术。
世上还有一种是斜卷嵌套,一块铁板敲出内胆后,用烧红的窄铁条一圈一圈敲上去,然后再用另一根窄铁条反斜敲上去,也有自紧效果,质量非常好。
陈沐手上有几杆这样的火枪,这是奥斯曼的工艺,尤其里面做工最精致的枪管带有强盛大国溢出的精工生产力,它的枪管甚至带着折叠锻打的花纹。
陈沐想要这个,至于说那些炮匠、金匠和银匠倒是意外收获,有很好、没有也没关系。
因为这只是他个人小小的收集爱好,不会影响到大明的军事装备发展。
他们也无意开历史的倒车,去弄一门乌尔班大炮摆在紫禁城。
接下来的时代,是长管、中口径、引线开花弹的时代。
不过也未必。
当象征镇压西国国运的幕宾山上,四十三门沉重的镇朔将军齐声轰响,阿科斯塔修士亲吻着银质十字架向着希望虔诚跪拜叩首,东方万里之外的山谷里,戚继光正在与沙俄的决战中展现战争的艺术。
冲锋过猛的金狮子以远超溃败敌军的速度反被溃军包围,以至丧师败绩,混在难民潮里才捡回条性命做了下诺夫哥罗德的乞丐。
紧跟着被招募为巡逻卫兵,并沟通戚继光派来和谈的使者,依照约定打开城门。
潮水般的蒙古骑手鱼贯而入,将繁华城镇付之一炬。
就像永无休止的轮回,在上千里辽阔冻土上,罗刹国部队再一次遭受史无前例的大溃败。
他们已经没有纵深了,脑子有问题的沙皇不能为国事提供丝毫帮助,面对外部威胁,懵懵懂懂的下令集结全**队,向东迎战。
四大摄政不再划分帮派,以最快的速度聚集起数万大军,试图在冬季来临前将明军赶出下诺夫哥罗德,最坏最坏的结果,也要想尽办法保住弗拉基米尔。
决战的战场被选在弗拉基米尔东部二百里,那里有旁起伏不定的山丘与贯穿其间的河流,能最大限度为截断明军后路创造有利条件。
确实,战场对罗刹国非常有利。
寒冷的天气令戚继光不愿继续冒险西进,但他麾下的部队太多了,从蒙古草原一路狂泻至乌拉尔山以西的游牧骑手的数目早已超过他所能统御的最大兵力。
数不清的千人队在大原野中纵情高歌踏过伏尔加河,深入旷野搜寻着任何人类存在的迹象并施以毁灭。
他们不需要火枪与炮弹,只要弯弓和骏马,就能恢复祖先的荣耀,让人间处处是马场。
但实际上,他们的才能远不能与祖先那支打遍敌手的军队相媲美。
散兵游勇终究不能比拟组织完备的正规军,罗刹国八个军团陈兵山谷口,将谷内汹涌而来的游牧步骑前路阻死,火枪与火炮的威力让其寸步难行,各部号令不一让他们几乎遭受一面倒的屠杀。
他们胜则躁进、败则涂地,战斗仅仅持续两日,前面的逃、后面的堵,一场混着冰棱的雨降下,又有不知多少人被冻伤冻死,留下上万具尸首。
狼狈了一路的罗刹国别利斯基大公终于扬眉吐气,挥师率军挺进山谷,又是三日追击,将游牧前锋杀得大溃,就连西伯利亚汗国的大酋长卡拉恰也身死阵中。
一时间,山谷内只剩炒花部的重骑因未加入战斗而留有余力。
只是就连炒花自己都有些怀疑,这种时候他这支比起普通牧民士兵更加精锐的骑兵能对扭转战局有什么帮助。
数万游牧兵都被火枪与大炮齐轰吓破了胆,在他率军西进试图维持二道防线让各部首领整军的过程中,炒花不止一次看见数个百人队甚至千人队哄抢争夺的画面。
