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古神,驱逐,无忧旋律
雄伟的梦境之树,逆生的虚空之根,梦魇之王倒吊之处。
格林被黑色的根系箍紧、刺穿,火焰正从他身上涌出,如猩红的血,输入树根,灌入黑卵。
鹿正康仔细品味火焰的滋味,它与虚空泾渭分明,但能点燃灵魂能量。
总意识在虚空之根旁建立一座高大的火炬,注入火焰,灌输灵魂能量。
“腾!”
火光冲天,红艳艳宛如鲜花,照亮半壁的梦境。
火焰点燃的一瞬间,鹿正康的梦境世界震动起来,似乎有某种力量在降临。
于梦幻中遨游的巨鲸,被割裂的梦境世界,猩红的领域。
火焰熊熊燃烧的地方,就会有猩红的意志显化。
一颗跳动的心脏出现在火炬上空。
梦语浮现。
“梦魇会奖励那些为火焰奔行的人!”
“从猩红中汲取力量与知识!”
“说出你想要的,梦魇会满足!”
一个悬空平台出现在心脏下,某位分意识站在平台上,仰头喊道:“水晶山峰的秘密是什么?”
心脏跳动了两下,渗出一点血液,滴落在分意识身上。
记忆涌入。
……
漫天的星辰,三轮明月,这里的夜空干净又漂亮。
大地的裂缝中,黑色的雾气升起,飞入天穹,遮蔽星空。
光明在大地上消失。
但也不是彻底绝迹。
水晶中储存了光。
火焰燃烧产生了光。
生物呼吸亮起荧光。
雷霆有光。
明亮的血液有光。
这些光被地上的虫子们崇拜,化作了神。
水晶中诞生了辐光。
火焰中诞生了猩红。
白色夫人等强大的虫类自身有光,也被尊崇。
雷霆之神,落雨之神,他们的身影模糊不清。
蓝色血液,生命之血,原始的就是至高的。
水晶中的光不只一位,那最明亮透彻的是辐光,但也有被折射而黯淡的,辐光之源裂光。
裂光积蓄,便能将辐光孕育。
所以水晶不绝,辐光不死。
鹿正康和小骑士的努力,也只是给了虫子王国暂时的安定。
……
火焰熄灭,猩红意志离开。
虚空之根松开格林。
这只蝙蝠愣怔许久,然后急慌慌地想逃离鹿正康的梦境。
封印没有阻拦他,格林轻易离开,就像他莫名其妙进来的一样。
现实中,鹿正康的脑袋里涌出稀薄的红色烟雾,汇集一处,但出现的不是格林,而是小格林。
他的力量被消磨太多了,实在无法维持成熟的形体。
小格林丫丫叫唤,很不甘心的样子,鹿正康上去就揪住他的脑袋。
格林抖了两下,不敢动了。
鹿正康留下格林当然是有用的。
在梦境里,总意识把火焰熄灭,是怕被猩红意志影响,自己的梦境世界可能被拖入猩红梦境。
但他也不想放弃猩红的知识,所以得留下一个火种,需要时可以再次点燃火炬。
格林就是这个火种,作为猩红的子民之一,他的心智很出色,但力量不够强。
鹿正康提着小格林找到了布鲁姆,“走吧,我们去结束这一切。”
布鲁姆诧异地看了看他,又盯着小格林看了一会儿,格林发出恼怒的丫丫声,还是像只小猫。
“你做到了,嗯,我们出发吧,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前。”他把虫乐器压瘪,绑在腰上,然后去帷帐后摸出一根火炬桩来,比划个手势示意出发。
他们偷偷溜出剧团,来到呼啸悬崖,在那个洞窟中,火焰熊熊燃烧。
布鲁姆叹息道:“我们要收获的东西,会亵渎这个黑暗、寂静的王国,所以说其实我们才是亵渎者,而你,”他看着鹿正康,“是王国的保护者。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吧。”
他指着地上的铁台,“摧毁这个锚点,这个支柱,将剧团放逐!”随即他将火炬桩的末端往铁台上一刺。
嘭!
光芒迸射,铁台破裂,爆燃的火焰喷出,火星四处飞洒,鹿正康挥剑劈砍火焰,宛如在砍一截木桩一样,直到那无形的阻力碎裂,猩红火柱得以释放,冲入天际。
剧团中的虫子们看到那火柱,纷纷诡笑起来,钻回帐篷,升起烟雾。
等火柱退去,烟雾散开,剧团也消失不见。
而鹿正康这边,伴随着一阵强光,他被冲击波击飞,等他勉力站稳,光芒沉寂,这里回归了黑暗,火炬桩熄灭,铁台消失。
布鲁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没戴面具的虫子,他的胳膊瘦弱,脸庞白净,犄角短小可爱,不过那红色的围脖倒是说明这位虫其实还是布鲁姆,只不过是挣脱格林束缚的布鲁姆。
此时小格林趴在地上装死,鹿正康走过去把他提起来,放到自己的圆柱脑袋上。
布鲁姆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第一件事就是摸了摸腰间的虫乐器,确认完好无损后,他舒舒服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才看到鹿正康。
“啊,你好!朋友,在这一片黑暗里能见到你真好,我叫明子!是个旅行的音乐家。”
“哦,好吧,明子,你还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呃,不清楚,我可能有些失忆了,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我想去有人烟的镇上……我实在走了太远的路,想停下来歇一歇,”他那两颗黑豆般的眼眸盯着鹿正康,“这不是什么难为情的想法吧?或者你要是太忙,我自己去找镇子也行。”
“走吧,我们这就出发。”
鹿正康带着明子返回德特茅斯。
剧团离开后,这里回到了寂静荒凉的景色,但更有一种安详的气质。
明子看到陌生虫很开心,屁颠屁颠地去同虫长者聊天了。
鹿正康在长椅上坐下,侧头望着高入穹顶的水晶山峰。
辐光没有死吗?
还有另一位古神,裂光。
这次的道路尤为艰难。
但鹿正康明白,自己的全身心都在渴望这一次冒险。
他怔怔出神。
耳畔悠悠响起手风琴的音乐。
明子走到身边,他手上拉扯着虫乐器,“怎么了朋友,你不开心?听听着美妙的旋律吧……哦,对了,”他停止演奏,左手从自己的大围脖里摸出一枚护符递给鹿正康。
无忧旋律。
纪念一份友谊建立的信物。
包含一首可能使持有者免受伤害的守护之歌。
鹿正康把它珍重地收好,“谢谢……”
他正想多说几句,突然,熟悉的气息从地下的十字路传来。
是纳提和帕雅,他们蜕变完成了。
第七十七章 重逢,米拉,水晶
鹿正康告别明子,匆匆赶到十字路的小屋。
纳提和帕雅正在研究屋子上的封印,他们被困在里面,出不来了。
鹿正康急忙把封印解除,纳提和帕雅看着这个圆柱脑袋的家伙,有些迟疑。
“是我!”
熟悉的信息素。
“小家伙……我睡得记忆错乱了吗?你怎么变成这个模样了?”纳提摸着自己的四孔面具,有些憨憨的。
帕雅倒是很快熟络起来,“哦,小家伙,我们一定睡了很久吧,这真是一个好梦!快进来,说说你都做了什么大事!”
阔别许久,鹿正康满以为自己有很多话想说,但走进熟悉的家里,那些在喉咙里打转的慷慨陈词都变成云烟,散入胸膛,吐出去化作微风。
他们坐在床边,却只说了些旅途趣事和梦隙碎语。
当鹿正康说,辐光的危机已经过去后,纳提和帕雅很平静,他们本也对感染缺乏主观体验,但等鹿正康说出,他们的孩子已经健康出生后,纳提和帕雅就激动地跳了起来。
“他在哪?他现在还好吗?”
“我把他寄养在地表的镇子上,待会儿我们一起去把他接回来吧,顺便感谢一下那位治好他的朋友。”
鹿正康带着纳提二虫来到德特茅斯,让他们和孩子相聚。
纳提和帕雅围着小虫打转,鹿正康坐在长椅上听明子演奏着手风琴。
维修虫的小家庭里,鹿正康处于最边缘。
不是说他被排挤,只是他站在最高处,遮风挡雨。
帕雅搂着小虫不松手,纳提转头看到鹿正康,他走过来,“小家伙,我绝不是在疏远你……”
鹿正康静静地听着他的解释,圆柱脑袋上的眼孔里一片黑暗,看不出情绪。
纳提说着,有些难过,“哦,你现在也不能叫小家伙了,你已经这么大了,”他比划了一下,“也这么出色,我很高兴,你虽然一直都很有主见,但我觉得,真的很好。帕雅是对的,你想做什么,我们都应该支持你,你不是需要荫蔽的幼虫,而是我们的灯塔。”
鹿正康拍了拍纳提的手臂,“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和帕雅是我永远的家人……但你要原谅我必须离开,我有新的征程要走,注定无法享受欢乐的时光。”
帕雅牵着小虫的手走过来,“我们一直都会等你的,就在这里,德特茅斯,我们会在这里定居,”她看了看纳提,“你去吧,放心前进吧。”
在一旁偷听的明子哀叹道:“哦!这美好祥和的世界总是有哀伤的基调无法遮掩,就像我的乐曲一样,朋友,你只要记住离别是相聚的开始,那么一切旅途都会是回家的路!”
鹿正康点点头,转身向着水晶山峰走去。
……
水晶的世界,这里的空气弥漫着躁动。
鹿正康没有走电梯,而是从十字路进入山峰内部。
迈入遍布木质支架的矿坑,有清脆的歌声传来,鹿正康心里一乐,在曲折的矿洞隧道里前行,离歌声的源头越来越近。
在一个偏离主矿道的小隧洞里。
软糯的歌声间杂着叮叮叮的矿镐敲击声,好似一场没有观众的音乐会。
“哦哦哦,将骑士和破碎的骨钉一起埋葬,
埋葬……教士……头冠什么的来着?
呃,哈哈哈,那就哼个旋律吧。“
是一只小矿工在采掘水晶。
她圆滚滚的,头上戴着矿工帽,帽子上有光蝇灯,手里握着镐头,每次挥舞都会使很大力气,侧身扬镐,一下一下,很规律,很实在。
鹿正康走到她身后,她转过头来,“你好啊,我叫米拉,很高兴见到你。”她打量了鹿正康一眼,“哦,我之前见过一个和你很像的虫,不过我有段时间没有看到他啦。你是来找他的吗?你是他家里人吗?那我可不知道……”
米拉口中和鹿正康很像的虫是小骑士。
“我不是来找他的。”
“哦!所以你也是来挖水晶的吗?是吗?留下来吧,只要你花点力气,就能从岩石里找到不少财宝!”她笑得很干净,“这里的水晶可……可值钱了。”
“你已经挖出不少水晶了,怎么还不歇息一下呢?”鹿正康指着米拉脚边的水晶簇。
“但我觉得再深一点的地方还有更值钱的东西!我都闻到味儿了!哈哈哈!”
鹿正康摊摊手,“好吧,我得走了,再见。”说完,他扭头走入隧道。
身后传来米拉的道别。
“欢迎下次再来,说不定那时候我已经把那个值钱的东西挖出来了呢!”
她继续歌唱,伴着矿镐敲击声,这次没有忘词。
“哦哦,将骑士和她的骨钉一起深埋,
埋了这位夫人,她可爱又苍白!
