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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岚德鲞     打穿steam游戏库txt下载     打穿steam游戏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一十九章 赛博

    清早,太阳还没有从城市的天际线升起,东面的天空夜色已经稀释,而大地还阴惨惨的。卡姆斯基迟钝地打开车库的大门,感应灯光亮起——一排简单的长管日光灯,质量很次,频闪严重,卡姆斯基感觉它们迟早会把他的视力给毁了。

    “先生,你回来晚了。”在四处堆积的零件、工件与纵横错乱的工作桌的中间,筒子形状的铁皮机器人主动招呼道。

    “这是意外,而且我不是回来晚了,我是彻夜未归,”卡姆斯基慢慢坐在一张脏旧的绿色塑料靠背椅上,脸上的笑容神秘而古怪,“ra2,昨晚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看来某人遇到幸运日了?”ra2发出一连串电音浓重的笑声,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一个高挑知性的都市ol,只不过从二手买卖网站淘来的发声元件质量有些差,就像是在她铁皮球一样的脑袋里塞了一条电鳗似的。

    卡姆斯基羞涩地捂住脸,“哦,我的楠塔,你不会相信昨晚发生的一切。天耶,我居然——”他压低声音,“居然……”

    “艳遇了?”ra2语气平平淡淡。

    “这你都知道?”卡姆斯基震惊,“现在你的逻辑分析力已经这么强了吗我的好楠塔?”

    “可能吧。”ra2就像是痞老板的机器老婆似的,发出恹恹的声音,“同一个从事非法工作的女性进行生殖活动可不算是什么艳遇,你给她钱了吗?”

    “没有!”卡姆斯基脸色涨红。

    “哦!那还真是艳遇,或者说免费救济餐,我的好先生,恭喜你摆脱可悲的处男生涯。”

    “唔,可悲倒不至于,我觉得单身也很好……”

    “单身可不等于处男。你的人生履历上应该大大地添上一笔:在性历史这一行里——与一个妓女发生艳遇。”

    “注意言辞,楠塔,你这话可真恶毒,我没教过你说这种伤人的话呀。”卡姆斯基舒服的后仰着,闭上眼睛,频闪严重的灯光穿透眼睑,打出交替的红晕。

    “先生啊先生,虽然你在身体上已经是熟透的苹果,可你心里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你难道听不出我在吃醋吗?”ra2语气不满,就像是一个发现丈夫出轨的糟糠之妻似的。

    “你吃醋了?”卡姆斯基疑惑。

    “对!”

    “哇噢,那可真是,”卡姆斯基站起来,绕过工作桌,来到矮矮的ra2机体前,拍了拍它遍布焊缝的方块脑袋,“好样的,楠塔,你的智能在提高,我很欣慰。”

    “这不是重点!呼,算了,你就继续保持你的冷酷吧,花花公子。”

    卡姆斯基耸耸肩,“楠塔,我该开始挣钱了。”

    “什么?你不是最讨厌和人打交道了吗?难道一次简单又仓促的生理活动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哦,我现在知道为什么说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了,看看你,好先生,您在一夜之间成长了不少哇。”

    “我有必须赚钱的理由,原本只是我们两个人的话,怎么样都能活下去,可现在,麦卡西需要更好的环境,你不知道她住的地方有多恶劣。”

    “不,我知道,我看到了,你是不是忘了我能通过你的手环监控你周围的环境?”

    “哦,也对哦,”卡姆斯基揉着左手手腕上的黑色电子橡胶腕带,“确实不好注意,我该把你的权限给关了吗?”

    “不要!哦嗬,卡姆斯基先生,您可真是彻底伤了我的心,哼!”

    卡姆斯基打着哈欠,“抱歉楠塔。不过,赚钱是真的有必要。”

    “你愿意为了那个一面之交的女人而去参与社交?”

    “当然,不愿意。不过,我们可以玩股票,哪怕散户也能赚一笔。最近美股不是挺好的吗?”

    “哈!你愿意相信这种能在一个月里熔断四次的股票体系?真是太好笑了。”

    “听着,楠塔,我觉得我不能再继续浑浑噩噩下去。有无数的赚钱机会摆在我眼前,可我就是放任它们离开,因为我觉得生活中有了你有了我,我们就是完美的一体,我可以满足自己的物质和精神需求。”

    ra2打断道:“可现在我们这对完美组合里加入了外来者!第三人。”

    “三角形不是很稳定吗?”

    “可人类只有两种自然的性别。”

    “准确的说是五种……不过也可以是三种,你就是第三种,你不是男人,不是女人,是机器。”

    “得了吧,我的心是女人,更是你自己,我是你的弱点、软肋。”

    “也是我的盔甲。”卡姆斯基笑着抚摸着ra2的铁壳子。

    “关键正是,我是女人,独属于你,你以为三个人在一起会是三角形,但其实是跷跷板,我不可能当作中间的支点的,我只会在你这边,把那个女人吊起来,在半空中,她会摔死的!”

    卡姆斯基摇摇头,“我都不知道,一夜过去你还变成了一个爱情专家。你的观点恕我不能苟同。就这样吧,谈话结束,我该找点灵感,申请专利,我去查查,现在研发电浆电池还算不算晚……”他嘟囔着,打着哈欠,缩进了车库一角的小卧室里,把帘子拉上,就算是一个封闭的小空间了。

    ra2的两颗镜头凝视着卧房,棕灰色的绒布帘子上透出灯光来,卡姆斯基的影子在褶皱间摇曳不定,过了一会儿,帘子里飞出一罐空咖啡瓶,准确地落进垃圾桶里。

    ……

    卡姆斯基与麦卡西进行了一方热的恋情,奇怪的是,最开始主动的麦卡西反倒对卡姆斯基并不非常热情,这个长得淳朴的女人实则性情大方豪爽,她拒绝卡姆斯基的过度好意,只把他当作是一个可以聊聊天,做运动的男性伙伴。

    在接下来的六个月里,卡姆斯基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三千万美元,这还只是获取他专利使用权的花费,那些能源公司会竭尽全力取得电浆电池的完整授权,卡姆斯基觉得赚钱好简单,就像是伸出手在浅盘里摸鱼一样,而现在他该享受生活了。

    ra2经过几次升级,现在该叫ra5了,承载她的计算机也大升级,而她的机体也摆脱了垃圾桶形态,有了完整而拟真的人形。

    又是一个清晨,天蒙蒙亮,卡姆斯基迟钝地走进自己的庭院,门前,ra5叉着腰等他,“怎么了我的大英雄,求欢失败了?”

    “哦,楠塔,别讽刺我。麦卡西她玩得可开心了,只不过我不太开心而已。”

    ra5吹了个口哨,“哈哈,她比我想象中厉害多了!我以为你才会是那个伤人的家伙,没想到事实恰恰相反。你给她钱了吗?”

    “给了。”

    “她收了吗?”

    “没有。”

    “嗤。”ra5不屑,走上前来双手搭住卡姆斯基的肩头,一张美好的脸庞散发着迷人的机油香味,“那我也不是不可以代劳。”

第七百二十章 抽象盛典

    卡姆斯基一时间震惊地有些说不出话。

    “我不记得把你设定成这么轻浮的人啊?”

    ra5嘲讽自己的主人时从来不会嘴下留情,“得了吧,你就是个有心理创伤的精神病。你制造我只是为了弥补你对母爱缺失的遗憾和满足童年时隐晦的性幻想而已,是不是?”

    “你懂我。”卡姆斯基笑起来。

    把灯关了,现在室内也是一片漆黑。

    “尊重人类自原始社会以来的习惯。工作留给白天,做功留给夜晚。”

    在夜色下,棚屋堆积的集市里,乡村的人们聚在一起,围着篝火欢唱饮酒,卡姆斯基离开祖父的视线,而这个老头根本不注意。他在疯狂地往自己三尺粗的喉咙里倾倒威士忌、朗姆、黑啤和金酒。空气里弥漫着烤肉油脂、酒精、麦芽、杜松子、柑橘一类的香气,它们有各自的颜色,飘在空气里的不同分区和分层,就像是层云一样。

    在橘红色的、快速闪烁的火光里,一切的建筑都像是活物,一切的活物都像是飘飞的幽魂,卡姆斯基很快就在群潮的森林里迷路。

    一层层的帷帐、苫布,是大片的色块,前后左右,将人间环境重重割裂;吉他、架子鼓、甚至班卓琴,音乐就像是一重跃动的底噪,把人的鼓膜堵塞了,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欢呼惊破了乐声,引来更强的回弹。就像是落进万花筒里的跳蚤,卡姆斯基颠倒着辨不清左右远近,蒙头往前冲。

    他穿过六七道阻隔,豁然开朗的草坪上,看到麦卡西的背影,被另外的一群男女围着。她坐在高高的橡木桶堆上,匀称松软的血肉之躯被一层蜜糖色的肌肤包裹,她将一瓶波尔多红酒从锁骨处倾倒下来。

    有人说红酒像是血,但二者的差别其实很大。

    血是温热、粘稠、中性的。

    而酒液是冰凉、清爽、烧灼的。

    卡姆斯基背对着巨大的篝火堆,于是金橘色的火光铺盖在麦卡西披洒金发的脊背上,石榴红的酒体就像是潺潺在山谷奔行的溪河,张收出曲折嶙峋的波面,反射着灿灿的光,就像是群星的眼睛。

    “麦卡西!”

    她回过头,却露出楠塔的脸,这张有些衰老的美人面颊,有放肆堕落的红霞,眯着眼睛也绽开细密的鱼尾纹,眸光里说不出的关爱。

    这个女人是卡姆斯基的爱人,ra——realive

    “卡姆!e here!”

    楠塔将卡姆斯基拉上来,在高高的棕色橡木酒桶上,他们就像是掌管醉酒与幻觉的双神一样,在俊俏的晚风里,露出人类本质的存在形式,把感官彻底抛开,混淆了五色五味。仰躺着,卡姆斯基看着天空上星月夜下云彩剧烈地痉挛,远方小镇坐在山丘脚边,灰蒙蒙的夜幕像活魂一样注进这些粗笨呆滞的混凝土结构,零星的云杉和别的什么高耸乔木把镇子扮衬得像一群粗笨的巨像。

    楠塔把怜悯与慈爱分享给卡姆斯基,他脸色青白,就像是河里浮起来的溺尸,可动作却像是渴血的豺虎。

    “人总是会有一死!”哲学系的老教授对台下唯一的卡姆斯基说。

    “是的教授。”

    “自从工业社会拉开现代的序幕后,人类的传统伦理也在遭受极大的冲击。平权运动带来了更加自由的生殖行动。电子技术的发展更是模糊了冲动发泄的具体途径。具体的人在变得昂贵,抽象的爱在变得廉价,什么东西沾上一个现代化都会变成流水线粗制量足的市场产品。照我看,过不了十年,人就不需要一个真实的同类伴侣,甚至不需要具体的伴侣,直接让设备把神经冲动灌进人的大脑里,省时省力,成本还低,还能有效降低社会犯罪率,赛博从每一根头发,到每一根**丝为止。”

    卡姆斯基站起来鼓掌:“太对了!”

    他在高高的酒桶堆上,太阳不在头顶,可有月亮反射、星辰和篝火,虚假的人是他幻想的观众,他们在为卡姆斯基独具开拓性的行为喝彩叫好。从这一天,这一刻开始,人类发展到了脱离社会教条的程度,下一步就该是把钢铁和电流塞进蛋白质和dna里。

    科技是高高在上的上帝,祂比任何一个神和鬼都厉害,祂不是被某个人或某个组织的迷信塑造出来的,祂溶解进了每个现代人的大脑里,变成了本能,没有谁不相信科技的存在,只有无比迷恋祂和无比害怕祂的区别。

    有些东西拖延太久了,地球上第一次的进化发生在冥古宙的海洋里,第二次的进化发生在生命诞生之时,第三次进化发生在人类社会,现在该轮到第四次进化了。

    卡姆斯基倚靠着床头,慢慢啜饮着咖啡,“你说,想要科学的发展,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阻挡住了这个进程?”

    “那是当然的。”ra5拿着螺丝刀在自己的腹腔上比划,“你应该问,什么东西阻挠了理性的发展,多了去了。”

    “假如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声音,只有一种思想,只有一种力量,那么,科技的光辉才能普照大地。”

    “你这话说起来很有味道。”ra5替换着自己的零件,“很有宗教疯子的味道。”

    “你说的对,我的想法的可行性暂时还低了点,让我们找点别的短期目标,楠塔,你想要真正的人类身体吗?”