他们都是被前方罗刹兵阵击溃的部队,却在后方因先前抢掠的货物分配而大打出手,世间之事,无疑再没有比这还要讽刺的了。
炒花最后的希望,就是戚继光。
他相信戚继光一定会派兵前来驰援前线,他们至少还有三五十万大军,只要再有几万人派进山谷,两翼掠向敌军后方,一定能击溃这些人。
戚继光确实来了,可他没有率领大军前来,只是派车臣汗率军走右翼速进,本部支援前线的只有区区千余。
这点儿人,在这死人谷里连朵花儿都翻不起来。
炒花打算撤军了,打不过的。
但戚继光不准许他撤军,要他收拢溃军,只要三千人。
列阵。
就在那天,遍布冰冻死尸的山谷里,罗刹**阵耀武扬威地踩着游牧骑兵的尸首穿过山谷,猖狂的用人们听不懂的言语嘲笑着游牧战士的古老战法,甚至有人用火枪朝天鸣枪来发泄心中的暴虐之意。
反斜的生满桦树与针叶林的山脊上,数百名浙军将士把一架架神威箭车架好,三十六条晃晃悠悠的飞鱼自山脚缓缓升起,摇曳着巨大尾巴,如同红云飞向敌人头顶。
一道道火箭升空的尾焰里,军神的花蕊在冰冷大地绽放,开出茂盛的火焰之花。
第三百五十五章 新世界
轰鸣的战场正印证隔半个地球遥远的天下诸国大会。
实际上比起陈沐想象中的分赃大会,礼炮齐鸣四十三响后发生的一切更像是一场旷世大战来临前的集结号。
陈沐说来的,就是自己人,大明不承认没来的国家,自然也不承认土地上的统治权。
但作为对他们的尊敬,大明表示那些土地可以由他们先选,谁想攻打谁攻打,谁打到大明绝不和他抢,但如果没人要,最后就归大明。
长桌上,有戴着蓝棉甲顿项钵胄的宣讲官捧来大副的欧罗巴舆图,端端正正地铺在长桌正中间。
所有人都不说话,有些来自小国的使者费尽力气在图上搜索着自己国家的位置,找的眼都快瞎了,才勉强懵懵懂懂地找到个大概位置。
如西法诸多体量大的国家,使者就谨慎多了,仿佛生怕让人看出他们的野心一般。
对每个使者来说,这次的事能分割到多少利益不要紧,都只是嘴上一说,但回去给自家国王领主报功,却是此次出使实实在在的功勋。
反倒奥斯曼那边诸多速檀使者都很坐得住,他们看出来了,陈沐拿出来的这幅图上压根就没有奥斯曼,整个地图是长条形状的,左起葡萄牙、右抵立陶宛,最上边是阿姆斯特丹、最下边是维也纳。
意大利南部、奥斯曼辽阔疆域统统都被合适裁量的地图隐去了。
陈沐的武弁侍从官托着铜盘,铜盘上立着一个个持小旗的铸铜兵俑,放在舆图上一块块象征着无主的土地上,陈沐啧啧称奇地笑道:“都不要,是吧?”
他话音刚落,第一个忍不住的就是费兰喜的使者,他伸长了胳膊指着摩纳哥道:“这片土地,三面皆在我王土地包围下,陈帅,是我主应有之地。”
陈沐挥手:“拿去。”
武弁拿着小兵俑在旗上写有费的字样,还没落在图上,西班牙阿科斯塔便抬手拦住,道:“陈帅,这片土地历来为我王保护,如今他们使者被驱逐,我们还在。”
“不如……”阿科斯塔此时可没了先前帮摩纳哥说话时的大义凛然,对陈沐道:“西班牙代天朝发兵惩罚不臣,将之贵族三代关押转送,这片土地由西班牙代管?”
