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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夺鹿侯     开海txt下载     开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九十四章 预言

    很多时候人是召唤或通灵人物的,至少在这个世界,当人们的言语或意识与大明有关时,它往往会噩梦成真。

    只是或早或晚。

    四十四年前来自法兰西王国列塔尼地区圣马洛港的市民海员雅克卡蒂亚航行由圣劳伦斯湾到达魁北克,当他在印第安人的村庄中询问这里是哪儿的时候,村民告诉他‘这里是棚屋’即加拿大。

    而后,他驾着小船沿河流航行,在水流湍急的河口源头发现小船再无法航行,便登上山峰种下十字架,将这里定名为‘皇室山’,即蒙特利尔。

    原住民很友好、探险异常顺利,圣劳伦斯湾有优良渔场,大量的海豹、海象,土地尤为肥沃,而因为‘当地人太过贫穷没什么好抢的’,发生在墨西哥的事并未在这上演,法国人与原住民和睦相处,法国的殖民本该蒸蒸日上。

    可他们只想要黄金白银,每个水手都希望能带回去大量财富,法兰西王室给予雅克五条大船让他探险,也为了让寻找黄金,而非海象牙、河狸皮或肥沃土地做些肮脏的农民才愿意做的事。

    急于求成的雅克抓捕印第安酋长进行拷打,得知内陆有三个‘王国’,还告诉他在萨格奈河附近藏着丰富的宝物,这一下算是挠到法国人心里的痒处。

    结果真的有很多亮晶晶的宝物,雅克和水手带着黄金和宝石回到法国,结果经过鉴定,那只是黄铁、铜和云母,雅克的名誉扫地。

    在接近半个世纪的时间里,法国王室失去了拓张蒙特利尔的兴趣。

    不过还是有收获的,至少法国得到了一句俚语‘像加拿大的宝石一样’来指代虚伪、虚假。

    尽管失去了王室的支持,不过商人们仍旧发现了这片土地上的商机,零散的商人开着船向南航行,去非洲购置奴隶,再向西去到西班牙控制的西印度群岛,能抢就抢一把,抢不到就一路往北航行,在圣劳伦斯河向蒙特利尔的修士卖掉奴隶,换些河狸皮、海象牙,满载而归。

    蒙特利尔的掌权者名叫亨利卡蒂亚,尽管这是个欧洲人的名字,但他实际上是印第安混血儿,雅克的私生子,也是一名基督徒。

    在修士的帮助下掌握权力、学习知识,用以控制这片土地还能与周围的原住民部落处理好关系,这有利于商人们购买货物,因此商人也支持他在这里掌权。

    换句话说,眼下‘控制’蒙特利尔的法国人,实际上是一些被困在这的商人,他们的水手组成了这支由乌合之众构成的军队。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亨利卡蒂亚的心情经历了大起大落,起初得知在河里抓海狸的杀死易洛魁人他并不在意,只是依照传统和海法沙协商失去避免战争罢了,避免失败也不担心。

    谁打得过他啊?

    一年四季每个时间都有两三支法国商队留在蒙特利尔,还有五百户村民、一直保持良好关系的休伦联盟援军赶到只需要十五天、渥太华人更是六天就能过来。

    六天啊,在六天之内,谁能在面对六门佛朗机炮、四十多杆火枪、上百名骑兵、上千张长弓的保护下把他父亲老雅克建立的城寨攻破?

    他就是加拿大的小霸王!

    可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

    实力雄厚的休伦联盟,求援的四名使者在派出半个月后就回来了一个,说那边有个崛起的呼兰部用一千五百名士兵设立埋伏,将四千三百休伦军队葬送,就逃回去不足百人,还有三个疯了。

    现在休伦联盟正因为呼兰部落留下‘敢抵抗者部落一个不留’的口信而人心惶惶,心理上和现实情况都无法给他提供帮助。

    但休伦人到底还是仗义了,至少让使者给亨利卡蒂亚带回了一封情报:呼兰正朝你这儿来呢。

    修士说预言应验了:大海对岸有魔鬼守护着财宝。

    亨利心说这预言也太马后炮了,你怎么不说中国大汗来了呢?

    他父亲在四十四年前就把这称作中国的加拿大,甚至还专门在蒙特利尔住了整整一年,就等着中国大汗的使者来接他进京拿金子呢,结果等到铜、黄铁和云母挖出来带回法兰西都没等到,而且丢了脸的父亲再也没回来。

    跟修士一起生活、长大的亨利小时候就盼着中国大汗的使者来呢,大汗使者来了他父亲就能回来了。

    可他打听了周遭所有部落,都没人听说过中国。

    这会儿说什么预言什么东西的,亨利根本不信,但为此灰心丧气是真的,他倒觉得这可能是在蒙特利尔居住的商人们嘴里常说的西班牙人打过来了。

    这场仗将会很难收场。

    但渥太华人聚起的援军又在数日之后慰藉了他躁动的心。

    不过这援军有点多,部落传来的口信说,五千七百名渥太华人正朝蒙特利尔前进。

    听到这个消息时亨利的心又砰砰跳了起来还好这是我朋友,都不知道他们一个部落能聚起比肩大联盟的援军。

    渥太华人确实来了,男人来了、女人来了、老人来了、小孩儿也来了,就连村里的狗都来了。

    他们过来根本不是帮忙的,恰恰相反,是寻求帮助的。

    渥太华人前脚听说休伦联盟的大军被呼兰部打得灰飞烟灭,还听说了那句恐怖的口信,后脚部落最南方河畔六个村庄的幸存者就逃了过来,重复着相同的话。

    人们说:“部落的人都死了,呼兰来了。”

    一样的话在三天内听了六次,就连过程都是一样的,敌人来了,让村庄投降,村庄不但不投降还掏出弓箭射了报信的莫霍克人一身,并把信使吃了,然后更远处的骑手拍拍马屁股跑了,一天之后大军压境。

    渥太华人迁徙的决策过程非常科学,先提出问题:呼兰来了怎么办?再猜想假设:就不投降;然后指定计划与实验:抵挡他们、抵挡失败;收集实验数据:失败、失败、还是失败;然后分析论证,把现象归纳总结。

    最终将现象升华为物理概念和规律:呼兰不能打,不想投降的话就快跑!

    所以亨利先生就得到了数量庞大的援军入驻蒙特利尔,软弱、无助,还特能吃。

    这些老弱病残孕和抱小孩儿的渥太华人在一礼拜的时间里吃掉蒙特利尔驻军一个半月的军粮。

    简直……简直是灾难。

    被围困在城砦中的亨利依靠着给与他最后信心的木墙愁得光掉头发,不过他教父倒是挺开心的,一礼拜每时每刻都在给人施以洗礼,跟上了发条似的,喋喋不休的告诉前来避难的人们,跟着我的信仰走吧,信了哪怕过几天死了也能上天堂!

    蒙特利尔被围城的第四十天,一个穿着铁甲戴铁头盔的人乘坐独木舟驶近码头,对岸上的人用生涩的易洛魁语大声喊着让他们投降天朝,要不然城破之后鸡犬不留之类的话。

    城里的亨利脸都绿了得!中国大汗的使者来了,不过是来送他们上天堂的。

第二百九十五章 杭盖

    来自蒙古草原留着斜刘海儿、长着小眼睛的铁蹄马腿部极为健硕,尽管它们皆未钉马掌,但双马一车拉着三百斤重的佛朗机炮穿梭河畔卵石滩如履平地,这正是它们名字的由来。

    这儿和它们的家乡一样,是乌力扬海、是杭盖。

    是一个有着蓝天、白云、草原、河流、山和树林的世界。

    当然还有一片肃杀的军阵与飘扬的镶龙红日旗。

    宣府马夫出身的旗军乐勒着头马的缰绳,口中呼喝着汉语与蒙语混在一起的驯马音符,指挥二十四匹健马在湍急的河流上游做出高傲的动作甩着长长的马尾将屁股对向敌阵。

    从两艘法国武装商船卸下来的十二门佛朗机炮便摆好了。

    黑云龙并未骑马,他的中军营就立在上游南岸,着一身蓝色布面铁甲的辽东广宁卫战将抬手解开将脖颈护得严严实实的铁甲顿项,端起望远镜向下游三岔河口望了一眼,快速放下望远镜,嘬着牙花子道:“有点儿远。”

    蓦地转过头,抬二指对麾下炮兵百户问道:“行不行?”

    标准北洋军官装束的炮兵百户抱起拳来,铁臂缚相撞声音清脆,道:“回帅爷,七百步是远了,但我们高,用炮尺第四度能打至敌营左近,掩护下”

    他想说的是掩护下游易洛魁人渡河进攻,不过话还没说完就被黑云龙打断了。

    “我知道这儿高,我是问法夷这炮,它们行不行?”

    黑云龙扬手前指:“都是些老炮旧炮,别打放炸了膛伤及士卒。”

    “实在不行就按呼兰那小子的意思来,他正在后头筑坝,我们时间多的是,大不了让海法沙去前头再筑两道坝,灌水把这破营淹了。”

    炮兵百户闻言轻笑,道:“卑职打放过,造的还不错,看上面铭刻言语似是法夷自造,比西国造佛朗机好得多。”

    “不简单,让跟着去架虎蹲的前军小心些,这世道哪个国家能将炮造好了,就了不得。”

    黑云龙说的是大实话,在这个时代,哪个国家能把佛朗机炮造好,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别看这东西没什么技术含量,却最考验匠人能力与工作态度。

    因为造不好它漏气。

    不是说造好就不漏气了,造好也漏,但漏得少。

    就好比说火枪都是漏气的,别管你哪个国家的鸟铳也好火枪也罢,火绳的、转轮的、燧发的,造得再好,总得留出个药池孔,那它就漏气。

    但造的好漏气归漏气,威力同样能保证。

    说话间,前头的蒙古马已经被拉走了,后面二十多匹西班牙小毛驴继续上前,有的背上背着一挂佛朗机子铳,一头驴子正好驮六个子铳;有的则拉着木车,车上小圆木桶装得满当当,都是黑云龙的部下在路上掏的火药筒,火药、炮弹都在里头,专用于这批法造佛朗机炮。

    在火药储备上黑云龙可要比河对岸的呼兰富裕太多了,单单两艘法兰西船上的火药储备就够他的部下打上几场大战,临近海岸,合兴盛的商船还能给他送。

    李禹西在合兴盛名下的安海商号前些时候送海法沙部落里的易洛魁战士去墨西哥湾,黑云龙就托了他们再回来从墨西哥拉回来些火药。

    巴拿马东海岸麒麟卫的邓子龙苦于船舰自西海岸向东海岸转移的艰难,不过现在越来越多的商船已经被商贾造了出来,很快整个海岸线都将由东洋军府支配。

    这里头最有意思的事是李禹西安海商号在东洋军府还未奖下战船,他们就已经有了两条六百料战船护卫航线。

    这船并非来自大明却有同样的血统,是李禹西从杨策那直接用西班牙种植园里收上来掰好的玉米粒换的来自汉国使用蓝白涂装的飞鲨。

    法制舰用佛朗机不用垫木,而使用一块用长铁链连接在炮身上的铁阀来卡住子铳,看起来怪模怪样倒是挺精致。

    黑云龙又在河岸用望远镜向周围看了一遭,最终抬起手来轻挥一下,道:“放吧,天子亚州,岂容番夷撒野。”

    赤色令旗招展、战鼓重擂,十二门佛朗机炮率先在上游河畔朝蒙特利尔营寨轰击而去。

    这就是一声信号,围于河流东岸的易洛魁联盟战士闻声而动,嘹亮的战吼声中将乱石滩上粗陋加工的独木舟掀于湍急水流,各部落勇士携带兵器乘舟而渡。

    小型炮弹向营地飞射,借惯性轰击于木栅上几乎毫无用处,但落在营寨外的炮弹却着实将刚奔出营寨的渥太华战士逼了回去。

    营寨里的佛朗机炮同样试图向黑云龙所在的炮位轰击,三颗炮弹仰高了放来,却不及河流坡度,远远地落在中军二百步外,随后几颗零散的炮弹朝河中易洛魁独木舟轰去,却难以取得有效战果。

    这番无能狂怒让上游坐山观虎斗的黑云龙甚为欣喜,扬臂对左右道:“土人自己都不知道木舟会被河水冲到哪去,能教你打准了?”

