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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岚德鲞     打穿steam游戏库txt下载     打穿steam游戏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九十三章 奋发图强,磁场转动

    赤天府立道的事情在天下修行界掀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风波。

    青莲剑宗的掌门回山后,护山大阵解除,青莲剑宗再次能与外界沟通。掌门也当即立下规矩,严禁门人弟子与任何赤天外道有关的人事接触,违者轻则闭关思过,重则废除修为,逐出门派。

    几位山主、长老等在背地里偷笑,说这次掌门本拟要在正道群雄面前大大地装个逼,再睥睨邪魔,振奋蜀山青莲威名,没想到屁颠颠跑过去就是当了回观众,人家都没正眼瞧过他。

    至于他定下的这个新规矩,其实没什么用,反正没有被写进门规里,估计也就是他一时恼怒的气话,真要追究,那春分山盛衍真人还和魔头有一面之缘呢,难不成为了这种事,堂堂青莲剑宗还得自断一臂吗?

    盛衍真人回去后立马就给自己的两个亲亲徒弟看了这个赤天府主的影像,这是让他们以后游历天下得防着这人一点。影像是用一块玉璧记录下来的,施水镜术就能调阅,还是很便利的。

    弗道子与青宁子乖巧的坐在山崖边,师父把镜像打在山外流云上,还是imax巨幕版的,声光效果极佳。

    弗道子看着海中的六臂巨人,轻声道:“古有龙伯钓鳌,今也有魔头开海,倒是让人不禁神往。”他侧头去看自己的师父,“老师,您觉得这位魔头是什么来路?”

    这些时日里,他忙于主持护山大阵,以至于对外界发生的这些巨大的变故一知半解,且当时蜀山剑池剧震,剑啸声连绵不断,充塞心神,因此留在剑庐附近的弟子们就连鹿正康布道之音都未曾听闻。

    “是杨国赤天府的主人。”

    弗道子点点头,“果然是他,同我私心里猜得不差。难怪师弟们在说什么赤天成道,原来是鹿老兄,他早就是元神修为,这次晋升真仙,自然也不会继续安居一隅,我曾与他约定,修成真仙后,要去星空深处探访天道奥秘,没想到他进步得如此之快,我却是落后许多了,师父,我这就回去闭关,不成元神,誓不踏出我宁剑斋一步。”

    他转头对青宁子说,“师妹,师兄在门派里的事务,就交给你负责了,如果觉得麻烦,你就让秤虚子师弟去处理,平日里师兄也多有仰仗他的帮助,是很可靠的。”弗道子将自己的首席印信递给师妹,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青宁子一愣,默默接过印信,可她其实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本打算在新年之际去一趟杨国,见见那个人呢。

    她的心境虽然已经平稳,可始终有一重关隘难过,却是与鹿正康有了一次情劫,解铃还须系铃人,青宁子是必须直面他的,没想到,事发如此突然,不到一个月时间,这天下修行界就变了天。

    弗道子写下一封信,打上鹿正康的气机,捏一团云气作鹤,把书信交付出去,想来是能顺利地传给鹿正康,他做完这些准备,径直驾着剑光飞到山脚的宁剑斋闭关。

    盛衍真人噗地笑起来,“这小子看着成熟,其实还是个孩子呢。”

    青宁子沉默不语,师父很爱惜得抚摸着她脸颊,“你不必管什么掌门禁令,你想他了就去寻他便是。”

    “我不曾想他,我也不会与他再见。规矩就是规矩。”

    青宁子捏着首席印信,前往惊蛰峰承事殿处理事务去了。盛衍子望着她的背影,清瘦得仿佛她的当年。

    ……

    向羽妾坐在一张几案上。

    她低头打量自己的手,这是那个被他杀死的七仟坞修士的手。

    那个人曾说过,死者的真灵混在她的魂魄里,二人的真灵交缠在一起,互相将自己全部的人生对彼此开放,在这个过程里,她若是能认清自己的真貌,那就能以向羽妾的身份苏醒,反之,则以那个七仟坞弟子的身份苏醒,当然最有可能的是,她变成一个认知混淆的疯子。

    森罗印已经解开了。

    鹿正康的身影出现在向羽妾的梦境中,“你好,好久不见了。”

    “你是杨国的修士。”

    “对。”

    “你来找我做什么?”