陈沐没说话,只是抬了抬手,自有武弁在旗上写有悬字,放在那块临近地中海的地块上,随后又将写有费、西的两个俑一左一右地放在旁边。
这时,陈沐才道:“你两家有纷争,私下里去谈,暂悬,先看别的。”
紧跟着就是尼德兰。
这是西班牙必争之地,但法国人也不愿意让西班牙轻易得手,别说早前阿科斯塔就已经密谋打算跟法国开战,即使没那回事,现在也想着开战了。
实力弱是这样的。
囚徒困境非常恶心,就好比班上的小王八蛋给你和同桌之间画了条三八线,你知道那线就是个屁,但光你知道不好使,线那边的人信了,你俩就得为这个蠢东西生出矛盾,因为这真的和你利益有关。
两边使者为地图上的尼德兰争的面红耳赤,鼻子狠狠呼着粗气,恨不得扑上去把地图全卷到自己怀里。
此时此刻,没有人知道大洋另一边的里斯本,菲利普国王把假发套狠狠摔在地上,骂骂咧咧地以最恶毒的诅咒去咒骂妄图在尼德兰借机讹他城市的杨策。
西班牙和法兰西争他们的,下面的小国家也争属于他们自己的,各个领主的使者为自己主人想着旁边没来领主的土地,一个个盯着舆图眼都红了,打从第一个人开口声索领地,就像热油锅洒下的水,噼啪地炸个不停。
他们从白天争到晚上,第二天睡醒又接着跑到会议室里争,各自之间拉帮结派,俨然是一副回去就要劝说领主大打出手的模样。
眼看着第三天,所有人对争执都疲累了,互相之间的恨意也积累到了最高点,陈沐又抛出个重磅炸弹:大明东洋军府,愿与在场所有使者所有之领主、国主签订朝贡贸易协议。
一份厚达二十七页的货物价值换算图册交由各邦使者,人手一份。
这不添乱么,大家都在争地打口水战,您抛出个朝贡贸易协议算怎么回事?
不过当分外乖巧的纳瓦拉王国使者率先掀开图册,很快就埋头看了进去。
大明会向每个贸易国派驻使者,使者所在地有一块小小的、属大明国土的土地,所在国有义务保护其不受攻击与侵扰。
白银每斤一万两千八百通宝、黄金每斤十万通宝……收购的,分门别类,各类事物小到棉花、麻线、淀粉、玻璃、盐、蜡、皮革、煤、铁条、染料、各种油、诸般矿石甚至是当作建材的条石,统统有所定价。
这些东西定价都不高,相比市价而言卖给大明都贱了不少。
而在图册另一部分,则是大明向他们的卖的货物,一样以通宝定价,丝绸、瓷器、茶包、卷烟、冰糖等物自然在内,还有作为装饰品的宝石、玉石、珍珠、黑曜石、海象牙、毛皮等珍宝加工后的贵重物品。
也有铜铁、皮具加工后的衣物、饰品、用具,普遍价格都非常高。
基本上,这份图册很难让人兴起与大明做买卖的心思。
但在最后,有些奇怪的东西混了进去,让每个人打开看到那里便挪不开眼睛。
呢绒军毯、呢绒大氅、各色兵服、成套铠甲、各式刀剑、各式矛戟、各式斧枪、各式火枪、各式火炮,甚至——甚至还有火药!