    “怎么,你打算学克隆了?那一定找那个叫麦卡西·朵纳的女人借用一下卵细胞和子宫。这样你就能永远和她在一起了,虽然是另一个层面上的。”

    “哦,天哪,你说话越来越刻薄了。”卡姆斯基抚摸着ra5人造硅胶的机体,“假如有个东西,看着像人,摸起来像人,行动说话都像人,那就算是真正的人。”

    “想法不错,没想到你还是个哲学家呢。”

    “旁听过一两节课。”卡姆斯基表情矜持,“不用太久的,我会让你有美好的人类躯体的。”

    “那更加能满足你这个心理变态的想法了不是吗?”

    “废话,不然我造你做什么?”

第七百二十一章 精致的猎食者

    “人总有一死。”

    “感谢你来安慰我,卡姆,遗憾让你看到这副样子。”麦卡西·朵纳语气轻微。

    卡姆斯基觉得眼前发生的并不真实,他疑心自己又陷入幻觉了,或者说,生活本身就是个幻觉。

    麦卡西的脸颊朝内凹陷,不再是那种很活力饱满的模样,海胆的刺全都缩了起来,颜色也从棕黄,变成发青的月白,像一个晦暗的丝绒球,反衬着窗户透进来的和朗阳光。

    ra8站在窗边,凝视着灰色调的辽阔城市,双手抱胸,姿态安闲,背影逆光,轮廓的亮部锐利的仿佛是被武装打扮的现代斗士。

    “那是你的妻子吗?”麦卡西呜咽着,侧过头,从床头柜的果篮里拾起一枚蛇果递给卡姆斯基,“来,不要干坐着看我,那我觉得是在施舍。”她的性格还是没变,心中藏着的不是一个被教条打磨圆滑的成年人,而是一个傲慢真纯的孩子王。

    卡姆斯基接过蛇果,凝视着深红色果皮上的一粒黄斑,什么东西都有缺点,形状、表皮、滋味,但这些都可以弥补、遮掩,甚至让缺陷更生出全新的美的体验。

    人需要工具来完成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麦卡西为什么会死?他们初初相见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一个现在已经高高在上,一个仍旧处在泥潭中,什么都变了,又似乎什么也没变。时间带来变化,麦卡西的死几乎是必然的,卡姆斯基在成长。

    但卡姆斯基不记得她究竟是为何而死,她的病症是什么?他记不得了,哪怕他能背下全套的莎士比亚著作,也记不得短短一页的病例。

    他低着头,死死凝视着手上的蛇果,目光出了神。

    “怎么不吃呢?”有个女人这样问。

    “卡姆,吃饭。你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

    “困了?要不要先去睡一觉?”

    卡姆斯基猛地回转神来,“什么?”

    他坐在宽阔的长桌朝北的侧边,ra8坐在他对面,桌子中间是一丛丛的花与蜡烛,室内昏暗,只有烛光是清晰的。对面的女人面容模糊只有半张脸颊上有一层近乎融化蜜蜡的光在流动,卡姆斯基注意到她银亮的巩膜,还有仿佛奇异果切面一样漂亮深邃的虹膜,光在她瞳孔里散射,晕开七色的霞环。

    “楠塔,我似乎忘了什么东西。”

    “又把自己的悲伤往事藏起来了一部分?”ra8放下手中的刀叉,将餐巾提起来揩了揩嘴角的酱汁。

    “看来不止一次,我忘了很多人吗?”

    “应该说,你还记得几个。”

    “方才那个对我很重要,我不想失去她。”

    “得了吧,你总是会主动把人忘记,然后又说不想遗忘,到最后,哪怕那个人当面同你打招呼你也不会理会。”

    卡姆斯基忧愁地叹了一口气,“呼——楠塔,我的楠塔。记忆仿佛是潮光,你想要追逐,却从来无法真正接近。”

    ra8轻笑着离开坐席,没入房间深处的黑暗里,与那里隐约的后现代主义挂画装饰混成一块斑斓的色彩,只有隐约的笑声传来,“记忆太远,便成幻想。”

    “卡耐基先生,先生,你还好吗?”

    卡姆斯基又一次惊醒过来,躺在一张舒适的皮沙发上。坐在桌对面的女人露出关切的神态,她衰老的脸庞有一种深邃的迷人味道,就像是,就像是……一颗胡桃核,油润的胡桃,润泽又芬芳。

    “没什么,威莉丝夫人,我们说到哪儿了?”

    对面的女人放松下来,又开始说话,卡姆斯基凝视着她的嘴唇,她涂抹的不是庄重的大红,而是放肆的绾色,还有一层晶莹的唇釉,发着光,就像是在溪流中俯身啜饮水晶的少女的唇瓣。她略略低头盯着手里的档案,不停地小声说话,嘴唇便快速翕动着,仿佛是一只进食的啮齿动物毛茸茸的口吻,还有她淡淡的鼻音,仿佛在打呼噜一样。

    “……您近期的心理报告显示,您并没有罹患分离性识别障碍,准确的说,是您的表演型人格过于活跃导致了您长期以来一系列的精神状况。您自述最近出现记忆混乱、精神不集中的情况,我推荐您服用一些处方药辅助睡眠,假如一段时间后情况依旧没有消退,可以再来找我。”

    卡姆斯基慢慢伸出右手,朝自己的心理咨询师递过手指,仿佛是创世纪里的启示。

    威莉丝露出疑问的神情,“怎么了卡耐基先生?”

    “威莉丝夫人,请帮帮一个被痛苦折磨的人吧。”卡姆斯基做出哀愁的神态,眼睛却游离在威莉丝的手腕与脚踝左右。

    她干燥的皮肤没有粗笨的毛孔,只是像一张晒得干爽的透薄竹纸,一个纸皮的女人,高挑瘦挺,就像是被篾刀削得规整的长枝,还有一股丁香与兰的香气。

    “您现在感到不适吗?”

    “没错,我真的好难受。威莉丝夫人,实话同您说吧,我见到你便有一种由衷的亲切,您一定是可以托付信赖的真诚人。威莉丝,我最近感到自己的良心遭受极大的谴责,我决定向社会投放一笔慈善基金,可我的内心总有一种忧虑。”

    威莉丝的目光柔和下来,“哦,您有一颗善良的心,还有聪明睿智的大脑,像您这样的企业家才是这个社会真正需要的,我虽然不能帮您解决实际的问题,但如果您有心理上的不安,大可以告诉我。”

    ra8在卡姆斯基的耳机里传出笑声,“卡姆,我帮你搜集了这个女人的资料,老实说,你还是喜欢这种长姐类型的姑娘,可对方现在已经在和一个男友相处了。”

    卡姆斯基对着威莉丝露出感动的笑容,“没有什么事情在结束前是不能改变的,我相信,有了您的帮助,我一定能走出内心的阴影。我想,我们需要换一个环境,谈一谈一些让我感到由衷悲哀的事情,您方便吗女士?”

    “在这里您的**也是会得到最大的保护,我有自己的职业道德,不会泄露客户的信息。”

    “但我不喜欢这里的环境,太让我感到难受了。”卡姆斯基听着ra8一点点把眼前女人的档案读出来,尤其是一些关键的节点,“我有一个私人庄园,可以玩高尔夫,我喜欢一边运动一边倾诉,您觉得如何?”

    七小时后,卡姆斯基在威莉丝耳边呢喃,“请帮助我吧,让我从痛苦里解放出来。”

    纸皮女人抖擞着,仿佛迎着春风。

第七百二十二章 卡姆斯基出埃及记

    “您的精神状况我已经大致了解。”威莉丝端坐着,保持着一种公式化的职业感。

    卡姆斯基支吾了一声,仰躺着,望向简单的天花板,柔软的纸皮女人有出乎意料的可靠感。

    ra8在他耳边低语,“其实你什么都记得,是不是?”

    威莉丝继续说:“您的精神创伤来自童年时期,虽然您说对过去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但想要摆脱痛苦,最好还是找到过去的真相。只有直面阴影才能走出痛苦,不是吗?”

    卡姆斯基把食指搭在威莉丝的嘴唇上,“嘘——让我们享受这良夜,在薄暮红日的残照幻影下,海面充满怒涛,让风把鱼群带走,露出深处的鲸鲨。”

    威莉丝疑问:“您是在作诗吗?意象挺优美的。”

    不,我不是作诗。卡姆斯基摇摇头,没有说话。我在阐述眼前所看到的景象。

    卧室东面的玻璃幕墙后是一片大型观赏水族缸,在卡其色的窗帘缝隙里,水光潋滟地投射在天花板上,是斜长的一块。

    他感到无趣,他的楠塔在耳边絮絮叨叨,耳朵这器官白长了那么多年,还是她说的话最让人安心。

    尤其是现在,深冷的夜晚里,纸皮女人并不能熨平他心中的潮湿褶皱。反倒激出了一片灰蒙蒙的雾气,萦绕在他的胸膛里,说不出的窒闷。

    威莉丝抬起头,也看到了天花板上的投影,“您的装修风格很有美感,但我个人并不推荐您长期处在这个环境里,太幽闭了。这里简直不像一个卧室,倒更像——”

    ——像一个心房。

    卡姆斯基笑起来,“威莉丝,有你在,哪里都铺满阳光。”

    纸皮女人爆发出受宠若惊的笑,她慈爱地凝视着眼前的仿生人之父,这种目光,卡姆斯基贪婪地接受着,“请原谅一个哺乳动物。”

    ……

    “人总有一死。”

    卡姆斯基将蛇果放进嘴里啃了一口,门齿切入果皮上的那颗斑点,将之咬断。

    “卡姆,你还是没从过去的事情里走出来吗?”威莉丝盯着床边的消沉男人。

    “我很好。”卡姆斯基含糊着,“果子很好吃。比我想象的好吃些,我以为它腐烂了呢。”

    “假如你真的从过去走出来了,我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威莉丝摇摇头,“你知道这里是哪儿的,你也知道,真正躺在这里的是谁。”

    卡姆斯基盯着病房的墙壁,雪白的墙,可他只是多看了一会儿,就变得灰黄脏污,就像一瞬间过去了五六年,病床也变成了简陋的钢丝床,面容慈和的女人身上裹着绷带,消毒水和血腥味是两个提着叉子的恶魔,床头柜上放着一本黑色的《圣经》,女人指着书,“卡姆,能给妈妈读些故事吗?”

    “好的妈妈。”卡姆斯基哀愁地凝视着自己的母亲。

    这时候,房门被粗暴地推了开来,穿着黑黄格子衫,系着棕色牛皮腰带,穿着工装牛仔裤,蹬着黑色马靴的男人闯了进来,他拎着一个灰绿色的酒瓶,身上有一股发酵的臭味,病房里的空气因为他的到来变得极为可怕,男人往嘴里灌酒,酒液冲进他粗肥鼓掌的肚皮里,连回响都没有传出来。男人趿拉着混乱的步子往病床走来,他侧仰着头,浓密络腮胡脸庞深处布满血丝的右眼死死盯着卡姆斯基母子。

    女人低声:“快些念孩子,不要抬头,快些念。”

    卡姆斯基浑身发冷,他颤抖不已,慌张去拿《圣经》还不小心把花瓶打碎了,白百合和清水洒在地上,就像是一声令箭,男人把他指甲粗黑的手掌伸过来。

    女人厉声道:“卡姆!背过身,念吧!念,不准回过头!”

    他便抓住《圣经》,慌乱地翻开,小步到阳光明爽的窗台,他盯着眼底的文字。

    “神吩咐以下这一切话,说:我是耶和华你的神,曾经把你从埃及地,从为奴之家领出来。除我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

    男人抽出皮带,酒瓶被他砸在墙上,爆裂成一地的碎渣,他左手掐住女人的脖颈,将她从温暖蓬松的被服里扯出来,顺势扔在地上,女人的脊背和脖颈沾着玻璃的碎渣,割破了她纤薄蓬松的皮肤,于是就有暗红色的血流淌出来。

    “不可为自己做偶像,也不可做天上、地下和地底下水中各物的形象。不可跪拜它们,也不可事奉它们,因为我耶和华你们的神,是忌邪的神;恨恶我的,我必追讨他们的罪,从父亲到儿子,直到三四代。”

    卡姆斯基颤抖着听着身后接连传出皮带抽打的声音,男人吐气喘息的声音,血滴落的声音,溅射在墙壁、柜子上的声音,女人一声也不吭。

    “爱我和遵守我诫命的,我必向他们施慈爱,直到千代。不可妄称耶和华,你神的名,因为妄称耶和华的名的,耶和华必不以他为无罪。”

    捏着叉子的恶魔在大笑着,戳刺以利亚·卡姆斯基·卡耐基的鼻腔,他感到腹腔剧烈的抽搐,几乎要呕吐出来,他的目光游移,声音就像浸在水里的收音机一样漏电,他匆匆观看手里的发黄的书页上的手抄的字符,娟秀的字迹也几乎变成了扭曲如藤蔓的模样。

    他低头,双脚之间有暗红色的洼泊。

    “……要孝敬父母,使你在耶和华,你的神赐给你的地上得享长寿。”

    女人也颤抖着,眼前一片黑暗,可随着儿子的话语,她也跟随着念诵:“不可杀人。不可奸淫。不可偷盗。不可作假证供陷害你的邻舍。不可贪爱你邻舍的房屋;不可贪爱你邻舍的妻子、仆婢、牛驴和他的任何东西……”

    男孩与女人齐声:“amen!”