    “你的劫数到了一个危急的时刻,接下来的事情,我告诉你,你可以选择信我,也可以选择不信。”

    “你说吧。”向羽妾站起来,一来她不想坐在自己的躯体上,二来,她不喜欢被俯视。

    “你正在被送往七仟坞,可能已经到了,梦里的时间总是很模糊的。接下来,你可能会被严刑拷打,不过这些不重要,你别醒过来就好了。”

    小蛮娘:“……”

    “你现在已经在兼修炼体与炼气之道,挺了不起的,我这边倒是有一门适合你的功法,你可以借鉴一下。先在七仟坞待两个月吧,明年一月份我准来接你。”鹿正康遥遥一指,向羽妾只感到一阵强烈的头晕,她摇摇晃晃,向后退去,倒在几案上,躯体融化成一滩,似蜡质一样流淌,与几案差不多融为一体。

    溶解的梦灵体散发出剧烈的热量蒸腾出许多的热气,把几案的躯体都溶解了许多。

    鹿正康的幻象无神地凝视着眼前这一滩红白交缠的水洼,在物性消解后,留下她精纯的法意,在雾气蒸腾里,磁金浆构成的人体经络浮现,在上丹田处,两道真灵似两粒星屑交击,下丹田里,磁金浆汇聚成旋转的环圈,激荡出的雷霆倒涌入中丹田,凝结成一颗球状闪电,极速旋转着,强大的元磁之力朝四面八方放射,鹿正康的幻象都在其中模糊出雪花状的噪点。

    向羽妾昏睡着,她的心中慢慢浮现着一个狂傲男人的身影,金橙色的风衣,飞舞的黑色长发,斜眼睨着向羽妾,慢慢举起双拳。

    “后生晚辈,你当记住我的名姓,这世上充满不公,你要用我教你的东西,去给自己搏出个未来。某乃白军浪,或者,你可称我为——海虎!”

    他猛地挥出一拳,在剧烈的强磁场中,星辰都被打成了虚无。

第七百九十四章 知非真

    七仟坞坐落在极西大漠的西端,毗邻西海,阴冷干燥的海风塑造了深沉的广漠,陷空山所在的戈壁滩尤其死寂。

    所谓陷空山,其实最高峰的海拔也不过六十米,真正让其可以称为山的,是周围严重下陷的地形,剧烈的沟壑,就像是一把老天爷犁地的耙子划过,西北东南走向的六十多条深沟,切分出一座奇特的山系。

    在群山的包裹中,最中心处自然是无底洞,同时,七仟坞的门派奇观玄磁天坑也在这里,就是无底洞外层是一个壳子,调理了从地心爆发出来的浓烈的元磁气,将杂混的元气分流,供门人弟子可以分门别类的采集,拦截周期性爆发的元磁暴,也能防止天上被磁力吸引下来的陨铁胡乱飞舞砸毁了建筑。

    鱼泡眼拎着向羽妾直接来到陷空山主峰地母神殿,他是最早脱离战场的,直接带着人挪移过来,七仟坞教主知非真快步从地母神殿里迎出来,“司命老祖,这次去有没有把恶贼拿下?”

    “没有,那个人让我把这个人交给你。”鱼泡眼把小蛮娘丢给知非真,自己转头飞入无底洞去,没有选择跑去支援这个时候差不多要挨揍的四个同门。

    无忌尊者挠挠头,把小蛮娘举起来上下打量一通,“体修啊,怎么这么强的元磁气机?”