他们管送,不论你在哪,只要付了钱、付了比港口自取价格更高的运费,他们保证把货物送到你面前。
甚至哪怕没有钱,可以请求商贾上门评估矿产、林场、山场,抵做金银。
大部分人都明白了,大明的东洋军府,是有意在战争背后推波助澜,但是谁都没有回头路。
只能卷起这份图册,以视死如归的热情走上战场。
当长达十四日的大会喧闹散场,幕宾山下立起一块重达四千斤的铁壁,上面铸有初次天下诸国大会定下的协议,各地的分配与四十六名参与者的姓名。
陈沐如愿以偿地做完任期内最后一件事,交接过东洋军府的一切工作后,穿着绯色蟒袍登上了停靠战舰的常胜港栈桥。
傍晚的海风吹过扶着甲板上陈沐的脸,这一刻他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向自己宣告:旧世界,结束了。
巨大的纵帆阴影里,陈沐将手臂抱在胸前,望向属于新世界的大海微微扬起下巴。
——
全书完。
新书的话,会休息几周、做足功课、准备周全,大概会在下个月发。
接下来一个月,祝你早上、中午、晚上,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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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后来提起万历十二年,人们脸上都会露出茫然。
就好像万历十二年真的没发生什么。
当人们从三百年后的历史课本回首这个时代的这一年,几乎没找出什么值得一谈的事情。
开拓亚洲的传奇东洋大臣陈沐回国遇上台风,舰队断了三根桅杆死了头牛,从他的私人信件中表示似乎有落水的嫌疑,因为在他写给友人的书信里提到整整打了个一个月的喷嚏。
隐居的帝国首辅张居正因为接风洗尘喝酒食发物又在床上撅着屁股趴了仨月,这一病痛后来还折磨了十六年才罢手。
热爱运动的万历皇帝染上了脚气似乎因为迷恋蹴鞠却总忘记换袜子,潞王不在身边他连疯都疯不起来,才过了一年半就把亚洲就藩的潞王召回来。
当然还有亚洲三十一岁的民族英雄林晓过了六十八岁生日,只是后来没人知道当年的林晓只有三十一岁,只会惊讶如此高龄居然还有闲情雅致乘船渡海去了福建,说这个地方好,等他百年之后要葬在这。
后来这愿望也没能达成,因为他活了一百四十六岁,其实就算把伪造的假岁数减掉也是非凡长寿之人了。
以及,好像有个曾经被称作以西搬尼亚的欧洲国家从这一年开始打了一场长达四十五年的战争。
尽管后来有些喜欢研究小众史料的人说,这个以西搬尼亚曾十分强大,而且从野史的蛛丝马迹中似乎能找到大明帝国在那场战争中推波助澜的关系,不过并没有人在乎。
这世上曾经有那么多国家,哪里有哪个灭亡且断掉传承的国家会令人铭记呢?
真要说能称得上影响后世的事,也许就只有两件。
第一数得上大明帝国的潞王了,根据记载潞王年少时铺张奢侈很不懂事,还曾因想看海而在宫里大吵大闹,谁又能想到这个聪慧的年轻人后来成为了科学家,发现了新物质并以自己的封号命名呢?
高潞钢后来真正影响了世界,在万历十四年就投入应用,最早是用来做滚珠轴承,后来在战车履带、头盔以及农用挖掘土德星君的铲头上都有应用。
还得了万历科技奖。
第二个则发生在海外的夷格兰省普利府普利县衙,普利知县道长曹长青在做法事的过程中发现了雷酸银,那会被他称作三精,还赔上了半个屁股。
后来这样东西也影响了世界,只不过它不像潞钢一样很快就投入使用,甚至被发明出来的三十几年里始终默默无闻。
直至天启四年,身居京城的锦衣卫百户魏谢恩,收到朝廷讣告,其父魏进忠率军介入西国统一战争身中流弹阵亡疆场,整理遗物时才发现这份配方。
魏谢恩为了供养拉扯其父留在世界各地一百三十五个私生子女,用这份配方做出的药物作为底火,改进了鸟铳的构造,封赏养活兄弟姐妹的同时也当上了北洋军府的三品技术高官火药督事、同时兼任宣府讲武堂的火器科教授。
魏教授的兄弟姐妹都活的很好,只不过教授自己最后没落得善终。
仅十四年后,正值壮年的魏教授赶上了垂拱之变。