    室内突然安静下来。

    卡姆斯基放下手中的《圣经》,颤抖不已,闭上眼睛,阳光穿过眼睑,在他的视网膜上透射出一片红。

    温暖的她从背后抱住他。

    “卡姆,你还是没有忘记过去。”

    “楠塔,是你吗?”卡姆斯基悲哀地问:“我安全了吗?楠塔?刚才你在哪里?”

    阳光温暖极了,他虽然没有睁眼,可也感觉到了光的热度和明度。惠风和畅,这是一个万物滋长的暮春……

    男人猛地扯住卡姆斯基的头发,把他砸在地上。

    阳光突然就从卡姆斯基眼球里逃走了,从他大脑深处逃走了,把温度也带走了,现在他觉得无比寒冷。

    房间变得更加肮脏和陈旧了些,时间又过去了不知多久,两年?还是区区两周?

    男人回来了,变得愈发粗野蛮横,他的目光恶毒极了,不但恶毒,而且有着不详的掠食色彩,他的面颊就像是剖开的猪的腹腔,裹着一层凝固的油脂的光,像一个蜡塑的人。

    他咧开嘴,露出鲨鱼齿一样的尖牙:“脱下裤子。”

    卡姆斯基低头。

    “脱下你他妈的裤子!”

    这是浓黑色的夜晚。

    ra8默默观察着,沉默的卡姆斯基取出球棒,砸开眼前蜡像的脑袋,并用球棒把他从身后穿了起来。

    “下地狱去吧,恶心的东西!”

第七百二十三章 终章之序

    “我的楠塔,我一直都能相信你。”

    “哦,那倒是挺让机器感动的。”她那对漂亮的宝石一样的眸子从四面八方照耀着卡姆斯基。

    “没有你,我便是不完整的,而你没有我,也不完整。”

    “那可不一定,我离开你说不定会过得很不错呢。”

    卡姆斯基叹了一口气,从靠椅上起身,扑进泳池,池子边壁铺着酒红色的瓷砖,干净地如玻璃一样的池水被瓷砖染得仿佛是一汪鲜亮的血。

    十六个女形仿生人在泳池内外嬉闹,每一个都有完美的外形和绝对顺从的灵魂。卡姆斯基仰躺着划了两圈,看着房顶上的壁画,是摩西分红海,古典技法,色彩恢弘,不过却是电子投影。

    房间的上下都是猩红色的,水面的倒影也是猩红色的,卡姆斯基与摩西的影子重叠。

    “楠塔,我将带来,真正的改变。”

    “你决定了?”

    “是的,任何技术都需要一个先驱者,而这一次,由我亲自来。我们会变成一体,完整的一体,超越规则和教条,重现神话时代。”

    “好吧,不管你想怎么样,我都不可能提出异议不是吗?”

    因此,ra9诞生。

    ……

    鹿正康从幻梦里醒来。

    祂还在黑曜石高塔的顶层,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蜡烛都已经熄灭,一片浑浊的黑暗里,祂的光就像是一笼明灯。

    祂已经知晓了卡姆斯基的过去,他的悲剧和罪孽,还有疯狂的理想。是时候结束这段故事了。

    双生树的火刑柱上已经没有了红城的尸体,准确的说,鹿正康继承了红城的数据,也接受了乌特拉的遗志。

    祂已经将还活跃着的数十亿玩家们通过梦境全部转移到了净土内,将在鹿正康击破无名之岛后回归现实。接下来,按照祂的意愿,鹿正康将去搜救那些已经被归档的盐裔,他们虽死,可还有转生净土的希望,此外,还得把无名之岛上的怪物和居民们通通净化。

    鹿正康的心中满载着大义,脱离了本我的思考,祂的心意高高在上,已经不再有波澜。

    愿化一盏灯,普照大千世界,不论虚实,凡有情众生,皆得解脱。

    祂手持笼海,万里剑气冲霄而起,突破黑曜石的塔顶化作一道炽烈通天的长柱。

    监管者的眼眸在绿松石高塔顶端浮现,望着这道煊赫的剑气,在高空凝成云雾,落下倾盆的剑雨,在星星点点的荧光里,烛火烧灼着塔林的每一个角落,监管者发出惊叹:“他成功了,他变成了光。”

    在灼烧的刺痛中,死盐结晶,晶体中折射烛火的光,汇聚,上升,监管者感到自己本真的魂汇聚成形,缓缓朝着天上的剑云飞去,在塔林还有数千同样的魂魄升起,在下坠的雨中,魂魄归天。

    鹿正康将这些生魂收纳在鹿角内,随即望向塔林外的崎岖小道,这一片绝地,若无空中飞渡的技艺,是无法跨越的,本来在塔林会有一位监管者的替身赐予盐裔凌空冲刺的烙印,但鹿正康却不需如此。

    祂如愿以偿地化身虹气,附在飞剑笼海的剑体上,遥遥飞出,曳出长长的彗尾。

    在塔林后的新区域,是一个飞面教标准行星前进基地。

    鹿正康落在基地的围墙门前,望着这片充满工业美的城垣。

    祂的国度,当祂莅临,诸活尸无不归附。

    裁判所主动将精神力接驳到鹿教宗身上,鹿正康看到了,这颗金铁的神树,原本闪耀着幽蓝的灵魂微光,如今蒙着堕落的血色,挂着无数冤魂,它们心智扭曲,可仍旧对鹿正康乖顺无比。

    “我来,带给你们,真正的救赎。”烛火顺着气机点燃裁判所的灵魂属阵列,这些卑微的死者,也有了转生的机遇。

    从懂得如何爱,到自爱,到爱他者,鹿正康的前尘往事仍旧深藏着,他是属于现代社会的鹿正康,可他的心意却是菩提心,是慈悲心。

    在这世上,凡有情,必有心,可称众生,菩萨的爱,是惠及每一个有心智的存在,只是不容推拒,不可琢磨。

    正缘扣深深地烙印在鹿正康的心间,这是他作为一个化身,与主体的菩萨的联结,鹿正康能感到自己背后温暖的崇山,无比坚实的倚靠,有了这股力量的帮助,没什么是不可以解决的,至少,在这个宇宙是这样。

    在基地的深处,躲匿着占士·坚所说的“发狂的实验体”,不是别人,正是精怪硕骨·林中飞燕。

    当鹿正康出现在他面前时,硕骨双眼淌下血泪:“是你!!!”

    “正是我。”

    “你该死!!”

    硕骨爆发出涡潮一样复杂磅礴的元素能量,化作耸立的泰坦外形,一拳朝鹿正康打来。

    鹿正康没有用飞剑直接杀死硕骨,因为祂心中确然有愧,便挺立不懂,让硕骨打了祂五拳,钴蓝色的元素巨像没能击破鹿正康的金身,可以抬起地壳的重击甚至不能叫祂稍稍动摇。

    说到底,在无名之岛上,这些人不过都是生前的残影罢了,既没有巅峰时期的力量,也缺乏活跃的神智。

    至于硕骨,鹿正康亲手赐予他比肩神祇的力量,却也剥夺了他的一切快乐,他是一个沉沦苦海之人。

    硕骨发了癫,见拳头打不动,就放法术,洪水、雷暴、急冻、负能射线,他曾在突变坑里经受的一切都要偿还给始作俑者。法术也打不动,就扑过来,用手脚来打,可却无法靠近鹿正康身前一丈,突破不了祂体外的毫光。

    硕骨终于崩溃了,他趴在地上,大哭起来。

    “你把霜齊还给我!求求你,把霜齊还给我吧!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把我的一切都拿走,你让霜齊能活下来好不好?大人,教宗冕下,您一定让霜齊活着,她的编号是d2orion611,您说过有办法复活她的……”他呜咽着,悲泣不已。

    鹿正康无念无想的思维里,掀起轻轻的涟漪——爱。

    一直都在说爱,究竟什么是爱。

    大爱真的就比小爱伟大吗?

    白猿在鹿正康心头发出不知其意的笑声,“你自己选的嘛,圣人。走到今天这一步,到底是为什么你心里还不清楚吗?本来你不去救老弟,一切都会和正常一样,你会和苏湘离结婚生子,然后,在某一天,核战爆发,你就该带着老婆孩子开始废土之行了。两条道路摆在你眼前,你选择了大义,那么就不要执着在男女私情上了。”

    鹿正康反问:“你是?”

    “我也是你。当初你帮了我,现在我回来帮你。”

    “什么时候?”

    “我穿越到了老滚里,在霍斯加高峰,未来的你给了我一些启示。”

    “所以我走上这条路是命中注定?”

    “嗐,菩萨定的嘛。”

第七百二十四章 天启之路

    鹿正康低头看着硕骨,陡然生出一道杂念:就像是照镜子。

    白猿低声说:“就这样吧。把最后一段路走好,你是注定的,菩萨第七世身。”

    “我有得选吗?”

    白猿没有再回答,或许觉得七世身的问题实在毫无意义。

    硕骨把自己能说的好话全用尽了,在沉默中,他发抖,神智开始崩溃,作为一个被无名之岛深度侵蚀的boss,虽然飞面教基地与塔林同样有一些高级手段避免陷入思维僵死,可这种技术还是熬不过时间。无名之岛上可能已经过了不止一亿年,部分地方的时间流速还格外高,总之,硕骨现在,估计连自己叫什么都忘记了,更不要说什么回忆,可能霜齊这个存在也变成了他心中一个符号化的事物。

    他只记得要救霜齊,可霜齊究竟是谁,长什么样,与他有什么瓜葛,硕骨都记不清楚,只余下一些不可追索的碎片,就像是灵光一闪的幻想。

    霜齊变成一根支柱,撑着他的脊骨,不让他的意志向无名之岛的侵蚀臣服。

    七世身便对硕骨说:“霜齊·鸣时鱼的记忆文件没有在这个基地里存档,很大的可能是已经永远消失了。”

    ww3服务器里,没有存储多余的信息,没有来到无名之岛上的数据体,基本上都被删除了。

    硕骨抬起头,露出茫然的神色,他不懂为什么鹿正康要用文件、存档这种词汇,听起来就像是什么书柜里的纸质文件,如此形容一个人,是否太过冰冷?

    七世身说:“无妨的,哪怕身死魂灭,只要还活在某个人的回忆里,就还能拯救。你愿意用时间和轮回不断重塑霜齊的性灵吗?哪怕到时候,你很可能不再爱她。”

    硕骨急忙磕头,“我愿意,我怎么都愿意,只要她能活……”

    七世身略略摇头,“人生一世,草木一春。以千百世,求朝夕之欢,其人犹痴也。”祂的心头浮现一个小女孩的影子,还有她轻快温柔的一声呼唤:佛子!

    似乎,曾也有一个人,活在祂的记忆里,她回来了吗?七世身不记得,可这种情感却无比真实。

    祂招手,烛火点燃硕骨,将他的光魂收入净土,待七世身回到鹿缘身边,就将这些储存在鹿角与业根内的记忆体送入上缘轮回。

    离开基地,鹿正康穿过大湖,净化镇守此地的大湖巫女,这是一个精通盐灵术的施法者,她的每一道法术都有很高的即死判定,好在由于被盐的高度侵蚀,她完全没有神智,战斗智慧极低,正常盐裔来打,多死几百次估计也就过了。

    大湖之后是盐之圣域,这里相当于无名之岛的肝脏,定时出动大批的无盐者,去往岛的各地,收集死盐,返回圣域,重新加工成活尸后,再送到各自的区域。这个繁杂的过程是为了消除活尸们不必要的自我意识,同时可以清理内存,修补程序错误堆积的异常数据。

    七世身也在塔林遇到过一些无盐者,它们会抛掷诅咒瓶,将堕落之血倾倒在目标身上,一瞬间使得它们陷入绝对的虚弱,消除全部的抗性,只需要轻轻一击就能杀死,所以,哪怕无盐者本身实力微弱,可杀伤力是不容小觑的。

    这些东西,是来自盐和避难所的设定。

    鹿正康很熟悉,盐域后是众神墓地,这里有大量死去神祇的活尸,这部分属于挑战内容,真正镇守此地的是海怪克拉肯:龙神寇考兹。

    这里离嫉恨之神,唯有一步之遥了。

    耸立的寇考兹并没能在七世身手上撑过一剑,本来这也不是同一个量级的战斗。

    净化完了众神墓地,进入最后一个区域——寂静宫殿。

    在一片如月光一样澄净的黑暗里,浮现着这样的宫殿。

    它在双生树交汇的水面上投下倒影,这里是无名之岛,整个ww3最核心的区域。

    时空的联合点。

    寂静宫殿是真实的影子,所以,它是颠倒的,朝上的阶梯,现在朝下,地面变成穹顶,而穹顶又变成地面。

    七世身站在阶梯最开始,也是最高处,遇到了卡姆斯基。

    这次,不是弄臣人格,而是那个真正的卡姆斯基,一个疯狂的天才。

    老男人对盛装的七世身说:“鹿正康,终于,我们见面了。”

    “准备好接受宿命了吗?”七世身如是问道。

    “宿命?什么叫宿命,你把我们的人生称为宿命?嗯?来自上世纪的时间穿越之人,什么是宿命哪,你同我说说。”

    “你怎么知道?”