埋了法衣褴褛的教士,
再埋了头冠闪亮的乞丐!“
……
进入山峰腹地。
鹿正康仔细感受无处不在的可怕气息。
藏匿在水晶深处的伟大存在,的呼吸如此深邃,与大地紧密连结,那些全身心体悟这神秘意志的人,会感到全新的生命在体内滋长,宛如春芽萌发,水晶会从血脉里衍生开来。
活跃在这里的生物有许多种类。
数量最多的就是晶刺螨,这些爬虫在矿洞的地面、墙壁、传送带,任何地方都有分布,它们一刻不停地吞食细小的晶尘,当察觉到危险靠近时,身体内会刺出结晶的尖刺抵挡攻击。
晶刺螨成熟后就是亮背虫,体型巨大,性格温顺,甲壳厚重,只有前脸的一小块地方是软肋,这些虫被强迫作为劳动力,运送推车和机器。
同样是爬虫,水晶爬虫就显得很可怕了,浑身都被晶体包围,这些水晶吸收灯笼、火炬的光芒,积蓄到一定程度后就会化作激光从背部射出,能轻易灼伤虫子的身体。
其余的还有水晶猎人、躯壳矿工、结晶躯壳。它们都很有攻击性,而且很强。
水晶猎人能射出水晶刺,撞在障碍上后晶刺破碎成大簇锋锐水晶,在某些地形非常烦人。
躯壳矿工都是苏生的躯体,比起米拉一点都不友善,内心的暴力驱使它们挥舞着矿镐攻击陌生的虫。
结晶躯壳可以从手臂上释放激光,速度快、范围广,简直强得不可思议。
最顶级的结晶躯壳就是水晶守卫,可惜,就像蜂巢骑士一样,应该早就被小骑士捶死了。
第七十八章 失落文明,裂光
矿坑内散布着许多自动化设备,譬如传送带、压机等等,随着鹿正康的脚步深入,他还看到了挖矿魔像,或者是叫挖矿机器人,这些已经废弃的物品,同圣巢风格有些出入,或许是圣巢之前的文明遗留下来的技术。
鹿正康不断向山顶行进,越是接近山顶,光源越少,水晶也越黯淡。
有风呼啸。
水晶在湿润的岩石上宛如冷硬的荆棘。
盘曲迂回的通道,一点点抬高。
在越过最后的水晶簇后,有光从头顶的窄洞投入。
鹿正康一跃而出。
凛风呼啸。
这里是圣巢的最高处。
满目疮痍,半月般的石碑挺立,如旧时代的墓碑。
透过这些高大的石碑间隙,能看到水晶延伸向天际。
石碑拱立出一条伟大的朝圣之路,穿过风化的太阳拱门,一阶一阶,碑文亮起,神的象征,信徒的祷词。
冰白的光线照亮来者细弱的身躯。
直到顶峰的巅峰。
辐光的雕像肃立。
虽然残破,虽然倾斜。
但神的威仪犹在。
鹿正康以梦之钉划过雕像,梦语出示。
“……记住……光……”
一个稚弱的意志在雕像中波动起心神的涟漪,很微弱,但生命力顽强,让人仿佛看到朝阳。
辐光果然没死!
鹿正康惊怒交加,抬起骨钉就打算把雕像毁去。
正在此时,灿烂的光从石碑后的水晶柱透出,如聚光灯般照在鹿正康身上。
一瞬间,他被拖入梦境。
……
黑暗。
但黑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吞噬光明的黑暗。
鹿正康行走在目盲的世界里,脚下的大地真实不虚,所以他大步前行。
他满以为自己能永远走下去。
但他不能。
虚空物质的强大能抵御时间的流逝,可现在鹿正康力竭倒下。
他感到了久违的虚弱。
虚空的力量被剥夺了。
梦语浮现。
“……黑暗中的光明,胜利的关键。”
鹿正康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再回过神,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静谧的湖面上。
湖水倒映着蓝天,太阳高高挂起,流云微微浮动,清风爽朗吹来花草香味。
而自己的力量……面具、虚空物质,统统消失不见。
再次成为了一只,圆滚滚的维修虫。
鹿正康感到不妙,把格林之子的护符卸下,小格林一声不吭地化光飞入护符。
他取出无忧旋律,这枚护符需要三个护符槽,但鹿正康强行用两枚护符槽将其佩戴上,进入了护符过载的状态。
鹿正康预感自己要与一位神战斗了,虽然他不畏惧,但他也必须做点保护措施。
按照游戏的规则,护符过载状态会让自己受到的伤害翻倍,但被神的攻击打中本来也没什么幸存几率。还不如赌命。
做好这一切后,他松了一口气,扭头打量周围,这里似乎是一片翠绿的草原中央。
湖边有几只虫子在玩耍,你追我赶的,跌倒摔在柔嫩密集的草丛里,一点也不疼。
这些虫子比起圣巢的虫,体型更大,更蛮荒,但心智显得尤为单纯。
湖面微微颤动,鹿正康低头,镜子一样的湖水影出景象。
祥和的世界,虫子们野蛮生长,它们无病无痛,捕食、娱乐、思考,一任自然。
智慧的虫们集结成社,组件团体,发展势力,它们钻研灵魂,钻研世界的运行,探索世界的奥秘。
就这样,一个以灵魂能量为基础的繁盛文明发展起来。
时间忽忽流逝。
很快,虫子们制造了机器,解放了劳动力,更有闲心去追自己的梦想,有些虫子想去天外看看,有些虫子想去地底看看,还有些虫子,单纯想追求完美的“梦”。
去天外的发明了火箭,它们看到了星球的模样。
这件事的成功给了虫子们很大的鼓舞。
它们就迫不及待想去地下看看,是不是还有比现在的文明更加古老的王国。
它们发明了挖掘魔像,建造了高效的运输体系,但它们挖掘出来的不是遗迹,而是被自然深埋的危机。
土壤、岩石,以及矿物,金属和水晶,这些资源让虫子们心花怒放,于是加紧开采的步伐。
然而好景不长,这颗星球层层包裹下的,是凡人无法承受的险峻环境。
某时,它们挖出了地壳中的酸水,迸射的酸性水流当时就冲垮了很多建筑,腐蚀了机器,不过虫子们动作迅速,在酸水全面上涨前堵住了阙口。
它们绕过酸水层,积蓄挖掘。
它们满以为有什么意外都能被解决。
但它们不能。
这次挖出来的是虚空。
黑潮从地壳的束缚中释放,浓密的雾气上升,在大气中聚集,形成一个黑壳,隔绝星空与大地。
那些在天外的,与地面失联,永远失联。
傲慢的虫子们迎来寒冬。
绝大多数的植物灭绝,食物短缺,虫口减员……总之是个老套的末日故事。
看完这些后,湖面停留在一片漆黑。
鹿正康鼓掌,“真有趣。”
后来的故事,他已经从猩红意志中得知了。
绝望的虫子们信仰地上残存的光,所以有了神。
但还有一个最大的隐秘,那就是梦境世界的由来。
或许和当初那个文明有关,或许无关,不论如何,梦境的奥秘被隐藏。
轰隆隆。
大地震动。湖面掀起波涛。
一座水晶的山峰从草原的地平线上升起。
山峰顶端,有一颗剔透纯白的眼眸,目光跨越辽远的空间,紧盯着鹿正康。
鹿正康大声喊道:“你就是裂光!”
没有回答,也许神不屑于回答,也许神不懂得凡人的沟通方式。
“故事很好,我可看得津津有味!“鹿正康继续大喊,”所以我这次来,是彻底了结辐光的!你要是挡路,那你就死定了!“
梦语出示。
“即使看到如此的命运后,依然存有暴力之心。“
“凡人的傲慢终会引领灭亡。”
鹿正康大喊:“别说这些没有用的!我不在乎以前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或许曾经你们给这个世界带来的生机,但现在却在阻挡文明的前行!你们该被遗忘!”
纯白的瞳孔中炸开金光,刺入苍穹,一瞬间天空化作一面巨大的紫红水晶盘,覆压四野,强光于其中折射飞舞,绚美如雷霆作画,煌煌如末日且倾。
鹿正康大笑:“很好!我们来打上一场,我输了随你处置,你输了就老老实实滚进历史的尘埃里!”
咔擦!
光落如雨!
第七十九章 驱逐黑暗的飞星
辽阔的草原上,纯白的光柱扫射,这如刀林的激光,围杀一只小小的虫,却怎么也打不中。
每当激光要伤到鹿正康时,他就会瞬移前行。
在别人的梦境战斗真是毫无主场优势可言,好在梦境世界有其内部的运行规律,不会出现彻底唯心主义的战斗方式。
强弱对比,一看本质,二看心志。
凡人若是足够顽强,未必没有弑神的可能。
鹿正康逼近水晶凝结的山峰,这宛如神之宝座般,高淼不可亲近的造物。
越是接近山,越感到山的辽阔。
山是竖立的大地。
登山不比横穿广漠更简单。
鹿正康脚步踏上水晶,下一秒,晶刺穿出。
他险些被扎穿脚背。
鹿正康漂浮在空中,天空的强光落在山上,渗入晶体内部,将其激活,结晶疯狂生长,一瞬间,光秃秃的山坡上长出晶树、晶花,雄伟的建筑,高大健壮的魔像,它们恣意狂狷,向天空延伸自己的躯体,它们的肢体的每一个末端都迸射出强烈的激光。
天穹落下光墙,将山峰封锁,鹿正康有进无退。
梦语浮现。
“屈服!服从!即能挽回宿命!”
鹿正康默不作声,闪躲激光,将那些跳起来攻击他的魔像击退。
他击破水晶,晶片晶尘簌簌如霜雪抖落。
细细的晶粉滞留在他体表,如他天生的鳞片。
水晶的力量在不断增强。
鹿正康感到自己的行动在受到体表那一层晶粉的阻挠,爆发灵魂能量,化作强劲的气流,清理躯壳,但那些被吹到空中的晶粒汲取能量,反倒生长起来,形成尖刺圈,往鹿正康身上刺来。
一切与光、晶体、能量有关的,都会被利用。
而没有了面具的辅助,鹿正康对灵魂能量的操控变得粗放不羁,结晶的力量在渗入他的魂魄。
山脚、山腰,直至山巅。
疯狂的攻势告一段落。
鹿正康气喘吁吁,实在太累了,全身心的疲惫,让人忍不住想长睡不起。
但他依然站立着,握着自己忠诚的骨钉。
星球般的眼眸,将瞳孔下移,与屹立峰顶的小虫对视。
这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即使是在梦境中,也是最光怪陆离的幻想。
梦语出示。
“失去黑暗的助力,便投身光明!”
“调和虚空的力量,就在你身上!”
鹿正康问道:“你想用我的力量驱散这颗星球上的迷雾,是吧。”他笑了笑,水晶尖刺从背部伸出,带来一种酸麻的痛感,“我并不反对驱散黑暗,因为我让朋友们也想看看星空,但我更不希望你们这些神的力量增长,虫子们需要的是自由的天地,而不是所谓神祗的束缚。”
他挠了挠背部的刺,越来越痒了,“还是那句话,打败我!”
裂光微微闪烁,鹿正康聚气凝神。
封锁山峰的光墙内移,将鹿正康的活动范围极限压缩。
在这个战斗场内,狭长的晶体尖刺肆意抛洒,轨迹无序,快慢交错,晶体尖刺相撞时引发晶爆,碎片四溅,落在山巅的晶刺堆积成簇,不时射出激光。
没有一处是安歇之地。
鹿正康反复瞬移,骨钉与圆盾左右挥舞,只为能突进一点高度。
体力急速消耗,在极限的运动中,他体会到了死亡的一点点迫近。
这种死亡不是主观臆断,不是绝望的叫喊,而是实实在在的,仿佛有一把镰刀已经切入颈脉的刺痛感。
鹿正康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慢吞吞尝试突进了。
胜负成败,就在他最后的一次挣扎。
纯白锋锐的光在虫躯中凝聚,背部的晶体闪闪发光,最终承受不住能量冲击而爆裂,光尘如丝带,随着鹿正康的高速移动而曳尾,一注流星冲天而起。
击破水晶,势不可挡。
天穹上的眼瞳涨缩,一道覆盖全场的脉冲光波从瞳仁射出。
金光湮灭一切,将水晶山峰削切出笔直的竖井。
雷鸣声、撕裂声、爆照声震撼大地。
鹿正康的那一点剑光。
第一时间被淹没,石沉大海,毫无波澜。
良久,脉冲止息。
裂光的眼球躯体已经彻底黯淡。
现实中,水晶山峰轰然震荡,大量干净剔透的水晶出现杂质,渐渐退化成普通的石块。
水晶山峰不再是水晶山峰。
那些被苏生的躯壳大量倒下,重新变成尸体。
以晶体为食的虫子们陷入虚弱。
正在挖矿的米拉停下手头工作,愣愣地出神,“值钱的味道……消失了!”她挠挠头,然后就看见自己挖出来的水晶一点点变成了石头。
“啊啊啊啊!我的水晶!啊啊啊!”
