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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夺鹿侯     开海txt下载     开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一章 截击

    扬镶龙旗舰队在沿海乘风破浪,陆地也不平静,在半一个月前,一统肥前国的龙造寺隆信志得意满,凭借麾下铁炮队与两门南蛮大筒向平户豪族大名松浦氏发动攻势。

    由锅岛直茂率军千余,百武贤兼以旗本身份率数百别动队押运南蛮大筒,向草野城发动攻势。

    百武贤兼的姓氏怪异,这是是龙造寺隆信赐下的姓氏,意为有百人不挡之勇。在战事开始,他也的确证明了自己,松浦氏守军闭城不出,贤兼单骑出阵,以一骑讨的方式于城下连斩敌军两名武士,大壮龙造寺军声势。

    松浦氏并非泛泛之辈,借助神风两次击退元军足够让被中原叫做三岛倭寇的松浦氏吹一辈子勇武。他们甚至还是日本列岛最早使用铁炮的大名,因为使火绳枪流入日本的汪直在这里被藩主松浦隆信奉为上宾。

    在水军方面,他们有数量众多的倭寇,长达二百多年的倭寇事业使松浦氏掠夺到巨量财富,以兴建坚固山城,守卫自己的土地。

    但这对龙造寺氏发来兵马而言,显然还不够看。

    百武贤兼自本阵中立起,对左右亲信武士道:“放南蛮大筒,轰开城门。”

    武士领命跑去传令,百武贤兼对锅岛直茂笑了,高耸的颧骨让笑容显得残忍,尚在鞘中的刀指向山城,“如这般坚城,倘在过去,非笼城三月不可攻下,如今南蛮大筒之下,顷刻可破!”

    火炮的加入令攻城显得无聊,再坚固的城池,它也是木石建筑,而且木料占比非常多,南蛮大筒轰上去就没有不坏的,过去的防守战法、防备方式都显得苍白无力。

    听着阵势之前两门火炮轰鸣而起,黝黑的铁炮弹吊着高高的抛物线避过城墙落在城内不知何处,惊得守军大喊大叫,锅岛直茂看着百姓早已跑光的城下町,突然失去继续指挥这场战役的兴致。

    他起身长长出了口气,道:“把城门打坏,就让松浦隆信投降吧,保留土地接受支配。”

    说着,锅岛直茂抬脚走出本阵,有些疑神疑鬼地望向林间道旁,道:“战前有足轻说黑夜里在林间望见狐火,那是岛津家的守护神,我心不安,尽快攻下草野城。”

    百武贤兼领命士气十足地应下,转身向外传达主将命令,鼓舞起麾下别动队的战意,准备在火炮轰破城门后一次突击攻下城砦。

    火炮间隔良久发出轰鸣,一次又一次高高吊着抛物线坠在城内,不停地轰垮屋舍,锅岛直茂再度望向本阵两侧林间,有些自嘲地笑了,稳坐中军等着火炮轰准的那一刻。

    他们看见的不是狐火,是火绳。

    距草野城六七里远的山上,陈八智通过望远镜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场荒唐的围城,其实这场笼城战很严肃,只是火炮怎么打都打不准让陈八智心中生出荒唐之感。

    在他身边只有一个千户的军队,这已经是不打草惊蛇所能派到岸上的极限。

    九日前,他的舰队抵达平户,但先遣斥候船远远看着见港口兵力雄厚,有一支西夷舰队停靠,因此并未直接进攻港口,寻觅整整两日才在平户岛北侧找到既能隐蔽舰队又方便登陆的野海滩,索性放出部下收集当地情报。

    情报没搜集到,却得到当地草野城正在打仗的消息,并获知攻守两家里就有他此次的目标,龙造寺家的两千兵力。

    “他们布阵严整,是老兵宿将,那是最适合围城的地势,看那几块帐布,是帅帐所在,周遭形势一览无余。”陈八智身边跟着跑腿的是齐正晏的义子齐行长,跟在主将身边当个马弁,小八爷也有提点之意,给他讲述布阵要点,道:“但他们刚接触火炮,不会打放,所以怎么打都打不准。”

    “那他们不会发现咱们么?”

    陈八智把望远镜递给齐行长让他看,闻言笑道:“他那是攻城最好的地方,咱这是窥视他们最好的地方,甚至再向东北推进三里,就是进攻他们最好的地方。”

    “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为将者行营布阵不能只看目标,还要在对己方布阵之地有威胁的地方多布斥候,先立不败之地,再求胜果。”

    说着,陈八智抬手做了几个手势,林间小旗官奔走相告,山下关炮百户推二斤五斤炮向预定火炮阵地前进,手提肩扛虎蹲炮的旗军则跟大部队向前进发。

    这一仗是好机会,陈八智的兵在整编操练后还未见过大阵仗,他们需要一次交兵。

    “八爷,我们要袭击他们?”齐行长看上去有些害怕,握着肋差的手轻轻抖动,道:“我们只有一千兵势,他们多……”

    敌军确实多,足有陈八智二倍兵力之巨,这样的差距在野战中正常情况是很难取胜的。

    “世上以少胜多常常出现,但从未有过以弱胜强,少未必弱,多也未必强。”

    陈八智说着起身,领亲兵向炮队阵地进发,在身后吹鼓手跟随中对齐行长道:“军争,是在军势变化中不停谋求以优势进攻弱势,蚕食敌军以取得胜利的学问。”

    “现在他们多,一会儿他们少不用听懂,记在心里就行。”

    敌人怎么变少,齐行长不知道,但对陈八智来说是显而易见,锅岛直茂的军势就差贴脸上了。

    人家是在攻城啊,攻下城池难道不进去么?

    “甲炮总旗瞄准城门,听我号令堵截出击军队;乙炮总旗瞄准敌阵,震慑敌军;丙炮总旗准备跟旗军进入田野平地,战事开始像过去训练那样,平射、调高、再调高,掩护步兵前进。”

    三队炮兵被陈八智分出先后次序,旗军也是一样,呈半包围形状面向草野城下布阵,以田野、山林划分两部,山林人少、田野人多,他只打算击溃敌军,毕竟这只是练兵。

    龙造寺的两门火炮还在漫长间隔下向草野城轰击着,这种粗略瞄准没有弹道的射击令他分外气馁,这太浪费铁了!

    他原本以为在他调兵遣将的同时火炮就把城门轰开了,谁料他兵马都已准备战斗,城门还没开。

    等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陈八智甚至怀疑他埋伏在原野里的旗军是不是都已经睡着,终于一声脆响,一颗炮弹轰击城门,庞大火力直将外城木门轰碎,攻城军队立即发出呼啸般的吼声,齐齐冲出。

    有趣的是,他们轰碎了草野城二之丸的城门,为攻击这处城门,他们打塌了一座橹箭楼、轰豁一座铁炮橹、顺带着还早早就把外门里的太鼓门打坏。

    外城所能阻挡敌军的,在漫长而凶狠并有失精准的火炮轰击下,已无险可依。

    攻城军势鱼贯而入,与城池内守军两相厮杀,陈八智在蹲伏田野的旗军中长身而起,望向二三里外的敌军攻城,嘴角逐渐上翘,终于张手大喝下令道:“甲炮总旗,截断敌军,放!”

第七十二章 交兵

    倭寇靠不住啊!

    松浦隆信在天守望着城外局势,并一遍遍问侍从他们雇佣的倭寇野武士们到底在哪。

    还能在哪,跑了呗。

    眼看火炮像没有瞄准一样散落城内,没能对他们造成多少死伤,但对士气打击极大,就连松浦隆信本人都觉得这仗没必要再打下去了。

    不就是臣服龙造寺家那头跟自己名字的熊么?

    臣服就臣服,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战争的动向远比他想象要复杂的多,锅岛直茂所处的方向看不见,但依山而建的三层橹上能看清,在西边远方田野上,有一支军队正自以为隐蔽地缓缓向龙造寺军逼近。

    在高耸山城上看过去,一览无遗!

    正是这支看不清家纹的军队让松浦隆信沉下心来,不断向麾下武士传达死守的命令,即使在二之丸城门被轰破后,他依然下令命部下退至本丸据守,集中了所有铁炮,要用墙上的‘狭间’射孔给予这些入侵本家领地的敌军迎头痛击。

    “家主,他们行迹诡异,不是来救我们的。”

    “我知道,但他们也不是龙造寺的盟友,他们的势态是要攻打龙造寺。”

    松浦隆信的判断没错,就在南蛮大筒将城门轰碎不久,鱼贯而入的龙造寺武士与来不及撤进本丸的松浦守军厮杀一处,眼看节节败退,突然来自西边炮声阵阵。

    松浦隆信拉开木门,就见田野中、林地间扬起阵阵硝烟,数颗炮弹曳着尖啸轰击在城门、敌阵,登时炮弹坠地将龙造寺家武士轰得阵脚大乱。

    值此危机之时,松浦隆信心底却轻松起来,不论那是谁,至少他们确如自己所想,是来进攻龙造寺家的。

    他脑海中闪过最大的问题并非来者何人,而是看着两处炮弹落点,琢磨这支军队的南蛮大筒想要轰击的究竟是哪?

    “打中了!”

    “前进!”

    伴着齐行长欢快的高呼,陈八智抽出战剑前指高呼,结成鸳鸯阵的旗军阵势中唢呐声高亢,硝烟里蹲伏的旗军个个起身,千户大旗下一面面百户旗自地上立起,一杆杆高大的铁头狼筅旁,小旗官执旗前行,身后旗军紧随列阵。

    此时龙造寺兵势少半军兵已攻入城中,余下也有不少在城外窄桥拥堵,骤然遭受不知从何处攻来的炮火令他们军心大乱,不知该攻入城内还是退向城外好。

    锅岛直茂遭此袭击心中也是大惊,他心中不善的预兆应验了,但直至此刻他依然认为攻来的是岛津家兵力,以为相良阿苏诸豪族已与岛津联军,如此一想心中更为惊骇,第一个反应就是派人传信给佐嘉城的家主,告知其岛津攻来的消息。

    虽然岛津是怎么到这来的他也不知道,但此时此刻,能神不知鬼不觉攻入平户的只有松浦党的海贼与岛津家的水军,但松浦党没有大筒,尤其没有这么多南蛮大筒。

    传信武士才刚翻身上马,锅岛直茂已指挥围城军左翼借助城下町林立屋舍与道路摆出迎敌阵形,大队枪弓足轻依仗屋舍准备阻敌,两支铁炮百人队在阵势最前排出直阵准备应对敌军冲击,同时下令攻入城中的部下尽快撤出。

    “要尽快攻入城中,依靠草野城据守等待援军才行,现在撤出先前辛苦百废了!”

    面对百武贤兼的责难,锅岛直茂并不动怒,道:“我等攻取草野城,是因两门南蛮大筒,方才敌军大筒不下十五门齐射,据守土垒城砦你能守住?”

    百武贤兼被问得哑口无言,南蛮大筒对城砦的攻势太强,再坚固的土垒木城都像纸糊的一般,即使此时此刻他们攻入城中又能如何呢?

    “先把军势撤出来,布置防备,敌军势大就撤军。”锅岛直茂道:“留有兵势最重要,不计较一城得失。”

    每个人眼中的战争是不一样的,在陈八智眼中,战争是心术,所以他挑选最恰当的时机,只是一击,就能使敌人军心大乱。没有军心的敌人,才是最好的敌人。

    六部百户兵马排成线阵向前推进,说是线阵,其实就是长蛇阵打横,六个百户部都是方阵,大盾手在前圆盾刀手在旁,后面跟着两个枪矛手与狼筅兵,最后则是三名铳手与保护他们的杀手。

    声如霹雳炸响,六百户阵后数门火炮齐射,炮弹破空带可怕尖啸轰在敌军阵前,并未造成什么伤亡,却让正扬铁炮高抛欲射的铁炮队慌乱,不少人受到惊吓提前放响铁炮,两道线阵噼啪响成一片,阵线也为之动摇。

    等他们再整队成阵,六个明军方阵已先后逼至二百步。

    此时锅岛直茂也将己方两门南蛮大筒调转方向,正对敌阵轰出。

    轰!轰!