    等营寨里的炮手打定主意调整角度准备轰击零散上岸的敌人,黑云龙的炮弹再一次袭来,这次就已经知道他们的火炮在哪,直瞄着过去的。

    哪怕打不准,炮弹落在身旁不远处,溅出的飞石甚至将炮手的脸面划伤,哪里还能沉心静气地去瞄准发射,打出几颗炮弹都不知歪到哪里去了。

    成功登陆的易洛魁就像汹涌海浪,扎下阵脚稍加整队,直朝营寨攻去。

    他们带了绘着神明的大型盾牌,看上去就和明朝的车营大牌,相当厚实,不论弓箭还是火枪都打不透,可他们一没马、二没轮子,这东西是靠两名身高力大的战士搬着走的。

    前边散发着战斗狂热的部落勇士都冲出去了,后头的大盾牌还慢吞吞地挪呢,看得黑云龙干着急,紧跟着便见营寨两侧分别杀出十余骑挺着长矛的铠甲骑兵,趁着易洛魁人还未结阵,一左一右向先头部队绞杀过去。

    战矛捅刺、战马冲撞,硬是在营地外杀出一条血路,仅靠三十几名骑兵便冲出个来回,而原住民的弓箭无法对他们造成伤害、飞斧丢出去不知多少,可砸中的都是自己人。

    令观察局面的黑云龙不禁扼腕叹息。

    哪怕有些骑手的长矛在冲锋途中折断了,还能从马鞍旁抽出长剑劈刺过去,跑远了还顺手掏出一只结构复杂的长管手铳打放一铳。

    似乎是发觉在营地里一直被炮击不是办法,营门登时大开,列密集阵型的数百渥太华战士冲了出来,接替骑兵重回营地两侧换新长矛与火枪的空档。

    双方原住民还未交兵,两队骑兵换上新的长矛,又再度驾着战马冲了回来,看样子想要故技重施。

    “就你有骑兵?”

    黑云龙远远看着,目光不停在战场上搜索着,口中喃喃:“黑某的炮队呢?”

    突然间,不知海法沙的中军出了什么事,前面的步兵像被骑手击溃了一般向岸边退去,让两翼冲锋的法国商人骑兵队看见胜利的希望,冲锋愈加勇猛,似乎要直杀透易洛魁人的军阵般。

    等步兵退到一半,为首追逐最凶的骑士突然勒马,战马前蹄高高扬起,后蹄在地上犁出半尺长痕。

    在他面前,一队与易洛魁人截然不同的小队正严阵以待地等着他们冲锋,一支支丈五长矛结出小形方阵,前排矛手使用的是西班牙人持矛方式,戴着笠盔披挂胸甲的矛手用右脚踩着矛尾,两手托着长矛。

    第二排的矛手则用战阵枪术,粗大的长枪尾端顶在弓步前出的左侧大腿上,列出严谨的战阵。

    在他们身后,是三排端着鸟铳的步兵,在正中军官的号令下砰然放铳。

    这并非令骑手最害怕的地方,最害怕的是方阵两翼,易洛魁长矛手结成两个更小、更松散的方阵,方阵中间戴着笠盔的异国武士们正蹲在地上操持着什么,突然军阵中一左一右传出大喊,挡在前面的易洛魁战士便轰然散去。

    露出内里几门宽大、短粗、像小老虎蹲在地上的炮口。

    下一刻,硝烟四起、碎石劲射。

第二百九十六章 劳塔罗

    智利,老子城。

    平坦而空旷的武器广场中央高大的钟楼下停满了载着农作物的小驴车,远处倒放着西班牙殖民者佩德罗德瓦尔迪维亚的石雕像,两队头戴阵笠的日本足轻在小旗官的率领下往返巡逻,广场边缘的固定摊位上响起商人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一队明军从城南宽阔的街市上列队而来,队伍前后左右对称,最前四名是戴垂红缨马尾盔、雕绘犀牛的胸甲下着赤红军服的骑兵。

    中间两名骑兵各自斜持长柄眉尖刀,刀尖离地半尺;左右两名骑兵竖直持握的骑矛上挑着宽大的赤红朱雀旗,随骑兵马步缓缓颠簸起伏招展。

    四名骑兵之后间隔三步,是每排六人一共三排头戴红缨铁笠盔、雕绘海马的胸甲下着紫花布袄挺着长矛的步兵;步兵之后再是同样衣甲装束、同样列队三排肩扛鸟铳的射手。

    这是前阵。

    紫花布是松江府至南直隶的特产,名与颜色无关,用的棉花是紫木棉,故名紫花布,所以紫花布不但不是紫色的,袄子上也没有花,这种面料轻薄透气、亲肤性强,不必染色便天然显出淡赭色,褐红接近白的颜色。

    另一个世界后来的二百年里,紫花布远销世界,成为难得的奢侈品。

    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比较懂行儿,把它叫做‘松江布’,英国人则将它改叫南京布。

    在1819年,松江布出口量为三百三十万匹。

    法国文学家福楼拜UU小说的小资女人包法利夫人,穿着南京布的裙子,让浮浪子弟莱昂见了心旌摇荡;大仲马UU小说的基督山伯爵,则穿着南京紫花布的裤子。

    但在这个世界,因为松江紫花布产量最高、朝廷赋税折实物收紫花布最多,因而明军大部分兵服皆为紫花布织成,所以正统兵服就叫紫花布袄。

    后阵布置与前阵一样,而在这八十名旗军左右,各有十六名军官策马竖列前行,这些小旗官与副骑及身处旗军当中的宣讲官,构成这幅一百一十二人的**型北洋步兵行军图。

    之所以**,是因为军阵当中有五骑纹身赤膊披挂西制胸甲、腰胯托雷多钢剑的原住民马普切骑兵,正中间的与地位最高的马普切首领并马稍前而行的是一手握缰绳一手抱肚策马的督军邵廷达。

    “这以前被西夷叫做圣地亚哥,俺改了,叫老子城,回去告诉你的部众,不要再叫圣地亚哥了。”

    军阵正从街道进入武装广场,视野猛地开阔起来,邵廷达说着扬臂指向倒塌的雕像道:“他们入侵我们的土地,给城池瞎起名字,哼,还敢给自己做石像,脑袋都摔断了。”

    马普切人首领看着武装广场,短暂地眯起眼睛,目光透着一闪而逝旋即释然的恨意,用生涩的北直隶官话道:“那个人在二十五年前就被劳塔罗杀了,但马普切人将永远感谢你,邵将军。”

    “不必就此多礼,天子指派东洋军府前来,就是为救百姓与水火。”缓缓赶着马儿踱步的邵廷达笑了笑,道:“如此称呼自己姓名难道不会,不会奇怪?咱初至此地还当你们是父子呢。”

    马普切人这代首领也叫劳塔罗,在马普切语中意为迅捷的长脚鹰,在当上首领前他并不叫这个名字,更名意味着他希望自己能像劳塔罗一样率领部众顽强地与西班牙人战争到底。

    结果西班牙人突然在三个月内全部撤离,后来他就认识了邵廷达。

    劳塔罗知道眼前雄壮的将军是在说笑话,只是笑笑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说到父子,将军刚才说这座城叫老子城,这应该是父亲的意思,在阿劳科我听人说起过,你们都很喜欢当别人的父亲。”

    “这座城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这你就不懂了,这个名字并非那个意思。”

    邵廷达老神在在地摆摆手,刚要开口,又闭目搜索了一下文化匮乏的大脑,这才照本宣科地说道:“老子,名李耳,著有《道德经》,我家兄长也写过一本名字一样的书,这里边是这么写的,道可道……”

    邵帅极力想要背诵一段让劳塔罗知道自己深厚的文学功底,可说出仨字儿后边的就不知道该背什么了。

    绞尽脑汁地想了又想,突然想起陈沐战甲右臂缚上铭刻的第九章,顺口背道:“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常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老子城,即是因道理而取得的城池之意。”

    只是邵廷达没跟劳塔罗解释他心里的道理是什么。

    旗军将他们护送到武装广场西边原属于西班牙达官贵人高大富贵的宅邸前,防务由邵廷达的亲军接手,率军的百户向邵廷达行礼告退,这才领部下向东边过去教堂所在的位置走去,那如今已经变成他们在城中的军营。

    没别的原因,就因为现成的石料。

    下马后邵廷达引马普切首领入府,跨过门槛这才说道:“劳塔罗,你为我弄到了哭树,还交给我许多生胶,在常胜的兄长一直让我留意这种叫橡胶树的东西,这可帮了我的大忙。”

    “你的汉语学的好、百姓也听从教化,你想不想在这座城里住,我们接收了西班牙人四百多套宅子,不乏有很好的宅院,各部首领都能住进来。”

    “我今天来,除了运送货物,确实有事请求将军,在信上已经说过了。”

    邵廷达听着长出了口气,坐到堂中的椅子上也让劳塔罗坐下,这才说道:“我知道,你想找我买些鸟铳、铠甲、火炮,去秘鲁继续和西班牙人作战,但我不能给你。”

    “这是军令,东洋军府已与西人议和,兄长答应了他们不夺取秘鲁和西印度群岛,我不能让你拿我的炮去和他们作战,何况……你的领地已无威胁,正是让百姓休养生息的时候,何必再与其死搏?”

    劳塔罗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邵廷达。

    他的部落安全了,但劳塔罗这个名字并非仅仅如此而已。北方更多部落还在西班牙人的压迫下送去矿山赴死,他要让自己配得上这个名字。

    邵廷达无可奈何地摇头。

    “我可以给你四门佛朗机炮,不过要等匠人把铭刻擦掉;二百或三百条西班牙人造的火枪,还有一些他们的锁甲、铠甲,马现在还不能给你,我们也在养马,你得活下来才能等到我给你马。”

    “但你等此去,必是九死一生,西国将大片土地还给我们,兵力都收缩在秘鲁,那边去年确实叛乱了,可四个月前最后一支义军已被击溃。”

    “即使要起兵,也不必急于一时,你可以派一支军队到老子城来。”

    邵廷达心里很敬佩这些马普切人,尤其敬佩敢于赴死的劳塔罗,他说道:“咱们有位将军叫林满爵,我找他要几个军官,让他们在这为你训练士兵,教你们些适合游击用的东西,做树炮、分兵包抄、斥候和诱敌伏击一类的东西。”

    “你们不能用大明的铳炮,但火药没铭刻,我可以给你提供火药,打得过你就攻城略地、打不过就退到智利,进了边境,西班牙人不敢进来。”

    邵廷达又长长地出了口气,抽出抱在将军肚下的手在桌案上轻叩两下,道:“没有兄长宣战的调令,我只能帮你这些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哭树

    “这个就是橡胶树?”

    在常胜正发生着一些令人尴尬的事。

    陈沐找橡胶树很久了,甚至这在半个世界都不是秘密,邵廷达在为他找橡胶、杨廷相在为他找橡胶、甚至就连巴西的葡萄牙人也在为他找橡胶。

    结果等邵廷达把橡胶送来,陈沐才终于知道为什么是邵廷达把橡胶送来,而非别人,因为别人根本就不可能找得到。

    他无法向葡萄牙人明确表达‘橡胶树’这个词,杨廷相倒是问过橡胶树的物理特性,但陈沐也不知道橡胶究竟是怎样的,最后只好说那是一种和杜仲胶差不多的东西。

    只有在和邵廷达喝酒时稍微说过,那大概是一种树、树上能取胶,在秘鲁和智利边缘的森林里应该有。

    邵廷达就这么盲人摸象,结果还真让他找到了。

    其实不能说算是邵廷达找到的,因为树种和生胶被邵廷达送来后陈沐发现这树他见过,不止他见过,邹秃子也见过,常胜大多数人都见过。

    只是陈沐不知道,就在他举行演武的梯田周围就有一大片橡胶树,是西班牙人早年栽种的。

    甚至对流寓常胜的英国人弗朗西斯培根见了生胶更是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大帅对这个感兴趣,我穿过这个做的衣服和鞋子,这东西没有用。”

    陈沐所不知道的是,在他登陆亚洲的五十年前,以西班牙为中心兴起过一股橡胶热。

    因为原住民是最早利用橡胶的人,阿兹特克人在欧洲人来之前就已经用上橡胶制作的东西了,他们把这个做盘子、做管子,当然最多的还是用生胶做弹力球,以取悦阿兹特克的皇帝。

    西班牙人用威尼斯的玻璃珠从印第安人手上换走了弹力球……这事陈沐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很操蛋。

    西班牙人来了以后也对这种新东西大为好奇,他们推进更多的橡胶树种植、用烧椰壳熏过的橡胶用于做衣服、鞋子,成为一种新奇且时髦的穿戴。

    在法国担任使者随员时的培根穿的橡胶衣服就来自西班牙。

    踏破铁鞋无觅处,实际上他每天都会看见橡胶树,只是没见过人采胶。

    所以陈沐决定找个西班牙人问清楚,他派人从墨西哥城找来了新西班牙副总督阿尔曼萨。

    其实阿科斯塔是更好的选择,修士往往比旁人更加见多识广,何况他致力于研究如何让印第安人皈依,因此对原住民极为了解。

    但可惜这个专家乘阿尔瓦公爵的顺风舰队去马德里向费老二回报新大陆情况还没回来,陈沐只能退求其次,找上这片土地的过去的老总督。

    陈沐真的是不想见阿尔曼萨,这老头对自己把杨廷相派去当总督委屈极了,来的倒是很利索,见着陈沐抱怨得没完没了,听得人头大还不能把他掐死,无奈极了。

    尤其那语气,最让人没脾气,满口不标准的天津卫言语,一听就知道是从杨廷相那学的。

    陈沐记得杨廷相的亲兵头子就是天津人士。

    说起话来‘大帅你怎么介样儿啊’,言辞中恐怕他自己都弄不清楚他到底是大明朝廷命官还是西班牙派往海外的总督。

    不管怎样,抱怨总归是有个尽头,在陈沐答应他在不卸任新西班牙副总督的条件下在东洋军府给他寻个兼职差事后,老总督消停了。

    这年头新西班牙局势诡异,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变故?