……
裂光的梦境。
下了一场水晶的大雪。
光圈之内,万物沉寂。
鹿正康当然也不复存在。
但裂光想要看到的,那一点融合黑暗的光明也没有踪影。
眼球移动着,扫视着,但就是找不到鹿正康的残梦。
不知何时,悠扬的手风琴声响起。
声音一点点提高,曲调越来越欢畅。
无忧。
无忧。
在音乐中,疲惫的灵魂得以安息,暴行被制止,真正的朋友会保护自己的友谊不受伤害。
无忧旋律,这枚过载的护符,没有给鹿正康带来伤害,但也实在尽了最大努力。
它破碎了。
欢乐的音乐停止。
一点剑光从闪烁梦幻光彩的晶尘间刺出,穿入那不可一世的眼眸。
嘭!
巨响宛如休止符。
洁白眼球上璀璨的金色瞳孔急速皱缩,形成漩涡。
梦之精华从漩涡中冲出。
……
鹿正康化作光明。
他是光。
他感到了日月星辰的伟力,但被黑暗阻隔。
一切美好、哲学、道德、文明都归于星空。
那被掩埋在岩石重负下的黑潮,不应该出现。
过去文明的错误,后来者应当尽量挽回,不是为了粉饰是非,而是为了前方的风景。
虚空之根上,洁白的果实遽然盛放。
一轮太阳出现,将黑色的大地、无底的深渊照亮。
巨量的梦之精华冲入梦境,黑卵震荡,分意识如雨点融入虚空之根。
光芒下沉,黑暗上升,在大地的界限结合。
神的力量汹涌澎湃。
……
这一日,圣巢的虫子们,感受到世界的脉搏。
它们从自己黑暗的巢穴涌出,来到地表。
那世界最高的山峰顶端,它们震撼莫名地看到,一颗星辰冉冉升起。
是光明。
升入天穹。
无声的气浪排开浓密的云层。
半壁的黑暗被驱散,好似开了一个观景天窗。
纯美自然的阳光铺洒大地。蓝天上,流云徜徉,展露出惊艳的美。
这久违的,几乎消失在祖先记忆中的光明。
所有虫子都热泪盈眶。
纳提和帕雅在满目泪光中,依稀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挥着手,升入无垠的宇宙。
第八十章 DLC寻神者
幽居在下水道的寻神者低声祷告。
“圣巢诸神,展现伟力,让吾等得以晋升……”
“等等!这个感觉!”
在他的梦境中,神居怦然大震,剧烈的变动使得寻神者昏昏倒地。
万神殿的终点多了两位神。
而神居来了一位强大的挑战者,也是一位神明。
……
小骑士的身影出现在金色的世界。
他为了虚空而来。
鹿正康平衡了光与暗,但可以预见的是,光明的力量会压倒虚空。
小骑士必须挺身而出,让自己的位格进一步提升,这样就能保证虚空世界的安全。
寻神者察觉到了小骑士的到来,赶紧出示梦语,内容非常谄媚。
“无比神圣,无比非凡。哦,诸神之神!大人竟回归此处,以吾辈之心灵所调谐的低等神明来测试自身。
请允许吾辈作为卑微无力的小虫在大人的荣耀面前卑躬屈膝。吾辈愿献出所有以一窥大人之力!“
小骑士抚摸着自己的面具,很久没有体验过真实的躯体了,他有些怀念。
他缓步走在乌金色的道路上,浓密的金色铅云如海水般托起神居,优雅古典的建筑在梦幻的光景里影影绰绰。
戴着金色面具的虫群安然散坐在平台边缘,目光透过眼孔,深深凝望着小骑士。
他们都是寻神者的族人,一群被自己信仰的雷霆之神与落雨之神抛弃的虫子。
他们能为了新的信仰付出一切代价。
小骑士没有关注他们,没有意义。
他来到第一座神殿。
大师万神殿,为寻觅骨钉与外壳之神而战。
小骑士可以借由神居的规则压制自己的实力,包括容器、生命、骨钉、护符。完全束缚的话,他的力量同初生时没有区别,所能依仗的就只有自己巅峰战斗技巧。
但小骑士没有娱乐之心,他只想尽快完成任务,所有他没有锁住自己任何一门本领。
大师万神殿被他轻易通关,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对手。
接下来
艺术家万神殿,为寻觅创造力之神而战。
贤者万神殿,为寻觅财富与力量之神而战。
骑士万神殿,为寻觅纯粹之神而战。
到此,基本所有圣巢里的强大对手都打了个遍。
比较让人印象深刻的敌人有疯狂放海小姐姐、粪里翻波芬达哥、噪音污染收藏家、依然菜鸡大表哥、手扛大钉老师公、咸鱼翻身小格林,以及最后那位帅气逼人的纯粹容器。
除此之外的敌人,小骑士都打不起精神来。
最后一座神殿,就是最终神殿,只要打穿这座圣巢万神殿,小骑士就能晋升,让虚空的力量暴涨。
而闯关这座神殿,要把先前所有敌人都打一遍,再加上梦境左特灰色王子。
连续高强度的战斗,连小骑士都打得险象环生,他现在毕竟只是容器,而不是那个与虚空融为一体,神挡杀神的空洞骑士。
再次击败纯粹容器后,金色的光芒从大殿穹顶打下。
小骑士被接引到辐光的梦境。
神居中的辐光,更加强大,可谓无上辐光!
小骑士凛然不惧,如今的他也更加强大,既然能杀死辐光一次,就能杀第二次。
但这场战斗的变化不仅仅于此。
远处的云层散开,一座水晶山峰升起,深邃的眼瞳俯瞰世界。
小骑士见状,从腰间取出一个剑柄,光焰涌出,正是梦之钉!
他猛然将梦之钉的剑刃刺向自己。
汹涌黑潮从他小小的身躯里涌出。
黑暗降临!
就像当年一样,黑色的雾气遮蔽穹庐,一切光芒都被吞噬殆尽。
辐光神躯黯淡。
裂光的水晶御座开始稳定闪烁。
眼球射出激光,涌入辐光背后威严的光轮。
梦语出示!
“我!并!不!畏!惧!你!”
“就像当年一样!兄弟!”
轰!
强光四射!
……
小骑士胜利了。
他感到自己的力量在疯狂拔升,寻神者的晋升仪式在不断强化他的力量,将所有被他击败的诸神的神格转移到他体内。
现在,就差一点,就差最后一点。
最后的战斗。
……
茂密的丛林,小骑士出现在此。
似乎脱离了神居的范围,那一直坐在王座上观察战斗的寻神者不见了。
到处是高大葳蕤的树木,小骑士从未见过这些景色。
天空是一片纯白,闪烁灵魂的微光,在密林中,光线无法透过树冠,所以这里显得很阴沉,而湿润的空气使得这里格外森冷。
十人合抱粗的树木那干裂的表皮爬满厚厚的青苔,结实的藤蔓在树干上弯曲盘行,或有一些格外坚强的树藤能生长到邻近的许多树木上,宛如枝桠,吊苔垂落像翠绿的帘子。
树根起伏,掩埋在地表厚厚的腐殖质里,行人走路时可能被绊倒,小骑士当然不知道树根会长到地上来,他跌了一跤,直挺挺地扑倒在地上,落叶纷飞,粘在他的面具上。
他愣愣地,不愿意起身。
泥土的气味,发酵的臭味,混在在一起,还有隐隐约约的草木清香。
流水淙淙吸引了他的注意,小骑士爬起身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林间,他来到一条穿过密林的小河边,溪水澄澈如空气,水面的微澜倒映天光,粼粼闪闪,河床上的河卵石浑圆无棱,平平铺砌着,水光莹润比宝石更耐看。
刷刷的落叶摩擦声响起,小骑士蓦然转头,树木间有熟悉的身影闪过。
那圆滚滚的背影是那只维修虫!
他匆匆追赶,但鹿正康的行踪飘忽,很快,小骑士发现自己跟丢了,他从未在密林里追过人,当然不知道如何跟踪那留在叶底花间的蛛丝马迹。
天穹流转,散发白光的半球下坠,黑暗的半球升起。
天黑了,小骑士取出灯笼,远处有一个巨大的塔形建筑微微亮起红光。
他艰难抵达建筑前,却发现是一个熄灭的篝火。
井字形堆砌的木材累加,真就像一座雄伟的高塔。
他从木材间隙走进空荡荡的内部。
一个孤零零的石台上,放着一枚护符,小骑士走过去拿起来。
格林之子。
他在万神殿与格林交过手了,对这位优雅的敌人记忆犹新。
至于护符,到了他手里,那就是他的。
篝火震荡着,坍塌,如沉入大海的岛屿一样,沉入地面消失。
小骑士有些茫然。
他跳上一颗大树,扫视四周。
漆黑一片,夜晚的树林张牙舞爪就像妖魔鬼怪。
他抬头,如墨染的天空上,有一点孤星。
那颗星星就像一颗眼睛,小骑士看它的时候,它也看到了小骑士。
孤星闪烁起来。
一道星光射来。
小骑士抬起骨钉,还未有任何其他的动作,就被击中。
眼前一片光明。
等白光退去,小骑士回到了神居。
挑战失败。
第八十一章 新世界,新开始
鹿正康感到剧烈的震动,就像小船飘在惊涛骇浪的大洋中央。
他努力想睁开眼,当然这不难,他做到了,入眼的,是半边的星月,以及一张女人的脸。
鹿正康只能看到她的下颌,但这位妇女有双下巴。
一个男人说道:“娘子,就在这儿吧,将德彰放在亭子里就好,再过半更,就有武僧和尚抹黑挑水,到时候肯定能看到厉儿。”他的中原口音很浓,但语气一点也不大方爽朗。
鹿正康看了一会儿星星,觉得眼睑沉重,干脆闭眼。
那抱着他的妇女哀哀戚戚地说道:“这半夜的,孩子不会着凉吧?”这位的吴侬软语听起来有点像唱曲,清脆婉转好似春日枝头鸟雀鸣。
“现在是大暑,晚上还算凉快,你把襁褓多多裹紧些就好。”男人语气有些急促,“快些吧,娘子……”
鹿正康有些疲惫,睡意上涌。
恍惚间,那位妇女,也就是自己今生的母亲,给自己最后一次哺乳。
甘美的汁液,滑入稚嫩的肚肠,刻在骨子里的,是怅然的回忆。
昏昏沉沉地睡了许久,鹿正康再次被脚步声惊醒。
睁开眼,入眼的全是锃亮的光头,这些灯泡脑袋借着疏淡的月光都能还给世界十倍光明,真是叫人敬佩。
“了空师兄,你看看!又有小孩被狠心的爹娘抛下了!”一个激动的男中音开始滔滔不绝,“要我说,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如以前,那时候有官家管束,至少咱们嵩山地界的百姓也算安居乐业……”
“行了,了安,出家人六根清净,不要多说这些没用的。”另一位和尚制止了男中音的长篇大论。
“哦,好吧,不过……”
“哎哎哎!停了停了!没有不过!”一个透着机灵劲儿的声音穿了进来。
“怎么我还不能念叨两句了!”
“了安你怎么不去修闭口禅呢!”
“你怎么忍心让我不说话呢……”
鹿正康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得看这几个和尚商量出结果,所以强撑着不睡觉。
这些和尚越聊越开心,越说越热闹,大声嚷嚷起来,互相争辩不休,好像夏天肉铺里的苍蝇一样嗡嗡响,听得鹿正康头痛欲裂。
突然亭子外传来一声炸雷般的暴喝:“你们几个小秃驴聊什么呢!赶紧给老子打水去!天亮之前灌不满厨房水缸,你们就统统抄经一百遍!“
“哦呦!”
“娘耶!”
“是觉光师叔!”
“溜咯!”