    几个教徒弟子随侍左右,知非真将向羽妾丢给他们,嘱咐说:“带去我的祈神居,好生看管,少待我便来处理此人。”

    知非真信心满满地回到地母神殿盘膝修行,他总以为自己请动五位真仙司命,做什么事情都能十拿九稳。

    然后他就得知噩耗。派出去五位真仙,全须全尾的只回来三个,一个死了,一个半死不活。

    噩耗还接二连三,最后他眼睁睁看着赤天立道,七仟坞变成了人家成名的踏脚石,估计要不了多久,邪道上就会流传什么七仟坞水货大真仙之类的恶毒说法。

    知非真呢喃着:“竟有此事,竟有此事?!”神情痴呆,头皮发麻,大脑一片空白。

    自他接掌七仟坞,百年多来兢兢业业求发展,门派结构重组,各方交好,门派秘法更新,积极拓展凡间势力,现有教众无数,教徒上万,在世真仙更有八位之多,眼看着在他的带领下,七仟坞依稀有再现上古地母神教荣光的趋势,现在好了,邪道巨擘的威名一下子全给人做陪衬,装点出他赤天魔道如何威武。

    知非真感觉前任的教主在狠狠戳他的脊梁骨,一种巨大的羞恼和恐慌像小锤一样从胸膛顶上颅脑,七仟坞坚强的无忌尊者双眼一闭,昏厥了过去。

    “不好啦!教主气昏啦!”

    “不好啦,教主驾崩啦!”

    “不好啦,七仟坞要倒闭啦!”

    “不好啦,仇家上门我们都要死翘翘啦!”

    知非真隐约听到这些丧气话,顿时奋起全身法力,眼睫肌一鼓,愣是把闭死的双眼弹了开来。

    “谁他妈在造谣?造谣的全都拉出去喂狗,犬决!”

    知非真气呼呼得左右打量,在造谣的却是他的随侍教徒们,他们面无表情地发出轻巧细腻的哀嚎,“不好啦,地母大神要责罚我们啦!”

    “不好……咦,教主醒了,可以不用说了。”

    “哦,好的。”

    知非真瞪了这帮人一眼,接下来一段时间,他该准备让七仟坞的势力收敛獠牙,灰溜溜地蜷缩以期渡过风波。现在七仟坞的实力只是遭受重挫而不是重创,修养个百来年还是一条好汉,总之这会儿就不好意思出门溜达,免得碰到邪道同行被耻笑什么“七仟坞的,听说你们又被人打了!”云云。

    忙碌半个月后,知非真几百次过家门而不入,终于在十一月中旬的那个月圆之夜,他拖着疲惫的身躯,驾着一块铁盘慢悠悠回到祈神居,如一个被福报榨干的社畜模样。

    “唉,累了,还是痛饮一杯苦酒解解乏吧。”知非真进屋,从铁盘上跳下来,挥挥手将自己的代步工具甩到一边的柜子里,进门迎面就是一面落地银镜,知非真站在镜子前一边把繁琐的教主祭袍脱下来,一边欣赏自己健美的躯体,说来惭愧,他喜欢在祭袍下面什么都不挂,走路生风的感觉很好。

    他吹着遥远童年的小调,光着个腚跑进自己的恒温玉髓乳浴池里,舒舒服服泡澡,玉髓乳沸点高,通常加温到四百摄氏度就很适合沐浴,上好的玉髓乳清澈微白,有液化水晶似的质感。

    教主大人的个人时间是很私密的,祈神居里不会有闲杂人乱晃,别看知非真行事果决激进,其实是个私生活很保守的家伙。

    浴池旁的酒柜里装着满架的各色酒品,用各种精装瓶封存着,底下有一个金铁托盘,知非真招招手就能拉过来一瓶。

    泡热水澡的时候,就得喝冰烧酒,知非真吨吨吨饮了两斤,借着上头的酒劲,倚靠在池边,仰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精雕的灵晶砖铺满墙壁,雕绘着上古的神话故事,大神仙人们俯瞰人间,也俯瞰着知非真。

    他这样愣愣的,不知多久,浴池旁探过来一颗脑袋。

    这颗脑袋裹着一张漂亮又严肃的脸皮,以至于知非真一时间没有把她从天花板上繁复的群像里分辨出来,他还当自己在做梦。

    直到那颗脑袋绕着知非真转动了一下。

    知非真剧烈得哆嗦了一下,“你谁?!”

    小蛮娘没有回答,她默默退开几步,背过身去。

    七仟坞教主大人慌慌张张得召来衣袍套好,从浴池里跳出来,滚烫的玉髓乳顺着法衣往下淌,这一刻的知非真,感觉自己狼狈极了。

    小蛮娘转头打量他,她还是一幅痴呆的样子,甚至比在杨国的那段时候更严重了。

    知非真冷冷的质问,“你是被那个赤天魔主送来的,你到底是谁?如何挣脱束缚的?”