    索性新西班牙都被杨廷相掌控了一大半,墙头草们现在都为其马首是瞻,死硬派又大多没什么本事,新大陆上他们算大势已去了。

    官职不在大小、俸禄亦不在多寡,万一哪天陈沐想去马德里王宫坐坐,这对阿尔曼萨是份保障。

    倒不是阿尔曼萨认同明国多,只是他在新西班牙这个地方,没得选,这离马德里远、而离常胜更近。

    “这东西没什么用处。”

    对于橡胶制品,阿尔曼萨是这么说的:“在寒冷的夜晚出门参加聚会,等到了别人家披风已经能立起来;穿着胶鞋在上午出门,走一段路鞋底没了,还有橡胶帽子在热天会把贵妇人的头发黏住。”

    “我被派到这来当总督之前,哭树汁确实流行过一段时间,不过后来人们发现它除了新奇没别的用处。”

    阿尔曼萨摇摇头道:“以后哭树就少了,以前这里漫山遍野都是哭树,后来与其让奴隶打理哭树,还不如让他们去矿山挖银,哭树圆就废弃了,还有些种植园连根铲了换种玉米、甘蔗,现在连印第安人都不管这东西了。”

    “大帅……”单凭这个称呼,陈沐就知道阿尔曼萨跟杨廷相处得肯定不算坏,以前都叫陈将军的,这会儿倒是满脸真诚:“我知道你在找这个,不过它没有大的用处。”

    “与其花心思在这上,不如多从大明帝国运来丝绸和瓷器,那批货物在欧洲卖得很好,每个人都有利可图,当然,您是赚的最多的。”

    赚的最多?

    陈沐:“我没有!你们这是误会了!”

    知道了西班牙人对橡胶的使用方式后,陈沐心中大悦。

    别人没有把橡胶变成资源的方法,他有啊!谁不知道硫化鞋的大名,名字上就说出了它是怎么做的。

    这让他有心情和阿尔曼萨胡扯。

    “你们都不知道,一匹丝绸从大明卖到这儿,经历数不清的工序,每一道工序都要花钱,何况还有渡海三万里的运费,这全都算在成本里啦,一匹潞绸卖到这,成本就得有九千。”

    陈沐说着撇撇嘴:“何况,这绸缎又不是我的,也就瓷器上有陈某题字的,能给我些润笔而已。”

    陈爷这话可真的不能再真了,绸缎又不是他的,整个交易都跟他没有关系,他十分骄傲地抬手指天道:“这在你们那难以相信吧?官员和教士在贸易中上下其手,哪里会有陈某这么高风亮节,对,高风亮节。”

    说他赚的最多这不是开玩笑么?

    谁还贸易啊。

    笑话!

    咱都印钱兑银、设卡收税不好?出力不讨好地贸哪门子易去?

    阿尔曼萨心知陈沐是不会将真实情况告诉他的,何况他也不打算做买卖,陈沐听就听了,不听就算了,此时拱起手道:“即使大帅不召见我,我也正打算过来,半个月前一支英格兰海盗袭击了墨西哥城东岸,被守军在陆上击退后向南去了。”

    “恐怕他们的目标的巴拿马。”

    “巴拿马?”

    听着陈沐这句反问,阿尔曼萨从瞪大眼睛的陈沐脸上看到满满的难以置信,接着更不明所以地见陈沐笑了,从憋不住的嗤笑到仰头大笑。

    “去哪儿不行啊,去巴拿马,活着不好?”

第二百九十八章 艺术

    邓子龙后在椅子上,身体向左微微倾斜,裹着宋代风格皮质镶铁护腕的左臂撑于扶手,拳头微抵着下巴。

    他的右臂在身旁半伸着,手指轻轻点着茶案,眼神没有聚焦不知思索着什么。

    堂中满是新打的家具透出浓重的桐油味,茶案上并没有茶,只有几份公文。

    最上一页的公文用三种语言写得密密麻麻,还附有一张三寸见方的画像贴在上面,画里有欧洲面孔的男人很是年轻,疲惫的双眼下带着浓重眼圈,面皮带着红色斑点,大鼻子下蓄起短胡须的嘴唇有明显的溃烂特征。

    ‘威廉帕克,生于英格兰普利茅斯,出身勋贵,为效仿海上贼寇德雷克,劫取钱财壮其声势,于万历四年向普利茅斯名为老帕克的造船厂购置旗舰骑士号等四艘舰船,往来低地诸国招揽游手好闲之辈、采买英国鸟铳荷兰船炮,今年初春率船队西航为祸西印度群岛。’

    ‘其旗舰骑士号具炮十六门,备八门尼德兰铁炮,四舰水手三百有余,往来西国海商所不能挡;先后于哈瓦那外海劫扣西国运珠船一艘、常胜银币船一艘、毁坏渔船三条。’

    ‘而后攻打墨西哥湾韦拉克鲁斯港,围困六日未果,为新西班牙第二军团长赫苏斯逐走;至巴拿马麒麟湾再劫葡国运奴船一条,上岸欲再行劫掠,为麒麟卫旗军围困,战不数日将其活捉。’

    在威廉帕克的资料下,还有几名海盗头子的资料,这些人大多来自英格兰,目的也几乎一样,效仿德雷克劫掠西班牙运宝船,以取得一时无两的声望与难以想象的财富。

    这些资料的主人,就在邓子龙面前跪得整齐,一水的下肢肿胀、面带红斑,全得了航海病,不过他们这病倒不都是在海上得的。

    麒麟卫捉住这帮海盗已经有半个月了,邓子龙下了命令,别管在卫所监牢里扣着还是在送交巴拿马城的路上,只准他们吃面饼喝水,一点儿菜、一点水果、一滴茶水也不准他们吃喝。

    邓子龙仿佛刚回过神,看见面前惨兮兮的几个人,长叹一声才幽幽问道:“你们是傻子?都是傻子吧。”

    “想劫西班牙人你们就去劫,我大明在海上的渔船招你惹你了?你们就仗着炮舰给击沉了。”

    “劫个哈瓦那、韦拉克鲁斯算你们有情可原,麒麟卫又招你惹你了,礁石上风干的海盗尸首看不见,那么大个儿的明字旗总能看见吧!几百个毛贼上岸就抢。”

    礁石上风干的人来路跟威廉帕克差不多,名叫安德鲁巴克和他的同伙,也是英格兰人,生于布里斯托尔。

    这个人的船队势力大,两年前就攻打过委内瑞拉的特鲁希略两次,头一次被击退、第二次卷土重来攻下城镇,抢掠一空后才被赶跑,去年初合兴盛的史小楼在麒麟卫造出第一艘船被他抢走,引发李旦和陈九经对其的围剿,结果一直没抓住他。

    史小楼在成立公司前就已经向秘鲁总督区和新西班牙下属西印度群岛上的西班牙船队开出潞绸千匹的悬赏,要求捉活的。

    没找邓子龙,是因为东洋军府在东海岸没有战舰。

    最后安德鲁巴克仅剩六艘伤痕累累的战船和一百二十名海盗是被汉国的杨策在今年初送来的。

    在常胜潇潇洒洒花掉数不尽通宝的杨将军离开时从东洋军府买了几门炮,刚好邓子龙麾下旗军有一批陆战小口径炮用了有些年头,陈沐就让他直接到麒麟卫取。

    领了炮的杨策回非洲西海岸的路上顺手就把他的船队收拾了,送到麒麟卫,却只取了史小楼四百匹绸缎的悬赏杨策的意思是,他有点好绸缎给部下拿回去穿用就够了,剩下六百匹潞绸给他也用不着、卖了也卖不出去,让商人把绸缎送到东洋军府存着,明年他再过来玩的时候用。

    后来这些海盗就被挂在麒麟卫近海的礁石上当行为艺术了。

    就这,还有英格兰海盗前赴后继的来送死。

    愁得邓子龙都长皱纹了。

    “问问他们。”

    邓子龙向自己的通译佐官道:“巴拿马到底有什么吸引着他们,海盗来得没完没了,光这一年麒麟卫被袭击了三次,海寇出现十六次,赶大集呢?”

    而且来的还都是英国人,就好像他们知道邓子龙没船一样。

    其实这也是陈沐听阿尔曼萨说海盗来巴拿马的消息就笑喷了的原因……邓子龙快被海盗折腾疯了,一帮子跳梁小丑,少的几十多的也就才几百人,仗几艘小破炮舰,横行海上视他如无物。

    偏偏他的舰队还在南亚漂着没绕过来,毫无海防可言,只能等着别人上岸抢一次,麒麟卫操练半年的原住民新募旗军就堵截着抓一次,别无他法。

    总不能把漫长的海岸线上能登陆的海滩全修上炮庙吧?

    佐官向威廉帕克问着话,有心想用英语问,问了半截通译说不通,他这英语都是礁石上艺术品活着的时候学的,词汇量低得很,问急眼了只好用西班牙语问,还好磕磕绊绊算是让威廉听懂了。

    结果还能如何呢,说到底还是为了钱,巴拿马地峡啊,德雷克的富有之地。

    这个答案快把邓子龙气疯了:“西班牙人才从这运银,大明不运银!滚滚滚滚,都滚蛋,去牢里呆着去吧!”

    “写信,不能再杀下去了,来一拨海盗杀一拨,那边根本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太招苍蝇。”

    邓子龙抬手像扇苍蝇一样让旗军把这些浑身上下臭烘烘得了航海病的海盗带回牢里,对佐官道:“给常胜写信,我打算放几个人回英格兰,让他们知道巴拿马是大明的,还有,让陈帅找伊丽莎白要赔款……对,再打个招呼。”

    说到这邓子龙心里的气儿才终于顺了点,道:“问问陈帅,哈瓦那的小总督派人过来想把运珍珠的运银的两艘船要回去,问问该怎么办。”

    言毕,邓子龙起身在身后的地图上用目光搜寻着,口中喃喃:“我的舰队到哪了……早晚打到他们老家去!让他们也受受这窝囊气。”

第二百九十九章 火地岛

    邓子龙朝思暮想的舰队,和赵士桢一起,在火地岛滞留已有两个多月。

    岛上没火山,这个名字来源于麦哲伦看见岛上原住民燃起的篝火。

    “在赤道上,越向北越冷,越向南也……吸!也越冷。”

    赵士桢裹着厚实且缝纫粗劣的原驼皮袄子,吸溜了一下鼻涕,抱着陶罐热茶对棚屋里围着炭火盆坐成一圈的舰队军官道:“而且南北方季节有异,北方冰冻三尺、南方艳阳高照;北方艳阳高照,南方冰冻三尺。”

    他和邓子龙派出的舰队是在火地岛上相遇的,准确的说是他先启程、先抵达火地岛,发现过不去了,就只好上岸;后面的舰队经过这里也不能再继续前进,刚好看到他们搁浅在岸边被积雪覆盖的船,就跟着找了过来。

    他们的日子不对。

    本该由春入夏的季节,这儿却是由秋入冬,眼看着高低起伏的山脉一点点白了头,穿着夏季单薄衣裳的他们却越来越扛不住冻,返航已撑不住,只能上岸避过漫长冬天。

    赵士桢的随行船队人手足,但后面编制着邓子龙三个丁甲船队的舰队只有六艘船是满员备战状态,为节省辎重,其他船舰都只是备了双数水手,仅肩负运输任务而已。

    他们有很多辎重,但没有准备御寒的衣物。

    还好,火地岛上也有原住民,虽然几个部落看起来不太聪明,但体魄强壮、与人为善,因为西葡两国都没在这儿多待、也没发现有什么金银货物,所以并未受到奴役与伤害,也因此愿意帮助赵士桢这些落难的人们。

    原驼是一种广泛分布于秘鲁、智利等地的四脚哺乳动物,体形高大四肢有力奔跑极快,虽无驼峰但有与骆驼相似的蹄子,西班牙人是这样叫这种动物的,而他们在火地岛上的同类则有更加厚实的毛皮以抵御寒冷。

    它们几乎是生活在这里的原住民的一切,他们的房子是扎下几根木头的棚屋,用原驼皮糊上就算住人了;他们的食物是原驼的肉,烤烤吃了就能饱;他们的武器是原驼的骨头,腿骨棒子和吃过骨髓后的碎骨渣做成的箭头、矛头。

    赵士桢与旗军至此也不能免俗,除了原驼和兔子他们找不到其他有厚实毛皮能让他们御寒的动物,这里雪山重峦叠嶂,湖泊星罗棋布,倒是不缺吃的。

    当然,对原住民来说食物较为匮乏,像海豹之类的大型动物他们的骨质箭头很难杀,近身搏斗又显得更不聪明,但这对鸟铳不是问题。

    “岛上有三个部落,西面的部落是被西人从北方大陆驱赶过来,岛屿南面的部落身材矮小最为原始,居住在东北的原住民身材高大壮硕,还不惧寒冷,他们只需要披着驼皮就能光着脚在冰上捕鱼一两个时辰。”

    赵士桢说着笑道:“他们住在东北居然叫南人。”

    准确的说他们自称赛寇南人或塞尔克南人,尽管生着和蒙古人相似的面孔,但他们极为强壮、成年男性平均身高五尺六寸,随便拉出个身上涂着彩绘的老爷们都比赵士桢高半头。

    最小的力学单位只能跟赛寇南人的女人们比比个儿,胜负还在五五之间。

    雄健的体魄与耐寒的躯体,让来自北洋的军官们都打算从赛寇南人部落中招募些好汉。

    “我们的屋子修得怎么样了?”