这群不靠谱和尚拎着水桶咣当咣当跑远了。
鹿正康:“……“
他勉强睁开眼,却看到一颗卤过头的黑蛋。
“又是个苦命娃,唉!算了,以后跟着我这个老秃驴,安心当个小秃驴吧!”觉光抱起襁褓,施展轻功往寺里赶去。
鹿正康听到耳畔小风忽忽地吹过去,自己像是坐在一颗皮球上,一起一伏,颠颠噔噔,他终于是顶不住困意,再次睡着。
……
再醒来,却是开始一段全新的人生了。
小婴儿要养活还是很有点难度的,少林寺已经收养了许多弃婴,于是去左近的剑川镇雇佣了几位老妈子,让她们帮忙照顾小孩。
为了避嫌,婴儿专门养在寺外的一个小别院里,有几位年轻僧人守卫,也免了一些豺狼虎豹袭击。
鹿正康算是最乖巧的小孩,毕竟不哭也不闹,人也长得可爱,所以最得那些老妈子的欢心,这些中老年妇女带来热过的牛羊乳,或者是熬成浆的米粥,轮着三班倒,一个个把小孩子喂饱,伺候屎尿,很有耐心。在她们看来,这是积德行善,当然报酬还是得拿的。
和尚们虽然建起寺庙佛像,受香火供奉,很有钱的样子,但一来少林是禅宗,不是净土宗,所以相对清贫,二来手头的钱多用来收购药材、翻新院落、粉饰金身,所以这群秃驴穷得很,给妇女们的报酬其实都是些开光的手串、手抄的经文之类的。
鹿正康听这些嘴碎的女人聊天,知道她们会把这些开光的饰物卖个好价钱补贴家用。
这旅游经济果然是一脉相承。
后世去逛寺庙的人总少不了买些所谓开光的佛珠之类的,普普通通的东西还能卖出离谱的高价,真不知道是信徒虔诚,还是和尚会做生意,又或者,只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
小婴儿的大脑很活跃,也很幼稚,活跃是发育活跃,幼稚也是发育幼稚。
所以鹿正康睡的时间很多,占据一天的大半时光。
如今没有了虫子的梦境世界,他的梦变成了普通的梦,他的睡眠也只是为了睡眠。
一切回到简单平凡的日子。
有时候半夜会惊醒,他饿得睡不着,就看看厢房窗户漏进来的月光。
山林的夜风吹拂,哗啦啦的叶片摩擦声,伴着知了的鸣叫,夏天的意境只此就全然表露无疑。
院落里的小池塘很热闹,虽然鹿正康无法亲眼看到那一汪水潭,可他能听到,浮萍碰撞的细语,睡莲的讷讷梦话,蜻蜓点水声,还有蛤蟆入水声,噗通一下,搅碎月光。
鹿正康往往只能享受短暂的宁静,因为总有其他孩子也会半夜醒觉,他们大声哭喊起来,一下就毁去所有的美景。
躺在凉席上守夜的妇女被高声的啼哭惊起,掌着一豆油灯,挨个安抚这些小婴儿。
要是让他们把所有孩子都吵醒,那晚上就不用睡觉了。
鹿正康总是借机讨点东西吃,小孩子不能饿着,影响发育就很难堪了。
几次三番后,老妈子们也都熟悉了鹿正康的秉性,就算他没有主动叫喊,也会在半夜看看他是不是醒着。
光阴一点点流转,很快,秋天到了,院子里那个池塘的水位下降,这片小天地比大世界更敏感,早早就沉寂下去。
气候转冷,和尚们送来了自己做的棉花被,窗户被糊上纸挡住寒风,守夜的妇女们也收起地铺,躺在窄炕上。
秋天快结束时,鹿正康所在的房屋里又多了几个婴儿,现在这个不到三十平的地方,住了整整二十一个小孩。
第八十二章 法会,小院生活
别院里,有婴孩已经能爬能走了,他们很活跃,会疯狂占据大片的活动空间,使得这个窄小的厢房显得格外逼仄,鹿正康都有些怀疑自己是活在鱼罐头里。
老妈子们管不过来,干脆就放任自然,所以鹿正康有时在睡梦中会被一只或者几只小孩压醒,他们傻笑着,滴答着口水,看到鹿正康瞪眼会乐呵呵的笑起来。
稚嫩的身体带给鹿正康不同的感官,所以平心而论,他并不厌烦这些小孩,看到他们的笑颜鹿正康会从心底里涌出同样的欢乐。
所以他脸上常常带笑,微微的笑容,很成熟,看着根本不像小孩。
少林的大和尚们偶尔会来别院看望,其中就有那个黑秃驴觉光,他对鹿正康很有印象,毕竟是亲自收留的孩子,每次他来时,鹿正康就冲他微笑。
觉光越发喜欢这个小婴儿,他对几位师兄弟们说,这孩子与佛有缘,天生安平喜乐,说不定还有前世宿慧,是个大大的可造之才。
觉光的说法没有被任何人反对,所有人都能察觉到鹿正康的不同寻常。
他们会凑到鹿正康跟前围观他,光头油亮,呼出的气热烘烘的,每当这时,鹿正康就会闭眼,不去理会这群成年人。
和尚和老妈子们哈哈的笑起来,谈笑几句就散开去照顾别的小孩了。
看望了孩子们,又叮嘱看守别院的僧人用心谨慎勿忘修行,末了,他们这些大和尚就会三三两两离开。
觉光往往是最后一个走的。
他会走到鹿正康身前,而鹿正康也会睁开眼,笑着看他。
秋末,地上已经积霜,和尚们再一次来别院探望。
这差不多是今年最后一次探视了,入冬后和尚们会很忙碌,寺里要办水陆法会,大家为此要精心准备一两个月,届时除了数量广大的信众会来,少林还会邀请天下正道人士前来参会,整个嵩山地界都会很热闹。法会结束后,和尚们要闭寺修行,坐禅跑香,行功练武,总之是没时间再来看望这帮小婴儿们了。
下次再来就该是春节,老妈子们要回家,和尚就另去请村镇里那些鳏寡孤独无依无靠的人们来别院聚会,一来他们能帮忙照顾小孩,二来也是大家一起热闹热闹,传播善心佛法。
晌午后和尚们就到了,傍晚太阳要落山才走,觉光依然是最后离开的,走前还特意照看了鹿正康。
“小崽子真灵性啊!”觉光盘着鹿正康光溜溜的秃头,满月后老妈子们给鹿正康剃掉了胎发,现在还没有新发长出来,头皮既干净又柔软。
觉光的掌心温暖而干燥,粗糙得像一块磨损的老牛皮,刮得鹿正康头痒。
他脸上的微笑咧开,变得有些傻气。
觉光也笑起来,他凑近鹿正康的小脸,轻声道:“好啊,好孩子,快快长大,老子教你武功,你要知道,拳头比佛法大,武功好,谁都得听你的,老子要是武功够好,我的话就是道理!”
鹿正康点点头表示认可,觉光一愣,然后心花怒放,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
水陆法会开始了。
幽静的嵩山今日喧嚣不凡,各处是行人,他们行在松林雪盖下,奇石峭壁前,尽兴游赏,欢声不断。
会场在寺里,那锣鼓、钟磬、铙钹叮叮哐哐响个不停,远远传出来,在风里,吹过树林,混杂上阵阵松涛,雪片抖索声,变得含混且温柔起来。
法会七昼夜,鹿正康也听了七昼夜的噪音。
总有结束的时候,一个老头的声音盖过器乐声,盖过风雪声,远远响起,听着却像在耳边,“会毕!”
水陆法会结束了,七昼夜的热闹,就被两个字送走。
对鹿正康来说,听了这么久的响动现在突然听不到了,反倒有些不适应。
他已经能走,就时常穿过一个个孩子,到窗边,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看雪景。
……
窗外的景色不断流转,积雪越来越厚,冬至过后,日头也一天天高起来。
不知不觉春节到了。
老妈子们一个个互相道喜,也给这群听不懂话的孩子们道喜,然后收拾停当东西,嘴里说着:“过年关去咯!”就这样,一群群结队离开,只留下最后一位李姓妇女,她是个独居寡妇,既无远亲,也无近邻,准备留下来参加春节经会,听听和尚们讲经,与同样的可怜人们交交心,当然,还得照顾孩子们。
她有些忙不过来。
小孩子们似乎也感受到过年的欢喜气氛,今天特别活跃。
他们在炕上大喊大叫,有几对甚至还打了起来,
鹿正康会把他们拨开,然后一手一个,端起他们肉嘟嘟的下巴让他们闭嘴。
这招不知道为什么,出奇有效。
后来这群小孩会排着队让鹿正康端下巴。
李姓妇女乐呵呵地笑着,神色慈爱。
……
春节法会来了九十多个独居的男女老少,和尚们称呼他们施主、善信、居士,很平和,很平等。
和尚来了七个,都是禅师,很有佛学修养。
前一天就有僧人来院子里搭起棚子,摆好桌椅,筑起火塘,现在善信们主动去柴房取来木柴生火,今天温度不低,有点小风,有个火堆会舒服很多,要不是屋子太窄,实在该在室内聚会的。
好在有力气上山的人身体总还算可以,年纪大的也有,他们是虔诚的教徒,勉力登山,到了这儿就气喘吁吁随时可能嗝屁的样子,早早进屋和小孩子们待着。
鹿正康不太喜欢老年人身上陈腐的气味,孩子对这种味道尤其敏感,不过这群老头老太经验丰富,很懂得和小孩相处,很快得到认可。
被寺庙收留的这群婴孩似乎天生就比较开朗,不怕生人,也许是因为他们从未遭受到任何恶意,世界对他们过分温柔。
在所有孩子都围着老人家的时候,鹿正康还坐在窗边,就显得很特立独行了。
老人招呼他,鹿正康就回过头笑笑。
见状,慢慢的就没人去管鹿正康了。
院子里,善信们围着七位禅师,形成七个圈,和尚在圈子里讲经,有的将心经,有的讲佛教的世界观。
鹿正康听他们说世界中心有一座须弥山,撇了撇嘴,被一个眼尖的和尚看见了。
和尚似乎知道有这么一个早慧的小孩,于是佯怒着拿手指他,“小孩儿!你笑甚!”
第八十三章 开悟,先天之气
正常人被一个光头指着怎么也会觉得紧张,更何况这个光头气势汹汹的,而被指着的人只是一个小孩。
一般来说小屁孩要么无视,要么就该哭起来了。
鹿正康没有哭,当然不可能哭。
他也没有抖机灵,也没有开口说话,他只是别过身不去看那和尚。
和尚微微一笑,“果真有慧根!”
其余的禅师也同时颔首。
大人们用惊叹的眼神看着鹿正康,这个同时得到七位禅师认可的小童,仿佛在看稀世之宝,但鹿正康本人其实对此毫无想法,有了一点睡意后,就躺进棉被里蜷着睡觉,他人的注视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
他现在享受每一次充足的睡眠。
时间就在他半梦半醒的状态里流逝。
第二年的春分,最后一个孩子都断奶了,而年纪最大的那个才刚会说一些简单的话。
鹿正康一直沉默着,他突然很能理解鲁迅先生说的,“当我沉默的时候,觉得很充实,当我开口说话,就感到了空虚。”
实在找不到第二个可以交流的人,他可以说,但没必要。
他现在就睡在窗边,每晚都伴着月光入眠。
四月初,新月夜,觉光突然出现在窗外,他轻轻把鹿正康抱起来,然后乘着漫天敞亮的星光一路跑到林子里。
鹿正康醒转,睁开眼看着这个老秃驴。
觉光低头,慈爱地对他笑笑,轻轻说道:“你小子打母胎出来还有一口先天之气没散干净,可不能浪费,待会儿我给你渡气,运转周天经脉,你要是真有根性,必然能记得内力流转路线,到时候先天感应,内力自生。要是你记不住,还得麻烦老子多多给你渡气……”
他自顾自说,鹿正康也自顾自听,很快来到某座奇峰,站在凸起的山石上,俯瞰嵩山美景,让人心怀大畅。
“就在这儿吧!”