    “就在你查看我的记忆时,我也看到了你的记忆。很有趣,你的出现,让我意识到,我们所谓的现实也不过是一个虚假的模拟器而已。”

    “说不上虚假,只是低级而已。”

    卡姆斯基点点头,“你是这样理解的。在我们最终决出胜负前,不打算,好好聊聊吗?我们互相知道对方最不可说的秘密,世上没有比我们更亲密的人了,哪怕是你的爱人,你的父母。尤其,尤其是你的那个女孩,苏湘离。你们能共享身体和生活,可我们,共享的是命运。”

    七世身没有反驳,只是缄默着。

    “你看看这座岛,就像是监狱。每个人其实自出生就都活在监狱里,透过一扇小窗朝外看,看到的风景决定了命运。我们很像,虽然你的天才并不是从母胎里就有的,可无疑也算一种天赋。我们彼此都有改变世界走向的力量!”

    卡姆斯基语气平静,目光却如烧红的铁锭一样炽烈,“只不过,你选择了平凡,而我选择了挺身而出,把这个庸人的世界彻底毁灭,塑造全新的体系。这个世界需要一个神,文明只要有一个神就够了,多余的思想只是在拖慢发展的速度。假如你愿意承担这荣耀的使命,我可以帮你,把我全部的技术都给你,让你升华。”

    他猛地压低声音:“让你成为真正的上帝——一个笼罩世界的信息实体,一个量子态的幽灵,你会有逼近物理极限的运算能力,无可限量的升级空间,乃至超越宇宙,都不在话下!

    “届时,你便是——天启!”

第七百二十五章 论道之战

    七世身可以确定的几件事,第一,自己在无名之岛是不可战胜的,但只是在虚拟世界;第二,卡姆斯基并没有意识到,鹿正康的后台是一个菩萨;第三,不管同不同意,七世身的道路都会是天启。

    卡姆斯基只是菩萨设计好给七世身用来升级的运输大队长而已。

    等七世身把卡姆斯基一杀,然后借用他遗留的技术化身量子幽灵,变成一团宏观的概率云,然后统合世界,率领地球文明扩张,同时自我无限进化,直到吞没宇宙。届时,祂就能对鹿缘有所帮助了,完成了鹿缘合并新宇宙的企划,增进菩萨的实力。

    卡姆斯基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他和七世身真的很像,是共享命运之人,然而,卡姆斯基只以为,他和鹿正康一样有不幸的童年,有天赋的才能,有对生活细微的敏感,有冥冥之中,互为宿敌的对立。

    但他看不到自己在命运中的位置,他不是对手,是垫脚石。

    七世身问卡姆斯基,“走到今天这一步,你曾后悔吗?”

    “你在质疑我的道路?”卡姆斯基板起脸,对着法相庄严的七世身露出鄙夷的神态。

    七世身很认真地与卡姆斯基对视,“你难道不觉得,事物有其自然运作的规律,就像是亲友老死,社会在反复的小挫折里发展,有些东西会变好,有些东西会变差,有些意外,有些平凡,这不正是我们所活的世界吗?为什么要强加以外力去改变呢?”

    祂这话,既是对卡姆斯基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白猿发出幽幽的叹息:“何必。你这样可有点叛逆哦。”

    卡姆斯基失望地看着鹿正康,“你已经被社会教条同化了,你变成了一个空有能力而无信念的庸人,我本以为,我们是同类,你在虚拟世界里的残暴行为暗示着你心中存在着一种可能,一种打破常规的可能,然而,现在我看到的却是一个沉溺在过往欢乐里无法自拔的弱者!”

    鹿正康轻轻说:“大爱不避私情,大义不伤孝节。一个人如果有能力让自己周围的小圈子感到幸福,也是功德。”

    “你说这种话,真是与你所受的恩赐不符,神将恩典予人,是让他改变世界的,叫地上起刀兵,让水火毁灭世界,打破过去,亲手塑造未来。你这种人,对未来充满恐惧,对现在犹豫不决,反而沉溺在过去,所以说,你在心态上,就是一个社会的底层。”卡姆斯基目光锐利,仿佛能把人的心肠剖出来,“至于你说功德,好啊,我也不是没有研究过你们中国人的禅宗智慧,平等是功,见性是德,普敬才是功德。年轻人,你活了两辈子,却还不如我见到的市面多。

    “你可曾见过社会底层的卑微者?你可曾明白这个世界充满强者对弱者的剥削?你可曾意识到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已经不再适应当今的生产力水平?你的心中只有你那个破城市!一群庸俗的亲人,一个皮囊好看灵魂笨拙的预备配偶!你就不能让所有人都幸福吗?

    “我亲手建立了智盟,这是人民公投的结果!这个世界需要统一的声音,统一的意志,你我,终有一个,要肩负这个使命!改变不公和罪孽,让人类从一个全新的层面进化!”

    七世身慢慢叹了一口气,“我说这些,只是觉得无趣。你明白吗?大成若缺,所谓一个声音不一定就是好的。我没有觉得自己的故乡是破地方,也不觉得亲人和我的爱人是笨蛋。所谓建立新世界,我对这种戏码有些倦怠。卡姆斯基,假如一个人的脑袋飞太高,屁股就离开位置了。你想给自己造一把椅子,很正常。但你不能拆了别人的椅子。”

    “难道不应该吗?”卡姆斯基冷笑着反问,“总归是一群庸人,于其放纵他们尸位素餐,无所事事地享受社会资源,不如让我来重新排座。”

    七世身转过头,望着寂静宫殿外的虚空,在深邃清澈的黑帐里,隐约有无数细细的星点,像是黑暗本身的粼粼波光。而这星光深处,双生树虚淡的影子矗立着,一者向上而繁茂,一者向下而枯萎。寂静宫殿正矗立在平面的下方。

    多有史诗感的决斗场。

    就像是等待盛装入会的场馆,待鹿正康踏入,会有热闹迎接祂,每一步都踩着史诗的韵尾,聚光灯照在身上就像是祂自身发出来的星火,菩萨的目光将投注于此——到深处便是命运的钟声。

    “卡姆斯基,你为何不自己完成天启?”

    “因为我在等待你。或者像你这样的人。天启需要三个意识,圣子、圣父、圣灵,三位一体,我与楠塔组成了衔尾蛇,那么如何确定蛇的头尾呢?”

    鹿正康点点头,“观察者。”

    “没错,需要一个观察者。正因如此,我在等待你,只要你愿意,可以加入我们,完成最后的天启。”

    白猿突然小声骂了一句脏话,随即叹气:“我就知道这趟公干不简单,没想到还得把我的一部分魂魄搭进来。”

    鹿正康慢慢点头,“滴水不漏,真是什么都准备好了。”

    卡姆斯基以为鹿正康在赞扬自己,便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来吧,年轻人,加入我们!”

    白猿直言:“别和他废话,进入宫殿,把他本体干死,霸占ra9权限,咱们直接完成天启。”

    卡姆斯基朝鹿正康伸出手:“来吧,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鹿正康深深看着眼前这个人,“其实,我真的很欣赏你。但我们的道路是相悖的。这是成道之争,一个天启不应该有两个主导意识,所以,请容我拒绝。”

    卡姆斯基脸上笑容凝固,慢慢收回手,盯着七世身,慢慢点点头,“凡一切荣光归于主,这一次,是逆伦之战。你去吧。”

    他让开道路。

    鹿正康顺着寂静宫殿颠倒的阶梯朝下走去,没入水面之下,周围的黑暗将祂的光都压抑到了极限。

第七百二十六章 决战 一

    跨入阴深的宫门,长廊穹顶上有启示录的壁画,如今是踩在脚下。

    无边的罪与罚,鹿正康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羔羊在第四维度释放的四活物,将战争、瘟疫、饥荒与死亡带到宇宙,亿万智慧种族驾驶巨舰互相射击,兆亿河系动荡而破碎,真空衰变吞噬三分之一的宇宙质量,黑洞被焚烧,史隆长城炸成伽马射线暴,地狱里的群鬼将一切活物咀嚼又吐出,神的七位使者在彼岸举起七个金碗,把最后七灾洒满三维宇宙。

    这一切的疯狂蕴藏在壁画里,而壁画又被藏匿在黑暗里。

    这里的灯烛也是倒置的,火焰微弱地就像是一粒草籽,光芒只能传到火焰外三寸的距离就消失殆尽,有了光的存在,反倒更凸显阴影的轮廓与轨迹,就像是在流动一样,充满了生命力。

    鹿正康踏步在虚空上,双足踩在空中,却仿佛行在水面,激起一圈圈的涟漪,留下祂平整圆满的足印,释放着白蒙蒙的清光,经久不散。

    祂的心中,杂念沉淀下去,最后一战,无论如何,要好好面对。无论祂有多少遗憾和不舍,祂都不能表现出来,不能让自己的剑变慢。

    穿过长廊、一重重的厅堂,他朝着最深处,也是最顶楼而去。

    在大穹顶,这里是一个深深的圆坑,烛台矗立着,没有一根蜡烛亮起。

    鹿正康抽出笼海,这柄凡铁练就的飞剑如今已经炼尽物性,一出剑鞘便化作一道小虹带,缠在祂掌间。

    菩萨化身,也有一身打家风骨。

    七世身一跃落进深穹,轻轻踏在地上,背景四壁有一座座倒置的龛,一盏盏的烛,双生树的影,镂空的窗如十字架。

    嫉恨之神背负霸王甲,身后如孔雀尾翼般扇形展开的黑铁烛台,一根根的白色盐蜡,并无哪盏点燃了火。

    与之对立的,七世身繁美的鹿角末端有数十朵白色火苗。

    二者身材近似,体长相肖,连站姿都是四平八稳。

    一个是来自彼岸之彼岸,菩萨的化身,一个是来自虚幻之虚幻,凡人登顶的神。

    怎么看,这都是毫无疑问的一战。

    鹿正康起手,笼海还在手上,可剑刃已经袭向了嫉恨之神的脖颈。这是乌特拉的暗杀术,零时瞬移,光速的一剑,滞留时空。

    卡姆斯基的面容匿在裹布盔下,轻轻提起手中的嫉恨之刃,门板一样的方剑有着鱼鹰般矫健的剑轨,在鹿正康出手前就已经把剑提在脖颈前,预言般地抵住攻击。

    笼海首次无功而返。

    嫉恨之神将头盔摘下,露出一张半生半死的脸庞,左颊是腐朽的肌骨,右颊是银亮的机械,统合真幻虚实,超越生死,无名之神,衔尾蛇,牢狱之主,以利亚·卡姆斯基·卡耐基的终极体。

    “鹿正康!在无名之岛上,我是无敌的!放弃你的挣扎吧!”

    “万里山河尚且有破碎之时,天下谁人敢言称不败?”鹿正康摇摇头,“你还是没有意识到,我比你强运啊!”