    被冻坏了的赵士桢这半个月来连棚屋都不敢出,整天就在屋里指派这个、指派哪个,哪怕回船上拿些纸笔这样的小事都要别人代劳,闷头写了关于此行见闻的厚厚一叠书。

    幸亏北洋舰队有完备的军医体系,船上辎重也有药品,这才让他捡回一条命,不然在这种地方既无法取得保暖也没有得当医治,大明朝的书法家弄不好就交代在这片土地被西班牙人称作‘世界尽头’的土地上,永远与冰川相伴。

    送个牛肉这么危险?

    “快建好了,但这些木庭院恐怕也用不上了。”

    大明朝最懂航海的还是南洋军府,哪怕北洋设立后,率队操船的船长一直都是从南洋军府调来的旧部,无非是北洋旗军充为炮手、水兵,然后再慢慢历练为船长。

    舰队提督,三期北洋旗军都还没有人能爬到这个位置上,这一次也不例外。

    率领舰队的是孙敖,过去陈沐做香山千户时除邓子龙另外一个副千户。

    论资历,这哥们可比赵士桢高,不过在力学单位面前很是本分……跟着陈沐干的人总会遇到机会与功勋,他们这儿不讲资历。

    讲运气。

    他说:“赛寇南人说再有一个月冰川就会开始融化,最多等到九月,舰队就能去秘鲁总督区的阿根廷,从那再往北的路就好走了。”

    说着孙敖张开原驼皮袄,这种来自赛寇南人的原驼袄子其实就是一块长皮,像一床被子,至少在孙敖眼中不能算做衣服,穿戴的方式也很容易,就是两手张开攥住两个角,然后双臂交叉在身前裹住。

    他从怀里掏出小本,翻找着自己需要的信息,道:“在阿根廷的海岸边,有个叫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废弃城镇,意思是玛利亚的顺风之城,因为驻军总被原住民攻打,只能放弃。”

    “他们现在住在顺风城北方沿河两千里的亚松森,意思是玛利亚飞天城……邓帅的意思,是让我过去在顺风城留下两个百户,测绘周边地形地势。”

    “庭院与营房修好也要一月,住不得两个月就要启程,这些屋舍就废弃了。”

    “倒是可以留给赛寇南人,但他们不要。”

    孙敖摊开手道:“他们没有村庄、也不种地,追着原驼走哪算哪,这些屋子对他们来说没有用处;这周围适合种植的土地最近都在三十里外,即使传授其种植手段也用不着。”

    “但这是一个港口。”赵士桢接过话道:“我们今年被卡在这,以后的船队还是会被卡在这,总会有人错过时间,修好了就会有用。把旗子插在这儿、把石碑摆在这,告诉赛寇南人,这是我们的港口,我们,包括赛寇南人。”

    说着,赵士桢看着众人裹着驼皮被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等下次再来,派人过来教教他们怎么做衣服吧,这玩意太费皮,还四处透风不太暖和。”

第三百章 雇佣军

    西班牙北部,毕尔巴鄂港。

    这是西班牙继地中海的巴塞罗那、瓦伦西亚,直布罗陀的塞维利亚后的第四大港口,是西班牙面向英格兰、法兰西的羊毛出口中心,位于比利牛斯山脉西部、伊比利亚半岛北部海岸线上,拥有非凡的繁荣海贸与复杂的地理环境。

    这里有数量众多的名字,以古代居民残存者命名为巴斯克,以王国命名则为纳瓦拉,都是地理名称。

    过去这里有个相对庞大的纳瓦拉王国,不过一部分并入了西班牙哈布斯堡,另一部分并入了法兰西,法兰西正处于宗教战争之中,而纳瓦拉的亨利就是新教领袖。

    正因如此,马德里的菲利普才愿意把这座繁荣的商业港口借给明军驻军,至少费老二认为他们有共同的敌人法国新教徒。

    “我才不在乎什么新教徒、旧教徒,说那些没用,你们六支佣兵团受我雇佣,暂编为大明东洋军府西国勇营,薪水有两种方法,一是每月步兵两枚半两钱、骑兵四枚半两钱。”

    陈九经抱着手臂在港口郊外的新设营地的将台上用西语说到一半,聚集在将台下的雇佣军们已一片哗然,率众在前的六名雇佣兵首领心态各异没有说话,后面的佣兵已有人已急不可耐地喊道:“太低了!”

    “或者用绸缎支付。”陈九经说着转过头,旁边已有白山营军士捧起明制一匹上了色的缎子,这才说道:“每月步兵四尺、骑兵八尺。”

    雇佣兵看不出价钱,又发出巨大的嘘声,倒是前头一名雇佣军首领说道:“如果这样支付还是不够,还要再加点。”

    “工资就这么多,怎么选你们回去商量,像这样的绸缎,在塞维利亚每匹入港的购价是四十枚半两钱,你们的骑兵只要跟我四个月,就能赚到这么多。”

    上好的绸缎和瓷器在西班牙溢价严重,西班牙商人从墨西哥边境购入价为十八两白银换来的通宝才能买上一匹,运回来的卖价还要再添一些,但仍旧在达官贵人间卖得很好。

    这样的价格在陈九经与李旦看来很奇怪,可还有更让他们惊讶的事。

    有些贵族会在出高价将绸缎买回后再另雇船长带着绸缎回亚洲,去边境线上请常胜裁缝按自己的尺寸做几套衣服。

    他们雇佣船长的花销远比本就昂贵的绸缎更贵。

    就好像西班牙人是在为了花钱而花钱一样。

    听到陈九经说的价格,台下的雇佣军更是一片哗然,远在西班牙北部的他们根本不信绸缎能在塞维利亚卖这么贵,一帮老兵都没了主意,看向自己的首领。

    陈九经满意地看着雇佣兵们的反应,尽管台下只有十几个老兵和六名首领,但他们意味着十二个西班牙连队、三千六百人的兵力。

    他说道:“不但如此,这些薪水不会一次付清,在签订为期一年的契约后,我会先付两个月薪水,随后每两个月发一个月的薪水,在最后一个月发下半年的薪水。”

    “对,雇佣一年,但我会发给你们十四个月的薪水,多出来的两个月作为奖金。”

    “只需要为我打一年仗,你们这辈子都不用再摸兵器。”陈九经不再多说,抬起左臂摊开手掌道:“你们回去考虑吧,如果不愿接受雇佣也无妨。”

    陈九经并不担心这样优厚的待遇会缺少兵员,此时的欧洲根本不缺雇佣军。

    雇佣兵们跟着各自首领散去,当陈九经走会营房,一名身披黑色板甲抱着头盔的西班牙人从帐中快步走出,问道:“将军,这几支雇佣军怎么样,后面还有七个佣兵连长分别从意大利和低地国家过来。”

    他叫卡洛斯,没落的骑士家庭出身,在西班牙军队中担任了九年骑兵连队长,三年前离开军队,以自己、扈从、随从和战友为核心,组建了一支佣兵团,自己有船,在塞维利亚遇上了李旦,被雇佣加入陈九经的部队。

    陈九经点点头,道:“我让他们回去考虑,如果想要加入,会像之前的二勇营一样再来找我。”

    “只要您出得起薪水,这样丰厚的报酬不怕没人应募。”卡洛斯说着笑了,道:“适当拖欠工资有利于避免逃兵,但千万别背叛士兵,背叛士兵的后果很严重。”

    卡洛斯的佣兵团有八百人,其中有两个连队的西班牙老兵,都是在三年前离开军队的。

    被李旦雇佣的原因,是他们曾经为阿尔瓦作战,在尼德兰。

    陈沐的老朋友阿尔瓦几年前率一万两千驻军尼德兰,在决定使用雇佣军弥补军力不足后,短短几个月兵力膨胀到六万七千,当然后果极其严重因为陈沐截断马尼拉大帆船与庞大军费开支令菲利普宣布西班牙破产。

    正如卡洛斯说的,王国偶尔拖欠军人的军饷对战斗力非但无害,有时候还有避免逃兵的正向作用,但无从支付是另一回事。

    愤怒的军团士兵洗劫了尼德兰安特卫普,卡洛斯和他们的战友们也是在那之后离开军队的。

    见识过那种情况的卡洛斯向陈九经道:“他们会洗劫城镇,也许将军不在乎法兰西人的城镇,但那会让很多人离开军队。”

    “说到洗劫城镇,卡洛斯。”陈九经和卡洛斯并肩走向营帐,突然脚步顿住半转过身问道:“你离开西班牙军队是因为那次洗劫城镇的暴行么?”

    “我?当然不是。”

    卡洛斯像是被陈九经戳中笑点,撇头望向远处正在树荫下大木桶里洗澡的军士,顿了顿才转过头道:“我们抢够了买武器和造船的钱,可以去新大陆探险了,何必留在军队拿那点微不足道的薪水王室还不给支付。”

    “后来的事你知道,我们的三艘船造船厂还没交付,已经传来你们,大明帝国和西班牙在新大陆发生战争的消息,那时候我还想去和你们打仗,船刚交付战败的消息就传回塞维利亚。”

    “但卡洛斯总不缺活儿干,在受你们雇佣前我刚刚见过王国在托雷多的征兵官,不过李旦先生的酬劳更丰厚一些。”

    说着,二人已步入营帐,卡洛斯放下头盔看着桌上的地图,对陈九经斟酌地问道:“将军请恕我冒昧,这是法国西部沿海,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陈九经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地图,沉思片刻才吐出一个音节。

    “波尔多。”

第三百零一章 回应

    陈九经将波尔多选为目的地的原因有很多,最主要是交通方便。

    像南特那样从海岸进河道能够着的大都市有好几座,波尔多只是其中之一,但南特是天主教的地盘,他的佣兵未必愿意去攻打。

    何况有河道就有海军、有岸防工事,陈九经没想着过去攻城略地,打下来他也守不住,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像法国海盗对西印度群岛做的一样,纵兵劫掠而已。

    “这样一来,波尔多就很有优势了,近,航程仅两日,进可攻打城郭、退能劫掠沿岸,实在没办法还可以退回毕尔巴鄂。”

    陈九经在士兵集结出海后才将麾下几名佣兵首领叫到船上商议战事。

    在初次传出他要招募雇佣兵的消息后,卡洛斯为他寻来活动在哈布斯堡治下大大小小二十多个佣兵队伍,但这些佣兵团良莠不齐的程度也令陈九经大开眼界。

    有些佣兵团几个人才能分到一柄剑,四个‘弩手’共用一张长弓,基本上很难看见火绳枪,这是在雇佣合同上需要陈九经为他们准备兵器铠甲的,相应酬劳也比那些装备精良的佣兵低许多。

    还有些倒是士气高昂、装备精良,看上去战士们也都饱经风霜,非常符合陈九经的预期,合同签了准备调动兵力才发现这支军队后头拖着长长的尾巴。

    上百辆运货车、四十多匹驮行李的马和它们生的小马驹、随军小贩和他的货车、男仆人、女仆人、小孩佣人、军官妻子、跟着找生意的娼妓和超过军队数量的乱民。

    一个佣兵团就相当于欧洲一座移动的小城镇。

    “我们的行军作战要保证在一月之内,你们会跟我赚上一大笔钱,掠夺的一切物资,六个佣兵团共分七成,我只要三成,因此别再想着让老婆孩子喝上波尔多的葡萄酒了。”

    尽管启程前陈九经强行约束着将佣兵团们的家眷、佣人留在港口,但为避免他们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不出死力,他坐在甲板上道:“带回来给他们喝也不迟。”