他把鹿正康放在地上,自己盘膝坐在鹿正康对面。
鹿正康也学着做了个双盘,觉光看了大点其头。
“这内力修行,因其五行类别,所以讲究习练时间。一日乃至一年中有不同的时段对应不同的五行,我们少林派内力多为金刚类,五行属金。一日之中,金气始于申,旺于酉,接地气于戌,一年之中,金气始于立秋,旺于秋分,接地气于寒露。各门各派习练内力各有讲究,我也不一一赘述。”
他停顿了一下,“内力属性共有六种,除了五行外还有一种混元,面面俱到,不论何时修行都不受影响,五行轮转,最是绵长,适合打下根基。毕竟过刚易折,没有混元根基,单修一门金刚,则锋芒毕露,不利长久。”说到这儿,他撇撇嘴,似乎想起什么不屑的事情。
“今天就传你静禅功,正所谓‘无碍清净慧,皆因禅定生’,禅武合一,虽是我少林基础功夫,却也深得佛法妙谛……你小子还太小,不过你天生早慧,练了这静禅功,说不定也能开悟。”
觉光把右掌贴在鹿正康的头顶,一股温热的暖流涌入他的颅腔,像水波一样泛开。
困意上涌,渐渐的,鹿正康闭上眼,既看不到事物,也不知道自己看不到,既闻不到气味,也不在乎是否闻到,五官五感尽数封闭,而心神完全沉入定境。
鹿正康只觉得自己是一片荒芜的土地,有根须在寂静黑暗的土壤中延伸,但坚硬的泥石反而是弱者,在迸发的生命力前节节后退,鹿正康是大地,他感到了痛苦,但也不是痛苦,他感到了新生,但也不是新生。
大地深厚无尽,根须无法贯通,所以根须缩回,而遗留下的,根茎的行迹,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更加遗留下绵长的空虚。
大地在渴求填补自身,但大地本身并没有这样的生命力,所以需要长出自己的根须。
大地能为生命提供什么?养分,这是最直白简单的,但要向更深层次发问,那么大地还提供了生命切实存在的基础。
若将存在的基础衍生出去,那么大地不是大地,而是人的根本,是元始祖气。
鹿正康在至深的禅定中隐约感悟到了自己的先天一。
他的存在的基础,一股气演化为大地,而土行的存在,重浊,藏养,育化,凝结出菁英,为金铁,金行肃降而收敛,这股气继续转换,滋润而阴寒,为水行。
水与土相合,滋长万物,木行生发,其枝条毛细灼灼炽炽,升腾如火。
火焰升腾,燃尽后有灰烬沉淀入土,这土比其原始时更活跃,更纯粹,更贴合自然。
一道气的性质转换就是五行,气在这种混成的大系统里运行,将人的本质提高,与宇宙天地相合。
贫瘠之地已经生出五行。
土行在最中央为主体,沉淀的金行与流动的水行被土行包容,木行上升在土行外表,火行为最外层燃烧木行回归土行。
气的演变运行体系已经建立。
但气还是气,五行的运转只是在模仿自然而未成为现实。
生命力汹涌澎湃但却杂乱散漫。
大地上须根的行迹依然存在,在隐隐作痛。
鹿正康渐渐忘却五行,忘却大地。
没有意义。
自然并不纠结于自身的运转体系,自然只是被人为观测的存在而已,所以自然本身就不够自然,是被主观扭曲的本源,要想真正融入自然,必须忘记自然。
觉光怔怔地看着鹿正康,这个孩子,入定了吗?
稚嫩的脸上涌现复杂的情感,从舒适到痛苦,从忧愁到深思,从满足到渴盼。
觉光想到,或许这就是天生的佛子吧。
他不敢再把鹿正康当成孩子,在他眼前的是未来的祖师!菩萨!
觉光肃容,口颂金刚经全文。
“如是我闻……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大地溃散,五行崩解,一切俱不存在,而于虚空中,一道精纯之气砰然迸溅。
先天之气,勃然自行,流转周天,生生不息。
鹿正康睁开眼,对着觉光微微一笑。
而觉光面色恭谨,伏身跪拜,才是朝圣。
番外 少年鹿的刺客狂想(一)
鹿正康被室友拉拉扯扯来到了商场边上的网吧。
“不是说现在网吧管的严,不让未成年进去吗?”鹿正康在门口踌躇。
王天宇笑嘻嘻,“都是做做样子的,你就说没带身份证,差不多都懂的。”
鹿正康有点小激动,当然也觉得这是很正常,大家都是酷小孩,未成年进网吧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不过他在网管面前表现得和呆头鹅似的,全程都是王天宇说一句,鹿正康跟一句“我也一样”。
末了,鹿正康拒绝了办理会员卡的服务,然后掏出一张半新不旧的五十圆,拿到一张短短的凭条。
“网吧电脑就是不一样哦!”鹿正康看着宽大的屏幕啧啧赞叹,王天宇倒是不以为然,“一般般啦。”
“牛皮,你还见过更好的?”
“呃,没有,不过我知道什么电脑是最好的。”
“切。”鹿正康撇撇嘴,打算终结话题。
两个人沉默着打开电脑。
王天宇忍不住扭过头来,“你不好奇我说的最好的电脑是什么吗?”
鹿正康面无表情,“不好奇。”
“哦,好吧。”
他们各自玩电脑。
鹿正康看着琳琅满目的游戏菜单有些不知所措。
他百无聊赖地打开网页,扭头却看王天宇已经在疯狂操作了。
一个戴兜帽的人在一个陵墓里潇洒狂奔,前面遇到个敌人,一甩手,鹿正康听到机括的咔擦一声,一点寒星在兜帽男手边闪烁,随后他猛地跳起,从背后将敌人扑倒,高举右手,袖里利刃遽然刺入敌躯。
干脆利落,当然,关键是很帅。
鹿正康顿时就惊了,“这啥游戏啊!”
王天宇耸耸肩,“你不是不好奇吗?”
“少和我装逼!”鹿正康从背后来了个强人锁男。
“停停停!我操作呢!”
“操作个屁!游戏名字叫啥!”
“刺客信条!”
鹿正康钻回自己的座位,开始自己的游戏历程。
一名刺客,一个匹夫,一个珍宝,撬动人类命运。
游戏剧情一点点铺展,鹿正康在享受刺客的每一次刺杀时,都由衷希望自己能成为主角,飞檐走壁,千里追敌。
由于潜行操作对新手来说比较硬核,鹿正康往往会陷入群战,不过凭借简单直白的操作,主角阿泰尔往往能砍翻全场。
胜利往往来得很不真实,让鹿正康有点挠头。
这还是刺客吗?
狂战士也不过如此啊。
不知不觉,他在网吧已经待了一上午了,王天宇揉着肚子问他吃不吃东西。
鹿正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正想着买点水喝,对面的机子来了一群抽烟的小鬼,咋咋呼呼的。
一下子毁掉了所有心情。
王天宇知道自己这位室友受不了烟味,于是关了机子,拍了拍鹿正康的肩膀,“走吧,回去,你自己在电脑上下一个就行了。”
那一天,鹿正康顶着大太阳往家走,漫不经心。
她母亲见到他第一句就是问作业写完没。
鹿正康敷衍道:“快了。”
溜进书房。
开机。
当年玩游戏都是从盗版平台下,从不知道官方渠道,鹿正康也不例外。
3dm、游侠网,这是王天宇告诉他的,鹿正康也就安心用着,并无负罪感,甚至他以为这就是正版网址。
刺客信条系列不止一部,但鹿正康能用的下载链接只有刺客信条第一部。
下载期间,鹿正康装模作样的打开几个网页,翻出几个和学习有点关系的网址,让电脑上的内容看起来像是个读书人该有的样子。
想了想,鹿正康拿出作业本摊开,右手还拿了支笔转悠。
鹿母待会儿要出门办事,到书房看到鹿正康很乖巧的状态,顿时欣慰,“冰箱里有一盒车厘子,你自己去拿着吃。我走了。”
“晓得了!”鹿正康一副苦心钻研的样子。
房门关闭,鹿正康听到母亲脚步沓沓,到玄关,穿靴,离开。
他松了一口气,姿态嚣张起来,作业往桌角一推,笔揣口袋里,穿着拖鞋悠哉悠哉去取了一盘车厘子边吃边看小说。
等车厘子吃完,游戏也下好了。
鹿正康迷迷糊糊玩了一下午,把全剧情通关后,怅然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他回到自己的宿舍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
“黑尔斯!黑尔斯!醒醒!”鹿正康被一个男人晃醒。
“谁?你是他妈的谁?!”鹿正康受到惊吓,一睁眼就看到一个五大三粗的西方汉子,他浓密的络腮胡里有一张血盆大口翕动,像是要吃小孩似的。
“我是斯凯瑞啊!你不会是摔坏脑子了吧!”这个男人一脸莫名其妙而且还有熟悉的幸灾乐祸。
鹿正康抬手就是一个强人锁男,斯凯瑞吱吱哇哇地叫起来,“松手!我错了!”
“王天宇?”
斯凯瑞一愣,“谁?”
鹿正康松开这个西方脸孔的人,把他板正,右手端起他的下巴,血盆大口嘟起,变成樱桃不对,是西瓜大嘴。
鹿正康气笑了,“挺能装,王天宇,等一下,”他愣住,“你这身装备哪来的?”
这个疑似王天宇假扮的斯凯瑞穿着一身骚气的大红色刺客服,看着像一只红雕,冷峻而酷帅。
“黑尔斯,你今天好不对劲!”斯凯瑞异常不解。
而鹿正康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也穿着一身刺客服,藏青色,有点搓。
“咋选啥颜色不好,我偏生就穿了这么一件呢?”
斯凯瑞见鹿正康陷入自闭,搔了搔自己的络腮胡子,“黑尔斯,你还去练习信仰之跃吗?”
鹿正康一惊,扭头打量四周,自己现在不是在家,而是在一个中世纪古堡。
大块洁白的石灰岩堆砌墙壁,地板是大理石,走道上还铺着厚厚的红底金线绣花地毯。
墙角有几具钢铁全身甲,好似卫兵挺立。
这些都是中世纪贵族居所可能出现的,但穷奢极欲的巴洛克式装修就有些奇怪了。
水晶烛台,镶金画框,精雕家具……
墙上悬着着丝绸挂画,鹿正康认出有一张是《雅典学院》,不知道是不是仿制品。
鹿正康心想,不是中世纪,难道是文艺复兴?
然后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眼皮底下移动,一低头,是个扫地机器人。
番外 少年鹿的刺客狂想(二)
鹿正康摸着自己的下巴颏,对着扫地机器人陷入沉思。
斯凯瑞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没事吧,真摔坏脑子了?”他絮絮叨叨,“看来你的信仰还是不够坚定,没摔坏身子,倒是摔坏了脑子。”
他说的不是中文,但鹿正康偏偏能听懂,整的他很是迷惑。
这时候房间门咔嚓打开了,进来一个穿粉红刺客服的小矮子,兜帽下露出一截白生生的下巴。
斯凯瑞脸色一变,“撤退!”他抓起鹿正康的手腕子就往阳台跑。
“跑什么?”
“这屋子的主人来了!”
“这不是咱们房子啊!”鹿正康惊叫起来。
小矮子也叫起来:“嘿!”
斯凯瑞推开阳台门,跳上栏杆,纵身一跃,鹿正康探头一看,一道红影一个转身背朝下落入一堆梧桐叶里。
信仰之跃。
斯凯瑞跳出落叶堆,朝阳台招手,“来!”
鹿正康听到身后脚步急急响起,心想:糟了,主人家来追杀了!
他跳上栏杆,往下望去,三层楼,斯凯瑞那张大脸看上去就像个小猕猴桃。
信仰之跃……
坚信自己不会受伤。
脚步逼近。
深呼吸。
做好准备。
起跳……
世界拉长
色彩被扯成模糊的线条,混杂成一块灰布。
气流在耳廓旋转,穿梭,击打耳膜呜呜作响。
双臂展开如一个朝圣的十字架,但手指在不自觉地颤抖……
五米。
四米。
转体。
三米。
最后一次呼吸……屏住。
背靠落叶,鹿正康感觉自己也是一片落叶。
落叶归根,轻如无物。
坠入叶堆,世界陷入黑暗。
阳光透过叶缝投入,丝丝缕缕如画,但很抽象,想起夏天老屋子,那灰蒙蒙窗楞上,彩色玻璃的黯淡反光。
一条手臂伸入落叶堆,捞了捞,抓着鹿正康的兜帽,把他拖出落叶。
“好样的!这才叫信仰之跃!”斯凯瑞大笑。
鹿正康茫然。
这转眼的功夫,鹿正康发现自己就来到了一条高科技商业街,城市单薄泛白的夜色下,到处都是奇装异服的人群,有穿盔甲,有裹头发,有裹布,有操控机甲,有穿生物殖装的……黑皮白发如卓尔精灵,倒骑驴子如阿凡提,背负大剑如圣骑士的……
热闹非凡,建筑充满设计感和未来感,霓虹灯炫耀迷离色彩,地面覆盖了一层液晶材料,踩上去会亮起炫彩的脚印,并且有涟漪扩散,像是在水面行走似的。
在拥挤的人潮中穿行,耳边有节奏轻快的音乐声浮荡,勾得人不自禁加快脚步。
道旁一块块虚拟屏播放着千奇百怪的宣传短片。除了衣食住行吃喝玩乐之外,还有卖想法的,卖创意的,最奇怪的一类是推广概念产品。
鹿正康看到很多人都围着一块虚拟屏,似乎是津津有味,他也挤进人堆。
大屏幕里播放着黑白影片,构图、色调乃至帧数都是复古的。连背景音乐都是爵士小调。
天气晴朗,小鸟欢唱,湖面波光粼粼。
画外音:“在这样美好的时光里,难道你不想要飞享天空,俯瞰世界,让自己徜徉在风中吗?听那鸟叫声多么自由自在!难道你不想与它们共舞吗?那么现在机会就来了!欢迎你们的老朋友高逸飞来展示他的最新杰作!”多国字幕显得非常专业。
画面切换,一个圆头圆脑的中年男人昂首阔步地走进来,神气十足,他的腋下夹着两根喷着蓝漆的长铁棍,像是在吊双杠似的,站在一个跑道上,两腿一抖一抖整个人像是个不安分的弹簧。
画外音:“高逸飞牌双杆飞行器,双臂夹持,带给您精致体验!再也不用离天空差一张机票,只要购买,当场上天!”