那时候已经改元崇祯了,新皇帝所做决策与内阁、四洋军府、六部堂官相左,先天启皇帝又是个一心钻研工学不理军事的主儿。
宫内万历时代编练御林军的习惯所剩无几,清华园业已禁卫老兵凋零,以至于传出作乱军兵要逼宫迫使帝王垂拱。
魏教授在清华园实验新研发的后装击发铳,闻听此事大惊失色,为报先帝之知遇,领十六禁卫老兵进宫护驾,堵截试图入宫的北洋旗军。
其以壮年之身,头戴潞钢盔、身披复合甲,持新铳一杆据金水桥为掩体,令北洋一百四十二期指挥使袁崇焕投鼠忌器。
原本北洋旗军只为逼宫没想杀人,却无奈魏谢恩铳毒子利,潞钢弹头打在旗军身上几乎一铳一个,不过据守片刻便毙倒密集军阵三十余人,最终只得下令开火。
数十年前亚洲宗室大学教授李贽便在推动限制帝王权柄的思潮,只是当年赶上威望最盛的万历,才到过世都没达成所愿,但事到如今帝王垂拱已是大势所趋,非一人可能挡。
魏谢恩死后三个时辰,崇祯帝通电全国,准以内阁首辅为首,四洋军府、文武百官为辅,治理朝政,自此帝王仍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只是对世事不再有决定权,成为国家精神领袖,是为垂拱而治。
对于魏谢恩,推进变法的辅臣经过商议决定予以厚葬,追荣禄大夫,谥忠介,仍据魏进忠之功勋,荫其长子为锦衣百户。
魏谢恩虽然死了,但他的新型后装击发铳与新子弹并未因此销声匿迹,反而因北洋军府见识到其精准、凶猛而多加研究。
最终定型为崇祯十七年式马步铳,麾下最早列装这一型号兵器的部队,是即将率部开赴西北就职罗刹国相的北洋旗军千户李锦。
李锦是陕西人,崇祯二年陕西大旱,被杀了乡里绅士的叔叔李鸿基带着在甘肃买了两张票,坐上去往西北的大青龙。
那年月但凡在家乡犯了事、或天灾活不下去的百姓都往西北跑,要么去开垦土地、当伐木工,要么就投身伏尔加河畔的边军。
其实本来李自成也就是试试运气,想着投身边军实在不行就混身甲胄到边境落草,没想到青龙铁路修过去刚开通,过去仨月光当搬运工了,吃得好用的也好。
赶上顿河的哥萨克临近冬季日常性反扑,上阵还砍了几个人头当上了把总,到第二年罗刹地方又出现反叛,遂率军镇暴戡乱,立下功勋做了参将,侄子还考上了北洋在边军的内部招生。
日子突然就不一样起来了呢。
还有高迎祥,外号闯王,最早是贩马的,崇祯元年孤身进了蒙古草原的大漠,三个月后活捉了口外最出名的马贼,因此被人称作闯王,后来就拉起马队在口外干起了赏金猎人的买卖,广泛活动于贝加尔湖以北,致力于将所有马贼驱赶到不能活人的地方。
他这个外号是陈海龙起的。
陈大帅的儿子最终没有接班继续做大帅,作为万历朝张居正、张翰之后的内阁首辅之子,正赶上他逆反心理强的时候,说什么都不愿意带兵,最后进了大明国立博物馆,当了二十七年的博物馆管理员。
在他当管理员那二十七年,国立博物馆通过捡和买这两种手段,增添藏品一千四百六十九万七千余件。
后者是出钱非常简单,前者就比较危险,主要是派出人手去欧洲战场捡。
被后世誉为考古学开宗立派的大师,他其中一名学生的第十代弟子,在大明建国太祖历第五百四十三年,于亚洲麻省水湖峰破解了隆万之交著名总督麻贵的五座诗迷碑。
从冰封三百年的山洞中,取出麻贵因畏惧极光放炮轰天引发雪崩后以为不详而藏起的火炮。
上百门镇朔将军炮的重见天日并不引人瞩目,反倒是其中有几门年头久远的碗口炮更有研究价值。
在四洋军府设立后,国家本土虽小型战争不可避免,但三百年来大型战乱的威胁从未有过,尤其作为天下第一臭美皇帝万历在世的时间里,那些珍藏三百年的兵器、火炮依旧在博物馆中被保养的像新的一样。
但后来的年轻人,已经不屑去了解当年的事情了。
甚至人们连知道都不想知道,博物馆中珍贵的藏品有千千万万件,为何那杆嘉靖四十六年的鸟铳和刃口磨没的破腰刀,会摆在大厅最显眼的位置。
他们只是尽情享受富足、幸福而无忧无虑的生活。
只有博物馆代代相传的老人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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