    陈九经正在试着接受欧洲人使用雇佣军这种战争手段,尽管他们看上去桀骜不驯、指挥官除了薪水外也没有约束他们的手段但在敌人的领土上作战非常有效,最关键的是死了、打了败仗,也无关痛痒。

    只是钱嘛。

    欧洲的统治者们都相信谁有钱、谁就是战争的胜利者;指挥官们也认为战争需要三样东西:钱、钱、还是钱。

    在这一点上只要西班牙的费老二愿意给明军这个平台,陈九经拥有压倒性优势。

    父可敌国的可不光是陈八智的特权。

    “这是我们第一次一同作战,诸位都还不够熟悉,但我认为收获颇丰的战事会令诸君很快习惯。”

    陈九经抬手下令:“卡洛斯将军,请告知诸位西勇营将军作战计划与军令。”

    作为西勇甲营将军与陈九经的佣兵招募官,卡洛斯刻意的谦卑让他看起来不像佣兵队长而像是陈九经的扈从,听到命令后取过地图,在甲板上对众人道:“首先,兵力最多的胡安将军率领他的西勇丙营在苏斯通靠岸,负责沿途北上筹集军粮。”

    说着卡洛斯向蓄着胡须一身火枪手打扮的胡安指点着地图上的几个地方,道:“给你的图上会标注沿途四个村镇的距离与位置,图上的距离用明里标注,一里格九明里。”

    “这条路线全长二百里,你有八天时间。”

    说罢,卡洛斯又拿出另一张图递给名叫弗朗哥将军,道:“装备精良的弗朗哥将军与他的西勇丁营会与胡安一起下船,向东行进十六里沿大路向北扫荡,击败沿途修道院与村庄里的驻军,并在十天后赶到北方二百四十里外。”

    “你可能会与波尔多派出的军队在去往西部海港的军队相遇,从他们收到消息准备出城、奔袭百里赶至此处需要两天半,如果他们的兵力少,就干掉他们。”

    胡安对此没有异议,缓缓点头后文道:“兵力多呢?”

    “不必担心,我的西勇甲营就在你西面四十里外,如果一切顺利,这个时候我的甲营、萨拉查的乙营、阿吉的戊营、古斯曼的己营已集结兵力攻下港口,最大的可能是波尔多的兵力已经和我们交战了。”

    “如果是这样,你就要小心一些,截断他们的退路;如果他们比较慢,能打过你就打,打不过就向西退,不论如何,想方设法让骑手把消息先传回来。”

    “一旦这场战斗开始,所有人都不可以再抢劫,击败敌人最重要,千万不要违背命令,谁违背命令,整个佣兵团都不能拿到工资。”

    “据说,在陈将军的家乡有一个词叫立威,就是设立命令后等着第一个人去触犯,通过实行惩罚来让其他人知道这条命令真实有效。”

    几名首领看向陈九经,一致同意!

    还有比这更舒服的军令么?这简直就是开船送他们到法兰西发财,没有哪个国家的正规军会发出这样的命令,而海盗又开不出这么高的工资来雇佣他们,只有陈九经了。

    至于修道院之类的事他们也不在乎,法国南部是新教的地盘,都是教会的敌人,而他们过去都有西班牙军队背景,非但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还认为这无比光荣要是回来还愿意把收获里的十分之一交给教会,那简直就是教会的英雄。

    “这场一定会发生在波尔多郊外的战斗,留给我们的时间是十天,如果十天之内解决他们,我们就有时间试试攻打波尔多;如果在二十天里还不能攻下波尔多,我们就必须回到船上,离开港口。”

    “纳瓦尔的亨利正在征募兵力打算向北方开战,他可能会攻打卡奥尔城,离我们只有四百里,现在让我们祈祷吧不要遇见他。”

    陈九经满意地看着卡洛斯向大伙儿宣读作战计划,至此拍拍手便有部下奉上酒水,向众人举杯道:“这是大明帝国东洋军府陈帅与哈布斯堡西班牙菲利普国王对法兰西海盗喋喋不休地骚扰加勒比海的回应……祝诸君满载而归!”

第三百零二章 快跑

    扬着鹤翼帆的舰队沿比斯开湾向东北方向航行,短短一个昼夜,第二天中午还未吃饭,他们已经能看见远方的陆地了。

    陈九经的航行很小心,这并非他第一次来到法国沿岸,在他上次来时率船队直扑其西北布雷斯特,那是一座重要的军事要塞,结果自然是铩羽而归。

    吃到上次的教训,这回他把目标放低了。

    自然也有所收获,海岸上几乎没有敌人,航行中仅遇到一艘加莱船在巡逻,结果毫无疑问,那种一眼从船头看到船尾全是操桨手脑袋的桨帆战船根本不是对手,远远地便被六甲战舰的重炮击伤桅杆,桨手划了半天,还是没逃到岸上就被包围。

    胡安与弗朗哥两营雇佣军在既定目标下船,一个率领三个连队接近千人的庞大队伍分散扑向南北沿岸村落,另一个虽仅有一个连队但装备精良、步骑皆备,直奔东边的大路去寻找村落与修道院。

    以一艘六甲舰为核心、五条千料舰护卫、四十余条大小鲨船的舰队载着白山营、西国四勇营合四千余兵力继续向北航行。

    在随后的半天中,他们攻击了两座规模很小的造船厂、并将之焚毁;摧毁沿途发现了的十二艘大小民船、商船、军舰,并在这过程结束后的夜晚被一座修建在崖壁上的城堡驻军发现,随后由六甲旗舰与五艘千料舰向堡垒还击。

    堡垒的岸防射石炮与臼炮威力很足,但射程不及六甲舰底仓安置的十六门重炮,特制的大型佛朗机射程够了但威力不足,在短时间的炮战交锋中堡垒反倒落于下风。

    黑夜里陈九经甚至看不清那座堡垒的全貌,只能凭着感觉认为其比明朝南方常见的卫城小、跟日本的城砦差不多大,所以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用舷炮轰了五轮齐射。

    在他意识到即使轰破这座堡垒他的人也无法爬到悬崖上去攻占的现实后,他就不再浪费弹药与拖延时间,继续向北扬长而去。

    堡垒一定会派骑手连夜驰行,越来越多的敌人会收到消息,这对他的袭击不利。

    不过在第三天早上,这座城堡迎来另一波想要试试运气的人,陈九经麾下的西勇丙营胡安的佣兵团。

    他们一路抢掠,收获用推车送到船上,跟在陈九经后面水陆并进,结果在这里发现一座被轰塌了半面墙的伯爵城堡,经过试探性攻击后发现即使在遇袭后召集守军只有几十人。

    他们赶上了好时候,这片领地的新教贵族大部分兵力都死在第六次宗教战争中,年轻的继承人被哼老三召集到巴黎加入圣灵骑士团,挂着蓝带勋章沉溺在无止境的聚餐中。

    围攻还没开始,守军就投降了。

    但在另一边的波尔多西部的海港,围攻才刚刚开始。

    “敌人收到消息比我们计划中要早,我们有七艘船带走了敌人在海湾的半数舰队,阿吉,你从陆地下船支援陆上的卡洛斯、古斯曼、萨拉查,在港口外弄出些动静,让他们的水兵也离开船舰,我们就能一举攻下港口。”

    港口的战斗已经开始了,波尔多的城区相连的是北部海港,要经过吉伦特河长达二百里的河道才能出海,但在城区西部还有另一处海湾港口,离城区仅有六十里路。

    陈九经要攻打的就是这个港口,在港口南部,他把除阿吉外所有佣兵放下船去,让他们由陆路攻打港口,船队径自驶向海湾,却没想到在离海湾不过三四十里时突然发现不知是什么原因,法国人在这座海湾囤了大大小小三十条战船与武装商船。

    大舰队借助望远镜优势远远地调头向西,仅指派一艘千料舰率大小六艘鲨船靠近海湾,短暂接战后向西面落荒而逃。

    十几条法兰西战船便乖乖追了出去。

    而后他回返将阿吉部佣兵卸在岸边,将只剩水兵没有乘客的十余条船派往支援先遣船队,大部军士则在近海等了一宿。

    次日一早陆上卡洛斯分兵两路一路围棱堡掘壕沟做长久围困状,另一部掠袭周遭村落坚壁清野,做出准备总攻的假动作,前后仅两个时辰,棱堡的守军便多了一半儿,这才向近海停靠的舰队传信。

    旗舰始率大军攻入海湾,冲撞焚毁战船、以舰炮向守军展开轰击。

    却没想到法国人在海岸这边也修了城墙堡垒。

    修造工事、打制火炮的活计上,法国人不比西班牙弱,甚至造炮的工艺还要比他们认真,之所以打仗败多胜少是野战有问题,据卡洛斯说法兰西最近才刚开始学着瑞士、西班牙、葡萄牙组建方阵军团。

    不是说法国人自己不会用方阵,主要在士兵,他们的士兵和西班牙军团士兵的来路不同,步兵是围绕着战斗核心骑士来训练的,而非军团步兵那种以职业军人为核心、骑兵为辅的战法,步兵也没有专业的方阵训练,所以在打起来骑士总被火枪、长矛手组成的方阵欺负。

    尽管身份高贵,可万一铁壳子骑士在战场上跟西班牙在摩尔人战争中磨练出数量庞大的轻骑兵见仗,又未必能稳稳取胜。

    但守备一地,他们还是有足够的能力。

    头天的火炮对轰由于陈九经部冲得太近,小鲨船被击沉六条、大鲨船也伤了两艘,只好退出岸炮射程范围,还未来得及休整,头天出海的法国船队便遍体鳞伤地被船舰追击着返航,随后被前后夹击于海湾之中。

    船队被摧毁让他们士气受损颇重,眼看着围城第三天一门门船上卸下的重型火炮被雇佣军从海岸方向运过来,守军打算突围了。

    事情坏就坏在突围上,本来兵力就不占优势,守着堡垒还能据守,出城难道不是找着挨打么?

    结果四百多人在城外被击溃,留在城堡的三百多守军彻底无望,海湾上的白山营也下船协同进攻,不会吹灰之力就在发起进攻的第四天夺下这座港口。

    不过两天时间,他们还没来得及将港口准备运出去的乔其纱、腌肉、葡萄酒葡萄干及一些武器装备尽数装船,东边的西勇营弗朗哥便派其麾下精锐骑兵跑了回来波尔多的守军,来了。

    他们指名要见这些雇佣军的指挥官。

    明军当即整军备战,在港口与波尔多援军之间四十里的大路两侧布下三道防线,最末端是白山营与卡洛斯、古斯曼两千余名战士;中间为阿吉、胡安、萨拉查的两千佣兵,一左一右以道路为中轴相距十二里,把中间空了出来。

    最前面的防线,自然是佛朗哥那二百来人,陈九经没有亲自至法兰西人的阵前去看,那太傻了。

    他只是让人取来加勒比海上击沉法兰西海盗的船旗,派亲信送了过去,让他告诉法军统帅:把这面旗子送去巴黎,让亨利三世知道,这是大明帝国东洋军府对法国海岛行径的报复,废话少说,有本事打过来。

    同时还让人给弗朗哥传达了一道命令:“西,快跑。”

第三百零三章 来袭

    波尔多的郊外,穿着杂色衣衫的法兰西新募步兵挺着长矛、火绳枪与握着长剑、长戟使用钢十字弩的旧时代战士聚成庞大兵势,展开队形穿越林间。

    宽阔的道路上,超过二百名披着蓝色战袍用钢铁武装起来的骄傲骑士组成松散阵形,身旁跟着身披罩袍锁甲高举各色贵族旗帜的扈从,仅露出一条线的铁盔与高头健马看上去如同冰山。

    他们出现的地方就是战场。

    弗朗哥将军装备精良的雇佣军令其引以为傲,但这与波尔多赶来的骑士们相较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战争有三个重要因素,钱、钱、还是钱。

    法国从农民到国王都占据优势,光照良好、土壤肥沃、四季分明、降水充足的环境让这里每个人都相对自己的阶级比其他欧洲国家过得更好。

    干燥崎岖的西班牙、阴冷潮湿的德意志、连绵阴雨的英格兰,哪里能比得上法兰西富庶?

    良好的环境带来富裕的财源与更多的人口,骑士哪儿都有,为何法国厉害?因为有钱就有战斗力,更好的营养、更好的战马、更好的盔甲和更多有钱没处花的比武大会,而且有更多的骑士。

    如果说一名骑士由五百人供养,那么拥有更多人口的法兰西就有更多的骑士。

    当然,现在法国王室的财政比起伊老大没好到哪儿去,甚至在李旦入主塞维利亚后都要被费老二比下去,但这是有原因的,哼老三有钱,只是钱被花掉了花在欧洲极为罕见的中央常备军身上,赦令骑士。

    两个教派的宗教战争在法兰西的土地上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打了六次,多个外部国家介入,放在任何一个国家王室早就散架了,正是这支常备骑士部队让哼老三仍旧能稳坐巴黎。

    今生今世,佣兵头子弗朗哥从没像此时此刻这般感谢一个人,感谢陈九经提前下令让他向西撤退。

    否则就算没有这条命令,他也会在看见这些骑士时率军仓皇逃离战场,但等到他想退的时候,这些骑士未必会让他退。

    “法国人压过来了,一旦他们走出树林,骑士队伍会全面铺开,那应该是两名伯爵率领的中队,下面有十名男爵各率二十五名骑士的小队,我们很难挡住他们,退进棱堡吧!”