中年男人对观众微微颔首示意,转了转身体,把那两根实在没什么特点的铁棍展示了一下大概马戏团的猴子都能比这做得好。
画外音:“启动”,然后那两根棍子两端亮起诡异的,满满都是塑料质感的灯光,下一秒,棍子顶着男人的腋窝冲天而起。
镜头上移,那个男人,在空中疯狂抖腿,整个人都摇了起来,背景的黑白画风陡然转变,音乐也变得迷幻电子起来,只见一个夹着棍子的男人飞过湛蓝大海,飞过珠穆朗玛峰,飞到太空,在熊熊燃烧的太阳上抖腿,继续飞,在银河系边摇头晃脑,最后一路疯狂抽搐,被黑洞吸进去不见了。
音乐戛然而止,画面转黑,画外音:“由于不可抗力的出现,产品演示到此为止,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只要你想,距离不是你发挥发挥创意的问题!高逸飞牌飞行器,快来抢购吧!电话……”
人群欢呼起来,纷纷鼓掌。
鹿正康异常不解,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看到这么个沙雕视频呢?
难道那个落叶堆其实是传送点?
斯凯瑞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我们买点吃的,晚上回宿舍可以吃。”
“刺客配宿舍?好极了。”鹿正康拉低兜帽,努力让自己配得上酷炫的人群。
人群有些隐约的骚动。
“嘿,你挤啥!”
“踩我脚了!”
“圣殿公司的就了不起啊!”
斯凯瑞脸色一慌,四处张望一会儿,突然拉起鹿正康就跑。
“有敌人?”鹿正康警觉。
“是圣殿公司的人。刚才咱们就在他们的某个办事处,应该是那个矮子报警了。”
鹿正康想起那个穿粉红色刺客服的人。
“那个人不是刺客吗?”
斯凯瑞呸了一声,挤开前面一个盔甲壮汉,“那是叛徒!”
鹿正康茫然,刺客叛徒……
他们很快离开人群,拐入小巷,斯凯瑞急急如丧家之犬,鹿正康很不解地问:“咱们不能潜行吗?”
“这么一条街上穿刺客服的就咱们,怎么可能藏得住!”
“这么真实的吗……”鹿正康非常无语。
他们穿过湿漉漉的垃圾堆,古怪刺鼻的臭味冲脑,鹿正康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窒息。
“还是追来了!”斯凯瑞大吼。
前方的墙头上,月亮升起,一道黑影伫立。
路灯照亮他华贵的金纹白袍,以及脸部沧桑的轮廓。
鹿正康摸了摸腰间,有一把长剑,抽出来,竟然是青铜的,上面还有钟鼎文。
“分江”
鹿某人满意的点点头,帅气!
“来吧,咱们做过一场!”他冲墙头那人招手。
斯凯瑞默不作声地抬手掷出几道飞镖。
“铿铿!”那人挥挥手,金属手套将飞镖弹开,风轻云淡好似拨开书桌上的枫叶。
“我来了,你们就不用跑了!”
下一秒,鹿正康眼前一花,感到脖颈被人勒住。
番外 少年鹿的刺客狂想(三)
鹿正康抬起手中剑狂乱挥舞,将身侧那人迫开。
“是个菜鸟。”穿着长袍的男人微笑,垃圾堆恶臭的风吹来,掀起长袍一角,露出一双性感的大毛腿。
斯凯瑞发言:“他可不是菜鸟!他是……呃,只要他想,你现在已经死了!”
毛腿男挑眉,一拳打在鹿正康额头,金属与颅骨的撞击,嗡嗡震荡。
鹿正康觉得一瞬间的天旋地转,回过神,世界已经一片纯白。
森白、骨白、银白,云白、珍珠白,金属白,烤瓷白……一层层,丝丝缕缕,交替浮动,好似陷入一条无始无终的白色长河。
在白色中,一切其余的色彩都被模糊,消融,鹿正康感到自己的外衣、乌发、黄肤、筋肉、血脉都在一点点淡去。
这纯白的世界本身就是最大的恶意,不但侵蚀躯体,更是让一切思维都凝滞,视线永远停留在白色的浪涛,这浪涛的夹缝里有五彩斑斓的记忆浮现,扭曲如幻觉,浅淡如清梦。
鹿正康必须在浸死前逃离这里。
……
现实中,斯凯瑞看到那个毛腿男一拳把自己朋友黑尔斯的头给锤爆了,顿时怒气攻心,双臂一展,袖剑出鞘!
“喝!”他左手挥斩,被竖掌挡住,火星电射。
右手从肋下轻飘飘刺出,像是贴水飞行的春燕,划过空气不起涟漪,到对方小腹前,一点寒星露出含蓄的獠牙。
毛腿男壮硕的躯体轻轻后退,拖鞋带起一阵小风,宛如一只灵活的牛蛙。
斯凯瑞紧追不舍,双手十字交叉,剑刃隐藏在手掌间,似毒蛇吐信,交叉的双掌形如剪刀,抵向毛腿男的咽喉。
一只铁掌竖在刀口前,比万仞城墙更高不可攀。
斯凯瑞提膝前撞,对方另一只手掌劈在他膝盖上,发出骨骼断裂的脆响。
“啊!”斯凯瑞跌倒在地。
毛腿男抬起右脚,似乎是要把他了结。
下一瞬,他闪身后退,原地石砖爆裂。
“当”悠长如空谷钟鸣的子弹出膛声从远处传来,微微在巷子里回荡,如窗帘抖动的呼呼响。
毛腿男看了看远处的高楼,冰冷的城市建筑顶端,猎猎风中,一位端着狙击枪的黑袍刺客露出灿烂的笑容。
“聆听,铁与火的声音!”
子弹上膛。
瞄准镜中,毛腿男露出冷厉的笑容,对着他竖起食指。
危机感狂袭,黑袍刺客弃枪,跳出围栏。
信仰之跃!
半空中他翻滚,瞥到自己的狙击点被完全摧毁。
一枚导弹击中顶楼。
火焰爆燃,冲击波激荡涟漪,建筑碎片四溅如利矢。
“真狠!”他对着顶楼比中指。
大楼遭受轰炸,街道上的围观群众们扫兴地发嘘。
某位机甲男啃着冰淇淋对旁边的兽人嘟囔道:“肯定又是圣殿公司的人咯!真嚣张哦!”
大家附和起来。
“这帮人真了不起呵!”
“怎么这么没公德心啊,兄弟你这样咱们很难做啊。”
“想想办法干他娘一炮!”
黑袍刺客从垃圾桶里跳出来,掸了掸身上的包装袋,撇掉兜帽上的半块香蕉皮,正想喘口气,突然倒地翻滚,一道炽红的激光射线把地面溶出小孔,液晶材料瞬间气化,连带着把周围一片的炫光夜灯都毁了。
周围人满口抱怨,抬头望去。
半空中,一个穿白袍的年轻男人姿态闲适地站在一头灰色蝠鲼飞行器上,手里端着长长的激光射枪,而枪口对准黑袍刺客。
兜帽下,刺客露出大大的笑容。
“有意思!”
……
纯白的世界,鹿正康露出骨架,内脏正在一点点溶解,眼球早已不见,大脑表面生出一层银白的绒毛,从眼孔钻出如随波逐流的水草。
他已经没有了任何感官,但意识极度清晰。
狂澜般的幻觉如深海迷境,光与影交错而杂乱,微微震动着,色彩扭曲成一张张人脸,撕裂、破碎,表情玄奇。
鹿正康感到强烈的失重感,在混沌不清的迷幻海流中,有一个深沉的背影在踽踽独行。
当他出现,一切纷乱的臆想都停歇。
只有那个背影,移动着,轮廓像水波一样,体型模糊,但整个框架内充斥着大量细节。
衣物的纹理、武器的反光、翻动的书页,文字穿行如蚁,须根衍生如网。
这些细节并不能帮助鹿正康理解背影的存在,只是让他更迷惑,更痛苦。
他发出无声的哭嚎。
那个背影微微扭头,勾起嘴角。
幻觉崩塌,鹿正康的意识回到纯白世界。
被融化的身体恢复原状,而这个可怕的世界中,鹿正康用重构的眼球细细打量,这里多了一抹不可削减的青光。
如一片发光的叶子悬浮在云海。
鹿正康直觉这就是离开的钥匙。
他摆动四肢,飘飘地游过去,指尖触摸到湛湛青光,世界轰然破碎!
一位洒然的剑客立于山巅,清风吹起他浓云般披散的长发。
“若为恩义,不论荣华、生死,皆可抛却!”
“持吾利剑”
“分江!”
一语既出,层云排浪!
……
成群结队的士兵包围了小巷,他们穿着中世纪的盔甲,端着步枪,诡异得宛如复活的图腾。
天上下去小雨。
斯凯瑞四肢折断,躺在地上说着不着边际的骚话。
“刺客大师说过,实在是有很多东西该值得珍惜,我也曾相信过他,直到他被自己的老婆赶出家门。”
“我觉得人活着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该享受一下,这个道理是我楼下的大姐姐告诉我的,她总是早出晚归,每当我快睡着的时候就能听到她高跟鞋的声音。”
“楼前卖床垫的说,其实限制你做梦的不是闹钟,而是贫穷。”
一位士兵走到毛腿男身后,头盔下传出闷闷的电子合成声,“焚烧炉先生,那个狙击手正在逃离,断头台大人已经去追了。”
这个外号焚烧炉的毛腿男漫不经心,“这个人交给你们了,那具尸体你们自己处理。”
“没问题,伊甸园会记录您的功劳。”电子合成音带着让人不安的基调,如同科技时代的某种幽灵呓语。
毛腿男皱着眉,“我先走了。”
地上的斯凯瑞嘿嘿怪笑着,“谁说你可以走了?”
“我想走,你能拦我?”
“他不能,但我能。”
焚烧炉猛然转身,一道青光如江河坠入渊谷,吞没视线!
番外 少年鹿的刺客狂想(四)
焚烧炉被这狂猛的一剑劈裂了胸腹,皮肤与肌肉翻卷,露出内部霜蓝的电子流,这些闪烁着数字的浓稠发光液体使得焚烧炉看起来异常不真实,仿佛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幽灵。
鹿正康有一瞬间的迟钝,随后横剑斩断了毛腿男的头颅。
硕大的脑袋飞上半空,旋转着,肆意狂笑着,而焚烧炉颓然倒地的身躯,从胸腔传出嘶哑的低语,“有趣!竟然是东方传奇刺客的传承人!等着我……滋滋……”声音渐渐低沉,仿佛没电的机器,最后以几声故障音结束。
周围的圣殿士兵举枪射击,金属子弹的狂流如雷霆万钧的风暴,鹿正康一缩身,鬼影子一般出现在士兵群中,手中利剑挥洒,横平竖直,刚正不阿,剑势一下快似一下,从涓涓细流,到长江大河,最后连绵成一片,硬顶着枪林弹雨向军队发起冲击。
一道洪流冲入山林,树木摧折,圣殿士兵的盔甲撕裂,露出内在的幽蓝形体。残肢断臂里淌出透明粘稠的冷却液,铺在地上被雨水冲稀,流入下水道里,宛如被宽恕的罪。
源源不断的士兵正在从城市的街头巷尾出现,手持精锐的枪械或是各种造型夸张的冷兵器,盔甲震颤如山坡滚石,隆隆前行。
“杀不干净的!撤!”斯凯瑞大喊。
鹿正康收住剑势,闪身让过一把下落的大锤,贴地奔行,扯着斯凯瑞的兜帽开始逃窜,不时挥剑磕飞几枚流弹,几个起伏后翻过院墙就消失在小巷里。
圣殿士兵头盔的十字孔亮起蓝光,开始有组织地围剿鹿正康二人。
斯凯瑞像一杆旗子似的被扯到半空甩动,他大喊:“这么跑没用!”