    两门西班牙舰炮先后轰响,仅仅二百步距离火炮瞄准能力已不是那么重要,一颗铁炮弹正落在百户阵形正中,砸翻当先两名盾手后滚入狼筅手与矛手之间,接着横穿数人而走。

    杀伤十数,更惊恐的是令这支新兵百户阵势接近溃散,百户与小旗高声叫喊着约束部下。

    另一颗炮弹并未直接命中战阵,在阵前三十多步落下,弹了几下滚落在阵势左近,即便如此也使这个百户队向前的攻势放缓。

    仅仅片刻,锅岛直茂抓住机会策马高呼着穿过铁炮队左右,命他们放响铁炮攻击敌阵,同时下令长枪足轻集结,他已看出敌军兵力并不多,堪堪数百人,哪怕仅是城外部下也有一战之力。

    攻势受阻的陈八智并不担忧,抬手就有部下向林中摇旗,转眼间埋伏林中的火炮丙旗收到进攻信号,数颗炮弹直朝敌阵轰击过去,摧枯拉朽般扫过城下町正在聚集的长枪、和弓足轻,令敌军后方大乱。

    噗噗噗!

    过早发出的铁炮并不能在百步之外穿透蒙着铁皮的大盾,即使有几颗铅子铁子见缝插针打入旗军阵形,也轻而易举地被胸甲挡下。

    原本被炮击后士气低落的吕宋旗军突然发现敌军的鸟铳并不能杀死自己,一时间战意大盛,不过在旗官的约束下谁都不敢率先放铳不听发令提前放铳是要被割掉耳朵的。

    继续,继续在鼓噪的唢呐音中沉默地进军。

    陈八智在后方看着敌军足轻集结一处,两军相距已近百步,张手下令道:“火炮轰击,吹鼓变调,旗军分阵,虎蹲齐射鸟铳轮射!”

    炮声再度响起的转瞬之间,敌军足轻分数队向前挺进,他们已经能看清飘扬的镶龙旗,旗军阵势当先盾手突然分开,整个阵形变得松散,三名鸟铳手交替上前,在阵势空挡中向他们发出少量而整齐的轮射。

    “铳手甲,放!”

    百户的高声下令中,数十杆鸟铳由各个方阵向前放出,脆声闷声响起一片。

    硝烟弥漫里,足轻冲锋并未停止。

第七十三章 颤动

    “全旗退缩,小旗斩首;小旗战死,全旗斩首合阵!”

    草野城外厮杀战场,龙造寺氏倭兵士气高昂不惧死伤给各部百户留下深刻印象,在即将短兵相接前像过去他们的操练那样,高呼着有戚氏血统的军令,喝令旗军。

    三排鸟铳轮射转眼放完,转眼打出丰硕战果,但显然还没有让敌军崩溃,毕竟一次轮射仅有不到一百六十杆铳打响。

    不到,是因为有人没有按时放铳,既是他们操练整整一年,也依然是新兵,对新兵而言这在所难免。

    耳朵被长官割掉,也在所难免。

    分开的松散阵形随一道道军令蹴而合并,一排大盾手架着长矛,中间分出狼筅挥舞的位置,在狼筅手旁边则是手持腰刀伏低重心的藤牌手,他们是短兵相接后护卫己方的主力。

    旗军之后的陈八智手按火炮皱起眉头,他的旗军六部百户仓促下难免紧张,四部百户合兵,一部受火炮惊扰行军缓慢的百户稍稍落后,另外一部被火炮杀伤十数人的百户军阵则来不及汇合就被倭人列阵在五六十步外一阵箭雨命中。

    和弓射出箭矢力大,虽不远但威力不弱,尤其上百张弓齐射极具震慑,落入步阵便引处处惊惧叫喊,把陈八智看得又好气又好笑。

    原本就士气低落的百户队被箭雨直袭,虽然先头大盾挡住不少箭矢,但仍有箭矢抛射在阵势当中,有人倒地在他意料之中,可他的阵势边沿居然有俩人崩溃了,撒了兵器尖叫着向后跑。

    甚至还有个人身上还插着箭,显然是阴差阳错下有箭穿透胸甲,可他们跑什么?

    透了胸甲,里面还有锁甲,即使侥幸箭头射进锁甲环里,尚不足一个指甲盖深,不跑是绝对死不了的,可跑了,即使没被敌军接下来射死,也要被己方督战射杀。

    因为吕宋旗军胸甲都是单面的,只护前胸,不护后背,单单锁甲既不能防备弓箭也不能防备鸟铳。

    没跑出几步,一个被百户以手铳射杀,另一个被督战兵以弓射翻,百户甚至来不及装药便高呼着旗军防备冲击。

    提着倭刀与长枪的敌军足轻已在数十步外列出阵势,随秃头队长鸟音怪叫着踏步向前。

    此时另一端五部百户的阵势已发现友军受挫,在千户指挥下向那边缓缓移动,队列末尾的鸟铳手装填完毕,左翼百户麾下三十名铳手借此时机向对阵敌军放出一排鸟铳,大步跑回队列后向右侧转移。

    “还没装好?”

    随陈八智不耐烦地催促,五斤铁弹被推进炮膛,身边十数具火炮的炮手一一报告装填完毕,陈八智眯眼望向阵前报出几个角度,各尊火炮缓缓调整,等他们将炮口对向预定位置才发现瞄准的是前方分成两路兵马正汇聚的缝隙。

    砰砰,砰砰!

    阵前倭兵铁炮队再度闷响一片,在武士首领的驱赶下,各队足轻正式向旗军发起缓慢而有序的冲击。

    陈八智的嘴角翘起,挥手向林间做出几个动作,身后执旗手挥动令旗,伏于林间的三部百户借助林间掩护向前以战场平行的位置推进。

    敌军黔驴技穷,火炮、铁炮、弓矢,都未能对他的部队造成可观杀伤,倒是敌军将领显然还在慌乱之中,也因从城中跑至战场的兵力持续增援,来不及看出究竟减员多少他看着呢,敌军虽未溃散,但已有一个百人队悄无声息地躺在地上,更有两个百人队已无力再战。

    即使如此,四个由足轻武士混编的百人队依旧踏着大步,迎着鸳鸯阵后时不时高高抬起的鸟铳散射推进至阵前,大片长短不一的竹枪、穗枪齐齐摆下,在双方距离最后几步中试探几下,呼喝声中大踏步冲锋而来。

    短兵相接!

    嘭嘭嘭。

    各式长枪满怀期待地朝能在百步外挡住铁炮的蒙铁皮长牌捅去,你以为上面那是长枪捅在大盾上的声音?

    不存在的。

    别管是不那么坚固的竹枪还是有长有短的穗枪,甚至造型诡异的十文字、片镰与威力强大的刀,面对鸳鸯阵都有一个非常尴尬的问题。

    它们都有点短。

    龙造寺家足轻使用最多的兵器就是枪,这些长枪的长度普遍在一间至两间半不等,两间一丈,最长在四米五,这已经是很可怕的长度了,足轻举在手上从枪穗到大腿都在颤抖。

    而他们面对的,是戚氏精心为他们挑选的铁头大狼筅,杆长五米,狼筅头依照使用者气力挑选一到二尺,故长五米二至五米六不等。

    这帮鸳鸯阵里挑选的力士躲在长牌后从缝隙把大狼筅戳出去,左右挥舞上下翻动,上面嘭嘭嘭的声音是足轻因惧怕狼筅刃刺争相躲避而摔倒的声音。

    这玩意也很沉,明制七斤半,合将近十斤,重心也不稳。这就造成初次短兵相接是两拨颤抖者之间的战斗,能精准地把敌人戳翻对双方来说都不可能,看的就是谁更长。

    百武贤兼是想再创勇武威名,持太刀冲进去的,他很清楚不冲出一个缺口,他的部下根本不能杀入敌阵。

    凭借灵活身法躲过胡乱扫荡的狼筅,接着颇显狼狈地闪避来自长牌后两杆长枪的戳刺,百武贤兼大喝一声举刀迸跃出去,逼入长牌大盾近前,凶狠地撞击在大盾上,直将其后盾手装得踉跄倒退半步。

    还来不及冲入一闪而逝的缺口,就见刀光闪烁间长牌两侧缺口两个提藤牌的刀手翻滚而出,抬刀劈头裹脑地斩下。

    寒毛根根竖起惊骇之下哪里还顾得上冲杀,接连闪避堪堪躲过刀劈,不料被两杆长枪先后扫过脚踝与头顶,直将人扫倒下去,凭借精悍武技向后滚出,却刚好滚到狼筅上。

    一阵挂刺铠甲的声音里,百武贤兼狼嚎着打滚窜回阵中,捡回一条性命。

    高价购来明国彩缎缝制的内衫被挂出道道伤痕,露出内里血肉;视若性命的大铠武具因缝接甲片的绳子被割断甲片散了一地,兜还戴在头上就是被敲得有点晕,穿马上沓草毛皮鞋子的脚踝也被抽得生疼。

    他清楚地看见,原本该在他头盔上金光闪闪的兜前立此时正挂在那杆给他带来巨大痛楚的狼筅上,随大盾后看不见人影的力士手臂起伏有规则地颤动,颤动。

第七十四章 重赏

    百武贤兼这个名字就像有马晴纯一样,都是标题党。

    他手持寸兵没怼破鸳鸯阵,片甲遮身被大毛竹捅得遍体鳞伤,可他的确有不俗的勇武,这勇武让他成为幸运儿。

    毕竟比那些提着刀、太刀冲击鸳鸯阵的足轻,百武贤兼运气好太多了,在短兵相接中,那些人死得最惨。

    交兵似乎爆发在瞬息之间,数息之内,鸳鸯阵前倒下一排倭兵,狼筅、镗把、长枪、短刀,总有一个能把他们干翻。

    躺倒在地这帮人未必都死了,有不少就只是被狼筅割伤,没有大铠或具足保护的他们在接触之初就会在身上留下寸深伤痕,稍有运气不好,就能割断几根筋。

    能在交兵后既躲过狼筅,也躲过己方枪林的毕竟少数,大多数人都在阵前翻滚着吱哇乱叫。

    不是他们想这么毫无仪态地大叫,武人有武人的尊严、男子有男子的气概……实在是太疼了。

    几部百户各据阵中,环视左右几乎在初次交兵后得到相同的战果,他们根本就没减员,这种时候下级将官的统帅能力缺失就有所体现,原本仅为南洋旗军总旗官的他们尚不具备独自领军的才华,各个忘乎所以地下令前进。

    五部千户有前有后,就使原本密不可破的阵势出现空缺,但这稍纵即逝的战机没人能抓得住。

    大将百武贤兼还在那因为痛楚而满地打滚,因满地打滚而更加痛楚,哪儿有空顾得上他们?

    下级武士们就更别提了,这帮人刚才冲得最猛,现在该死的都死差不多了,仗甲胄厚实没死的现在浑身也最疼,各个瞧见黑乎乎的大狼筅就心有余悸,哪里还敢再冲一次。

    倒有几个有见识的足轻高喊着敌军空隙,可他们没号召力,等武士老爷们发现,各部百户也发现问题所在,战阵都闭合了。

    趁敌军畏惧之时,铳手与杀手一同上前,杀手割取斩获首级、鸟铳手隔长牌举铳过头顶,向十步之内坚守武士最后尊严的长枪足轻随缘放铳这种距离,他们的铳术显然与龙虎玄坛真君非常有缘。

    各阵先头砰啪一阵铳鸣,直接击破武士道壁垒,百武贤兼左右一看身边只剩百十个残兵败将,高喊着撤军以怪异的跑步姿态向草野城下窜去,边跑边让后边来增援的足轻队赶紧退走。

    姿势怪异主要在手,伤口太多捂哪儿都不合适。

    镶龙旗飘扬在平户岛田野,陈八智甚至还未开炮轰击预计中包抄两翼的敌军,就见前军各部百户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气得他头顶冒烟,怒冲冲地命炮兵发炮,打出令旗让旗军救援。

    大部队战事是结束了,可他娘旁边还有个百户陷入苦战呢,这就没人管啦?

    轰鸣的炮火中,几个百户后退看着主帅大旗,这才发现在他们右翼百,不,已经不是百户了,四个不到十人的鸳鸯阵在数十名敌军足轻与百名弓手的进攻下节节败退,已经快退离他们几百步,以至于那些杀兴起的倭人军士都没看见他们大将已经撤退的事实。

    没有悬念,左翼的原野与右翼林间杀出的旗军达成包抄,鸟铳队自敌军腹背两侧放铳,几十个鸳鸯阵扑杀而至,摧枯拉朽般达成合围,干净利落地赢得这场战斗。

    眼看敌军退去,陈八智不顾部下初尝大胜的百户们一再提议的追击,挥手下令让部下就地休整,火炮聚合在一起寻找高点构筑炮兵阵地,数人头去了。

    草野城里的松浦隆信不是傻瓜,原野中一面倒的战斗被他看得一清二楚,锅岛直茂命部下自城中突出向西增援不到一半,后面的人都被衔尾追击的松浦家武士纠缠。

    尤其在大队足轻被旗军大败后,松浦家甚至派出一票骑马武士提铁炮下马轰出一阵后提刀跃马,城里或持鸟铳、火绳枪,或持短兵和弓的倭寇队也恢复凶悍本性,连简陋腹当都很少见的他们却能挥舞太刀追逐砍杀那些龙造寺武士,直将锅岛直茂所率领的军势尽数击溃。

    当然,他们虽然砍得热闹,但毕竟一个追一个逃,半晌斩获还比不上陈八智的旗军短兵相接片刻。

    陈八智显然没他的部下百户开心,麾下记功官将战死斩获报上来,全然不把七八里外的追亡逐北当成事,十部百户叫到一起一顿训斥。

    “林子里三个百户和炮队百户就不说了,你们六个百户,五个百户总共阵亡三人,一个百户却阵亡五十五人!”陈八智拍拍最后被救援而灰头土脸捡条命回来的百户肩膀,对另外五人道:“从战事开始,就能互为攻守,他的旗军被炮打怕了,你们呢?”