    卡洛斯算是比较清醒的,至少还有与之一战的想法,一路洗劫六个村庄、一座城堡的胡安收获颇丰,这会已经打起退堂鼓了,抬手打断卡洛斯的话道:“这个时候,我们应该上船离开这,法国人太多了,趁着没有损失……嗯?走吧!”

    波尔多集结兵力的速度在陈九经预料之中,但集结兵力的数量远超他的估计。

    他本想着短短几天,波尔多能集结两千人就不错了,却没想到眼下敌人数目远超两千,几乎与其所率兵力持平,并且有骑士们步步推进,显得比他们还凶。

    可是退兵?

    陈九经对几名雇佣军首领回答非常耿直:“可我不想退,消灭了他们,就能进波尔多城了,那儿……应该比港口富裕。”

    还真别说,他这句话让最想离开的胡安都沉思了几秒钟。

    劫掠一座城堡的收获比几个小村庄要多得多,那劫掠一座重镇?

    “要不,各部排方阵,调动一下兵力让骑兵去保护两翼?可我们的骑兵有一半还没回来。”

    胡安说罢抱起头盔转身去牵马了,深吸了口气对陈九经道:“陈将军一会向前面下令吧,我要去好好安抚部下了。”

    等他走了,卡洛斯才问道:“真要打?”

    “打,不过得先往后撤撤,离棱堡近一些,那外面有我们挖的壕沟,还能使用堡垒的炮台,虽然周围无险可依,至少能炮轰他们的方阵。”

    陈九经自怀中掏出怀表看了看,回头对卡洛斯道:“看他们的进军速度,我们还有一个半时辰,传令各部依照阵形后撤十里,白山营会分一部上城用炮,另一部在你身旁做预备。”

    说着,他派人去告知白山营游击,朝鲜西人党出身的黄喜,命他率部登城,海湾到岸上棱堡都是他麾下朝鲜火枪手与炮手的驻军地带。

    另一部白山副将康古鲁正率女真步骑押军于后,眼见黄喜被陈九经派走,脸上露出轻松神色,打马过来正对佩戴铁盔的陈九经扬着马鞭抱拳,道:“让他们去城上真好,我们还是不习惯躲在他们的矛阵后头,生怕别人一冲他们就散了。”

    “他们有很多骑士,你们的弓,能穿透他们的甲?”

    康古鲁摇摇头:“很难,外面那层铁壳子要三四十步才有机会,可他们在铁壳子下还穿着锁甲或布面铁甲,只能射脑袋。”

    “我尽量射死几个送给将军当礼物,但主要还得靠这个。”

    康古鲁说着从马背上提了提掌中长矛,有点膨胀。

    陈九经发现自己的副将有很深的骑兵情节,兴许是过去金国铁浮屠重枪拐子马的缘故,但这年头因为渔猎的关系实际上没什么骑兵,最厉害的还是山地步兵。

    白山营副将膨胀是有原因的,以前他们都没甲,经历了日本乱战后战功赏赐下来都有甲了,武装起一批单甲甚至双甲、携长兵负战弓的重步兵,战力比原先高了不知多少。

    好不容易有了铠甲,海战却穿不上,如今终于有机会在土地上把铠甲都穿上,简直是只求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恶战。

    何况那帮边鄙西夷雇佣军在康古鲁眼中本来就靠不住,这是他们的战争这句话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以前吧,三大部是挺边缘的,但现在一点儿都不边缘,连亚洲土民都能以百姓称之,那白山黑水之间说是核心没有一点问题。

    “我的人会去加固壕墙,前面的人被击溃我们就在这战斗,将军。”

    “仗打完,多分我们些马吧,看他们马挺多。”康古鲁看着陈九经道:“明年让我派人回辽东再从三大部征些勇士来。”

    “分马?”陈九经咧开嘴笑了,似乎因康古鲁对战事无所忧虑的态度也感染了他,笑道:“打赢这仗,我给你从西班牙买马,让你也组建重枪拐子马。”

第三百零四章 布阵

    卡洛斯对敌军兵势的判断非常成熟,自波尔多西郊集结而来的军队确实有两名伯爵率领,这支军队分别隶属于劳赞与阿莱斯姆两个拥有侯爵的家族,这些骑士也多出于家族旁支,但并不隶属于家族。

    超过一半的骑士来自波尔多城中驻扎的赦令骑士,给他们发薪水的是哼老三,因此尽管他们出身于这两个侯爵家族,但和这些侯爵一样效忠的是国王哼老三。

    作为次子,再庞大的家族也无法给他们封地与足够的荣耀,但哼老三的赦令骑士团可以。

    棱堡墙壁上端着望远镜望向远方地平线上渐渐露出的军队身影,耳边想起卡洛斯早先对法国赦令骑士的介绍,看着出现在望远镜中密林之前装饰华丽的骑士们排出骑墙端着长矛跳着小马步走出,缓缓颔首。

    各个国家的政策、环境有所不同,人们却没有分别,总要力争上游。

    西班牙的各个军团、雇佣军都不乏没有封地的骑士效力,而法国人为这批人提供了一个机会。

    在陈九经的意识里,他要面对的是一百多名武举人。

    相隔数里,来自波尔多的敌军开始列阵,先是聚在一起的骑士们缓缓散开,带着身后高举彩旗的扈从们像卡洛斯说的那样分成十个数十骑组成的方队。

    男爵带着骑士、骑士带着扈从,使用的兵器各不相同,但都是每排五六骑、排出五六排,人挨着人、马挨着马,十支骑兵小队一字排开,沉默地立于战场。

    更多步兵自林间走出,自骑士小队之前排出方阵,不过他们不太得体的模样同骑士们比起来就是一群苦哈哈,服色、装备与他们集结的队列同样杂乱,乱糟糟地在阵前同样一字排开十二个由三四百人组成的方阵。

    然后炮兵才姗姗来迟,三十几头骡马拉着一门门火炮出现在战场边缘,由炮兵牵拉着向前阵前移动,最终分散摆在比步兵还要靠前的位置上。

    陈九经放下望远镜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侧头看着棱堡突出部摆设满地的舰用火炮,“当头炮?”

    看起来滑稽,但法国人的当头炮很有用,至少胡安、阿吉、萨拉查三部在阵前组成的步兵阵线集体向后退了退。

    法国人火炮摆设的那个位置,离前军阵线仅有三里,他们再不退就要吃炮弹,而他们的火炮却在身后四里外的棱堡上,无法给他们提供支援火力。

    又是雇佣军,退一退,很正常。

    陈九经的前军阵线两翼各有三个三百人步兵方阵、中间只有两个靠近边缘的方阵,将中心完全让了出来,倒是后军阵线在中间有所加强,十四个西班牙雇佣步兵连队在弗朗哥所率骑兵的护卫两翼下扎开阵脚,看上去比法**队好一些。

    棱堡之下的阵地则是康古鲁所率的白山营,百余骑在棱堡内屯着、营外战壕里外女真重步兵站得密密麻麻,两侧的壕沟里放了四个朝鲜鸟铳百人队,这是白山营仅有的火器部队。

    他们的火枪比雇佣兵们还少,雇佣军的方阵也都和西班牙正规军布阵方式相同,大概都在六成长矛手、一成剑盾步兵、一成弓弩手与两成火枪手组成。

    白山营的朝鲜游击黄喜同样端着神目镜立在城头俯瞰战场,在法兰西人布阵结束后扬臂对陈九经道:“将军,他们的炮有些卑职不认识,但看上去佛朗机居多,再向前进一里,卑职麾下炮手就可轰击军阵。”

    “不急。”

    陈九经抬手制止黄喜打算在进攻路上轰击敌军的想法,道:“火炮我们有优势,不必急着打放,等他们进五斤炮射程再放,十斤炮与十六斤炮留到兵临城下。”

    白山营的朝鲜将士为打这场仗专门把两艘千料舰上从轻到重全卸了下来推到城头,要不是重三千多斤的二十斤炮实在太重难以运输,陈九经甚至要把那玩意儿都搬到城墙上来。

    白山营到底不是北洋嫡系部队,鸟铳火枪上吃亏咱认了,可火炮上绝不能吃亏,否则那叫丢了北洋军府的本分!

    要是波尔多法军统帅也有望远镜能瞧见棱堡上黑洞洞的炮口恐怕得气死。

    他们波尔多拉来三十六门野战炮,都是佛朗机或是楔子炮尾的后膛火炮,牺牲射程与威力以求速射。

    明军倒好,不会拐弯的舰用四轮炮车装着六十四门轻重镇朔将军摆上城头,就这棱堡里还有来不及逃走的法兰西工匠在白山营士兵的监督下给他们赶制二轮炮车呢。

    这仗要再往后拖拖,陈九经的炮就完成舰用到野战的变身了。

    不过在陈九经和黄喜交谈的过程中,战场上呈现一种诡异而滑稽的态势。

    法国人的军阵向前走一百步,明军西勇营前阵就齐齐地向后撤一百步。

    法国人派到阵前扛着旗子的几名骑兵也无可奈何地跟着向前走一百步,他们很惆怅。

    骑兵们得到命令是在战前向敌军喊话,依照常识贵族们打仗都会在布阵完成后找对方将领聊一聊,谈不妥再开打,不过因为上次陈九经没有出现,这次率军的伯爵也不愿自降身价去前头跟明军士兵谈,所以派了几个骑手。

    但这布阵看上去似乎结束不了,前军一直后退,还没说开战呢你说你们一直退个什么劲儿?

    照理说有人扛着旗子出现在阵前,对面就该派人出阵接洽了,可明军没人搭理他们。

    每次骑兵刚打马向前走出几步,鼓足了气打算发出让敌军听见的喊声,对面就齐刷刷地向后退开。

    没办法,法军阵形也跟着向前平移。

    一个后退、一个前进,令法军两名伯爵指挥官哭笑不得……再退离海岸棱堡就只剩三里了,大军将进入明帝国火炮射击范围内。

    “别再走了,都停下都停下,我们已经赶了很远的路,再和他们这样拖下去士兵都没力气打仗了,劳赞爵士,派人让波尔多送军帐过来吧,这场仗看上去会打很……”

    话音未落,轰轰几声巨响,远处棱堡上爆开弥漫硝烟,三十余颗炮弹齐刷刷地朝战场最前的步兵方阵轰了过来,刹那间骏马扬蹄、军阵凌乱。

    “不宣战就打?”

    四下嘈杂里,话说一半的阿莱斯姆爵士目瞪口呆,旋即拉下顶着蝙蝠的头盔面甲,抽出腰间佩剑对等候在侧的传令扈从道:“向前推进,火炮还击!”

第三百零五章 算数

    当第一声火炮在海湾棱堡城头响起,战斗的节奏被猛地加快了。

    二斤炮与五斤炮同时向敌军最前方阵开火,势大力沉的炮弹划过抛物线落入阵中,炮弹像镰刀般削过途经路线上的长戟、头颅、手臂,穿过胸膛、滚断腿脚,最终沉沉地在坠在混了血肉掀开的草皮中。

    仅经过短暂沉默,法军的后膛炮同样向西勇营发起轰击,他们还沉浸在一路倒退的‘惯性’当中,突如其来的己方炮火让他们短暂呆滞,紧跟着敌军的炮弹便飞了过来,差一点胡安的方阵就要被几枚小炮弹打散了。

    好在后面的卡洛斯及时命令方阵向前走出二十步,把胡安的三个方阵顶住,两翼又都有友军,这才让失去几名好手的连队止住乱象。

    此起彼伏的军令在两军阵前各个方队中响起,法军方阵举着兵器继续前进,准备接下来的突破战斗,在这个过程中,方阵旁的佛朗机炮持续向西勇营射击。

    在城墙上陈九经的眼中,一切进展的非常快,不远处的火炮才不过向敌阵投射三轮炮火,法军步兵方阵已经展开射击了。

    火枪、钢弩和长弓在前进途中交替射击,前军八个方阵也同样在相距二百步的‘遥远’距离上用火绳枪、弓弩展开还击。

    最引人瞩目的自然是两军方阵一边喷出硝烟一面快速接近,直至拉近至一个极为残酷的距离,一根长矛。

    双方矛阵之外的火枪手、弓弩手都在长矛可以触及的方向放铳放箭,连队前排的老兵像消耗品般转瞬即逝,随后战争经验不足的矛手在战斗的紧张下鬼使神差地补上位置,捅翻敌人或被刺来的长矛戳翻,躺在地上等着战友或敌人从身上跨过。

    兵对兵将对将的战斗中,法军指挥官发现他在正中间的四个连队轮空了。

    他们面前没有敌人,既可长驱直入攻击在棱堡下列阵的敌人,也能分兵两翼支援正在对抗的方阵。

    似乎是陈九经有意留出的中军空白令法军两名伯爵指挥官注意到,他们改变平时以骑士中队游走两翼伺机摧毁侧翼的战术,散开的骑士们重新向中军集结,继而跟着四个面前没有敌人的连队向战场正中间开动。

    “将军,敌军骑兵动……将军你在干嘛?”