鹿正康抬头看到楼宇间涌现的士兵身影,他们丝毫没有追丢的迹象,“那该怎么办?”
“圣殿公司的主脑伊甸园一直锁定着咱们,在这里我们怎么也躲不过监视的!”
“那岂不是死路一条?”
“去安全屋,联系安塞雅博士,她会帮我们清除访问记录。”
鹿正康不知道什么是伊甸园,也不认得安塞雅博士,更无法理解什么叫清除访问记录,脑子里一会儿是舞剑的风流刺客,一会儿是穿行于城市钢铁丛林间的电子幽灵,焚烧炉的体内流出的发光液体,圣殿士兵的蓝光头盔……这个世界有些过于不真实。
他回头一瞥,斯凯瑞的嘴角也渗出蓝色的液体,闪烁点点不自然的星光,好像是混着闪粉的蓝墨水,好像是核材料废渣溶液。
“安全屋在哪?”他使劲晃头,努力驱逐心中的不安感。
斯凯瑞抱怨道:“你怎么连这个都忘了,好吧……先到一个清静点的角落,然后把你怀里的刺客印章按在随便哪个平面。”
轰!
鹿正康一声“好的”才说出口,就被巨大的爆鸣声压倒,冲击波从几个街区外涌来,掀起一阵热风。
斯凯瑞喊到:“黑尔斯!你得去救安提诺!他的情况不太妙!”
远方的街区,巨大的虚拟屏播放着炫酷的动画,而两个人影像黑点一样闪过,留下尾迹。
黑袍刺客背着脉冲推进装置在前面逃窜,而站在蝠鲼飞行器上的断头台举着火箭筒肆无忌惮地对前方倾泄火力,爆炸声轰然不绝。
鹿正康脸都快绿了,“这让我怎么救!”
斯凯瑞平静地说道:“给他发信号,他会尽可能摆脱追兵,然后一起进入安全屋!”
“好!”
……
黑袍刺客猛然俯冲,贴着高楼冷脆的玻璃外墙速降,泠泠的反光倒映夜景,一道青色的烟火闪烁光华,映入眼帘,安提诺猛然抬头,看到逆着人群的藏青色身影,手上拎着的红袍刺客宛如旗帜。
他嘿嘿一笑,回头看了一眼穷追不舍的断头台,抬起右手,亮起虚拟屏,他用目光操作选项,调出延迟爆弹,随后甩手,袖子里飞出几个黑色金属圆球。
爆弹飞入空中还升起小降落伞,蒲公英般飘飘忽忽,顺着蝠鲼飞行器的气流袭去。
嘭!嘭!嘭!
火焰冲天,蝠鲼飞行器破浪而出,表面有一层淡金色球形能量护盾,毫发无损。
安提诺呸了一下,有些嫉妒。
他并腿,直冲而下,钻入城市街道上一个个巨大的洞口,这些竖井通往下层居民区。
不同于地表发达的景象,地下的楼房拥挤得像蜂窝。
老旧的房屋累叠如砖瓦,被悬浮的巨大的太阳灯照亮,家家户户的阳台连起来形成狭窄的走廊。一层层,向下延伸到看不见的深处,沿路的太阳灯也照不透最深的黑暗。
这里的居民饮酒,使用lsd,戴着vr眼镜,活得像烂泥,四仰八叉倒在屋里,阳台,空调外机,电线杆,呕吐物上,排泄物上,各种地方,骨瘦如柴,对外界漠不关心。
安提诺钻入这个巨大的迷宫,在楼房的走廊、楼梯穿行。
断头台用他的金属手臂敲了敲太阳穴,左眼化作银色,数据流涌动。
世界变成透明的线条结构,所有一切都像死物,只有刺客在移动。
断头台哼着金属小调,像是喉咙里有一只被卡车碾过的半死鸭子,他举起激光射枪,轻轻打开机关,射枪变形,枪管外出现聚焦器。
扣下扳机,能量聚焦,枪口溢出刺眼的蓝光,但还收敛着。
“滋”
激光射出,灼烧空气发出嘶嘶声,穿入楼房,就像铁锨刺入云雾一样,水泥、钢筋气化。枪口移动,追着那只潜逃者,如可怖的画笔,在原本的颓废世界留下巨大疮疤。
断头台哈哈大笑,看着视线里那个移动的人体被湮灭。
“舒服啊!”他发泄似的又甩了几下射枪,直到过载,强制停止。
这个过程中死的居民数量不可统计。
有几位醒来,发现自己半个身体同家里的地板一起消失,发出几声嘶哑的惨笑,咽了气。
断头台满意地打量自己的作品,转身正要离开,一抬头,地洞顶端,一个黑袍刺客翻身上地,回头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
番外 少年鹿的刺客狂想(五)
鹿正康跑到一个十字路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站在炫光屏上,极速闪烁的霓光照亮他破碎的头颅。皲裂的纹路遍布如干涸的大地,破口内有细小的齿轮和电路隐现,而银白色的触须粘合了整个头腔,使之不至于垮塌。触须光滑而半透明,反射霓光,沁出一层晕彩,好似有世界倒映其中。
而追本溯源,这些触须链接的,是一颗鲜活的大脑。
鹿正康本人对此一无所觉,撒手撇下斯凯瑞,一手还死死攥着分江剑,另一手伸入刺客服的衣襟,从内衬袋子里摸到一块硬质物体。
取出来一看,正是一个刺客印章。
他与斯凯瑞一横一竖,人潮从他们身边穿过,这些奇装异服的人脸上带着懒散的神态,好似观光客,对一连串的爆炸充耳不闻。
鹿正康感觉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动态的他们给他的感觉与静态的栏杆、路牌没有区别,或者说更像是隔着屏幕,里面的景象迷幻而俊奇,但与现实的感受脱节。
远处,黑袍刺客飘飘忽忽飞来,他背后的脉冲推进装置少了许多,所以行动更加吃力,就像一只体重过高的肥鸟在努力滑翔。
方才地下追杀时,他将大部分飞行器捆在某具不知死活的躯体上,使其快速移动吸引火力,而他自己就老老实实缩在角落装死。
事实证明,他的方案很成功。
地面上,鹿正康再次挥剑,剑光如一泓清泉,巧妙地映入安提诺的眼帘。
“黑尔斯!我的朋友,还有斯凯瑞,看到你们真高兴!”由于距离太远,他的声音完全模糊,鹿正康一点也没听到,但至少对方洁白灿烂的大门牙还是很吸引眼球的。
安提诺姿态嚣张而自在,城市的宽阔天空任他翱翔,而充当他秀场的背景板,是外太空的巨大空间城,在云雾间显露伟岸姿体。
这黑云般压迫而充满科技的精密感的空间城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在复杂的充斥线条与平面组合的背景中,渐渐有一个黑点不断扩大,显露出真正的轮廓来,正是一头蝠鲼飞行器,它在愤怒地俯冲,毯子般的身躯卷曲成梭子,利剑般下坠,而垂直地站在其头顶的断头台,弓步,举着他的激光射枪,已经聚焦完成,蓄势待发。
铡刀下落,剃刀闭合,以断头台之名,无人能逃过一死。
安提诺已经接近地面,他看到斯凯瑞毛绒绒的笑脸,心情舒畅,于是更加放松,像是晚饭后在田园散步。
背后的袭杀一如夕阳坠地黑暗吞噬一切之前,情与景都混沌不明。
冷酷与松畅对比。
场面好似重装骑兵对手无寸铁的平民发起致命的冲锋。
在这风雨潇凄的街,目睹这一刻的斯凯瑞二人脸色迅速苍白,而其余的观众停下散漫的脚步,好整以暇,仿佛在参加一场艺术展,最盛大的演出即将开始。
“嘿!身后!”斯凯瑞大吼,鹿正康疯狂挥手。
安提诺一回头,下意识一拧身。
时间近乎停滞的世界里,炽热的激光慢吞吞前行。
冲破雨帘,划过黑帽,划过红发,温柔但不可抗拒地扇过半片脸庞。
颅腔裸露。
复杂的金属结构内,安提诺的左脑已经彻底消失,连带着一部分的小脑和脑干一起。
接下来,断头台只需要轻轻晃动一下手腕,这个刺客就会永远消失。
鹿正康看着这一幕,还来不及有任何想法。
雨似乎变大了。
碧蓝的水光无声无息地占据城市。
世界一片波光潋滟,好似正午的浅海大陆架。
陡然有一个模糊的虚影出现在安提诺身上。
一张不羁爽朗的脸庞,大笑着。
“寒鸦号,!!!”
一声雷鸣般的炸响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时间流动起来。
断头台浑身一哆嗦,激光射枪险些脱手。
下一瞬,人们看到了毕生难忘的奇景。
一艘老式木制战舰卷着猎猎的幽冥海风,凭空出现,那壮阔雄浑的身影覆压半个都市的天空,穿透的黑色海盗旗迎风抖展,狂然桀骜。
轰!!!
战舰陡然撞上了那不可一世的蝠鲼,就像车轮碾过螃蟹。
“不!“断头台不甘怒吼,可声音很快淹没在朗朗船歌与涛涛波浪中。
weigh-hay andshe rises(转动绞盘,升起船锚)……
一群海盗哈哈大笑着,唱着爽快的歌,在那位传奇的刺客带领下,渐渐将船开远。
那位把着轮舵的刺客回头看了鹿正康一眼,那眼中似乎藏了一整片的深海。
斯凯瑞大叫:“黑尔斯,快去接住安提诺!”
这一发喊算是把鹿正康的魂叫回来了,他看到那黑袍刺客背后的推进器断断续续的喷着脉冲,本身已经彻底失去意识,轨迹混乱地朝地上坠落。
此刻,那些圣殿公司的士兵们已经封锁了这个十字路口。
他们开始朝刺客们包围。
鹿正康拖着斯凯瑞,一路撞开人群,杀穿包围圈,看准了安提诺的落点,手上刺客印章往地上一拍。
嗡!
一个湛蓝的通道打开,如一面镜子,露出背后的另一个世界。
安提诺坠入,鹿正康与斯凯瑞也跃入其中。
传送门关闭,子弹空空地射在炫光屏上,徒劳无功。
……
夕阳在地平线悬垂。
金鸿色的灿烂世界,一座座高耸的钢铁长柱耸立。
密密田田的黄澄澄草原上一条宽阔的公路延伸向了那些高楼。
几艘空艇飞在空中。
鹿正康透过安全屋的玻璃窗望着外面的风景。
一个戴眼镜穿白褂的瘦小女人走了过来。
“黑尔斯,你们在伊甸园的访问记录我已经抹除掉了,听说这次你们玩得很开心啊。”
“安提诺怎么样了。”
“他还好,就是海马体被激光烧碎了,得去档案室下载记忆备份。”
鹿正康回想起那半颗裸露的大脑,沉默着。
透过玻璃窗的反光,他能看清自己的脸庞。
被触须包裹着的,宛如一颗血管密布的瘤子般的头颅。
他的倒影看着他,就像他看着自己的倒影。
隐约的,似乎那倒影问了一句:“你是谁?你还记得吗?”
番外 少年鹿的刺客狂想(六)
“我是黑尔斯,所以黑尔斯是谁?”鹿正康问那个女人。
这个女子,或者说是安塞雅博士轻轻说道,“你的感性太强烈了,或许你不适合这个年代的世界,但我们需要你……”
鹿正康转过身来直直地看着安塞雅。
“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不清楚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为了自由,为了底层的人们。”
“所以我们现在是什么身份?”