    “炮只能杀伤十余人而已,其余罪责在你,没领兵跟上同袍,遂被截击;接战后敌众我寡已有败势,旗军负伤不能保护,且战且退留下伤兵任由旗军屠戮,方有此败。”

    陈八智训完其他人又训伤亡最大的百户几句,他知道这已经是很优秀的战果了,但他不想夸赞部下,先骂完才舒缓口气道:“战事中该行军法的,全办下去;首级功三百七十有奇,记功官已按小旗分功,别指望像戚家军一颗首级三十两。”

    “倭寇乱东南才多少真倭,现在遍地都是真倭,以后有的是仗打,一颗首级五两,无阵亡全领、有阵亡抚恤自赏赐扣,各小旗按军法分配赏额,暂记功,过些时日自吕宋调银。”

    “后面有的是仗打,各个旗军的甲胄,锁甲、双面胸甲、铁笠、腰刀手铳、强弓毒弩,过几日琉球会把价单发来,你们麾下旗军想换军备的,按价单自赏赐中扣,兵甲好,上阵才能杀更多敌,多杀敌,才有更多银两才能加官进爵。”

    “此战打得勉强,今后再有半个百户阵亡的,降为总旗。平户将来设立卫所,不缺官职;你们回去好好想想,此战得失,三日内小旗以上,每人写战报一份,明后两晚饭后不唱凯歌,旗官旗军,交流半个时辰。”

    “都散了,等平户诸侯派人来。”

    众人散去,陈八智才两手抱臂眺望远山,他爹没给他调拨银两的权利,除了正经军饷,并没有半点战功赏赐,但只要事出有因他可以调拨军备。

    所以他得鼓励旗军争取把赏赐都换军备,这招儿他想好久了。

    平户岛草野城左近的田野里,年轻明将学着义父磨痧胡须的姿态,其实只摸到光滑的下巴,喃喃自语。

    “等他们军备全换,小爷手里应该就有矿了吧?”

第七十五章 松浦

    “明军?”

    松浦隆信两只眼睛瞪出不一样大小,听着家臣回报面部表情极为精彩,张开的嘴都忘了合上。

    他与锅岛直茂的想法其实一样,都以为这帮人是岛津军呢。

    虽然松浦隆信也觉得岛津家要是真过来肯定是要揍他的。

    在他听到的传闻里,也就只有萨摩藩的野人才有让精锐的龙造寺军一触即溃的实力,现在听到来者是明军,松浦隆信的眼睛滴溜溜转了好几圈。

    整个九州,要说哪个家族对明军最抵触,那大概就是龟缩在平户岛上被各方势力轮番压制毫无存在感的松浦氏了。

    他们家族和元军打过、最早组织倭寇为报复元军去中原抢掠,维持长久的倭寇传统。因此听到明军二字,心中惊悚的松浦隆信直接下令召回城外军队就地修补城砦准备据守投降了。

    先据守,再投降。

    但要说整个九州哪个家族又对明国最有好感,其实也无疑是龟缩在平户岛被各方势力轮番摩擦的松浦氏。

    而且这个家族里最亲近明人的就是当代家主松浦隆信。

    上一个和他有过很深接触的明人叫汪直,就是大明海寇总首领,把鸟铳和葡萄牙人带到日本的汪直。

    松浦隆信曾在平户给汪直修建了华美住所,后来还因为汪直来日本经过五岛自号五峰船主,干脆把五岛交给他驻军修港,以招揽更多明国走私海商到平户贸易。

    那是平户也是松浦隆信最辉煌的时刻,在汪直活着的最后几个年头里,借由汪直引来的诸多明商使平户港空前繁荣,经济上的繁荣也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平户松浦氏的军事力量。

    更多的铁炮与财富,让松浦隆信有力量统一松浦家,适时介入一族志佐氏内纷,支援女婿志佐纯元,使女婿掌握主动,控制志佐氏;介入亲对马宗氏的波多氏与家臣日高氏的抗争,借机大破波多氏,取得壹岐,构筑松浦氏最大版图。

    然后,汪直就被胡宗宪杀于狱中。

    是时空前繁荣的松浦氏借助联姻等手段,稳住大友、龙造寺,却不能阻止平户港的经济颓势。

    没有汪直,没有明商,但平户还有南蛮贸易,平均每年有五艘葡萄牙大船到平户贸易,但失去汪直这个盟友的松浦隆信对葡人而言是非常弱势的,准许通商的同时也要准许传教。

    佛教徒与切支丹的矛盾日益加深,为维持统治松浦隆信只能把传教士逐出领内,结果就是布教长托雷斯说他背信弃义,让南蛮船不要再来平户。

    商人嘛,只要有利润,传教士也不能限制他们大多数,所以虽然南蛮船变成一年一艘或两年一艘,还是有人来贸易。

    然后就到永禄七年,也是嘉靖四十三年,切支丹大名大村纯忠在长崎开港了,这无异于汪直死后上天再给松浦隆信当头棒喝,平户港算彻底衰落,只剩下老弱病残的倭寇与日渐垂败的平户港口。

    没有明商、没有南蛮商,松浦家要穷死了。

    鉴于以上原因,松浦隆信对明军神不知鬼不觉地登陆平户并在他眼皮底下与龙造寺家开战,是抱以极其慎重之态度,他没有选择立即与明人接触,而是派人前往五岛寻找流落日本的明国海盗。

    这帮人在他打仗时没有出现,现在仗打完了总该为他派上些用场吧?他们该去为他探明城下驻营军队的来意。

    说起来松浦隆信也纳闷呢,他的倭寇呢?

    他数量庞大战力强悍的倭寇呢?

    其实不用找,他的倭寇不是有意抛弃他,只是被吓到了。

    在他们驾着关船与小早一路赶来驰援家主的路上,统统发现在离平户港不远的海湾里停靠着一支可怕的大舰队。

    一群战力强悍、装备精良的倭寇,见到庞大的明国战船,他们会干什么?

    抢。

    抢的结果呢?

    连人带船都沉到海底喂鲸鱼了。

    目睹惊悚一幕的倭寇与浪人们在海上游曳,根本不敢登陆平户,召集各处倭寇退了回去。

    在他们之中有相当数量的明人海盗,他们远离故土并深畏明军,毫不犹豫调拨船头将这消息捎回五岛。

    在松浦隆信等待亲信的时间里,陈八智并不悠闲,依靠草野城一战大致摸清龙造寺正规军的战力让他对此次出行轻松许多,当即向岸边停泊船队下令,兵马四出。

    海上仅留一部千户留守船舰,两部千户在岸边寻找合适地带搭设栈桥,另一部千户分十部率军西扫,自沿海搜寻岛屿。

    其实这些动作都是多余,平户岛仅有松浦氏一家,为应对龙造寺自肥后杀来的兵势,平户所能调拨之兵力皆集结于松浦津草野城,来不及赶来的也都在海外诸岛,平户没有任何敌对势力。

    一等就是三日,陈八智的旗军在距草野城不过四五里的距离安营扎寨,城里的松浦氏则严阵以待,但双方都保持克制与矜持,谁都不想先派人向对方沟通。

    在这种诡异的平和里,逃进山中的城下町百姓回到家园,不少人认为是明军为他们驱赶敌人,以为是大名松浦隆信请来的救兵,故报以极高好感,专程送来些米和萝卜,甚至还教他们煮盐水煮萝卜,然后磨成糊糊掺少量米饭吃老百姓都吃这个。

    这让陈八智收集到更多情报,平户百姓对大名请到明人援军丝毫不觉得奇怪,最奇怪的地方也不过是觉得他们的兵甲比平户武士好的多。

    陈八智在脑袋里转了好几个弯才反应过来,平户农夫所提到的平户武士不是日人,是汪直死后流寓日本的倭寇及倭寇后人。

    这些罪犯在这里摇身一变,成为不受当地大名控制的正规军,唇齿相依,就像松浦四十八党一样。

    他通过农夫之口得到松浦隆信的情报,松浦隆信也很快能通过同样手段得到他们的情报,陈八智认为很快就会有人来请他进入草野城。

    这个节骨眼上,一艘来自广东的战船通过几艘小鲨船引路,在陈八智还未修成的栈桥边沿停靠,船上下来一名虽未着甲但腰胯战剑的老将,这个人陈八智认识。

    来人胡须已经斑白,正知天命之年,宽袍大袖对陈八智拱手道:“陈指挥,老夫王如龙,奉陈帅之命,助阁下讨平九岛!”

第七十六章 五岛

    陈八智终究年轻,陈沐对他独登日本并不放心,况且这义子的轴脾气,就算放人过来恐怕也无法交心联手,还担心会起到反作用。

    干脆他就把另一个更轴的家伙从广州府大牢里放出来了,其实放出王如龙对陈沐而言一直不是难事,戚继光早在好多年前就能轻松把他放出来。

    王如龙的关键问题不在怎么放,而是放出来之后把他弄到哪里去。

    在大明,把他放出来从来不是一件好事,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

    放出来容易,没两年再犯个错,弄不好直接被杀掉了,还不如关在牢里或者软禁着,好吃好喝伺候,虽然没自由但活着呀,还能领着参将俸禄,一月三十五石米,一年到头刨去吃穿还有上百两银子花着。

    自由重要吗?

    这世上大多数人拼死奋斗,还不是因为没有混吃等死的资格。

    但王如龙不是混吃等死的人,他有远大志向,就是必须捣乱,不能让别人舒服。

    王如龙和陈八智凑到一起会是什么化学反应?这俩人单拿出来,破坏力都基本与三万大军持平。

    “王参将,父帅命我谋取长崎或其他港口,正逢西夷入龙造寺,所以我打算先将龙造寺铲除,再谋取长崎。”陈八智在露天的大营中让王如龙观摩他的军团,抬手指向远处草野城,道:“眼下正等松浦隆信派人接洽,他早晚要派人来的;至于九州,势力复杂,陈某是没打算的。”

    先前与锅岛直茂的战事中,陈八智就察觉前军将领才能参差,不,是差差差差,毕竟都是总旗火速升迁至百户,又没有他爹那样的天纵英才,带兵练兵还行,前线作战有些勉强。

    如今王如龙来了,算是正合他意,刚好能有个前线大将。

    “什么隆信,是此地知县?”王如龙皱着眉头,满脸好大不乐意,道:“小小七品,不出城迎接已是无礼,还不将辎重送来,将军露宿荒野等待三日?”

    陈八智对王如龙这番言论诧异极了,下级文武官吏,有没有陈沐的影响其实在对待外洋在认知上有非常鲜明的区别,就是你我之分。

    如八爷等人,他们都很清楚国与国的区别,但王如龙不知道,或者说知道但并不觉得有区别,这世上朝廷只有一个,叫中国或天朝,如今的国号为明,年号隆庆,其他的统称四夷,或是外番。

    你跟他讲幕府政体大名制度,他不明白的。

    他就觉得平户岛这么大的地方,住在城里的武士老爷应该叫知县,正七品穿绿袍戴乌纱帽,旁边还得有俩副手,一个叫县丞一个叫主簿。

    别的都不算数,错了!

    王如龙的胡言乱语陈八智不在乎,但他现在被王如龙一说,也觉得心里不爽我驱走敌人,救你一命,你该出来见我吧?等了三天还没来,你是在小阁楼儿里忙啥呢?