    朝鲜游击从棱堡右侧突出的炮台跑来,就为提醒看上去对敌军骑兵集结而无动于衷的陈九经,结果当他火急火燎地跑过百步,却发现陈九经低头拿着炭笔在城墙上画画呢!

    听见他的喊声,还一副苦思冥想的严肃神情,用左手绕过胸前向他抬掌示意不要说话。

    同时右手不停地在城垛城垛上写着什么,黄喜离着好几步远也看不清到底涂画着什么,只知道有汉文也有图画,很是复杂。

    眼看西军骑兵完成集结,缓缓向中军开进,敌军越是前进、黄喜心中越是焦急不安,眼看着敌军步兵越过战场中央,继续向前开进,就连汗水都从额头顺着头盔缝隙流了下来。

    即使不太清楚欧洲人作战方式的他,眼下战场情况也一目了然,各个方阵接战不过一刻便已至焦灼,己方与敌军接战的六个方阵已经像熬糖般和敌军六个方阵黏在一起,这时候想退都退不下来。

    就在这时,前军左翼一个隶属胡安佣兵团的三百人方阵已在两门佛朗机炮接连不断的侧翼轰击与敌军交兵的过程中完全溃败,后面的矛手丢下兵器向后跑着,前面仍在抵抗的士兵失去支援转眼就被残杀殆尽,还有些火枪手干脆将火枪举过头顶跪地讨饶。

    同样的情节也即将发生在右翼的两个连队身上,连队后阵的士兵已经出现逃跑的迹象了。

    敌军各个步兵方队都已接战,旁边就是己方军阵,他们依靠抛物线弹道的火炮不能再为步兵提供支援,而敌人跟着方阵一起走的佛朗机炮却能从侧翼展开直射。

    交战的形式对他们非常不利,这样下去溃败只是时间问题,即使取得重炮支援,也要等前军七个连队全线溃败,到时候他们还能拿什么和大军压境的法国人打?

    就在第二个连队开始溃败的同时,陈九经突然深吸一口气,抬手在城垛上狠狠地抿了过去,将所有痕迹抹去,转头对黄喜道:“一千一百步,所有火炮调整至一千一百步射角,听我命令。”

    说罢又向等候在身旁的传令兵道:“命康古鲁上马,打开城门,传令两翼弗朗哥部骑兵准备包抄,白山营女真步兵出战壕。”

    黄喜愣了片刻,问都不问当即命左右跟随的部下用朝鲜言语高喊几声,扛着鸟铳的朝鲜火枪手奔赴左右,向操持火炮的炮兵依次传令。

    各个火炮,口径小的调高射角、口径大的垫高炮尾,整个城墙便活了过来。

    传令兵在城头摇摆两下旗帜,早等在下头的康古鲁扣上头盔高喊两声,百余骑女真勇士依次上马,挺着长矛等在城下,城门吱呀缓缓洞开。

    陈九经的目光越过城下壕沟与整齐列阵的卡洛斯方阵,望向远方即将抵达预计距离的四个法军方队,缓缓踱行的骑士们已经在战场中间逐渐散开,他们的意图再明显不过自中心散开冲击各个方阵侧翼,以取得全线胜利。

    “中军左侧,最近的法夷方阵,六十四门准备瞄准。”

    命令机械地传达下去,黄喜的脑子却还在发蒙,听将军这意思……是要用六十四门火炮齐射那个法夷方阵?

    那方阵一共才三百人啊!

    将领会对命令产生判断与迟疑的情绪,但士兵不会,城垛上早已调整好射击的角度的火炮一时间齐齐瞄准,各个炮兵准备完毕的呼声此起彼伏,直至陈九经攥着令旗的手挥下,身后的传令兵齐声喝出:“放!”

    轰!

    巨大且绵延的轰隆炮声听起来好像天都塌了。

    各式口径大小不一的火炮几乎同时在棱堡东墙上向远处同一目标击发而去,众多火炮齐射的后坐力让人们透过脚下厚实高墙都感受到晃动,城下的女真骑兵战马皆不受控制地人立而起。

    数不清的声音撞进耳朵里,哪怕炮兵们在耳朵里塞了棉花也不管用,震得脑袋生疼眼冒金星,他们却能看见令旗还在挥舞,打出重复装填、炮口向右半寸瞄准的命令。

    捂着耳朵的陈九经看着炮弹落点那一个方阵曾经站立的地方几乎被犁平的土地露出无与伦比的喜悦神情与天真笑容,尽管左边耳朵疼得厉害,却不妨碍他笑眯眯地张嘴自说自话。

    此时此刻,不论他用再大的声音,城头上一时半会都没人能听见他的话,但他还是在说。

    “你们谁也跑不了,小爷爷算过你们的逃窜速度和我火炮的装填速度,你们跑不出我的火炮射程。”

    说到最后,甚至连捂着耳朵沾了点点血迹的手都拿了下来,攥拳在身前高声叫道:“都得死!”

第三百零六章 驰骋

    欧洲最早使用野炮、设计炮耳的就是法国人,在**十年前的百年战争最后阶段,以射石炮、长炮等难以机动的重型火炮临时的充作营地炮令法国人在战争中获益良多。

    不过进入十六世纪,法兰西在战场上使用重型火炮反而使其难以机动,因为步兵难以与取得进步的西班牙方阵军团作战,少量重武器优势难以与大量轻武器优势匹敌。

    即使到现在,他们在火炮上依然非常优秀。

    但没人试过集中重兵器精准地投射一点,现在他们看见了在战场十分接近中间的地带,随堡垒上棱形角城垛同时爆起巨大硝烟,数十颗炮弹同时朝一个排出密集阵型的连队轰击过来,极小的散布下几枚炮弹甚至在途中相撞崩碎而开。

    光天化日啊,轰隆隆一片巨响,一个满员方阵就没了,只剩一地残肢断臂与几名还剩一口气的士兵朝法军指挥官的方向爬行。

    别说被五六十颗炮弹击中的连队,哪怕其右侧连队仅仅挨上一颗十六斤炮弹,阵形都从中间被犁出一条血路,即使骑士在后都不敢再继续前进。

    两边接战的步兵方阵都因此停了片刻,等再反应过来,战场边缘两个隶属胡安的连队该溃败的还是溃败了,但正中间原本被压着打的西勇营连队却士气如虹……或许他们本身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与他们对搏敌人怕了。

    后阵中军隶属卡洛斯的西班牙连队已在队长的号令下端着长矛迈出踏实的步子向前进发,方阵两脚各由九名火枪手组成的小方阵打放起来毫不留情。

    己方来自城头的重炮发起轰击,让他们再无顾虑。

    最关键的是,西勇营两翼现归弗朗哥统帅的所有骑兵开始行动,端着摩尔人盾牌挺着长矛身披链甲的西班牙轻骑兵没法国骑兵那么训练有素,但散乱集结的密集阵型冲锋起来依然令对战的法兰西方阵感到莫大压力。

    因为他们朝着各个连队身侧的炮兵阵地冲锋了。

    与之对应的是训练有素的法兰西骑士小队自战场中心四散开来,越过己方阵形间隙,挺起长矛驰向左右正在交战的西班牙方阵侧翼乃至背后。

    即使是城头的陈九经,看见法国骑士队冲向方阵的气势也不由得感到心惊,他们四骑乃至八骑为联,人马皆重甲、手持重矛,堵墙而进,十余骑撞进西军方阵,西勇营长矛手刚在军官的号令下调整方向,骑士们已转自另一侧面回转冲击,所挡者皆被挑翻撞飞。

    先冲击缺少防护的火枪手小队,再自另一方向撞击来不及在密集步兵阵形中来不及转身的矛手。

    反此冲击一两遭,有骑矛折断者,则自马上取出结构复杂的转轮打火枪,就近向方阵射击。

    即使有侥幸被西军矛手捅伤坐骑落马者,除非被战马压住,否则翻身爬起抽出马尸宽大战剑,以重步兵的形态双手持握大剑继续冲击步阵,势大力沉地扫开刺来长矛,撞进步阵便无能挡者。

    十支骑士小队加入战场,像空气中炸开一道震荡波,挡在他们面前前军连队统统被冲散,失去队形的步兵只能像待宰羔羊般四散而逃。

    即使在三个法兰西连队被杀溃、一个连队被重炮齐轰后,明军依然占据劣势。

    但紧跟着城头重炮一片轰响,扳平了这局。

    又一个连队被超度了。

    这一次的炮击效果引起质变,几乎所有法兰西步兵连队在炮击之后统统舍下交手的敌人开始‘有序地’逃跑离炮击点近的两个连队先跑、随后他们旁边的连队跟着跑,然后整支军队兵败如山倒。

    战场上最可怕的是拉锯战与相持阶段,看不清楚胜负人们才会一直无休止地杀下去,一旦胜负已分,有人跑就有人追,但这个过程中一般伤亡不会太大。

    除非有骑兵。

    弗朗哥的骑兵队此时已运动至战场两翼最前沿,呼啸的轻骑冲击一个又一个操持佛朗机炮与标准后膛榫阀炮阵地,在发现法军步兵溃败的情况后当即分出大部追杀溃军。

    早先跪地投降侥幸逃过一死的西勇营步兵也拾起散落满地的兵器加入追杀。

    但骑士们没有退,在哥特式头盔露出一线的视界中,他们始终占据着绝对优势,仅仅依靠宽阔的双手大剑就能在步兵阵形中砍出一条通往胜利的坦途大道。

    如单单着眼于此,确实如此,失去火枪手后一二百人的步兵方阵拿马上的骑士毫无办法,对马下的骑士同样束手无策,甚至于他们在马下更加灵活,四五个挥舞着大剑的步战骑士撞入步兵阵形就能把整个连队砍得四分五裂并展开追杀尽管大多数时间只要步兵开始跑,他们就追不上。

    但步兵开始跑就已经说明方阵散了。

    直到轰踏的马蹄声在身侧响起,来不及回头,沉重的短柄骨朵仗着马力敲过头盔,巨力撕扯着头盔向反方向狠狠扬起,做工精致的头盔完好无损,扯动脖颈带来的休克却让马下骑士直挺挺地瘫倒在地。

    装备简陋、马术粗浅的女真骑兵哈哈大笑地掠过他们,给予步兵连队微不足道的支持,他们不管对骑士的袭击能否得手,敲一下、捅一下,蒙了就蒙了、死了就死了,毫无收效也无所谓,径自继续向前突击。

    接下来穿过战场的白山营女真重步兵才是真正的杀手。

    间隔四五步,往往被骑兵袭击刚回过神来的骑士正扬着大剑向一拥而上的步兵做出防御架势,身前的女真重步兵却拉满了战弓朝脑袋射了过来。

    这种作弊手段通常无法致死,尖锐的箭头在与头盔碰撞的瞬间无法承受巨大力量被撞碎开来,但装最帅的逼就得挨最毒的打,白山黑水间的部落战士三五成群地使出围猎手段,两头绑着石锤的投索也好、短兵相接的骨朵也罢,转眼就将落单的骑士四仰八叉地撂倒。

    手动掀开面罩,一锤头下去,贫苦可怜的白山猎户便得到一套凹陷的哥特装甲。

    城头的朝鲜游击黄喜看着一面倒的战场直嘬牙花子:“杀穿板甲的干嘛,将军,我听说这些玩意能换赎金呀!”

    陈九经直至此刻才终于松了口气,抬手在城垛上缓缓锤了两下,转过身来揉着左耳朵:“你说什么?”

    “卑职说赎金,将军的耳朵被震着了?”