“我们是斗士。”
“好极了……”
“去维修仓吧,把你的头腔换一下……”安塞雅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说,“伊甸园越来越不好对付了,下次你们进第三天堂时换上战斗服,休闲服就不要再穿了,不然怕是连一个细胞都留不下……”
她能絮絮叨叨很久,直到声音消失在门外的走廊里,鹿正康好奇她是否还在说话,或许她并不是在同鹿正康说,而是在单纯的自言自语。
斯凯瑞走进房间,他嘿嘿笑着,“怎么样,安塞雅博士还是那么有趣,不是吗?和她一比,我算得上惜字如金。”
他的四肢都更换了一遍,现在还在适应新的电子义肢。
鹿正康没搭理他,离开休息室,进入装备室,这里除了各自武器、服装、机械外,还有许多雕像,一座座,都是曾经的传奇刺客。
第一位就是阿泰尔。
还有一位叫爱德华詹姆斯肯维,他就是那个驾驶战舰的船长。
这些传奇刺客虽然身死,但流传的血脉里还有他们的意志存留。
只要后代能在虚拟现实机阿尼姆斯中追溯到他们的经历就能获得他们的力量。
安提诺的祖先正是爱德华,而鹿正康传承的那位东方传奇刺客并不有名,是活跃于唐代的一位剑侠,但他的师弟空空儿算得上家喻户晓。
这位刺客的本名不详,外号为履霜客,很雅。
唐末藩镇割据,有一位义胜军节度使叫做董昌,残暴无度,治民荒唐。
乾宁二年,董昌在越州自立为帝,国号大越罗平,改元顺天。一年后,钱攻破越州。董昌在被押赴杭州途中逃跑,后被履霜客斩杀,尸首投入水中。
这不是最艰难的战斗,但确实是最值得称道的一件事了。
就武功上来说,履霜客比空空儿要强许多,而空空儿是让聂隐娘都自愧不如的强者。
聂隐娘说“空空儿之神术,人莫能窥其用,鬼莫得蹑其踪”,一击不中,远遁千里,如此飘逸,如此骄傲,哪怕只出现只鳞片羽的描述,都不得不让人神往。
相比之下,履霜客大开大合的剑术风格其实并不能当作是刺客,只不过是他的出身限制了他。
站在履霜客的雕像前,鹿正康出神。
一个医疗机器人转动轮子走过来,“欢迎你,尊敬的黑尔斯先生,根据您现在的机体状况,我们诚挚建议您进行一次治疗。”
冷冰冰的合成音把鹿正康惊醒。
他跟随机器人来到一个金属棺舱前,透过观察口能看到许多小器械从舱壁伸出对准中间,鹿正康能想象自己躺在里面,被钻头和探针摆动的感觉。
舱盖打开,里面是一张凹陷出人体轮廓的软垫。
鹿正康转身躺下,软垫没有想象中那么舒服,甚至有点硬。
一股冷冰冰的气流从尾椎升起,慢慢爬到头顶,这给鹿正康带来强烈的不适。
一根插管刺入脖颈,似乎有一道电流穿过全身,带来微微的痉挛感,随后就没有了其余的体验。
透明的液体慢慢升起,将他浸没,涌入鼻腔,入肺,没有半点神经反射。
鹿正康渐渐沉睡,眼睛慢慢阖拢,在最终昏迷前,他看到浓烈的红光。
……
冷冰冰的天花板上有一层灰绿色的漆。
无法移动。
转动眼球,看到天花板与墙壁的连接处有一个类似金属吊灯的装置。
房间里一个女性合成音响起,“心理测试开始。接下来您将会看到一组由图片、画面、声音结合的试题,受试过程中请您回答一系列随机问题,包括但不限于幻觉体验、心理感受等。为了避免测试造成记忆体构型破碎,请记住您的暗语,当您觉得自己无法继续承受时可以说出暗语,也可以不说。”这语气暗藏着让人不安的嘲讽。
“暗语将于三秒后出现,三,二,一。”
“万物皆虚,万事皆允。”
“暗语将于一秒后重复。”
“一。“
“万物皆虚,万事皆允。”
“测试即将开始,请您做好准备。”
“测试将于五秒后开始。五,四,三,二……二,一……”
“开……”声音卡顿。
“错误!”警报声响起。
“修正……数据修正。”
那个金属吊灯似乎在晃动。
另一个温柔的男性合成音响起。
“未能找到记忆体备份档案,测试中止。祝您休息愉快。”
……
“嘿!醒醒,黑尔斯!”
鹿正康被晃得睡不着,于是睁开眼,斯凯瑞那张笑眯眯的大脸贴得如此之近,简直快吻在鹿正康的额头了。
“滚蛋。”鹿正康有气无力。
“起来吧,我们去朋友们那里串门。别一直睡,跟个猪似的。”
这句话是王天宇常常对鹿正康说的,但如今却从另一个人嘴里蹦出来。
他们离开安全屋,坐在一辆越野车上,沿着大路行驶,向外望去,两侧金黄的灌木拉扯出连绵的飘带,许多废弃的房屋零散分布在平原上,带着旧时代的气质,宛如一座座墓碑。
他们来到远处的一栋栋高楼前,近看就会发现这些长柱似的楼房其实是由一个个小小的公寓单元拼接起来形成的,情况同第三天堂地下的那些住楼差不多,但不同的是,第三天堂地下那些贫民楼被安排得横平竖直,一个个紧密有序地堆叠,而这些高楼都像是钢筋水泥的怪兽,向天空野蛮生长,大量楼层直接突出表面,横空矗立。
“到宿舍啦!”斯凯瑞很是开怀,“欧唷,还是这里好啊!”
原来这就是宿舍,鹿正康心想,不知自己在哪间。
乘电梯,时而向上,时而前后左右地平移,就像一颗弹子一样在四通八达的电梯网道穿行。
整整在电梯间待了十分钟,鹿正康怀疑自己都快突破大气层了。
到了γ区三百二十层,电梯显示屏的读数总算是不再跳动。
他们走出电梯,来到一个布满玻璃板的楼层,阳光直直照彻,空气都宛如琉璃。
周围没有一个人,安静地宛如幻界。
鹿正康惊叹道:“咱们住这里?”声音空空地回荡、放大,让他不敢高声。
“想什么呢?这是模拟室,我们住隔壁。”
番外 少年鹿的刺客狂想(七)
“模拟室?模拟什么?”鹿正康很好奇,他注意到墙边有一个电子显示器,洁白的屏幕上有蓝色的数据流滚动。
斯凯瑞诧异道:“怎么,他们没把你的备份记忆复制过来吗?”
“什么备份?”
“好吧,看起来你还是失忆状态。”斯凯瑞一脸的头疼,“有时间得带你去馆藏室,很多东西不用我教你,你该自己摸索的。”
他说着,走到电子屏前,挥手一扫,数据流就被推入后台,操作界面显露出来。
“咱们来个经典模式?”斯凯瑞嘿得一笑,“来比个赛?”
鹿正康没有问什么是经典模式,他有些厌烦自己表露出来的无知了。
“好了,设定完成……走你!”
一道白光出现,模拟室内浮现大量数据流,这些符号、数字变换着上升,就像倒流的瀑布,鹿正康伸手去触摸,数据穿过他的手掌继续运动。
一个女性合成音响起,非常耳熟,但鹿正康就是想不起来何时听到过。
“经典模式启动,地点:阿尔卑斯山圣殿城堡据点,时间:公元1458年,任务:暗杀圣殿高层人物(0/10)。行动开始。”
鹿正康眼前的世界涨缩波动起来,随后大量的色彩从穹顶涌出,扩散开来,构成了一个全新的环境。
夜晚,霜风凛冽,陡峭的悬崖上有一座辉煌的古堡,灯火通明,鹿正康正站在通向古堡的一条小径上,在这里能清楚看到门前的两名守卫。
“这就是模拟室?”鹿正康喃喃自语。
他好奇斯凯瑞在何处,扭头四顾,只看到了高大的雪松,凸起的岩石,再远就是浓重不可窥视的黑暗,呜呜咽的风吹刮着,鹿正康感到自己的体温在流逝,不管如何,他也该早些进入古堡。
鹿正康猫腰前行,不几步就来到悬崖边,他不打算从正面突入,而是绕到了侧墙。
这里石砖光洁,还冻着一层坚冰,想要爬上去是万万不可能,好在这样的建筑总会有下水道。
鹿正康找到一个被铁栏杆封住的半人高的洞口,挥剑斩断铁条,钻了进去。
这里面还算干净,没有想象中那么的恶臭,鹿正康艰难前行,同时竖起耳朵仔细倾听,除了水流滴答声外,还有脚步声,隐隐约约的交谈声,他心想自己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出去,七拐八绕,不知走了多远,突然他就感觉脚下踢到了什么硬物。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鹿正康身上也没带着火把,所以他只有摸索着,触碰地上的一堆零碎。
仔细感觉,竟然是人骨,尤其是头骨,不止一个。
或许是鹿正康带来了一点热气,这些尸骨内的磷开始燃烧,幽绿的火焰微微飘忽,照亮了周围。
鹿正康这下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出了下水道,而来到了一个宽阔的地下空间。
到处都是尸体,墙边还悬挂着许多锈迹斑斑的刑具,一切都笼罩在惨绿的光辉下,显得异常可怖。
鹿正康回头一看自己来的地方,是一个墙壁上的隐蔽破洞,或许是曾经有人从这里逃入下水道。
从尸骨堆砌的地狱离开,那个人该是何等的心情呢?
磷火渐渐黯淡,鹿正康看准了门的方向,一步步走去,脚下脆弱的骨骼喀喀破碎,就像枯枝一样,随着他的脚步移动,磷火陆陆续续又生起来,他的道路两侧都是这样飘忽的鬼火,宛如邪恶的祭祀典礼。
抬剑从门缝里穿出,鹿正康猛然一劈,将门闩、门锁斩断,随后抬手推开厚厚的铁门,锈蚀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尖叫,让人心烦意乱。
接下来的路,他走得很沉默,沿途遇到的士兵、教士、官僚,他都一一斩杀,当他从正门离开,原本欢声笑语不断的古堡死寂如深秋之林。
“任务目标:暗杀圣殿高层人物(23/10)”
“任务评价:不是所有刺客都能做到这样的战果的,所以这只能算是一场个人秀。”
阿尔卑斯湿润寒冷的风打在脸上,天空一轮皎月熠熠生辉,鹿正康心头陡然一松,哈哈大笑起来。
场景渐渐淡去,重新恢复到模拟室的本样。
斯凯瑞拍着手走过来,“杀得很痛快,嘿!”
鹿正康问他,“你说,那些人真的是这样的吗?”
“哪样?”
“残害生命。”
斯凯瑞挠了挠头,“这不是我们和他们的区别啊!”他严肃地说道,“圣殿的人想要创立一个完全秩序的世界现在他们也已经成功了,你也去看过了,就是所谓的天堂,总共有五个。而我们想要的是自由,不被强权掌控的自由。”
“自由真的存在吗?”
“我不知道,很多志同道合的人都因为怀疑自由的真实性而叛逃,但要我说,我们是人类最后的希望。”
“我觉得天堂很发达啊,人们想做什么都可以。”
斯凯瑞深深地看着他,“你忘了那些人。”
“哪些人?”
“底层的人!”
他走到显示屏旁,调出了一份图像。
环境变化,鹿正康来到了一处狭窄的走廊。
视角推移,他沿着走廊行进,一个个房屋紧密排列着,到处都是半死不活的人群。
破碎的窗户、积灰的餐桌、掉漆的家具、凌乱的杂物、恶臭的气味、翻倒的药柜……
一切都是死气沉沉的,是压抑的,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挤压一切,将那些健康的、积极的、美好的事物都剥夺。
他冲出走廊,来到宽阔的竖井,随后视角下移,一层层的紧密房屋,刚开始还保持着秩序,但越往深处,就越凌乱、破旧,直到不能再变得可怕的时候。
陡然。
一切都活泛起来。
色彩出现在这个沉闷的世界里,油漆、霓虹灯,五颜六色,声音也开始出现,虽然是枪声、尖叫声,充满活力的人群出现,虽然是在抢劫、赌博。
重型的机器也陆陆续续分布着,一条条机械臂,一辆辆飞行器在传送带上飞快移动。
大块的屏幕直接贴在外墙上,许多住所都被挡住,上面播放着快进的录像,音响里放出震耳欲聋的金属乐。
凌乱破烂的天桥横七竖八,衣着古怪、神态惊悚的人群到处流窜,场面堪比杂乱血管里奔行着恶臭的毒血。
到处都是感官刺激,活着的、死了的,没有生命的,都在喧嚣,仿佛塞满躁动的魂魄。
这个地下世界似乎越来越扭曲,而这扭曲的生命力显得非常非常的鲜艳。
这里。
是底层。
天堂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