    “我知王参将的意思,但打这座城很难,而且没必要。”陈八智带王如龙边走边说,对左右下令道:“把收集的兵器拿出来。”

    随着陈八智下令,在堆积如山的战利外,一排兵器被挑拣出来,陈八智向王如龙介绍道:“他们使用最多的是这个,竹枪,枪长五尺至丈,枪尖都很长,一尺绑有几根木枝,我想是意在不至深陷,易插易拔,当为临时征召农兵所用。”

    “农兵多军士少,农兵穿戴甲胄与倭寇无二,五花八门,但大多都有腹甲。”陈八智怕王如龙不能理解,挥手在自己胸腹比划着,指另外几种枪道:“有铁枪头的也很多,他们枪刃长,既能刺也能挑,枪头后还有一段无刃铁杆,用木楔与枪杆榫卯,复杂实用。”

    “还有几匹马,咱没马,那些马我赐给传令兵了,留着王参将估计看不上。”陈八智看着王如龙魁梧身材,估摸着他叉开腿就能翻身上马,而且让他这种年至五旬还嚷嚷着要穿重铠持长刀的魁梧大汉骑倭马……陈八智摇头道:“对你对马都太残忍。”

    其实登陆平户后陈八智一直挺想回去的,要不是听说尼子家有矿,他真觉得齐行长他爹脑子坏了。

    就算让齐正晏和松浦隆信换换位置,估计松浦隆信更高兴,他觉得草野城里最大的武士老爷在伙食上估计还不如王如龙前几年在广州府当狱霸的那段日子滋润。

    脑子是被驴踢了才想到这来当兵头。

    王如龙看着这些兵器,内心毫无触动,朝草野城看了一眼,道:“打下来吧,这县令挺不是东西,百姓连大米都吃不上,掺萝卜吃,打下来找陈帅要个县令,来时候我听说朝廷要给南洋派些进士举人,不差人治理。”

    王如龙越说越上劲了,道:“到时九岛设府,既有陈帅要军港,也有各处县官征收赋税筹谋军粮,一路向东征过去,就能取得银山。”

    来之前陈沐是专程写了封信,告知其自己战略意图,用贸易与少量支援来控制大名取得银山,还附送了一份非常不精细的关西地图。

    但王如龙显然没记住什么贸易什么支援,他就记住了结果,取得银山。

    取得银山的过程也在其脑海极其简化打过去。

    不得不说这挺合陈八智胃口,与锅岛直茂一战让他清楚敌我战力上的差距,让他也倾向于直接将战线推至石见银山,这比什么智谋、贸易、合纵连横看起来都容易多了。

    但后遗症更大,关键是他爹不是这个意思,所以不行。

    “再等等。”

    不用他等了,等了三天,尤其看着明军登岛后兵马四出,松浦隆信坐不住了,派出亲信至营地接洽,带来自己的礼物与感谢,前来问询明军登岛的意思,在听说陈八智需要一个港口,并准备报复龙造寺家扣押商贾之后,毫不犹豫地将五岛划给明军,以换来接下来战事中的攻守相助。

    “五岛比平户还大,上面有汪直过去修的大港,就有一个问题,岛上有很多倭寇。”

    但这是问题吗?

    陈八智传信李旦,让这位义兄带施和去收拢岛上倭寇,同时诸军拔营登船,一旦谈不拢就强行攻岛,夺取土地。

第七十七章 要赢

    苏禄群岛的陈沐不想打仗,自然有他的考量在内。

    他出来不是打仗的,哪怕过去他是一介武夫,武人看问题简单纯粹,不能没有战争。

    战争有战利品、战争就是机会,最关键的一点在于,武人不承担后勤,粮草辎重战功赏赐都是文臣在做,换句话说就是有人擦屁股。

    可南洋衙门不是这样,他非但得自己给自己擦屁股,还有往朝廷送金银。

    当人的目标太过明确,人人都知道这件事是对的,人人都知道你下一步要做什么,那就恰恰不能这么做。

    因为这样可能达成目标更容易,但想活下去就会变得很辛苦,当你掌握大权,手上捏着富可敌国的钱财,谁不想弄死你?

    这让陈沐还是要找人给自己擦屁股,找谁?

    高拱和张居正,只有他们才有给自己兜住的资格,但这其实很难了,因为南洋衙门的权力太大。

    张居正在这件事上从来不说他会做什么,但能做的他都做了;高拱也从不说他能做什么,他只写信告诉陈沐你不能做什么高拱说陈沐不能有大的死伤,或者说不能在南洋出大乱子。

    这就是给他画了一条线,不能大死伤,一句正确的废话。

    “不说征服,是施加影响;不是战争取利,是通过兵势震慑,为贸易取利,保护天朝。”

    白元洁憋着脸饮了杯酒,以前的老下属现在的小长官高谈阔论,让他撇嘴道:“陈帅就是财迷,说白了就是打仗费钱,费钱就没法往朝廷送呗,说的跟真事儿一样。”

    邓子龙仰头大笑,陈沐笑道:“兄长要非这么理解也行,反正结果都一样,我不想被打仗拖住,那地方岛小人多,六十六国遍地兵头,要说沙场宿将恐怕配不上,但知兵老卒哪里都是,硬打下来很难。”

    “万一没打下来,叫人认到差距知耻后勇,反倒不美。”

    陈沐就想闷声发大财,像苏禄、泥两国这样就很好,自己不必出力,达成结盟还在当地编练六个卫,一旦局势有变至少能抽调一半组成一万五下级军团,从马六甲到日本到处三月之内立即运送,这不比打仗让自己的兵死伤惨重舒服的多?

    邓子龙有些狐疑地看向陈沐,纳闷道:“王参将那倔脾气,你把他弄到那该不会把那当成流放地了吧?好好的把他派过去,倭国还能有个好儿?”

    “流放地?真打起来你也得过去。”

    陈沐嘁出一声,流放得去澳洲啊,去日本做什么。他说道:“日本这地儿危险,你看俊雄手底下倭兵,对谁都客客气气,又鞠躬又跪坐的,但他们的性格很奇怪,学了礼且影响很深,但无内省,不知君子慎独,盖因外人所观,故表里不一。”

    “八郎大约应付不来,咱们谁都应付不来,所以调王参将过去,没别的意思,就是给小八送把刀。小八听我的话,不会擅开战端,如果开了,那一定是他束手无策。

    “能不打就不打,好好敲骨吸髓让别人拼命挺好的;一旦开战,因何开战就不重要,赢才重要想赢,就要有王如龙,否则几千兵力恐怕撑不到援军渡海。”

    敲骨吸髓,白元洁在心里给陈沐竖起个大拇指,陈扒皮对自己的总结挺到位的。

    远的不说就说苏禄,六个卫的武备,几乎把苏禄三王几代收集的大好珍珠全弄回南洋卫,而且他的话还挺在理:三卫军队总得置办六卫的武备吧,当然不是说铠甲破了、兵器坏了不能送大明修补,三年之内兵器损坏陈某都给修,但毕竟路远啊。

    置办起来有个替换,兵器坏肯定是临战,临战往来路途一二月,修补兵器四五月,有这时间苏禄弄不好都没了。

    说得苏禄三王心踹踹的,咬紧牙关签出六个卫订单,陈沐一高兴大手一挥送了人家三门十八斤重炮,摆在海岸炮台看着可真威风。

    这炮可不便宜,邓子龙还以为当年找他抬三根手指喊出五两一支小旗箭的陈二爷转性了,哪儿知道转眼就搓着手笑道:“过几年铳子炮弹打完,还得再找咱买,他这不会冶铁。”

    冶铁在大明不是什么高端技术,但在这一时期全世界都属于高端技术,除大明以外大多数国家走的是另一分支,使块炼铁而不是炒钢之类的方法。

    块炼铁就像日本刀以及欧洲敲佛朗机的打造方法,在灌钢、炒钢一类大规模生产铁器的冶金技术进步之前,中国也这么做,比方说汉代及汉代以前。

    “今年南洋衙门上书可是有东西,珍珠分三路,一路北上由张蒲州族人购去售卖;一路由颜先生在南方找路子售卖;最后一路,则由黄程在濠镜,卖于葡人。”白元洁摇摇头,道:“又是开张吃三年,珠市价大约都要被你弄低两成。”

    陈沐眯着眼抱拳拱手,一脸的志得意满,道:“惭愧,惭愧!”

    毫无疑问,能武装三万军士的铳炮甲械,在苏禄这个珠价比大明低十倍甚至数十倍的地方,用珍珠、宝石、玳瑁来换是什么概念?

    那就是不要钱的概念。

    饶是大明有全天下最大的市场,陈沐都不觉得这批珍珠能吃得下,所以让张四维的宗族商贾、颜清不着急卖,哪怕在手上压两三年都不是问题。

    只要黄程能在葡夷那好好卖就好,那是真正换金银的地方,他们会倾家荡产购入这批珍珠,卖到世界另一头,就算是西班牙人也会很喜欢这批珍珠与宝石,最后还是要由西班牙人买单,陈沐还是会得到他想要的美洲白银。

    “播州的矿工山长把吕宋、民都洛的矿也探差不多了,金、铜矿,乌木檀木,矿量颇巨。”白元洁看陈沐小人得志的模样决定再加把火,道:“明年向内阁述职,朝堂诸公会笑掉老牙的。”

    白元洁说着问道:“兆龙呢,到南洋撒欢,你也不打算让他回去了?”

    “回什么啊,前一段青鸾过来,兆龙那小子出来野惯了,说什么家里有应龙继承宣慰司,自己要在我这建功立业,缠着他姐姐要去新明,我已经答应他了。”

    陈沐真没想到,自己派出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殖民队,居然是自己小舅子,他摊手道:“他愿意去就去吧,我给应龙写信让他再派点人来,到那边给我找矿去。”

第七十八章 可破

    杨兆龙是真的撒欢了。

    限于家族教育,他和兄长杨应龙在一开始就不一样,杨应龙学的是统治,是播州土皇帝的权衡心术,既要保家又要奉国,这套家学到他身上就容易得多。

    他就学带兵、学治政,学服从。

    服从宗族、服从兄长,如今杨氏有陈二爷这样权倾几省的女婿,四川官吏都要对他们宗族高看一眼,再不敢像从前那样欺辱,人人扬眉吐气之下,杨兆龙的心思也活了。

    他不想在播州老死,他也想过出门逛一逛,比方说去广东、去湖广、去陕西,看看那些地方他没见过的风物。

    没想到姐夫一封信送到播州,兄长派人把他送出海了。

    这下可好,看见的事物从听说过没见过,到听都没听说过。

    去往新明大岛的船队从民都洛扬帆,一艘五百料大鲨船是杨兆龙的旗舰,随同四艘小鲨船、八艘大福,浩浩荡荡一路南行。

    船队有五百户人家与旗军百人队,百姓统统来自播州宣慰司,有汉有苗有瑶有土,既有猎户也有屠子,几乎涵盖播州当地百姓生活所有种类,同样也掌握参差不齐的所有技术。

    都是陈沐的要求,南洋衙门的调令由两广总督发往四川,再由四川地方发给杨应龙,百姓连拒绝的权力都没有,短短三日辞别乡邻,踏上背井离乡下南洋之路。

    四艘小鲨船载着旗军百人队,一方面充当引路,另一方面也担当他们登陆后的保护者,陈沐给杨兆龙的使命是在新明北方寻找合适登陆海岸设立港口聚落,并组建一支全民皆兵的小军队,以应对与本地土人的矛盾。

    沿途航行不是难事,从马尼拉到爪哇,沿途各国海岸皆有闽广先民流落定居,很容易就能补足给养。如果不是这些先民,陈沐的船队要想顺顺当当找到他凭印象定名新明的澳洲那就不可能。

    只是即便如此,航行也比杨兆龙想象中要难得多。

    他们所使用的海图是新近绘制,在陈沐的教授下南洋旗军绘图比之原先更偏向写实,倒是要比三宝下南洋时期更加好认,但各地风物依然是郑和时期的资料,当船队行至爪哇时就出了大乱子。

    杨兆龙一直惦记着,爪哇国男子带刀,人人惜其头,倘有人抚孩童脑袋被他父亲看见,一定会拔刀追杀,而明人是喜欢摸小孩脑袋的,有亲昵的意思在内,故在船上他一再告诫部下百姓:这是爪哇国,一定不能乱摸别人头。

    结果就打起来了。

    匆匆百年间已过,疆域变换王朝兴衰,过去雄霸东南亚抵御元军入侵的满者伯夷国已成明日黄花,在马大蓝苏丹国的攻势下,王朝遗民躲避到爪哇东面的巴厘岛。

    这些军人、贵族、商人与印度教僧侣进入这座美丽岛屿带来繁荣,但岛屿太小、人口太少,并不能给这带来显著变化。

    杨兆龙没摸人家小孩的头,他的人上岸后不明就里地谈论着爪哇国现在占据过去满者伯夷王朝故地的爪哇国,明人才不在乎谁占据或统治着爪哇国,甚至都不在乎究竟谁是爪哇国。

    这对他们来说只是一趟旅途,远没有到终点的丧气旅途,巴厘岛的美丽风光让他们这次的旅途多了一抹亮色,谁还在乎别的事情呢?