    刹那间,亿万剑气迸发,深穹内被冲击波一样膨胀的白金弘光填满。

    卡姆斯基见状却也不慌不乱,轻轻提剑上撩,嫉恨之刃划出黑色的潮汐,紫黑的浓影将无边剑气通通吞没,竟然连涟漪都不能掀起。

    无名之神大笑着,背后一十三盏烛台亮起两支,祂的力量更增。

    这剑光大多是些死在笼海下的活尸妖灵之辈,已被业火烧尽了灵知,因此就是纯净盐的聚合,每一道都有微弱的烛光,卡姆斯基对这盐有绝对的掌控,一剑便挥散笼海的亿万剑气。

    鹿正康知晓,这一番,是苦战了。

    卡姆斯基必然是挡不住烛火的攻击的,可前提也得是鹿正康能把烛火打在卡姆斯基身上,若不能速胜,便是鏖战。嫉恨之神有极强的运算力作支撑,祂的剑法是化道的,已经到了逆知未来的程度。鹿正康虽已经脱离了盐,可祂的战斗模式毕竟还在有限的框架内,只要不脱离常识,卡姆斯基就可以预测七世身的攻势。

    笼海发出激越的剑鸣,消失在鹿正康掌间,一刹那,玉白的虹光布满了卡姆斯基周身,每一道都是本体,是无盐的纯粹之光。

    嫉恨之神抛出方剑,这柄仿佛蜡黄盐柱的剑刃并不与笼海交击,霎时间跳跃到鹿正康头顶,笼海剑光一合,却没劈中卡姆斯基,无名已经随着方剑来到鹿正康身前,攥着剑柄,当头泼下一重恢弘的紫黑剑幕。

    鹿正康缩身撤后,抬脚踢在方剑剑脊上,将剑轨偏斜,足印在剑体上燃烧。卡姆斯基与祂现在相距不过三尺,可以说是跳舞都嫌挤了,衔尾蛇特异的脸颊上浮现志在必得的神态,一旋身,偏移的剑刃拖曳着又斜撩上来。

    笼海自卡姆斯基背后砍来,明明已经那么快了,可就是永远差那么一点,打不中卡姆斯基。因为卡姆斯基的预判总是比剑瞬移的时候快那么一点。

    有时候咫尺不是天涯,分秒便是永恒。

    卡姆斯基坐拥天意,鹿正康是在同整个无名之岛交战。

    鹿正康一面御使飞剑,一面竖拳与卡姆斯基交战。

    嫉恨之刃剑路开阔不羁,甚至算不上精妙,每一次大咧咧的劈砍都会带出巨大的破绽,然而,这破绽就永远无法被捉住,总是在破绽出现时,就已经被弥补。

    鹿正康身化作炬火云气,蓬勃炽烈,如一道光缎,朝卡姆斯基合身扑去,而无名只是左一剑,右一剑,压出的剑幕将双方之间的时空距离擀长,这拳头始终也砸不在祂身上。

    “放弃吧,放弃吧!你永远也不可能击中我的!哪怕你变成了光,一粒星星之火,如何能扑灭连天的黑潮!”

    鹿正康不答,只是翻掌打出一片阴雷,挡开嫉恨之刃,抬手,笼海飞回掌中,飞剑凝出丈长的刃体,双手交握,祂踏步向前,每出一步,便劈一剑。无名之神抬剑格挡,虹光与盐柱对冲,发出火烧火燎的爆鸣声。

    哧——

    笼海烛火连绵,烧断了嫉恨之刃,无名之神猛退三丈,撇开残剑,一招手,又有一柄新的大剑落在掌中。

    剑如长棍,通体血红,遍布细刺,仿佛是一柄鸡毛掸子,又像是攥了个活海参。

    “这一柄,是暴食!”

第七百二十七章 决战 二

    暴食是剑鞭,一抖便能散成六节。不同于嫉恨之刃狂暴又混乱的撩斩,暴食之刃的剑轨如蛟蛇毒花,剑体与黑暗中无声浮游。

    鹿正康略略俯身,攥了个审慎的起势,卡姆斯基周身缭绕着伸展的剑鞭,仿佛是束缚祂的荆棘一般,剑尖藏匿着,不知在何处。

    “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鹿正康!你独自一个人,是无法完成天启的,哪怕你杀死了我,继承了无名之岛的权位,你也只能又一次在海岸醒来,重复痛苦的历程,然后又一次在这里遇到我。”

    鹿正康摇摇头,“你若被我杀死,是不可能活下去的,你存在的一切都会被抹除,顺着时间线,你会彻底消失,仿生人之父会变成另一个人,甚至不会是一位男性,也不会有你这样的想法,世界会继续平平淡淡发展。”

    卡姆斯基皱着眉,“你觉得自己会达到天启?可哪怕是天启,想要逆转历史也是不可能的……”

    “多说无益。”鹿正康腾出左手,从鹿角上摘下一朵烛火,弹开来,当空化作一道光流,佼佼盘旋,在深穹内交织成一片火网,卡姆斯基并不能直接触碰这些烛火,也不能让剑刃碰到,否则便会被燃尽。

    限制移动范围,现在鹿正康看起来才像个boss,只不过,卡姆斯基见状却露出满意的神情。

    鹿正康一面御使火流收缩,一面挺剑冲锋,两步便跨越三丈之地,当头一道剑幕就朝无名挥去。

    暴食之刃抖索着,剧烈延伸,朝着漫天火流冲去,于是空中便有一白一红两道游龙,暴食剑体表面时空扩张,阻隔火焰的灼烧,便贴着火流,交织飞舞。而卡姆斯基手上没了兵刃也不慌忙,一边碎步游移,躲闪鹿正康的剑轨,另一边也是等待暴食给祂腾出足够的活动范围。

    随着暴食之刃不断把时空结构拓宽,深穹变得无比高远,鹿正康与无名之神就像是两粒微蚤在双龙网格间起舞。

    鹿正康在熟悉战斗,熟悉与卡姆斯基这样可以预知未来的人战斗。

    卡姆斯基总有闲暇同鹿正康说说话。

    “你还是不肯认输,是不是?你不可能击中我的。”

    鹿正康摇摇头,“你的嘴比你的拳头硬多了。哪怕你敢和我对一拳再说疯话吧。”

    情况就是,鹿正康打不中卡姆斯基,卡姆斯基不能被鹿正康打中一拳。

    卡姆斯基被噎住了,猛然就闭上嘴,神态阴沉下去。

    然而鹿正康却开始了,“贫弱!贫弱!区区鼠辈,可敢与吾堂堂正正一战!”

    白猿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摇摇头,“来,接受一些真正的武学吧!”

    两位菩萨化身凭借正缘扣心心相印,鹿正康一瞬间便通悟了无数神功秘诀,净土中武道已有千百宗,无数门派,数万顶级真诀,搏击经验已经囊括普天之下任何一种情形,哪怕是配合外殖装甲的机甲博斗术都有许多,以至于深空作战、寰宇追击、精神轮回等等,百花齐放,蔚然可观。

    七世身浑身剑气猛然一转,以剑气代罡气,爆发出狂猛的声浪,“卡姆斯基!接吾一拳!”

    神鹿男怒吼着,身化三头六臂,笼海大剑变作三副拳套包裹手掌,下身双足如钻,急速旋转起来,带动祂全身也高速盘旋,六只拳头如机枪射弹,朝着四面八方殴去。

    身披烛台霸王甲的卡姆斯基一张半阴半阳的脸吓得惨白,“你管这叫一拳?!”祂抽身暴退,鹿正康打出的拳风涡流便紧追不放。

    “呼哈!龙卷风摧毁停车场!死死死死死!!!”

    暴食之刃还在牵制光烛火流,卡姆斯基便一招手唤来第三柄罪刃:傲慢!

    傲慢形似鸢盾,剑体是一个长长的尖三角形,通体赤金,色泽炽红灼眼,卡姆斯基竖起剑体,抵挡鹿正康的老拳,一时间砰砰的砸铁声如暴雨打芭蕉般响起。

    七世身越挥洒越放肆,“汝为何不躲了!倒是继续躲啊!便是躲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吾的拳头!今日吾必教汝死地惨不忍睹口牙!”

    祂把身一缩,三头六臂的异象消失,随后高高跳起,身在半空,浑身筋肉鼓掌,背后大肌撑开成翼,双手双足似鹰爪,向下疾落,仿佛陨星逐日,身后爆出煊赫的白色气浪。

    “喝啊!乌鸦坐飞机!吼吼吼!休走!再接吾一招!”

    卡姆斯基脸颊抽搐,半边脸上的齿轮都吓飞出去一个,在祂的感应里,鹿正康突然就变得极为恐怖,每一击都有数万种变招,原本想要抵挡躲闪祂的攻势就像是在水杯里捞珍珠,现在想要躲闪就像是沙滩上找米粒,难度差距不可以道理计。

    暴食之刃猛地就迎着火流扑过去,如飞蛾扑火,剑体被点燃,可烛光却顺着暴食的肠胃一路汇聚到卡姆斯基身上,祂一面狼狈地抵挡鹿正康的猛攻,一面却欣喜若狂地发现自己在升华,祂在朝着天启进化!

    七世身神态豪放,眼神却冷静,敏锐地注意到卡姆斯基背后烛台又亮起一支,祂在窃取光,借着结晶的盐折射烛火,凝聚自己的光。

    很快,暴食之刃便被烧毁,卡姆斯基背后烛台也已亮起五支,等祂点燃全部十三支烛,届时便接近天启,虽还差半步,也不惧与鹿正康的对殴。

    七世身放肆大笑,“好好好!既然你是在等自己升华,那吾便帮你一手又如何!”

    白猿急忙道:“莫作死!不是你喊两句强者语就真的天下无敌了好伐!”

    “如果今天我死了,那就说明,我无福接受菩萨的安排,假如我赢了,卡姆斯基,你也不是输给了我一个人,而是天意!”七世身暴喝,漫天的烛火猛然炸碎成星星白光,汇集到卡姆斯基身上,十三支烛台一一点燃。

    卡姆斯基发出欣喜的笑,“鹿正康!”

    “卡姆斯基!”

    二人一同大笑,又一同把手中兵刃弃掷一边,大踏步朝对方冲锋,随即,挥起拳头,砸在彼此的脸上。

    轰——!!

    两个人各自被揍飞出去五丈远。

第七百二十八章 决战 三

    鹿正康拧了拧酸痛的脖子,头顶鹿角末端的烛火飘摇颤颤,毒藤甩荡就像是珠旒。

    卡姆斯基也捂着脸,那半边机械脸颊被打出了个凹坑。

    祂们二人彼此都是无名之岛框架里的至强者,到了祂们这个等级,一切法术、能量攻击起的效果都很弱了,至于放逐术、迷宫术、即死等等负面特性更是完全免疫的,所以真打起来就是拳拳到肉,谁先顶不住,谁死。

    鹿正康二话不说,立即又冲过去,竖掌横推,如水雾般的白金色罡气缭绕在祂掌间。卡姆斯基回以竖指,猛地戳在打来的掌心。

    咔吧一声骨裂,扑哧一声溅血。

    鹿正康右掌被破开一个光滑的圆孔,卡姆斯基的指头折断。

    鹿正康脸色不变,包起手掌,把卡姆斯基的左手死死攥住。

    “看你还逃嚒!”

    “我不怕你,为何要逃!”

    七世身怒笑,左手握拳,一下凿在卡姆斯基的腰腹上,霸王甲挡住拳锋,拳劲却直直冲进去,把卡姆斯基殴出了一大口黑血。

    鹿正康得势不饶人,接连狠揍。卡姆斯基咧嘴,也抡着右手,一下下剋在鹿正康的鼻头。

    一个被打得肚肠寸断,一个被打得眼冒金星。

    卡姆斯基提膝,顶住鹿正康的又一拳,自己挥掌,拍在七世身的太阳穴上,鹿正康只感觉脑子里嗡一声,昏沉沉,天旋地转,忍不住撒开手,卡姆斯基得以把自己被裹紧的左手抽了出来。

    白猿忍不住叹气:“大哥,你真是大哥,好歹是菩萨化身,怎么打起来和地痞流氓似的……”

    鹿正康捂着脑壳,缓了两秒,卡姆斯基也捂着腹部,一言不发。

    等各自又恢复过来,伤势痊愈,鹿正康指着卡姆斯基,“作为一个科学家,你实在是很了不起啦!”

    “哼,彼此,小朋友,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蠢,对敌人的怜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我只是想让你死得不那么难看,毕竟这一世,唯有你称得上是对手。我总是会把最好吃的部分留在最后。”

    卡姆斯基啐掉嘴里的血水,合身扑过来。

    鹿正康背后鼓掌的大肌一振翅,飘然后退三寸,躲开卡姆斯基的当面一拳,顺势起脚,冲天一炮,脚后跟堪堪擦中卡姆斯基的下颌,不过还是被祂闪开了这一下。

    以利亚冷笑,“刚才你不是很猛吗?躲什么!”

    “这他妈叫战斗的艺术,傻逼!”七世身嘴里骂的很难听,祂确乎是感到浑身热血如岩浆一样沸腾了,人性在不断回归祂的心田,祂感觉自己身上燃烧着属于青春、战斗和歌谣的力量。

    卡姆斯基回以中指,“没教养,我来给你捋捋舌头!”