    “没事,要什么赎金。”

    陈九经揉着左耳,抬手挠了两下,目光越过指甲缝已经凝固的细碎血痂看向棱堡中正为他制作炮车的法兰西工匠长长地吐出胸中浊气:“我们自己去波尔多拿。”

第三百零七章 夸夸

    康古鲁的女真骑兵携大胜之威,向东整整追了六十里地,他们早就超过逃兵了,却还是一直奔驰到城郊能看到波尔多城和加龙河左岸的葡萄园为止。

    弗朗哥的骑手起初只想追杀溃军,但奔出十余里被白山营骑兵超过后,生怕他们这百余骑被敌人的伏兵围杀,把心一横便率骑兵跟了上去。

    结果一路上,他的骑兵都被康古鲁用手势指挥着:抢这个去、抢那个去;进攻这个修道院、踏平这座庄园……沿途本异常繁荣的郊外庄园都没什么人,战争的消息一传到这片土地上,贵族、乡绅、商人们便驾着马车向最近的城堡请求避难了。

    农夫民妇没别的办法,只能携家带口地往城里跑。

    所以说法国的农民是欧洲最幸福的农民,他们还愿意往城里跑,像在西班牙或尼德兰等低地国家,战火连绵不绝的土地上农民都不跑。

    他们只有投奔起义军或被征召平叛军这两种出路,要么就呆在原地听天由命。

    反正别管本**队还是别**队,来了都要掠夺一番,脚踩在地上脑袋早晚也会落到地上,至少肠子还可以挂在树上。

    当地还是散落着小股驻军的,只是那些拿着粪叉和石头紧急武装起来的农夫并不能对康古鲁造成威胁,甚至听见马蹄声他们就已望风而逃,根本谈不上什么抵挡。

    耀武扬威的康古鲁冲到城下,在他途经的道路上一座又一座庄园焚起浓重黑烟,只需要两骑就能押着几十名来不及逃走的百姓为他推着板车将战利品运回港口。

    城里市政厅前广场上四个二层圆顶钟楼响个不停,哪怕在城外也能听见连续不断的小钟敲击声,这些小钟一直用来提醒市民火灾正在肆虐,或是提醒城外的百姓葡萄已经成熟。

    但此时此刻,它只能用来提醒百姓敌军来袭。

    康古鲁找了麾下最有言语天赋的骑手,在城外结结巴巴喊了半天,没人能听懂。

    西班牙太封闭了,费老二制定的法律,不准西班牙人外出去别的国家求学、也不准别国学者入境求学。

    难得城里有能听懂西班牙语的有识之士,也听不懂康古鲁麾下女真海西哈达部方言版的西班牙语。

    最后还是弗朗哥上前解围:“你们的主力已被我军击败,只要波尔多城交出……康将军,交出多少钱?”

    康古鲁也听不懂弗朗哥说的是什么,总之城里的守卫队长带兵护着市政官与贵族们鼓起勇气登上城墙后,就看见远处立着几个西班牙骑兵、混着看不出来路的异国骑兵,不知道在神情激动的叨叨着什么。

    远处层层叠叠的密林树梢后是燃起的浓烟,奔驰的小股马队来回奔驰,马屁股上带着大包小包不知从哪夺来的东西。

    守军派人带着旗子出城谈判,结果又因言语沟通不畅被赶了回去。

    在法兰西这个武德丰沛的地方,真正有学识的骑士们都在波尔多海港做俘虏呢。

    双方隔着波尔多外围几座军事堡垒与紧急搭建出的障碍工事,一同等待着明军主力。

    不光波尔多的法国人在等,康古鲁与弗朗哥也在等,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还没见到作为主力的雇佣军步兵连队过来。

    等康古鲁派回的骑手回来,他才知道陈九经一点儿都不着急,还在海湾棱堡清理战场呢,仅派来卡洛斯麾下一名通晓法语的士兵,向波尔多宣读东洋军府索要白银万两、毛驴一千头、战马五百匹的战争赔款与黄金一千四百两的贵族赎金。

    陈九经忙着稳定军心,以步兵为主的雇佣军连队在惨烈的战斗中受损颇重,即使硬着头皮向波尔多开进,也无法保持战斗力进行新一次的围攻。

    而他稳定军心的手段分为三大类共五种,分别为:夸、夸、夸夸夸。

    “打得好,我知道胡安佣兵团此次直面敌军受到极高的损失,但你们非常英勇,尤其是胡安将军,即使是亚洲战场上西**团长也没有像你这样勇猛的将军,在西班牙恐怕只有古之名将才能与你相比啊!”

    “什么,不要跟我说你连队被击溃时逃跑了,至少你没有投降啊,他们那些骑士冲过来哪儿有不逃跑的步兵?”

    陈九经夸胡安都受不了,脑袋上头盔被砸凹刚刚包扎了被打肿的大包让胡安感觉自己晕乎乎的,听着来自明国将军的夸赞满面通红:“我很多士兵都投降了。”

    “投降不要紧,他们后来都发起反击了,古斯曼将军麾下也有人投降了,但我亲眼看见几个投降的士兵在城头发炮后捡起兵器与敌人拼杀;还有阿吉将军的部下,背着两杆火枪双持长剑去追砍敌人!”

    “这都是最好的战士,我知道你们训练不足,这一次我们付出血的教训,但下一次就不会如此了,我们用这场仗证明了,西勇营的六名将军与上下三千余名军兵具备成为世间精锐的可能。”

    “我要跟你们续约,把合同延长至三年,回去后六名将军作为募兵官,把此战损失的士兵补充满员,我会为你们请来自大明东洋军府的优秀教官来训练他们。”

    “参与这次战斗活下来的所有士兵,薪水比合同上约定的提高一半;负伤但可以继续效力的回去多发一月薪水;不能作战的发给两月薪水,阵亡的补发三月薪水。”

    陈九经一通夸夸夸,把留在海湾战场的五名雇佣军首领夸得晕头转向,对惨烈战斗的抱怨全都不见,甚至都没人提,他们现在光忙着算钱了。

    “不过有两件事我得说在前头,首先,再去招募士兵就不要用什么雇佣娼妓装作贵妇人把男子引入地窖关起来饿好几天不答应当兵就不放出来之类的做法了,那样是招募不到好军人的。”

    “其次,波尔多有战斗力的驻军已被消灭,我们该去收取战利品了,但各部队无力作战我也知道,所以我们要装一下样子,集结所有可以作战的人,到城郊去休息,我们只待三天。”

    “过去先用炮轰一阵城楼、城堡,三天后不论能不能收到钱,都撤军回船,启程回西班牙,不打仗了。”

第三百零八章 回礼

    陈九经的船队离开波尔多海港的第四天,法兰西南特港发来的船队姗姗来迟,留给他们的只有不知以什么手段从地底掀开城墙的破碎棱堡与广袤土地上一座又一座冒着青烟的庄园。

    尸横遍野的战场早被打扫干净,但堆成一摞摞的法军尸首至少还留有最后的体面,他们没像欧洲军队如过境蝗虫般取走一切,那些衣裳还穿在他们身上。

    没有西班牙人、没有明帝国人,战场被打扫得很干净。

    最令援军生气的是,在方圆百里的郊外所有庄园被掠夺一空、仅有几座城堡幸免于难后,波尔多依然给那些入侵者支付了赎金尽管没有其要求的那么多,但他们还是付了。

    这是无与伦比的耻辱。

    城中贵族乡绅收集了所有能收集到的金银送到城外,结果就换回一名伯爵、三名骑士。

    并且这些人的价码一样……明帝国人对他们的贵族一视同仁,统统按体重来。

    黄金白银上一个秤!

    何等野蛮?

    六天之后,纳尔瓦的亨利率王国步兵率先赶到,看了看波尔多的惨状沉痛慰问城中士绅,随后带兵回国准备战争了他刚刚知道这些横跨大洋的暴力分子就在他的领国隔壁。

    比起为波尔多伸张正义,他更担心自己的王国会受到这些人袭击。

    法兰西海岸的愁云惨雾并不影响比斯开湾另一侧西班牙百姓对满载而归的西勇营在港口展开盛大的凯旋仪式。

    当陈九经的旗舰停靠港口、各个船舰在岸边码头搬运货物,数不清的西班牙百姓自发地来到港口为他们搬运货物。

    盛满葡萄酒的橡木桶从岸边卸了一船又一船,新纺出价值及其昂贵的乔其纱被懒得搬运的佣兵暴殄天物地在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或者拿来当作葡萄干、腌肉、香肠、整只火腿的包裹布。

    轻薄的雪纺又怎能撑得住这么多沉重的东西?佣兵们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们会裹很多层,以至于海岸边港口上问讯赶来看兵船的西班牙小野孩儿们都要追着佣兵边跑边问,里面裹得是什么。

    甚至还有一箱又一箱的接骨木,这是白山营部落军医在治疗伤兵时就地取材,发现在欧罗巴也有这种他们家乡生长的药材,虽然生得有些小区别,但使用问题不大。

    这东西对军医来说最有效了,一身是宝,活血止痛、跌打损伤、骨折失血,全都能治,所以尽管他们带了东洋军府制的一些成药,但在野地里连根刨了一片又一片,等别的货物都装船时拿捆扎的接骨木塞缝。

    就这最后还有能装一艘四百料福船的接骨木实在没地放,全装海湾棱堡一座屋子里烧了。

    本来康古鲁麾下哈达部那个腰有一人合围那么粗、满脸横肉的部落大夫还特不乐意,觉得都是好东西烧了可惜,后来从陈九经那道听途说了些欧罗巴医生的治病事例,说什么也要自己抱着火把看着烧完了再上船。

    登船后还跟船上的白山勇士说呢:“你们老叫咱是庸医,看看什么才是庸医?”

    陈九经理解他的想法,好不容易有个能让他说是庸医的人了,可不能叫他们成长了。

    有百姓帮忙,雇佣兵们乐得轻松,除了必须他们搬运、牵拉的重要战利品外,那些值钱的东西就只是沿途看护着,让百姓帮着搬运上马车。

    被这种其乐融融气氛感染的陈九经下令推出三十只橡木桶分给码头帮忙的百姓随意饮用,在人们赞叹着他们收获的声音中骑马率军赶着驴车回到营地。

    对陈九经、白山二将、西勇六将来说,那些值钱的红酒、乔其纱、甚至金银珠宝,在这次经历短暂却惊险刺激的航行平安抵达港口后,已经不是那么地重要了。

    重要的是那些铠甲、兵器、火炮和战马。

    如果想要钱,他们随时可以抽出一礼拜出去再抢一次如此横行无忌、畅通无阻的感觉只有在陈九经麾下才能这么痛快。

    换了任何人这样做,只要被人知道,他们只能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落草为寇,但陈九经不一样,西班牙国王绝不会把他交给法兰西,

    “将军,毕尔巴鄂的长官为祝贺我们取胜,派人送来五十柄毕尔巴鄂利剑,都是好剑,在西班牙这是仅次于托雷多钢剑的好兵器。”

    回到营地不久,陈九经刚让留守营地的北洋军医帮他看看持续蜂鸣的左耳,烧了热水钻进盆里舒舒服服泡着澡,筹备晚宴的卡洛斯换了身衣服端着柄钢剑入帐交给门口侍立的女真武士。

    卸下板甲穿着黑色衬衣的卡洛斯对他报道:“给商人们的消息已经让人传出去了,我们的货物都是最好的,应该很快就能出手。”

    “那些从波尔多带回来的佩尔什马太多,营地里没地方养,暂时让人在营外看着,也已经让来送剑的人回去向长官请示开辟牧场,但报告到巴克斯比斯开去,要些时间。”

    卡洛斯道:“我们可以在城外找个靠得住的牧场主人,先养在他们那,不会花太多钱。”

    巴克斯这个地区由于古代属于纳尔瓦王国,后来分裂以一种自愿的形式加入西班牙,因此享有相当大程度的自治权力,陈九经部营地要想扩大土地,花钱买地是自然,但更重要的是首先要取得自治首府的同意才行。

    泡在温汤中浑身舒适的陈九经对此毫无异议,朝走进来的亲卫武士看了一眼,对方抽出长剑弹了弹,沉沉点头,表示长剑确如卡洛斯所言,是上好的兵器,他枕着木桶边闭着眼道:“那些马确实不少,我们营地留一百匹,再挑出一百匹母马,我要派船送去塞维利亚,剩下的就照你说的先找几个牧场寄养。”

    “至于这剑,大明帝国讲究投桃报李。别人送我礼物,我也没什么好回礼的,就送他们几个法兰西人吧。”

    “把波尔多没钱赎的那些贵族都送给毕尔巴鄂,只要别放火刑架子上烧死,那太野蛮了。除此之外,如何处置西班牙说了算,这场仗也是西班牙的胜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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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嘉靖四十五年,隆万中兴前夜。这是最好的时代,戚家军向近代军队迈出第一步,脚踏缫车在东南日夜不休产出丝绸,它强大、富庶。这也是最坏的时代,卫所制因贪污**而日趋崩溃,土地兼愈演愈烈内阁夺位混战不休,它衰落、垂暮。当排枪火炮轰鸣在欧洲战场,当西班牙无敌舰队纵横四海,当传教士手捧圣经怀揣密信对这片新大陆露出觊觎的目光。清远卫小旗陈沐头顶笠铁盔,鸟铳扛肩膀,望向大海高高扬起下巴。-已有完本作品,人品保证,更新勤劳,敬请收藏。读者群:102341981,欢迎大家。开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开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开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