    想想吧,杨兆龙应该料到的,当他的人谈论起爪哇国引当地百姓不快时,这些来自播州终日被人看做蛮夷之辈的人终于有机会别过头居高临下地训斥蛮夷,冲突就不可避免。

    年轻的杨兆龙在坐在岸边,三名容貌姣好的婢女为他煮着海鲜美食,欣赏美不胜收的日落。不远处更多人正将从岸上购来的辎重搬上小船,忙完最后几船的货他们也能像杨兆龙这样悠闲地坐在岸边,吃些食物美美地在岸上睡一觉。

    随船的刘姓百户督促旗军扎下望楼与简陋的木栅以防不测,他们肯定要在岸边过夜。船上摇摇晃晃又太过拥挤,就没睡安稳的时候。

    入林的猎户负大弩持长枪,挑着猎来的野味用川人言语大声吆喝着夜里烤肉吃,一切看上去轻松悠闲。

    只不过,香味正浓的鱼汤还尚未吃进肚里,锅就被杨兆龙一脚踹翻,因为远处传来嘶吼,十余当地土人持刀张弓追赶着他的百姓,口中呼喊着明人听不懂的话语,杀气腾腾。

    几个身强力壮的明人持木棍、筐篓护着身后妇人孩童且战且退,但不及土人人多势众远近兼备,人还没跑出十几步就被射翻近半,一番冲锋哪里是土人对手,转眼皆被短刀捅杀。

    紧跟着就是妇人与孩子,一时间哭声震彻林见道,哪个能料及如此变故。

    “有兵者上前!”

    部下被人屠戮看得杨兆龙怒火中烧,赤手空拳上前,对亦步亦趋背负大弩投矛的九股苗武士下令道:“宰了他们,刘百户!”

    这种时候根本不需下令,两个赤脚苗人武者捉环刀上前迎土人攻去,另外两人蹶张大弩隔三四十步劲射出去,驽箭离弦下一刻便命中抬刀要刺向孩童的土人。

    苗弩虽无准星扳机,但弩矢上装铁簇即可力掼铁铠,杨兆龙身边又播州最好斗的老虎汉,两个武士接战当先便一人持短矛一人持环刀互为攻守,眨眼斩下一人首级。

    仅数息之间,简陋望楼两声小将呼喝,十余旗军横排放铳,噼啪一阵铳响,便将其后为苗兵悍勇所震慑的几人打倒,转眼攻守势易,余下几名土人也不敢再战,转头向来时路跑去。

    刘百户虽非宿将,却也是从河源就跟随陈沐南征北战的老卒,当即下令旗军追击,虽然尚不知发生什么事,但他很清楚让这几人跑回去贻害无穷,可他们最终还是没能追上。

    看土人消失在丛林中,刘百户对杨兆龙道:“此地不宜久留,城中有千余户人家,一旦敌军调兵我等讨不到好处,左右水食已有补给,杨公子速速上船启程吧。”

    “启程?”

    杨兆龙才不愿启程,目睹麾下百姓被屠杀把他嘴都气歪了,此刻正叫人从船上取下他们的甲胄、矛弩,振臂一呼船上船下便武装出二百余人播州军。

    “日他娘,老子就这千户百姓,就让他们不明不白的杀了?”杨兆龙戴好铁兜,提剑远指道:“还有上百人没回来,我要去城里把他们救出来,你带人跟我走。”

    “杨公子,陈帅命在下护送你等至新明,可没说在这打仗,何况敌军少四五百人,恐怕我等力不能……”

    “赏银百两,活着回来,姐夫那我会去说,倘易地而处,我不信姐夫能扭头出海抛下自己人不管。”

    刘百户正要答话,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杨兆龙张手止住,道:“五百两,你要是不跟就在这看好船,别拦我!”

    刘百户猛吸口气,咬牙回头望着海上船队,拱手道:“公子,陈帅早先在船上准备许多火器,留待公子至新明自保,若用铳炮……此城可破。”

第七十九章 霹雳

    荒唐的战争。

    率军赶往城郭的杨兆龙大致问明白冲突从何发生,可知道原因后对他来说还不如不知道呢。

    这算什么,祸从口出?

    尽管陈沐没对杨兆龙说过那句话,但他此时的想法与姐夫无二,战争一旦开始,因何开始其实并不重要,赢才重要。

    他要去把他的人救出来。

    船上杨氏大旗被拆下,三百余人举两面大旗,兵分两阵自海岸向巴厘城赶去。

    除刘百户所率旗军外,余者大多不习战争,但生在播州他们早习惯了争斗,尤其当中还有大批全民皆兵的土苗男子。要不是需要留下战力看护船队,杨兆龙甚至能把所有妇人都派上阵前。

    在播州,妇人也是能丢投矛开小弩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尽管有陈沐早先留给小舅子的兵器,但播州兵不经操练并不会使用。要是留的是强弩劲弓投矛也就罢了,陈沐弄一大堆鸟铳火箭,这帮人哪儿会使?

    人家还是更习惯投矛大弩,拿上这些家伙事儿就士气如虹,看上去比最先进的武备还要威风。

    杨兆龙胡闹,刘百户不会跟闹,麾下旗军撬开陈爷留下的军火箱各个眼睛放光,一百旗军三百杆铳,手铳鸟铳武装到牙齿,推着二斤炮、总旗箭,几名旗军肩膀上还扛着赵士桢新造霹雳筒。

    刘百户说:可堪一战。

    他们浩浩荡荡开向巴厘,巴厘的百姓也浩浩荡荡逃向海岸,这个地方是有不少流落汉人的,因杨兆龙这帮人在巴厘城横行无忌,引当地土人冲突,播州人又好斗,斗争中各有死伤原本事情就该了结。

    但灾祸并未平息,反而因杨兆龙杀了十几个土人追兵后有人逃回城中,纠集上百人手向来不及出城的播州人撒气,因两族长相不同,同样给当地汉人带来灾祸。

    杨兆龙快行至巴厘时,正赶上面前从城中逃出数百名汉人百姓被上百满者伯夷兵带当地青壮追杀,这次刘百户要果断的多,当即下令旗军变轮击阵势守林间道两侧,长矛大牌统统丢在地上给汉人留出通路,抬着鸟铳准备阻击敌人。

    正规军当前,杨兆龙在后面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发现自己派不上什么用场,只得高呼道:“把大旗摇起来,欢呼!”

    刘百户虽只有百人,但阵势排布根本没把杨兆龙的人手当成兵,全部挡在后头压根没打算让他们参战。

    先前他不想和满者伯夷的巴厘城打仗也是这原因,因为他觉得自己未必能打过,即使杨兆龙许诺五百两银,他也没必胜把握。

    人人都爱财,可财得有命拿,杨兆龙要是死在这,他也就别想活了。

    不说陈沐私下里惩罚他,单单他没完成使命,这在军法里就是大罪。

    不过开了陈沐留给杨兆龙的军器,这仗大约是可以一战的。

    “先把赵知县的霹雳筒放来试试!”

    赵士桢过去被南洋旗军叫赵书记,后来做了马尼拉知县,尽管去北京一趟解了职,但大伙现在还这么叫。

    霹雳筒是他从北京回来后做的新玩意,造价低廉取材容易,其实就是四个手腕粗的圆铁筒绑在一块,前头有个把手带扳机,火绳龙头在筒尾,里头放的是用竹纸包屁股的小火箭,四个筒能转动,用料全取自马尼拉。

    随刘百户下令,阵前四个肩扛霹雳筒的堵着耳朵的旗军单膝跪姿蹲在地上,其后四名旗军以铁丝从筒外捅破内里的火箭尾,引火药漏出在药锅中,接着前面旗军扣动扳机,伴一阵火药引燃的嗤嗤声,一颗单兵火箭便被炸出去。

    紧跟着其后旗军转动箭筒,依次捅破火箭,前面旗军一次次扣动扳机,转眼十六发火箭先后曳出尖啸以不规律弹道窜出去,炸裂在五六十步外各处,矿渣、碎石、铁片与硝烟飞射各处。

    霹雳筒发射架毫无技术难度,一颗颗火箭制作也很容易,赵士桢的小玩具第一次实战居然用巴厘岛恐怕他自己都想不到。

    火箭越过敌军前方追击最凶的正规军,落在其后大批土人青壮组成的阵势中立即炸出一片鬼哭狼嚎。

    这东西很难直接杀人,但在战场上创造恐慌却是拿手好戏,十六颗火箭爆炸在敌军阵中,想被直接杀死很难,但想毫发无损更难,一时间令敌军大惊,就连冲在最前的正规军也回头看向自己身后。

    眼看霹雳筒杀伤不错,刘百户面无表情地下令道:“举铳!”

    各部小旗先后下令,最先十余名旗军端起鸟铳瞄向敌军,待小旗官下令后击发,一排硝烟自阵前扬起,紧跟着第二排旗军便将鸟铳端起,跟随军令击发。

    他们的经验、训练,都是身后播州军所不能比拟的,动作连贯心如止水,这种阵仗对抵御蒙骑并活下来的他们而言好似玩乐,顷刻间便将三轮鸟铳射出。

    这给满者伯夷正规军带来极大死伤,但他们依旧有许多人,叫喊着冲上前去,尤其还有一支三十余人规模的铳队。

    不是鸟铳,就是过去元军入寇满者伯夷时使用的旧式火铳,皆为新造,毫无改良,就被这些军士提着冲了上来,意图在三十步外发射打击播州军。

    其实在百步外他们发现刘百户等人时就已经放过一阵铳,不过一来铳子打不到这么远,二来前面人群受霹雳筒崩射阵势大乱,就连震慑的效果都没有。

    何况南洋旗军哪怕仅有百人,也不可能被老火铳镇住。

    三轮鸟铳齐射给敌军带来不少杀伤,硝烟未尽,两个总旗已持刀跃出,他们身后的旗军则放下鸟铳抽出腰间手铳瞄向抵近的敌军,再度放出两阵轮射。

    手铳对陈沐军而言一直是个地位尴尬的兵器,射程短、威力小就算了,还跟鸟铳一样装药缓慢,所以在每次战斗中都是一次性兵器。即便如此,也没多少人真正用到。

    像南洋旗军这种火力怪物,很少有敌人能硬扛铳炮冲击进三十步范围,经常在五十步外就被鸟铳打哭了。

    这次不一样,被霹雳筒打蒙的满者伯夷军见播州军兵少,硬生生挨着打冲进三十步,让手铳好好地给刘百户长了脸。

    清一色的铳手硬是把敌军打退了!

    “还等什么!”刘百户回头对杨兆龙高声喊着:“公子还不快把上好散弹的二斤炮推出来,此时不打更待何时啊!”

第八十章 野人

    糊里糊涂的战事结束,当杨兆龙再度登上战船,一贯喜好大弩投枪的他也为之动摇,决定登陆新明后就让刘百户担任教习,教授他们使用鸟铳火炮。

    旗军百人鸟铳队使用霹雳筒、鸟铳、手铳、火炮,清一色全是火器,仅一次交锋杀戮敌军上百,紧跟着追亡逐北战果超过三百,这没什么可怕的。

    可怕的是己方没有战死,一个都没有。

    出战时一百旗军,上船还是一百旗军,俩人崴脚、一个追杀脱臼,还有一个倒霉蛋缴获火铳打着玩把自己炸伤了。

    不过举得远,运气好,只是擦伤。

    新式兵器、新式甲胄、新式战法、新式训练,当然还有这些旗军南征北战无畏的心性,杨兆龙觉得只要他想,他甚至能凭这一百旗军在这做满者伯夷国的国王。

    因为巴厘城已经向他投降了。

    木质城墙看上去就像个简易军营,二斤炮在城外一架就把城门轰碎,其实在他们大败敌人的路上,巴厘城就已经人心浮动,大批军民贵族从靠山那面的城门逃了出去,城中最大的贵族毫不犹豫地向他们投降。

    没得打,满者伯夷国已经逃惯了,或者说这的人本来就是从爪哇岛上逃了一路逃到这的,他们本身就没有与正规军队作战的勇气。

    可杨兆龙也看不上这,虽然这确实风景很美,但太贫穷,杨兆龙觉得姐夫手底下的海盗可能会喜欢这,派了艘小鲨船回去报信,自己垂头丧气地走了。

    他的人还是没救回来,这是杀再多本地人也无法报复回来的结果,不过航向新明的船队人数并不少,甚至还更多了。

    当地许多汉人百姓担心杨兆龙走后受土人报复,都驾上小船带着家眷跟他一起南行,结果就是发生冲突减员后的舰队人数比从前还多了二百多人。

    有时出身富贵听没意思的,巴厘城投降后杨兆龙带兵进城转了一圈,尤其是几位贵族的宅邸,想要拿点赔偿,结果发现没啥东西能被他看上,打了一场没意义的仗,把人家城门轰开,扭头走了。

    他什么都看不上,别人的眼光可不是这样,刘百户带人收了港口几条大船,还带走了十几个各行匠人,这些人他们到新明都用的上,尤其那几条船。

    装了更多的水粮,让刘百户没了后顾之忧,他可不希望向南抵达新明之前再遇上这样的麻烦。

    实际上也不需要再有这样的担忧,从满者伯夷离港后一路向南稍稍偏东,仅十六日,他们看见了广袤的新明大陆。

    “这有多大?”