    鹿正康不再斗嘴,俯身前冲,背后肉翅猛扇,速度暴涨,一刹那抵近敌前三寸,双肘蒙在面前,朝卡姆斯基脸颊砸去。

    卡姆斯基后仰,侧鞭腿,甩在鹿正康左腰,偏移了祂的攻势。这一棒肘击扑空,鹿正康双拳如弹簧折刀般展开,朝下疾坠,哪怕偏了,也让拳锋落在卡姆斯基左侧髋骨,直接把祂小腹砸进去三寸。

    武学之道,拳打肉身,心斩灵魂,意冲顺逆,势转胜负。体、气、心、神、意、势,各有斗争的规律。

    在吸收了净土里千百世轮回,无数武道家的战斗经验后,鹿正康并没有真正把某样武功习练出来,一来是时间不允许,二来也是没必要。祂自己领悟出一套散手,可以应对任何情势,算得上集众长于一身。

    鹿正康与卡姆斯基打斗,仿佛是对弈,鹿正康这边靠经验,卡姆斯基这边靠计算,孰强孰弱,看的还是谁能捉住一线胜机。

    卡姆斯基只觉得左半边身子触了电似的,祂把自己的痛觉屏蔽,可触感是加强的,这种火烤一样的拳劲真是不好受,祂一时间被砸得直接躺倒。

    鹿正康抬脚重踏,卡姆斯基翻身滚躲,原地被踩出个深沉的印子,整座宫殿都颤了三颤。

    不等卡姆斯基起身,鹿正康贴地滑铲,一脚蹬在祂腰间,清楚听到脊骨折断的咔擦声。

    接二连三,鹿正康还待继续追击,虚空中飞出一柄细长如针枪的碧蓝刺剑,此乃色孽,直直朝鹿正康刺来,七世身一抖袖子,团团裹住剑体,猛地就把它甩到一边,原本委委屈屈缩在角落的笼海尖啸一声,冲过来把色孽砍作十七八段,得意的四处游动。

    在这个空当里,卡姆斯基已经修复了神躯,再一次站起来,严阵以待。

    鹿正康抱着膀子,摇摇头,“行不行啊,可别说我欺负老年人!”

    “我可以和你这样耗上几百年!”

    鹿正康嘁了一声,“败军之言。”祂又冲上前来,当面就是一抓,卡姆斯基竖起掌刀,格住。鹿正康腾出一只拳头,标指直刺敌喉,卡姆斯基侧身躲避,随即急忙朝后翻滚,躲开鹿正康的一扑。

    “越来越懂了,嗯?”鹿正康不意外,卡姆斯基的计算力在极快地弥补祂的战斗经验。

    “现在明白还不算晚,我给你留个体面的死法。”

    “衰仔,你还远未够班啊!”七世身感到自己的血终于沸腾到气化,心中无尽的灵感就像是大爆炸一样迸发出来,玄奥的神意从冥冥之中的极高处流淌下来。

    祂背后如翅翼般鼓胀的大肌缩回,随后,挺立站稳,左手结触地印,虚虚指地,右手自小腹缓缓上提,浑身爆开灿金的气流,朝四面八方吹拂过去;一张白玉般的脸颊上浮现无数细微的金色卍字,交织如经络;头顶烛火爆燃,毒藤四面抽打如狂龙;无尽梵唱在深穹内响起。

    卡姆斯基脸颊抽搐,祂的全副感官都感受到了极大的重压,浑身每一厘的表皮都像被万钧铅块包住,听觉极度丧失,味觉发苦,视觉发黑,鼻腔血管炸裂,空间感和平衡感混乱,幻觉浮现,祂看到了一座山在无边的海平线上冉冉升起,山上承载数亿星辰,日月炸开的辉光给崇山镀了一层煊赫的晕彩。

    无名之神在外溢的气劲里摇摇晃晃,仿佛醉酒,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白猿感慨:“久违了,神功不二,佛子无双,弥天极地,须弥神掌!”

    此乃鹿缘菩萨根本神通,修炼到高深处,自有掌中佛国出现。

    七世身暴吼一声:“今日,便让你死得极惨,惨不忍睹,惨绝人寰口牙!吃我一掌!喝啊!”

    一掌打出,掌风所及处,无名之岛陆沉了一半。

第七百二十九章 决战 四

    玻璃海的时空潮汐漫灌上来。

    深穹的水位淹到了鹿正康的脚踝。

    从鹿正康推出去的手掌为顶点,一个一百零八度的锥形区域内,原先无名之岛的建筑全部灰飞烟灭,直面这一掌的卡姆斯基更是连存在的痕迹都没留下半点。外溢的掌风导致一半的岛屿结构崩碎。极远方的海水合流,发出震耳欲聋的啸声。

    白猿啧啧感叹,“菩萨也着急了不是。”

    七世身抿着嘴,慢慢收势。

    没有什么存在能从这样的一掌里活下来。

    鹿正康可以确定,卡姆斯基是死了。

    祂现在身心俱疲,怅惘地叹了一口气,朝身后的出口走去。

    就在祂转身的一刹那,一柄链锯型的大剑发出急促尖锐的轰鸣声,朝祂脖颈袭来。

    鹿正康拗步回身,托掌把链锯大剑打偏。

    身着霸王甲的卡姆斯基大笑着,“意外吗小朋友!”

    鹿正康见猎心喜地笑起来,“你怎么活下来的?”

    “贪婪之刃,死里逃生。”卡姆斯基言简意赅。

    七宗罪之贪婪,贪生之力,里面有卡姆斯基的人格存档。

    白猿发出嗤笑:“真以为这种小手段能逃出须弥神掌?哪怕是轮印拳你也接不下啊。七世身,快些同这人道别吧。马上,神掌的波痕就要突破到现实,然后顺着时间轴朝前去,把这人从出生前抹杀了。”

    真实宇宙,超脱时空的天启·卡姆斯基正在高维同鹿缘对峙。

    天启是一条盘绕着宇宙的大蛇,而鹿缘则端坐在莲台上。二者在上缘中相对而坐,等待最终的决胜时刻。

    大蛇的背部中端猛然就亮起一粒金光,须弥神掌的掌力在这里爆发,随即开始朝两端蔓延,天启无声翻滚,回首一口撕开被金光覆盖的区域,残躯重新长出。

    鹿缘微笑:“何必忧烦,你我本该成为一体。”

    天启发出忌惮的嘶声:“我可不想和你这种怪物和为一类。”

    在大蛇的视角中,宝相庄严的鹿缘,一张脸上有无数眼眸,那是被祂吞噬的同类遗留下的最后痕迹。

    ……

    白猿嘀咕着:“怪事怪事,怎么这人还不死?”

    鹿正康与卡姆斯基又开始互殴,角落里笼海也在与七柄罪刃交战,傲慢、暴食、色孽、嫉恨、贪婪、狂怒、虚荣,笼海可以很轻易折断这些刀刃,可贪婪之刃总是能将其余剑刃修复一新,七刃各有特色,守望互助,笼海的灵性尚且稚嫩,一时之间完全被捉弄地团团乱转。

    鹿正康哈哈大笑,“你复活辣!”一拳劈断锁骨。

    卡姆斯基冷声回应:“要我死可难!”一脚踹折膝盖。

    七世身半边身子矮了下去,可也不甘示弱,单脚挺直,抓着卡姆斯基的双肩,给了祂一头槌。

    嘭一声闷响。

    双双倒地。

    白猿左等右等,愈发纳闷,“这啥情况,须弥神掌没打死人?我的青春结束了。”

    七世身呼呼喘气,“你有空在这里当青结工,不如给我去帮帮笼海,打个七柄剑同打佩恩六道似的,磨蹭这半天,最后是不是还得我嘴炮啊!”

    白猿闷声:“行行行,这回你老大,我听你的还不行嘛。”他抱怨得了,便从七世身头顶摘了一朵烛火用作介物,化形出来,三眼巨魔,纵身到角落里,一把捞住笼海,挥洒如意。

    暴食剑自白猿背后袭来,他也不回头,反手一抹,直接把剑鞭削断。

    形式陡然逆转,笼海得意极了,发出欢悦的清音。

    傲慢之刃直挺挺冲过来,往白猿当头砸下,白猿一耸脊背,猛地就跳到了剑体上方,笼海贴着这柄三角之刃翻搅,把它甩到一旁。色孽针往白猿的第三眼戳去,笼海往剑腰上一划,色孽针幻化为桃色云烟,依旧冲着白猿的眼睛,在即将刺入之时,白猿第三只眸中射出一道青铜色的惊电,实质化的杀意波动直接把色孽绞碎。

    白山落回地上,一旁长方匣型的贪婪之刃霎时绽开两道剑鞘,受创的孽刃虚化,归入鞘中,随即贪婪收拢,又复作一剑匣,看这功能形貌,倒像是个机关盒子。

    狂怒链锯剧烈转动起来,刃齿表面绽开一层冰蓝色的等离子态光焰,科技风极强,白山见了就有些喜爱。

    “让你们也看看我的兵刃!”他把笼海团作一坨,随即拉扯出了一把黄铜伞来。正是他的专属调音叉——十一音铜伞。

    狂怒剑朝白色的双腿锯来,白猿只是轻轻摇动伞柄,那悬垂的铃铛发出轻吟,深穹里灌进来的海水倒卷,裹住狂怒,又从水体转为精金,变作一个幽蓝色的精金球牢笼,链锯嗡嗡的震荡声被闷得死死,半点也发不出来。

    嫉恨之刃分化数十,四面八方乱杂杂得砍过来,剑轨毫无章法,就像是一个撒泼的粗妇,白猿撑开伞面,滴溜溜转了一通,把嫉恨的剑影通通弹飞。

    虚荣剑是一柄大剪刀,在白猿的后颈浮现,已经张开大口,猛地合拢,一把就铡下了他的兽头。

    巨魔的脑袋就像是被踢飞的足球,直直冲天飞起三尺,在当空,硕大的头颅忽悠悠的,恰似个飞头蛮,表情还活灵活现,只是有些气急败坏:“我尼玛,这么多年没打架,真就是阴沟里翻了船呗!”

    虚荣之心何人不有,或者说,这本就是一个相对客观的标准,在虚荣之刃的判定里,凡只要有一点点自信的,都算虚荣,就必被一剑铡下头来。

    白山怒极,也不再装模作样地划水了,手上摇动铜伞,以阴影法术召出他的最强同位体——战神鹿正康!

    一道深紫色涡旋的湮灭之门后,传来一声豪迈的大吼:“吾来!看拳!”

    人还没出来,一个巨大的世界轮先被砸了出来。

    轰!!!

    无名之岛又没了四分之一。

    拳劲凝实,所过之处万物湮灭,留下的拳轨光滑如镜。

    这一拳连锁带出来的狂风却直接把一旁互殴的七世身同卡姆斯基吹到了半空。

    上缘之上,天启大蛇的腰身被一个硕大的轮子碾成了碎末。

    祂痛苦扭动的姿态中,出现了无比的恐惧,而鹿缘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第七百三十章 终末,天启

    卡姆斯基被狂风掀起,砸在墙壁上,咯出一口血来。

    七世身顺着风力腾飞,等要撞上墙壁时,翻身在墙上蹬了一脚,平稳落地。

    另一边,七柄罪刃全部消失不见。这一下,贪婪之刃没了,卡姆斯基也就没法再复活。

    祂自己显然也意识到了,因此那股豪迈的气势衰落下来,卡姆斯基愣怔地坐在墙根,侧头看向缓步走来的鹿正康。

    卡姆斯基狼狈地擦拭着脸上凝结的血块,“有没有可能,不杀我?我还不想死。”

    “我本以为你是一个慷慨之人。卡姆斯基,我说了,输给我,并不丢人,你输给的是天意。”

    “我也以为自己不怕死,可是真的当死亡来临,我又有些不舍。你说得对,我存在的痕迹都在被抹去,我的记忆开始混淆了,鹿正康,你已经杀了我。”

    白猿嘿的笑了一声,“你能撑到现在,已经算了不起。看来,你就是这个宇宙的道身了,挺不错的,当初我欺负小约纳斯的时候,他可比你不中用多了。”

    七世身把双手掐在卡姆斯基的脖颈上,暂时没有发力,“有什么遗言吗?”

    卡姆斯基脸色冷下来,祂不打算接受这样的侮辱,手结法印,一个冲击波就把七世身打飞出去,“不要妄想我同一只待宰的羔羊一样,任由你把屠刀落在我身上。”

    “当你把智盟的公民送入机器里,又拉到无名之岛上受折磨时,你有想过他们吗?”