    小蛮娘揉了揉肚子,“饿了。”她认真地看着知非真,说话的时候略仰头,似乎是睥睨的样子,似乎是在撑开懒腰,她比知非真还高出一头呢,丹凤眼似乎在亮着一种神秘的光,让知非真不由得眯起眼。

    “原是个痴呆儿,你这对眼睛看到不该看的,现在就让我给你挖出来!”知非真一步跨到小蛮娘身前,略踮起脚,双指刺向她的眼眸。

    小蛮娘没有动弹,她已经到了物我两忘的地步,曾经的武功全部被她坐忘,就像一个凡人一眼,只能看着敌人出手。

    知非真提防着她的还击,他能感觉到小蛮娘体内的狂怒一样的气机,在修士的强大时感下,每一秒都似是一昼夜般漫长,他死死盯着小蛮娘。

    看着自己的手指即将击中她的眼睛。

    终于,是在最后一刻停下。

    知非真绝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只是他在这一刻,或者之前的某一刻,无由来得心软了。他的指尖离小蛮娘的眼球只有不到一厘的距离,她眨眨眼,柔软的睫毛轻轻扫过他的指甲盖,刷过指甲缝隙,拂过细密的指纹。

    他狼狈得后退两步,就像是触电。

第七百九十五章 兵器

    知非真呢喃着,“对了,你是七仟坞未来的出路,法武合一,希望就在你身上,我不能伤了你。”

    小蛮娘只是轻轻揉揉眼,“你这儿有吃的吗?我饿了。”

    “没有!没有!你老实回去待着,听到没有?”知非真想把小蛮娘驱赶到自己的修行室里,试着探索她身上功法的秘密。

    他施法召来铁索将小蛮娘捆死,她瞪着眼睛,盯着知非真,一瞬不瞬的,隐约似乎是带着薄怒,只是把这种小小的气愤塞进了略略下撇的嘴角里。

    知非真暗笑她是个傻女,他见过世上美人无数,每一个都是活泼鲜艳的,只有眼前这个,愚笨又迟滞,这样的低劣的生物本不该出现在他无忌尊者眼前。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意外。

    从私心里评判,知非真认可小蛮娘,她在他的审美标准里,但他对这种简单的无聊的情感报以鄙夷的态度,很久以前就鄙夷了,现在依旧鄙夷。

    “我真的饿了。”

    “饿了便饿了,饿了你也没东西吃!你个下贱的……”知非真抿了抿嘴,“好了,走吧。”

    于是她的确顺从了,她被迫盘坐下来,知非真的神念初初探入,马上就察觉到小蛮娘真灵蒙昧的状态,非常诡谲,这种情况常见于母胎中的婴孩,坐在紫河车上的时候。

    知非真略过这部分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状况,向下探索着她的经络。

    土行灵气奔流着,快速震颤,这个行气路线和心诀完全就是七仟坞秘传,法力在下丹田汇聚,土行灵气汇聚成一个环圈,快速旋转着,圆心内滋生出源源不断的元磁真罡。

    这些元磁气,顺着土行灵气的路线倒流,最后汇入膻中气海,在气海中,元磁气汇聚成星核,极速自旋着,迸发出强烈的雷光,直接把知非真的神念都震了出去。

    无忌尊者还真没见过这种路数,五行灵气转化元磁气的法门的确是七仟坞的法门,可气海里发生的那些奇妙反应就有些超纲。他们正经练气士哪能搞这些,小汽车里是塞不进核反应堆的。

    她这个磁场转动,的确是体修才能定住,不过这种模式是很危险,并且有很强自毁倾向的。正常修士内丹道是把法力凝结成一个稳定的结构,这个结构本身就很安全,不会对身体产生负担,就像是一枚电池,而小蛮娘这里是一个内燃机,里面风雷火电乱杂杂旋转,本身结构很粗犷,泄能严重,靠着强硬的窍穴结构把散逸的能量拘束着,这一不小心,弄不好是要炸膛的。

    知非真研究了半天,发现这不还是体修的套路嘛,无非是出力更狂猛,能把同阶练气士们殴打得亲妈都认不出来,除此以外,并没有解决体修腿短的问题,仍旧是无法使用道术。

    无忌真人气急败坏,“就这?就这把一个仙人骗走了?司命老祖简直儿戏!当时他要是也在,说不定就赢了呢!”