    没有人能回答杨兆龙这个问题,他立在船头望远方巨大海湾,喉结蠕动,越过海岸,那有他从未见过的山脉与平原,没有人熟悉的动物也没有会走的人。

    至少在他目力所能及的地带,没有人。

    他们在这个巨大的无名海湾登陆,这是南洋旗军先遣船队所搜寻到最适合修建海港的地方,只是没有人为这里取名字,杨兆龙学着陈沐的模样,在登陆后竖起一块木牌,用小佩刀刻出名字,立在海岸。

    杨来湾。

    不是杨兆龙没文化,出身富贵的他在文化程度上比他姐夫高出六个只知舞刀弄枪的邵廷达,但这种时候多有文化都没用,经书里不曾教给杨兆龙如何给一片土地起名字。

    人们在终于抵达新明北部杨来湾的第一个夜里,欢呼畅快,他们从船上运载下酒肉菜肴,在沙滩上点起篝火欢快地歌唱舞蹈,待到大醉酩酊再回到船上。

    杨兆龙则裹着毛毯靠在船舷一夜不曾合眼,他望着大海与大陆,无端分外思念播州。

    在海图上,通过过洋牵星法,清楚标注着他离沿途有人聚居城郭的距离,此时此刻,他离满者伯夷两千里;马尼拉九千余里;离播州……一万多里。

    有明军驻扎的港口,最近的苏禄,距他六千里之遥。

    当他心烦意乱倍感孤独时,想起离开马尼拉经由苏禄南行启程时姐夫曾派人送给他一个厚皮笔记本,丢在他的船舱里,说让他遇到困难时打开看看。

    当他翻开厚皮,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姐夫一顿,上面是姐夫已经有很大改观但仍旧歪扭的字体,清楚地写着一句话最近一年,不打算往新明派兵,你只能靠自己了。

    他想吐血啊,那话本里不都说这种形式是诸葛亮锦囊妙计吗?

    虽然第一页很烦,让杨兆龙似乎看见姐夫邪里邪气的坏笑,但后面还是写的很有东西的,基本上就是一本新明野人生存手册,主要是告诉他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并叮嘱他当地应该有部落形式的土人,让他保护好自己,接着向杨兆龙分配任务。

    陈沐早就料到杨兆龙登陆澳洲后一定会产生无从下手的迷茫,所以让他先派人寻找水源、派人伐木修屋、沿水源寻找野生动物作为肉食,并找到合适的耕地,建立起属于他的小城镇,然后再琢磨找矿山之类的事。

    除此之外,马尼拉每隔一段会有大福去往新明运送少量物资,沟通消息,可以的话再送点马,因为陈沐印象里澳洲没有羊马牛,所以让他尽快把栈道修起来。

    当杨兆龙把陈沐的笔记看完,他觉得摆在自己面前最大的问题不是如何在新明活下去,该准备的人手姐夫和兄长都给他准备好了,他最大的问题是应该做好内省。

    探究自己内心的奥秘,就是什么,让他吃饱撑的死缠烂打一定要到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来?

    后来他就没这闲心了,当成片的木屋搭好,第一批百姓在这住下,他们找到水源,有的捕鱼有的种地有的捕猎,这些人闲暇时候则被旗军带着操练战阵,其实战阵没啥用,因为与他们为敌的很可能不是人。

    但学习鸟铳很重要。

    杨兆龙发现这一切还挺有意思的。

    人缺少的东西越多,收获快乐的方式也就越简单,把安排别人的事做好后,杨兆龙耐心地进入小领主之外训狗师的角色在他们居住范围的河流对岸,有一大群野狗。

    他每天的闲暇就揪着颗心,抱一盆猎户弄来的肉,趟过河流去喂狗,一见野狗呲牙就拔腿开溜。

    这带给陈沐小舅子莫大的乐趣!

第八十一章 关岛

    远在南洋海域的陈沐并不知道小舅子在新明成日与野狗厮混,他一直等待的西班牙人来了。

    在吕宋东部海域,将环岛航行视作寻常的留守营兵在半月前通过望远镜与海边望楼向马尼拉提交了发现敌情的报告,距离他们很远的海上,悬挂哈布斯堡船旗的小船游曳。

    于吕宋北陈来岛把总是陈麾下林大源,最早是潮州府民团小哨官,嘉靖年打当地贼人梁宁有功,升了官,赶上陈沐大招广东地方兵马整编营兵,进了陈部下,打了几年海贼,镇守陈来。

    把守陈来岛的活计松快,既无外敌也无忧患,最忙的时候无非是吕宋参将呼良朋点校兵马操练罢了,如今沿海传警,把这帮生瓜蛋子吓得够呛,赶忙布置防线,派人先向呼良朋报信,再由呼良朋告知陈。

    照理说一来一往,林大源通报呼良朋、呼良朋通报陈、陈通报陈沐,等陈沐收到消息,西夷大举来攻,早把战火烧到吕宋北陆上作战了。

    但南洋衙门编制完整,除了海瑞等人纯属做善事外,吕宋的一切都为战争准备,故当战争来临,一切井然有序。

    陈在派人通报陈沐军情后即前往陈来岛坐镇,白元洁去了广东调拨粮船押送军械,岛上军务暂交吕宋北参将呼良朋调拨两卫兵马兵船,一面向北集结,一面于沿岸驻派防务。

    当然,井然有序是表象,人人心里都慌着呢,陈沐也慌,慌这仗该怎么打。

    直至此刻,他才终于摸清楚西班牙人从美洲过来走哪条海路,一直以来陈沐仅掌握运宝船向东输送回美洲的航线,但对美洲向马尼拉而来的道路一无所知,直至此刻,他终于找到些许端倪新西班牙、夏威夷、关岛、马尼拉。

    这个时代的海上投送力量,谁想谁挠头,这才是吕宋有充足时间集结兵力的原因。

    “这也意味着敌军来势颇众,若寻常数艘大船千余兵马,只需直接杀来便是。”当陈沐抵达陈来岛,将他与徐渭的推测向陈说明,道:“只有兵船众多,他们才需要在关岛休整,甚至可能现在正和我们一样,输送军备呢。”

    他的人远远地航行到关岛附近过,但只是记下位置,并未登岛,因为那离吕宋太远,一旦敌军攻来守都守不住,何况也不可能把大军派到那么遥远的地方上去。

    四五千里,单单往返都要四个月,杨兆龙在各地都能补给,每次航行不过千里,都走了一个半月,更别说中途无处靠岸的关岛了。

    何况先前派舰队过去是没有意义的事。

    “这是防务,陈帅看看。”

    陈推过来一副刻印的吕宋地图,当初把吕宋各地归拢后陈沐就派人做这件事,沿海地区的山川河流部落名称习惯,统统木刻,印出数百份,各部将校人手都有,尤其像陈这样的大将常备十几份,就看什么时候派上用场。

    此时布防图上勾勾画画,主要防备吕宋东北部三个环形,分别为二百里、五百里、八百里。二百里内四个军港为防备区,常驻三支由大小鲨船混编炮船队守备,两日轮换;二百至五百里则是巡防区,同样由三支船队五日轮换巡防。

    最后五百至八百里为斥候区,派出船舰要少,仅两支船队,各船出五百里后分散而行,非但有大小鲨船,还有随队作为粮船的大福,半月一换。

    陈沐看着布防图若有所思,问道:“千里?”

    这显然就是陈的防卫意图了,在距吕宋海岸千里之内以逸待劳。

    “快到大风雨时节,若非大风……”陈颔首,戴钢臂缚的手轻擂桌案,突然对陈沐问道:“你觉得,我们的舰队能兵发五千里外,攻过去么?”

    这话,陈沐听着就笑了,他万分确定,陈开口原本想说的话是‘若非大风,真想攻过去’,只是话到嘴边自己也觉得不靠谱,这才改成问他。

    “没有大风也很难,派七八百人十几艘船摸过去不难,咱们的人也去过,无非备足粮船耗时良久罢了。”陈沐轻笑一声,说罢看向陈,道:“派一支舰队,即使没有大风这也太冒险了。”

    单单过去不是问题,一千军兵备一艘粮船够用一月,主要问题有两个,远海航行太容易出现意外,一旦兵力投送过多,他损失不起;再一个就是过去容易,可哪怕备足粮船,也只够过去,回不来。

    “想过去?”

    陈撇眼看这陈沐,这问的是废话,从戚继光镇守东南时起,闽广海战思想就已经由陆地御守海寇改为在海上击败敌军,那是打倭寇。

    后来等陈沐从北疆回来,南洋转向海军,更是毫无疑问地贯彻这个观点,如今吕宋在手,大明实际控制的陆地最南端已经是吕宋群岛,那这就是陆地,他们还是要在海上击败敌人。

    “那就得冒险,把船队送到五千里外,两支小船队,赶在风暴来临前。”

    陈沐对陈的大胆非常感兴趣,他抬手说道:“要想大举东征,我们要做一件事,探探敌军会来多少人,猜猜他们会在关岛输送多少粮草。”

    “不必兴师动众,只要两千人,大小战船二十艘,配十五艘大福粮船,陈某即可东征。”

    陈沐似笑非笑地看向陈,从他们一同急袭曾一本起,陈老哥就从最坚定的跳帮火攻者变为唯火力论者,并且随麾下炮舰增多而愈发坚定。

    他轻飘飘地说道:“我估摸,西夷得派来两万。”

    “两万?”陈摆手道:“不会,西夷何来那么多人,你不还说他们在西面跟人打仗么?”

    “西夷没那么多,但依照其打仗善驱使当地土人以驱驰,如果有两千西夷在关岛,必然辅以十倍仆从!”

    “多少人都无所谓,海上靠的是船和炮,不靠人。”陈摆摆手,却见陈沐瞪大眼睛哈哈大笑,“这是我该说的话啊!就西夷的模样,他们必会派大船大舰,载员颇多寻以跳帮决战,咱的大船都是给他们准备的。”

    二人相视大笑一拍即合,决定了这场明西海战的走向。

第八十二章 李氏

    关岛风雨欲来,西兵声势浩大的来袭却不能影响平户丝毫。

    五岛各路倭寇为官军慑服,使陈八智可控兵力激增万众,松浦隆信非常聪明,他还怀念着汪直给他带来帮助的那些日子,这一次他与明军有相同的敌人,当即摆低姿态征求陈八智的意见发兵攻打龙造寺。

    换句话说,明军对他而言不用白不用,他真正所求也不是土地,更没有称霸九州的心思,豪族出身的松浦氏仅仅想着是在平户这一亩三分地安全罢了。

    龙造寺被谁打死,对他来说无所谓,只要被打死就好了。

    毫无疑问,陈八智当然能满足他这个小愿望,他到这边来主要为的就是这件事。

    不过对他来说,最有意思的远远不是与松浦四十八党联军,商议发兵肥后的事,跟日人打交道这事他不行,所以全权拜托李旦。

    自陈氏军团登陆平户松浦隆信赠与五岛作为前沿阵地,带来最大的变化是将大明海疆向东扩张,黄海渤海一直都是大明内海不必多说,关键在于朝鲜、辽东、直隶三地商贾,一窝蜂地扎向五岛。

    南洋衙门从来不是一个单纯的军事衙门,他们的利益几乎包裹着整个大明的海商,大明海商多出闽广两省,但其中利益不单单在两省。

    最鲜明的例子,就是王崇古、张四维官商家族,他们的生意真正做到全国,北有山西、宁夏,南至闽地两广,尽管从不出海,却是海商货物最大的集散者。

    几年之中,陈沐用身体力行让被人知道合兴盛意味着什么,更让全天下知道南洋远征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高拱要收商税了!