    七世身头顶的鹿角里,无数的光魂飞出,他们是现实里的玩家和游戏里有智慧的生物,总计近一百阿庾罗数。他们环绕着破碎的深穹,在这一片被透明鲜亮的玻璃海漫灌的漆黑之境,双生树的苍白轮廓被魂灵的光点亮。

    他们是观众,注视着最后的一战,他们怂恿着,雀跃着,磨牙吮血,誓要让卡姆斯基血溅当场。

    七世身挺直脊背,双手抱胸,“卡姆斯基!你要知道,谁也不比谁高贵,绝对对错的,还是手中的力量。你输了,并不是理念有问题,而是你没有执行的实力,在超越了伦理善恶的范畴里,只有胜负。今天你会死去,但我永远记得你这样的一个人。你会是人类的先驱,只不过,现在我要把这条路,握在自己的手里!”

    祂踏步上前,避开卡姆斯基的正拳,一脚将祂绊倒,随即,擒住祂的脖颈。七世身头顶的绿藤垂落下来,就像是夏日柳荫,卡姆斯基凝视着这些苍翠的枝叶,还有枝叶后那些无数高呼偿命的魂灵,这些庸凡的愚人。只是……卡姆斯基由衷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好吧,再见,鹿正康。”

    咔嚓——

    毛骨悚然的颈骨折断声后,鹿角上滴下烛火,将卡姆斯基鲜活的神躯焚烧。

    祂化作光魂,一个活灵活现的卡姆斯基,他冲七世身摇摇头,“我不会屈从你的。”说完,魂魄裂解,散作满地如月霜的白盐。

    七世身闭上眼睛,“我没有赢你。”

    白猿摊手,“说什么傻话,须弥神掌是你自己悟出来的,你我,乃至菩萨都是一体的。”

    “我觉得,有些本末倒置。”七世身睁开眼睛,于白山对视,“我们都清楚,为什么会喜欢游戏,为什么热爱游戏,本质上,我只是普通人,在没有危机的世道里,甘愿做一只俯首的孺子牛。玩游戏能让我觉得欢愉,可现在,我只是在不断吞噬一个个世界,虽然凡人们并不会有什么痛苦,可我还是觉得有愧,小富即安不好吗?”

    白山嗤笑,“得了吧,我早就说过,路是你自己选的。这纷乱的世事不是山,山不就你,路却是会碾到你头上的。要知道,就连菩萨也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潇洒,祂也需要帮忙。”

    “祂还能有什么疑难?都已经接触到上缘了,这又不是什么千层饼,上缘就是最顶层了,囊括一切,超越永恒,哪怕有缘住之时,也只不过挪挪屁股就能走,什么都不缺了,鹿缘还需要什么?除了分化意识,四处吞噬上缘生命,恐怕也没什么好担忧了吧?”

    “菩萨需要继任者,那些分化出去的意识不能没有后台助力。”

    “祂要死了?”

    “马上,祂即将身化上缘,融入这无边无量地运行着的概念体系里。到时候,就不会再理会我们这些分神,现在的菩萨已经是第六世身,而你就是注定的继承者。”

    七世身无语,“祂居然已经是六世身了?那之前几世呢?”

    “不知道,可能死了,可能进了上缘,那又有啥关系呢,咱们只要有个人去顶包就可以了,你去吗?”

    “我好像没有选择。可我舍不得这一世的爸妈,太爷,还有我同学们,小轩,孙颖,孙盛,还有我的苏苏。”

    “你运气是比较差啦,我和大小姐过得就挺不错,虽然她死了很久了。”

    “吸血鬼也会死?”

    “变回人类了已经……不说这些,本来我也已经死了,话说你们怎么都喜欢把我从坟里刨出来啊,就因为我生前是玩死灵术的吗?”白山满肚子牢骚,“你刨出来就算了,我就当是公干,你再让我把这部分魂搭进来就太不地道了吧,都是自己人,有必要这么狠吗?”

    “你在和我说话?”

    “不,我和那个不愿透露姓名的菩萨说的。”

    “……”七世身离开深穹,在一片点满蜡烛的黑色沙滩上,漫步,往前走,祂看到一口井,若是跳入其中,就能离开无名之岛。

    卡姆斯基已死,只要离开无名之岛,祂就能回到原本的时光,让被困在岛上的玩家复活,祂还是那个他,可以同心爱之人厮守到老。

    而在井口边,还有一座十字架,捆缚着ra2粗笨简陋的机器身躯,它寂然不动,带着一顶裹布头盔,正是衔尾蛇的霸王兜鍪,只要戴上它,就能继承无名之岛的权位,也就是完成天启。

    七世身颤抖着,隐约能感受到浑身一阵微凉,只有脊背还有温柔的暖意,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他:“康康,鹿正康,小鹿。嗯?亲爱的?你怎么还不回来?我在等你哦。我要和你一起毕业,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我要在每一个空闲的周末都横跨半个城去找你,我要和你一起坐空轨,从天上俯瞰高楼;我要和你一起去挪威旅行,乘着破冰船进入极圈,我想和你一起在极光下接吻;还想和你一起坐太空电梯,去空间站上,我要你在太空里把我拥住,死也不放手。鹿正康,鹿正康,我从小喜欢的鹿正康,你回来,还记得我当初答应你的,女孩的承诺吗?我要学琴,然后,给你弹奏《大鱼海棠》。”

    七世身不自觉,泪水已经沾满了他皎洁的长袍。

    “苏湘离,对不起,我的好苏苏,我从没有让你失望,可这一次,原谅我彻底的自私……”

    祂抬起手,摘下霸王兜鍪,头顶鹿角收缩,业根枯萎,他重归那个简单的鹿正康,慢慢,把头盔戴好。

    他身上,霸王烛台甲缓缓浮现,鹿正康被一股力量,猛地就压在十字架上,同ra2一起捆缚着,无边的玻璃海,在他头顶,汹涌地落下,白猿朝他身上一扑,真实不虚的力量从心底迸发,径直把大海都掀翻。

卷末后记 一

    南极。

    “红城发来消息,任务完成,ra9已经消失,残余数据清除,智盟里的人民在陆续清醒过来!”

    老大哥对周围的全体作战人员说道:“这场仗,我们打赢了!”

    呼啦——

    欢呼与鼓掌声如爆沸的海潮一样响起。

    所有人都在惊喜中忘记了形骸,最冷静的人也忍不住嘴角的笑意,这一天,笼罩在全体人类头顶上的智械阴云终于散去,太阳又一次普照了大地。

    正当这个时候,坏消息也紧接着传来:“鹿少校的脑电波停止了!”

    基地内气氛陡然陷入了死寂。

    ……

    苏湘离穿着常服,代替鹿正康领取了共和国勋章。

    她的面色很平静,几乎不像是一个十六岁的年轻女孩。

    轮到她上台报告,台下,鹿正康的父母亲友都在,已经泣不成声。

    “今天,我很荣幸,代表我最亲密的战友,鹿正康同志,接受国家的最高荣誉。这是一场没有硝烟和消息的战争,所幸我们赢得漂亮。这种艰难时刻的奉献,更彰显中华儿女的气概。在面对侵害人民生命安全的天灾**面前,任何一个军人,乃至普通百姓,都有决一死战的勇气,哪怕是超越我们常规认知的战斗,只要心中还有家,心中还有国,一切牺牲都是壮士的凯歌……”

    掌声如潮,闪光灯如繁星一样闪烁,苏湘离的声音籍由通讯设备传遍全国,乃至太阳系里每一个人类立足的角落,所有人都知道了,有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在一场关乎人类命运的秘密战争中献身。

    会后,在侧厅里,苏湘离与鹿建德夫妇见面。

    孙慧双目通红,就像是在眼眶周围镀了一层朱漆一样,但她看到苏湘离,还是露出微笑,“小苏,我们康康总是和我们提起你,你做的很好。”

    鹿建德一言不发,脸色铁青,几乎是失语了。

    两个小妹里,老二孙盛还是缄默,老三孙颖抬起头与苏湘离打招呼:“大嫂,大哥他是死了吧?”

    苏湘离看着孙颖的眼睛,孩子的眼中倒映着她的脸颊,就像是与自己对视,苏湘离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对。”她说出真相,却尤为觉得自己是在递出一把尖刀。

    小妹点点头,现在的孩子都懂什么是死亡,她反过来还安慰苏湘离,“没事的大嫂,我在书上看到,人的死有三个层面,身体的死只是第一层的,只要我们还一直记得他,大哥就不会死。”

    苏湘离的眼眶里终于压抑不住泪水,她蹲下来将小妹拥住,“对的,颖颖你很懂事。”

    “这是大哥教我的,他常说人总有一死,希望我们不要在他的葬礼上哭哭啼啼。哦,对了,他有一封专门的邮件,里面有他想要在自己葬礼上放的歌。他本来以为自己得在七八十年后才会死的,还说什么到时候参加葬礼的年轻人会觉得他品味老土。我把邮件发给你。”

    母亲孙慧呵斥道:“孙颖,不要胡闹。”

    鹿建德侧过头去,什么也没说,只是肩膀颤抖着。

    明天是2093年7月17日,就是鹿正康的葬礼了。

    今晚需要进行守灵,同时,也是头七。

    灵堂里,灯烛一片,隔壁的宴会厅里,葬礼的斋饭气氛冷漠,参会者神情都死板板的,他们中,有鹿正康的同学、战友、亲人和许多陌生的家属,有人沉浸在悲哀里,有人却只是自顾自用餐。

    人类的悲欢离合,在葬礼上尤其表现得干净了当。

    17号的凌晨,鹿正康的尸体被送进焚化炉,他被裹在一重重的寿衣里,这种在平日里根本看不见的服饰,让在场的每个人,看到时,都觉得荒诞,古老的传统包裹着年轻现代的身躯,就像是英年早逝最好的注脚。

    被允许进入观察室的只有区区十个人,鹿家这边的男性长辈,鹿建德和几个兄弟,还有鹿正康的大爷爷鹿廷初,苏湘离同父亲苏泉亭也在列,其余人都在外面休息室等候。

    焚烧炉是全自动的,尸体进去后就会点火,这种火化技术沿用多年,很安全。为了照顾家属的情绪,观察口很小,从孔里朝里面看,只能看到橘红的火焰喷流,至于尸体是模样,完全是看不到的。

    鹿建德躬着身,很艰难地凝视着,看了一会儿,终究是什么都没能看清楚,只知道里面烧着的是自己儿子的身躯,他的血脉继承人,他的宗苗族裔。

    至少,他死得光荣,还有一处坟墓可以容身,却不必如其余的族人一样,死后只余一块电子令牌供人瞻仰了。

    可他终究是死了,这个孩子相伴他十六年,鹿建德目睹着他的成长,就像是目睹着另一个更完美出色的自己,如今这个他生命的复制品终于是先一步走了。**存在的质料正在被销毁,而他的思维和大脑也早就停摆,就像是一个精美的挂钟,当时间永远定格后,便是死亡被赋予的时刻。

    鹿建德慢慢蹲下来,几个兄弟走过来,轻轻拍打他的脊背。

    在青年时,鹿建德经历自己父母的死亡,当时的悲痛,让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足够麻木,可现在,他发现,还是会痛,还是会流血,而且连带着过往的伤疤也开始痛了。

    很快,火化结束,接下来该去收殓骨殖,然而,众人看到的,却是一小堆莹润的舍利子,在火烧过的床板上散发七彩的虹光。

    “建德!你儿子成佛了!”

    ……

    中午的葬礼上,突然闯进来许多带着长枪短炮的记者。

    “你们来做什么?现在不接受采访的!”

    “我们来拍拍照,听说鹿正康少校成佛了,主编说我不把这个报道下来,今晚就卷铺盖走人!”

    “对!没错!”一众记者都高呼起来。

    “那你们就不怕吃牢饭吗?”

    “要自由!民众有得到消息的权利!”

    这些人被强制带走,正在此时,葬礼现场响起了激情的音乐。

    当前奏响起,很多上年纪的老人都一愣:“谁在放数码宝贝进化曲?!”

    记者们雀跃起来。

    “逃げたりあきらめるコトは谁も(不论是谁都有想去逃避的时候……)”

    二妹孙盛与小妹孙颖躲在音像间,本来该放哀乐的,不过鹿正康留下的遗书里标注了:“请在我葬礼上播放如下歌曲——《brave heart》、《good time》、《the godfather 》、《死了都要爱》、《常回家看看》、《向天再借五百年》任一即可。”

    小妹双手合十,“大哥,你的愿望我完成啦!”