    自打陈沐下南洋,原本仅产自西南大山里的名贵木材,各地金银铜铁,还有珍珠宝石,大宗涌入国中,而且数目一年比一年多,这极大地冲击了国中商市物产价格。

    为保护部分商贾,一开始是张居正提出涨海关抽盘,以此保护国中商人,当然为的不是保豪商,而是保大明的小手工业者以及靠出卖力气赚银子的力夫。

    提高海关抽盘的当年张居正是非常小心的,生怕一下减少了海商热情。

    他们阁臣费尽心力花了好几年时间才勉强把过去年年赤字的财政拉起一百万两左右;之所以重用陈沐,给他在海外擎天之权,也不过是因为有了他,能把这个数字从一百万两提高到二百万两。

    结果去年海关税翻个跟头,进帐又多了二百万两,而且海商热情丝毫不减,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治理黄河、各地赈灾、军兵粮饷都不发愁了,还能给拖欠赋税的省府减免赋税,与民休息。

    用高阁老的话说:这破海关顶两个小镇朔!

    其实这不单单是因为海事,大明的事,一切都要从内部找原因,关键在高拱的四出疏,每年德才兼备的京官大臣四出阅视,一定程度上整饬了吏治,吏治清明则诸事无烦。

    张居正抓事极细,下手也狠,他提出的海关抽盘,自然盯得凶狠。

    结果高老爷子一高兴,大胡子一抽,小手一拍,就琢磨着抽商税了。

    因为海商的钱不是钱啊,国中商贾也差不多吧?十五抽一,硬被张居正抽出四百万两的折色,那要地方商税一起抽,能收出多少?

    高老爷子在屋里整天琢磨这个,对别人来说多吓人啊?

    各地商贾也不是傻子,谁都能琢磨出来趋势,但人们还是趋之若鹜。

    陈沐在南洋可是富了一批人,单单马尼拉的航线就日进斗金,不过北方商贾很少有能赶上趟的,这次陈八智在平户用兵的消息才传回去,诸省商贾就赶过来了。

    真正让陈八智在意的不是商贾云集,而是来自李如梅的一封信。

    依李家老爷子的意思,想让俩儿子到他部下当个千户,当然,限于李如松和陈沐有过不愉快的接触经历,李成梁是想把李如樟、李如梅送来。

    老将眼光最毒辣,如今边镇祥和,最能捞取军功的地方就是陈沐麾下,战事不断,又深受皇帝阁臣待见,那是天底下将官最容易出头的地方。

    但陈二爷那打的是海战,身边还有麻贵等北将,李成梁听说他们都闲着呢,所以也就没想把孩子往那边送。

    如今一听说陈八智登上平户在五岛修港立寨,李成梁当即就让儿子给八郎写信了要不是八郎是小辈,李成梁都想自己写。

    其实陈八智能看出来,这信八成就是李氏老爷子在旁边念着,由李如梅代笔写的。

    千户官职不大不小,但到底是武官,全天下,没军功在身,就不能升武官。当然了,有时候别人并不管军功是怎么来的,但军功硬条件。

    唯独南洋,总督以下文武官仅需报备,也就是陈沐没有坏心思,要不然单靠这赚钱弄不好比他经略南洋还厉害。

    南洋大臣能自己做官服,别管朝廷乐意不乐意,不乐意报备后可以来封信把人撤职,但官已经当过了。

    写信送去马尼拉,陈八智在这边和李旦商议后给李如梅回信,让他们先过来,他这正是用人之际。

    本来以为李如樟、李如梅过来也就来几十个人,没想到足足来了千余,正经的辽东铁骑二百,而且还是李成梁不知走谁的关系发的调令,二百辽东铁骑至五岛为南洋助战,其实就是二李亲兵。

    其他人则是辽东汉儿、建州海西的女真以及泰宁卫故地的蒙兵,奇奇怪怪各方人马,以陈八智看不懂的情况归属在自己部下,连人带马自备大船,甚至还运了不少兵粮。

    二李在五岛歇了十余日,又数艘大船从海上来,大几百畏畏缩缩的朝鲜兵到岗,被岛上横行的倭寇吓得一愣一愣的。

    别管好歹,李氏俩兄弟一拍手对陈八智抱拳道:“陈指挥,兵员已齐!”

    陈八智都被这操作弄蒙了,这是来俩千户?

    自己把兵员找齐了、军械战马备齐了、甚至就连兵粮兵船都送来了。

    这下好了,吕宋北卫有七个千户。

    陈八智不置可否,这两部北兵千户在他看来像极了养父说过的西方封建军团,一百个贵族骑士各自带两三个扈从和六七个农兵,不过倭寇他都收了,也别管战力了,好歹看上去跟日本武士的战力构成也差不多。

    当个偏师足够了。

    “传信,让松浦隆信登船,分兵攻打另一个隆信!”

第八十三章 分崩

    战事紧锣密鼓,松浦氏虽没出什么力,但一个劲穷操心。

    此次松浦氏为一雪前耻,动员兵力八百,由松浦隆信长子镇信率领,驾船由平户出发,直奔松浦郡,号称夺回故地。

    曾几何时,松浦氏曾领松浦郡全境,可动员近万之众,即使在龙造寺的欺压下,退守平户也依然能雇佣海贼为其而战……李旦登五岛之前,是这样的情况。

    不过明军过来,毫无悬念地收降盘踞在五岛地方的数千倭寇,致使松浦氏仅能召集千余兵力,还要留守地方,哪里还能再动员起更多足轻。

    倒是作为客军出战的陈八智,浩浩荡荡上万军团,既有倭寇也有旗军,还要两个千户的北军,一时间声势浩大,攻向松浦郡。

    陈八智兵分两路,旗军乘船绕过松浦郡直往佐贺港去,陆上则让李如樟、李如梅二千户率军与倭寇一路扫过松浦郡,当然,松浦镇信跟着他们,接收沿途村落。

    说是松浦郡,其实一座大城都没有,各个村落地方豪族倒是有些武装,不过其中多数曾是松浦四十八党之一,眼见松浦镇信领军袭来,当即倒戈帮着维持治安。

    虽也遇到些许抵抗,不过几十人农兵在路上截击又哪里能抵挡女真蒙古骑兵的威风,蒙古骑手乱糟糟一通箭雨攒射,女真刀手呼喝着冲杀就把战事了结,溃败的敌众各个跪地讨饶。

    这不是李氏兄弟初次上阵了,却是有生以来最容易的战斗,敌少路近、兵弱仗多,场场都是毫无伤亡的大胜,比在老家打猎还容易。

    连扫五村,连畏畏缩缩的朝鲜兵都英勇起来了。

    李如樟和李如梅是高兴了,一路上差点没把松浦镇信和朝鲜兵跑死,短短四日,骑兵沿靠海大路像散步般行进六十里,步卒的战场却散布在松浦郡各处山地林间,往来奔袭一百余里。

    他们不深入郡中,是因为粮船炮船在沿海跟着他们飘着,当然不是为保护船舰,陈八智也用不着别人保护,他们是为了能吃口热乎的。

    辽东铁骑操练最凶狠、战场最勇猛,但日常供给也最娇气,这帮人都是李成梁悉心豢养的家丁,既不操练也无战事时这帮人就像大爷一样。

    陈氏旗军不管兵装好赖、战力高低,在辎重配给上统统一样,但辽东李氏并非如此,这帮骄兵在辽东都有自己的田宅土地,双饷支银是真正银子喂出来的精锐,辅以弓刀健马、宣府精锻铠甲。

    说实话,他们这套东西穿谁身上,战力都低不了,更别说宿将李成梁精挑细选的健儿了。

    这种局面一路扫过松浦郡,当即全郡重悬松浦叶纹,累归累,但松浦镇信也绝对高兴。此人在协助父亲发展平户贸易上大放异彩,脑子聪明的很,奔袭一路等到兵临佐贺地方,手下兵还是八百,但已经换了另一批。

    他的亲信人手都留在各处村落,麾下率的是地方豪族组成的军队,想借明军与倭寇之势,来震服这批人马,今后为松浦氏效死力。

    自平户发兵第五日,兵临佐贺港。

    陈氏军团行军不快,在海上又击沉龙造寺家两艘关船,何况明军来袭的消息早就随锅岛直茂溃退的消息传进伊万里城,当地聚集着百武贤兼从平户溃退数百足轻,更动员了地方足轻,鼓舞不弱的兵势据守城砦,以等待锅岛直茂回去调动大军来援。

    “笼城!”

    “一月之内,必克此城!”

    接连大胜,背后有兵,拿下松浦合战的镇信士气非凡,在伊万里城南面以极快速度扫开成片林地,削木为栅布下本阵。眺望三里开外伊万里城抽出佩刀高声大叫着鼓舞己方足轻士气。

    随军更多的倭寇也是如此,看见松浦镇信抽刀大喊,也是聒噪大作,虽然这种士气旺盛对被众倭寇奉为首领的李旦来说很迷,实在看不懂他们在疯狂什么。

    振奋完足轻士气,松浦镇信一副牛气冲天的模样率几名武士大摇大摆地回到本阵,正招呼人奉上清酒,忽听小姓耳语几句脸色大变,谨慎地对坐与一旁的李旦问道:“李首领,二位李将军怎么带兵上船了?”

    李旦原本想将计划对松浦镇信和盘托出,不过此时看镇信急切而心中没底的模样,他又不想说了,轻笑一声抬起二指向伊万里城指去,调侃道:“骑兵攻城,马跑的上去么?那木头城得爬!”

    李旦在战前端着望远镜仔细看过伊万里城,隆俊雄麾下莲斗此次随他出战,告诉他这种城池形式属平城,顾名思义是平地起城,虽无山地之险要,占地更大,如果不是这是一座支城形式的城砦,这座城池远能更加雄伟。

    信长建安土城前,日本诸多城砦多为木垒土城,对石构城池并不普遍,同样也没有高大的天守,这个时代类似的天守的是望楼发展而来的高橹,还未发展为天守。

    整个日本也没有大名睡在天守,大家都睡在御殿里,突发情况才进天守阁避难,只有织田信长在天守阁睡觉,日常起居。

    虽然伊万里城称不上什么雄城,但在李旦看来却很牢固,外围有引水灌溉以泥地为主的湿地,二丸外三层侍町两道木墙,足够拖延进攻的速度,给守军带来足够时间。

    可问题出在,这座城它靠海。

    “敌军在城里能将我等本阵看清,大军调度必为敌所知,这会坚定其守城的决心!”

    这场仗对松浦镇信而言是一场必胜的宿命之战,多少年了他们从未攻陷过伊万里城,这一次有大军相助,松浦镇信势在必得,此时李氏二将撤兵无异于扰乱军心之举,他能忍耐着不发火就已经很难得了。

    “我刚才听说,阁下要围城一月,还是鼓舞士气的说法?”李旦撇撇嘴,抬起一根手指,道:“这个时候已经该送信了,让城中守将半个时辰出城献投,一个时辰后阁下就该准备最后强攻了。”

    “强攻?”

    李旦的战术与松浦镇信称不上相悖,完全是无稽之谈,就算不拿人命当命,他们的兵势也未强大的可以直接强攻上千守军的坚城。

    就在此时,远方海岸响起一声轰隆,传至本阵时声音并不大却令人心神震动,松浦隆信诧异问道:“这是?”

    “陈将军的试射,两位李将军都准备启程去下一座城池,镇信兄,真的该准备总攻了。”

    就在李旦话音一落,排山倒海般的炮火啸音从海岸传过来,接连不断好似奔雷,大量轰击仿佛让天地整座伊万里城都跟着颤抖。

    松浦镇信没有答话,目光怔怔地看向北方。

    瞳孔里,映出坚城分崩离析。

第八十四章 围攻

    龙造寺其实挺冤枉的,西班牙人由佐贺港口登陆,从船上卸了几门回旋炮卖给隆信,蛊惑着他关押明人商贾,那个时候其实双方谁都没想到会有什么后果。

    在龙造寺隆信看来西夷明显比葡夷好打交道,至少他们只要香料不要灵魂。

    结果一听说明军登岛,由松浦郡一路横扫而来,早先作为哨探从关岛绕行日本的西船赶在陈八智攻至伊万里城前,毫不犹豫地起锚向东跑了,留给龙造寺收拾这个烂摊子。

    这何止是烂摊子,简直是灭顶之灾。

    伊万里城守军一千二百,在陈八智舰队于海湾炮轰城砦后死伤不重,但军心全无,因为城砦最高点的三重橹塌了。

    当时留守城砦的大将百武贤兼正在三重橹中远眺敌军排布,正因两支步骑撤退登船而高兴他根本想不到海湾的船队有炮,更不可能想到炮轰这种战法。

    这不是谁的错,在他的认知里作为大帆船上回旋炮佛朗机就已经是南蛮大筒了,而且还是西班牙铁匠用锤子敲出来的那种佛朗机。

    炮弹不到两斤,已经是重炮了。

    百武贤兼也不是没关注过海上船舰,间隔三四里,不说那些运粮运兵更多的大福船,他看清鲨船上装载的炮筒,也只以为是船橹,根本不会往火炮上想。

    谁能有那么多炮啊?南蛮人船上都没那么多。

    陈八智船上有什么?

    二斤炮、老子炮,甚至更重的十斤、十八斤炮,一支船队单弦火炮一百四十四门,以战列兜个圈子近三百颗炮弹轰击城砦,木垒多重橹上面两层直接崩塌。

    拿什么挡?

    两次齐轰真正死于炮击的足轻不足十人,还都是在作为指挥室的三重橹端茶跑腿的倒霉鬼,更多的人被木刺土块压伤砸伤,反倒是聚在三重橹同百武贤兼筹划兵法的中下级武士死伤颇多。

    大量足轻无人指挥,城外的倭寇、松浦氏足轻借机涌入城内,仅遇少量抵抗即拿下城砦。

    三四百溃军朝狮子城一路溃逃,松浦隆信收拢降兵后更加果断,不管伊万里城直接追着溃军向狮子城进发,当晚再夺二十里外狮子城。

    日本的战事频繁到令李旦头皮发麻,战果如何不说,真的是身心俱疲。

    他听养父说过,早年随义父受吴桂芳征召,从清远去往翁源河源平李亚元,往返路途五百余里,战事中奔袭各地三百里,不到九百里路,也就围绕新江镇打了几仗。

    在这呢?

    从平户登陆松浦津起,拐着弯行军不足百里,到攻伊万里城,遭遇战事二十三次,从伊万里城至狮子城更厉害,沿途都是龙造寺领地,过个村子都得让你打一架或者真正看到大军才要么逃跑要么投降。

    兵农不分,给农夫带来诡异的习惯,一听说有敌军入境召集着提起家里晾晒衣服用的竹枪就往山道上跑,等到了山道发现敌军也被敌军发现,一见势大再呼喝着四处乱窜,在山里逃地无影无踪。

    在李旦写给陈沐的战报中,这样一句话很能体现他对此的心情:‘在大明,捕快见贼都没他们积极。’

    没办法,不是农夫想积极,实在是武士集团,尤其是像松浦四十八众这种倭寇出身的大名,他们麾下军兵纪律太差,往往又打不过龙造寺,每当他们攻来往往不是以占领为目的,而是以抢夺为目的。

    如果是抢夺,烧村、抢夺钱财、掳掠妇女之类的事再正常不过。

    别说他们这些穷光蛋无足众,就算是那些富有一町土地穿得起具足的有足众战争来了也跑不了。

    可惜这种积极不能给战争走向带来丝毫动摇。

    发兵十日,陈八智率船队轰塌了肥前国沿海所能见到的所有城砦,当然,陈八智在战报里记的是‘拔寨四座’,他实在不愿意把这称之为城。

    这里城町分离,一座山城看着还没几年前从戚继光麾下时去往宣大探望养父时的豪商大院大,硬要说城,被他爹一棺材掀翻的广海卫城倒跟这差不多。

    陈八智一路横行无忌地追击西夷船舰至大友北方海域,终究没能赶上,又担心再竖新敌扩大战事,这才心有不甘地退回他也没退,跟筑前国主送了封信说明借道,直接把李如樟、李如梅两千户从筑前国放下了,然后水陆并退,在李如梅快退出筑前国的岔路才分开。

    他没别的意思,手下这两部千户看起来兵势最凶悍,他想对大友氏敲山震虎,以稳固东面局面。

    显然,陈八智达成了他的想法,不论是大友家在立花山城的大将户次道雪还是岩屋城年轻城督高桥镇种,都对此次借道极为慎重。

    如果不是筑前国此时层出不穷的反叛让两个镇将疲于应付,他们很可能在李如松、李如梅率军通过立花山城而未经岩屋城时劫杀堵截这帮人的高头大马、明亮铁铠,还有来自明帝国北方的强弓都令人眼馋不已。

    可是没办法,大友家为夺回筑前国已经流了太多的血,何况一支数十艘庞大战船的舰队在海上虎视眈眈,令老将户次道雪非但不敢轻动,还要做出好生招待的姿态。

    其实相较而言更让人眼馋的是海上的兵船和运送的粮草,这一切都是战国时代的硬通货。

    一旦与这支无礼借道的军队交恶,海陆合击之下很有可能引起筑前国诸姓豪族再度反叛,到时候可不是一点铁甲、几百匹战马就能弥补损失。

    待陈八智的舰队再停靠松浦津,两千军留守船舰,亲率三千精锐旗军向东开进。

    在他率军赶路的时间里,松浦隆信已经在野战中击退曾在今川之战斩杀大友亲贞的龙造寺猛将成松信胜,李如樟、李如梅的马队亦在回还途中扫掉肥前沿途刚刚聚起的兵势,由东面加入合围。

    诸路兵马齐聚龙造寺最后的佐嘉城,龙造寺家停靠在有明海的水军还想靠岸助战,还未登陆最大的安宅船与两艘关船便被岸边布置的二斤炮击沉,仅有几艘小早船仗船形狭小而突破炮火,有望登上陆地。

    也只是有望,载员七八十的安宅船都沉了,小早船哪儿还敢贴近,早被吓跑了。

    陈八智高声下令里,三十门火炮依次喷出炮火,弥漫漫天的硝烟里,对佐嘉城发起总攻!

第八十五章 无愧

    听起来有点像讲笑话,但九州地区确实传出这样的消息,在海贼的帮助下,龟缩在平户的松浦隆信自起兵到得胜,十三日攻陷龙造寺家佐嘉城在内的十余城砦,取肥前国全境,就连隆信本人都战死于佐嘉城内。

    这种令人震惊的消息当然来源于松浦氏与相良、阿苏等肥后国大名约定分界的谈判,在这场速度极快的战争中,松浦氏仿若鲸吞般取得龙造寺家故土,紧跟着合纵连横以肥后国大名作为抵御南方岛津家的藩篱,以此来应对东面势力庞大的大友氏的威胁。

    松浦隆信心里清楚的很,龙造寺与大友时战时合,但不管怎么龙造寺隆信都是隶属九州探题大友宗麟麾下的肥前守护。

    明人在肥前一战中起到决定性作用,但他们究竟支持谁显得太过随意,且表现出强盛的战力令人心惊胆战,他开始担心大友能给明人带来更多利益,到时自己被抛弃该怎么办。

    松浦、相良、阿苏三家在极快速度中达成盟约,不但安稳了松浦隆信的心,也安稳了另外两家的心……岛津义弘正率军北上,企图染指肥后国,此等危急存亡之时,令肥后大名无暇北顾,松浦隆信不向南背刺就已经足够了。

    陈八智走得远,但龙造寺覆灭之战已经打完了,南边的岛津与相良的战事才刚刚开始。

    陈八智才不在乎他们会打成什么样,明军将领根本没人在乎,这场仗打得太容易让他们思虑着要不要继续扩大战果,向东一举击败大友,再向南把岛津吞了,让九州彻底变成松浦氏领受的九岛府,大明自留地。

    就在此时,消息由辽东传来隆庆七年夏,皇帝驾崩了。

    发生这种事,让兴高采烈的陈八智无端想起邵廷达,七年前就是那个大莽虫从屁股后头踹了他个大马趴,哭得吱哇乱叫。

    汉家天下另一头,驻军陈来岛向东御寇的南洋大臣陈沐也差不多同时收到消息,这与七年前嘉靖皇帝驾崩的消息传递不可同日而语,虽说吕宋国与清远卫差不多都是道途难行的穷乡僻壤,但陈沐的地位比过去要重要得多。

    换句话说,在朝中阁臣眼里,两广总督不知道这事没关系,陈沐得知道,不但得知道,还得尽快知道。

    对许多人来说,改换皇帝没什么关系,但对南洋诸将不同,他们的命运因皇帝一封下南洋的诏书而改变,隆庆皇帝对他们是有恩的。

    所有人都像饮了一杯苦涩的酒,当然天下大丧陈沐也不可能让他们饮酒,但心头就是这种感觉,沉甸甸,又不至于哭出来。

    陈沐对此其实有所预料,在张居正去年写给自己的信里,特意向他提到不要领军北走,那时他就觉得朝中要有大变故,而大变故,一定是皇帝身体不行了。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食谱起到什么作用,才让世间有了隆庆七年,这种事谁都说不好,兴许就因为隆庆皇帝带着他逛了一次菜园子后面的事就都有了改变呢?

    至少陈沐觉得隆庆皇帝离开人世前,心中应该是欣慰的,短短六七年,大明在他的时代扭转国库空虚、南攻北守更有开拓之意,河道疏浚百姓稍免苦役、大员四出吏治稍显清明,贤臣在内而名将在外,一切虽刚刚起头,但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就现在看来,他的太子继位,什么都不做,只要命长点儿,就是大明数得上的明君。

    哪怕贵为人君也逃不过生老病死,祈求多活些日子的念想不算,陈沐觉得他最牵挂的应该就是太子了。

    “可以啦。”

    陈沐收到书信后在陈来岛的官邸坐了半晌,想着隔遥遥万里外的北京一言不发,这才沉吟着起身,重复这三个字:“可以了。”

    隆庆皇帝可以了,作为皇帝他算是比较苦,受穷受难没担当,一辈子就拿过几个大主意,但这几个大主意都没拿错,也就可以了。

    陈沐也觉得自己可以了,隆庆对他有知遇,他也对这份知遇拿出忠诚。

    说忠君听起来有些愚蠢,但忠诚一直是人类最好的品格之一。每个人所处位置不同,忠心深浅自有不同,但在他,将手上这些事做好,自认就可算忠君报国。

    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不愧长者对自己知遇,更无愧与骨肉同胞同生此际。

    这就可以了。

    关岛之事一直没有风吹草动,大有风雨欲来之势,派去的船队还未回还,陈沐估计这场仗会在年末由己方先攻,故将赤海旗舰及邓子龙铁甲舰交由陈,乘五百料鲨船回南洋卫港向朝中写信。

    他没打算回北京,祭拜皇帝也要等与西班牙的战事打完才行,但他必须要回趟广东,南洋卫又有新东西了。

    再回南洋港,岛上一切数年中大不相同,沿海一个个干船坞待建的战船滑入海中不算出奇,真正让他有成就感的是整个南洋卫沿海。

    前所未有的军事重镇。

    在陈沐出南洋后,对南洋卫的事情直接管理的就不多了,但各地将校尤其在海军讲武堂山长卢镗、都督俞大猷的管理下让广州府南部沿海属于南洋卫的五县之地管理严格许多,其中重中之重就是南洋军器局。

    这些老兵头有些事情不如陈沐懂得多,但在他们所知道的领域,甚至哪怕刚刚知道,都有举一反三的才能。

    军器局被牢牢地保护住,南洋卫旗军、讲武堂学将、地方营兵、地方巡检,四重防护不准任何外人入内,统统由兵部控制,尤其有趣的是军器局大匠关元固还与讲武堂兵器科教习达成合作,兵器科的研究室就设立在南洋卫当中。

    关匠这几年愈发显老,身体上最大的变化就是精瘦了一辈子的身材居然到老有些发福,须发全白说话也变得慢条斯理,但见到陈沐时神情更加狂热。

    “老爷,老儿做出来了!”

    把陈沐都说蒙了,我又让你做什么了?

    顺着关元固的目光,他看向远处海边孤零零立着一座小道观,道观小院里立着六重塔,庙门朝北,背靠海面,通体漆青,看上去像龙虎玄坛道君福地。

    六重塔每层都伸出几个黝黑炮管,让陈沐觉得关元固的审美又朝自己靠拢了一大步,这点缀多别致。

    但是问题出在陈沐别过头去,“关匠,我啥时候让你给我修塔了?”

    “不是塔,塔是老儿请道长画的图,是材料,修塔用的是老爷在北方给老儿送来的水泥,快得很,不到一个月就能在里面放炮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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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嘉靖四十五年,隆万中兴前夜。这是最好的时代,戚家军向近代军队迈出第一步,脚踏缫车在东南日夜不休产出丝绸,它强大、富庶。这也是最坏的时代,卫所制因贪污**而日趋崩溃,土地兼愈演愈烈内阁夺位混战不休,它衰落、垂暮。当排枪火炮轰鸣在欧洲战场,当西班牙无敌舰队纵横四海,当传教士手捧圣经怀揣密信对这片新大陆露出觊觎的目光。清远卫小旗陈沐头顶笠铁盔,鸟铳扛肩膀,望向大海高高扬起下巴。-已有完本作品,人品保证,更新勤劳,敬请收藏。读者群:102341981,欢迎大家。开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开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开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