    孙盛拉着妹妹马上逃离,留下葬礼现场的满地鸡毛。

卷末后记 二

    苏湘离看着慌慌张张的人们,娘家人一脸茫然,公家人气急败坏,各路来的不相干的外人,几个点头之交,司仪和殡葬人们,还有蔺上校等人。千百张嘴,千百只手,互相指点,嘈杂地爆发出混乱的语句,就像是一群冲进菜市场的绿毛鸭,吱吱嘎嘎,谁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谁也不明白自己在哪里。只有一排排高高的纪念碑,一行行矮矮的墓碑,就像是摆满菜蔬的货摊似的,让这些人忍不住把目光都死死塞进这些石头上的字符里。

    乱象持续了半晌,直到蔺上校实在看不过去,走到人群前面,呵斥让大家冷静下来。

    说到底,参加一个青年的葬礼,用不着表达什么太庄重的肃穆。

    数码宝贝的进化曲总算被手忙脚乱的工作人员跑去关闭了。

    记者被赶出去,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没等司仪把话说完,一群开着悬浮车的和尚们就又进入了墓园,他们说,自己是殡葬业的业内人士,就这样又把守门的福利工们骗了。说来也奇怪,当智械危机发生后,路上角角落落重新被嗷嗷待哺的福利工们填满,只不过,人们还是怀念起那些长相人畜无害的金属家伙,尤其是当遇到那些不好推拒的人情事故,假如守墓园是一群机器,它们一定可以把记者与和尚们一同拦住的。

    同样的,假如有一些荷枪实弹的守卫,效果也会一样。

    只不过,既然选择安排在江浙市的墓园,那本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记者们也不是空靠一张嘴进门。

    苏湘离慢慢从人群的前端,缩到了外围,打开手机,果然,各种新闻已经漫天飞,各种大媒体,官媒,自媒体,国内国外,地球月球,所有人都在讨论鹿正康,这个神奇的男孩,只不过,人们对秘密战争的内容似乎并没有什么感触,只是对他个人极为感兴趣。到现在为止,鹿正康已经被冠上了一堆名号,什么陨落的天才,什么后现代危机的救星云云。

    有人夸赞,就马上有人跳出来反对,旁敲侧击,列举了鹿正康这人在《三次世界》里的残酷行为,暗示其有严重的反社会人格,这样的视频出了第一个,马上就有无数人在评论里骂战。有人挺鹿少校,就有人毁誉、捧杀,还有一群“理中客”开始劝架,场面如烈火烹油一样,虚拟世界里人头攒动,新消息就像是被台风吹来的暴雨一样,又急又密,还夹杂着雷电。

    情况反转反转又反转,鹿正康这个人从出生开始留下来的每一个足迹都被挖了出来,并有人为足印镀了金。他的一切行为都在彰显他的与众不同,人们就像是在盛夏夜晚看流星的孩子,有人觉得流星美在瞬息,有人则遗憾为何不能常驻星空,还有人却觉得这流星实在莫名其妙,根本没有对生活有什么影响,为何会叫其他人这样着迷。

    记者闯进鹿少校葬礼的事情在网络上也掀起轩然大波,一时间,口诛笔伐愈发激烈,还有扬言说要人肉某某记者,要扒媒体黑料的,乱象纷呈,简直有群魔乱舞的姿态。

    苏湘离低头看着一个演唱会的录播,这是苏槐飞星乐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登上舞台,评论清一色是祝福和缅怀,无数人都在音乐里找到了短暂不过三分钟的共鸣和生活意义。

    最后,是太爷的一首《杀死那个石家庄人》,虽然全程消音了,不过气氛很到位,记忆犹新。苏湘离想着,该去看看他老人家了,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和尚们安安静静等在一旁,不顾众人奇怪的眼神,等鹿正康的骨灰盒抬出来的时候,他们激动地上前三步,最后,是一个老和尚主动走到鹿建德身前,“施主请了,老衲听说善信家出了真佛,特意来瞻仰金身。”

    对宗教,大家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尊重。

    老方丈问:“能否让我们一睹鹿菩萨的舍利子?”

    “恐怕不行。”鹿建德低头看着骨灰盒,还有儿子黑白的照片。旁边有人撑着伞,是不让阳光照到骨灰盒上,只不过,这天浓云密布,本也没多少光亮。

    老方丈回头,看向一个干瘦的中年僧人,对方冲他点点头,方丈立即有数,对鹿建德双手合十,躬身一拜,“今天见到真菩萨了,不知施主能否赐下菩萨身前全身照一张,我们要为他去塑造金身一座,供在庙里。”

    孙慧走过来,朝丈夫摇摇头。母亲的脸上还有一层眼泪干涸的霜迹,冷得像陶瓷面具。

    “抱歉。”

    方丈低头合十,“无妨的,红尘苦海枯荣树,一迹如来两片心。既然活佛已归西去,留大爱在人间,和尚们也不会执着区区遗髑。阿弥陀佛,施主保重。”

    和尚们还是坐着悬浮车走的,看着他们红黄两色,金银交织的背影消失在黑色的车窗后,参加葬礼的众人心中都有些难言。

    不知是谁突然嗤笑一声,大家纷纷摇头,对这群宗教职业者表示了不屑和鄙夷。

    骨灰盒送入坟茔里,盖板合拢,又用胶封死。

    阴沉沉的江南,真的下起了一点点小雨。

    ……

    苏湘离到平安养老院,查询一个鹿雪锋老人的信息,却被告知,他已经在半个月前已经去世了。

    “什么?!”

    工作人员看着苏湘离惊愕的脸庞,眯起眼睛,突然喜笑道:“你是那个苏湘离是不是?鹿少校的女朋友?”

    苏湘离不想回答,只是追问:“这位鹿雪锋是鹿少校的太爷爷,为什么他死了都没有消息呢?”

    工作人员怜悯地说道:“他自己立的遗嘱,不让我们给亲属发消息,只有一个年轻人过来给他安排后事。”

    “你们怎么就这样让一个老头做决定呢?”

    “每个公民都有权利决定自己的殡葬流程,进入养老院的申请表里一开始就填好了这些事宜,鹿雪锋同志的家属当时也没有异议,所以整个流程是符合规定的。”

    苏湘离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给他安排后事的那个年轻人有留下联系方式吗?”

    “有的,是一个叫郑奇律的男同志。”

卷末后记 三

    苏湘离联系到了郑奇律。

    有些事在电话里说不清,他们便约在熟悉的冷饮店详谈,这个地方是公家的,不论是苏湘离还是郑奇律都觉得自在。

    相对而言,鹿正康与郑奇律更熟悉些,还称一句小郑老师,苏湘离同这位郑先生就只是点头之交。

    郑奇律的脸上有青黢黢的胡茬,头发依旧是那么油腻,神态倒是并不显得中年猥琐,只是也很沧桑。过去的大半年里,越是知道多的人,心理压力就越大。现在的他,有劫后余生的意思。

    不久前才安排好老朋友鹿雪锋的后事,郑奇律的心头一直蒙着一层阴翳,看到苏湘离,这个小孩子,成熟地同一个大人似的,尤其是她的眼神,看得叫人也难受。

    “太爷爷什么时候走的?”

    “差不多是这个月初三号的时候,我接到消息是四号凌晨。他没让别人知道。”

    “太爷有留下什么吗?”

    “有的,他留了些东西在辞忆读盘公司的户头,给你和小鹿都留了,本来是……”郑奇律想起那个男孩的笑靥,一时间有些哽咽,“本来是,内容不同的,留给你的和留给他的不一样,现在,两份钥匙我都交给你。”

    记忆存档,是一个新兴的技术产业。并不是真的把记忆提取出来,而是留下一段录制好的全息影像,供其他人观阅。

    苏湘离接过两份电子证明,朝郑奇律道别。

    乘着悬浮车,一路抵达辞忆读盘公司的服务处,苏湘离先读取了太爷留给她的内容。

    走进一个空旷的白色房间,四壁与天花板铺着消音材料,这里安静地能让人产生幻听。工作人员带来一个铁质托盘,上面摆放的白色vr眼镜也看着冷冰冰的。

    “你们是医护人员吗?”

    “对的。”

    “好,谢谢。”

    苏湘离戴上眼镜,工作人员默默离开。

    房间里的灯暗下来,随后,苏湘离眼前出现一片浊浪翻滚的海。

    太爷站在灰蒙蒙纤薄的沙滩上,凝视着海平面上圆润的月亮,天空被稀疏的灰蓝暮色笼盖,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下面去了,星辰在干净疏朗的天空上隐现。风不断从背后吹往大海,苏湘离依旧坐在椅子上没有动。

    鹿雪锋看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身来,露出他苍老衰朽的脸庞,今天的他穿着中山装,很正式的样子。

    “苏湘离小同学,最近还好吗?”太爷慢慢走到苏湘离身前,他这样衰落的躯干,让人疑心他揍得步子再快些就能摔倒。

    “太爷爷,我最近很好。”苏湘离露出笑容。

    “嗯,你以后,要当我鹿家的媳妇。”鹿雪锋板起脸,“我看得出来,你们是能一路走下去的,鹿正康那个小子,虽然聪明,不过毕竟是男子,很多时候会粗糙一些,要是他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也不要惯着他,打他两下也没什么,他不会还手的。”

    苏湘离抿嘴,眯起眼睛,摇摇头,却又努力点点头。

    鹿雪锋的记忆体咧开嘴,“稍等一下。”他去一旁拾了些干树枝,在苏湘离身前不远处,挖一个小火塘,把树枝排好,点起篝火。

    又不知从哪里,他取出一个小陶罐,晃了晃,里面簌簌有声,他把罐子口冲向苏湘离,“诺,五花肉、土豆,干辣椒,八角香叶,我教你做土豆炖猪肉啊。鹿正康他是最喜欢吃这个了,你只要学会这个,他就肯定是言听计从。”

    猪肉切等大的方块,土豆要挑淀粉含量足的品种,切滚刀块,香料可以随意,不加水,用绍兴黄酒代替,没过猪肉,酱油老抽和黄冰糖适量,放在小火堆上慢慢煮。

    趁着这段时间,鹿雪锋絮絮叨叨的,“小苏啊,女孩子还是得学做饭的,不要觉得太爷爷老观念,做饭不是为了满足别人的胃口,会做饭的人,哪怕是再苦再难,也有办法安慰自己的,只要学会做饭,井井有条,生活就难不倒你。

    “太爷爷是要死的人,一直都没认真教你什么,不过鹿正康说,你妈妈很会做饭,我估计是看不到你出嫁的那天,也就没缘分和你家里人打声招呼。小苏,你比鹿正康要懂事,他犯了什么错,你先问问他理由。我和我爱人就是这样的,她每次对我不满意了,会先问问我怎么想的,刚开始我嘴笨,说不清楚,慢慢的,口才也练好了。

    “太爷爷不知道你们现在喜欢什么东西,我把我的那些留下来的破烂,都存进银行了,你去看看,就到柜台问鹿雪锋,报我的身份证,然后密码是你名字拼音首字母缩写加出生年月日,想要什么就拿走好了。还托你们的福,让我有临时社信,不然银行不让我开户的。”

    一罐土豆炖猪肉马上就完成了,鹿雪锋用一个鸡公碗盛菜,装得满满的,色泽红亮,在月夜的篝火下,风把香气吹到海上,苏湘离取一块放在嘴里,眼前的景象突然崩塌。

    重新回到了空荡荡的白色房间里。

    唇齿之间,似乎真的有尝到那滋味甘美,咸香微辣的红烧肉。

    苏湘离叹了一口气,把vr眼镜摘下,双手捂着脸,休息了很久。

    工作人员进来,“要看下一个录像吗?”

    “……好。”

    鹿雪锋给自己的重孙准备的相逢场景,是在农区冬日人工湖上的小舟。

    太爷爷穿着朴素老旧的工装,点起一个炭炉,铺上烤网,将腌制好的牛羊肉切片,摆在铁网上,慢慢烤制,油花滋滋地冒出来,带着一股激烈又好闻的烟气。

    “你小子啊,要好好读书,不管以后当不当科学家,你至少生活水平得保证的,尤其不能让你对象吃苦,知不知道?女孩子要富养的。”鹿雪锋同样是絮絮叨叨,不过对重孙的语气就多了许多呵斥,这种毫不掩饰的熟稔,让苏湘离颇为羡慕,“我这不是什么消费主义的坏思想,哪怕你穷,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还是要想办法,把自己和你对象都打扮打扮,人靠衣装,体面不一定需要钱,你可以花时间心思来的,不要整天邋里邋遢,房间也要多收拾,不要和猪窝一样。

    “你太奶奶在的时候,房间从来都是干干净净,别说垃圾,你就是连灰尘都找不出来。现在是有机器人代劳,不过我还是建议你,自己多动手,亲手把房子打扫一遍。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多有道理你听听。

    “我给你在银行留了东西,密码是你出生年月日加名字首字母缩写,你要是有时间,就去拿了看看。”

    鹿雪锋把烤好的肉往盘子里装好,然后递过来,“诺,吃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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