    小蛮娘揉着肚皮,“有没有吃的?我饿得肚子疼。”在乾坤界里那段时间,每天是有健妇给她喂食打理的,体修之人吃得是多了点,一到饭点就饿得发昏的毛病是体修们的难言之隐。

    知非真揉了揉眉心,并不理会她的废话,直到小蛮娘扼住了他的领子。

    人一旦饿了,就是会愤怒的。

    他试着挣脱,最后只是被扯烂了法衣,一件寻常飞剑削割都无法损伤的法衣,让一个还没有凝结武道金丹或者天人武体的体修扯坏了。这再次证明小蛮娘身上功法的实用意义。

    知非真见小蛮娘又要得寸进尺的意思,急忙说:“好了!你在这里等着吧,我去给你拿吃的。”

    堂堂七仟坞教主,半夜三更亲自跑了一趟膳食厨,这里随时是有新鲜佳肴享用的,他取了一推车,想了想,还去丹室要了些辟谷丹和紫芝精元丹。

    回到祈神居的时候,知非真冲进修行室,却没见到小蛮娘的身影,顺着气机探索过去,发现她正在偷喝浴池旁的酒,这才不到两刻钟,半壁酒架子都空了,她见知非真回来,连忙把喝到一半的酒瓶子放下,招呼着,“吃的拿过来!”

    “你当我是什么人了!”教主震怒。

    她见知非真在原地气到爆种,于是就自己跑过去,把餐车推到一边的几案旁,一件件摆开来,又去将酒架推过来,端端正正地跪坐好,开始用心享受。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果然那魔头不安好心,故意送这么个人过来,原来是要气死我!”知非真哆嗦着。

    小蛮娘痛饮仙家美酒,其中不乏三日醉、不夜鬼、常思歌、龙盘云涧之类的绝品,哪怕体修也是顶不住的。

    “你的酒都甜甜的,好娘炮啊。”

    知非真气到质壁分离,“是你自己专挑那些甜酒喝的!怎么就平白污人清白了!”

    “是吗?”小蛮娘一愣,对他抱拳道歉,“我的不是,还请见谅。”她说完,又启了一瓶开始狂饮。

    知非真把心里郁气叹出来,默默等着这个人吃饱喝足。

    他板正地站着,上下观摩小蛮娘这个人,知非真确实对她很有兴趣,这个人代表了一个未来时代的曙光,法武合一的道路上,的确是她走出最远,这样一个具有跨时代意义的修士,就像是一件兵器,一定要掌握在手中。

    她似乎是呆傻的,这种人就非常好控制。

    知非真乘机给她下了几个暗咒,小蛮娘立即僵直不动了。

    果然,真灵蒙昧就是好操控,哪怕体修多有破法技艺,可一个傻子又能怎么反抗呢?知非真解开暗咒,小蛮娘一无所觉地继续吃喝,不时会看知非真一眼,知非真皱着眉,心里对小蛮娘的处置已有对策。

    他转身离开,跑了一趟周天行案窟,找到心腹的大主仪,查阅到小蛮娘此人的档案,却是上一纪王朝子女,名叫向羽妾的,知非真把这档案带走,又另写了一份,将小蛮娘记载成一个无名无姓的孤儿,再又什么天生异象,乃地母大神转世云云。

    知非真想要让小蛮娘成为偶像,让她自己也相信这个事实,再把她的记忆篡改,如此一来,她就不会背叛七仟坞了,这件上好的兵器,属于他。

第七百九十六章 狂妄

    “你想要个什么名字?”知非真呢喃着,他在小蛮娘眼前来回踱步。她现在吃饱喝足,正乖巧的端坐着。

    “我……叫小蛮娘啊。”

    “不行!地母大神转世怎么能叫这么村气的名字,你得叫……四御花!”

    “好难听哦!”

    “那不比小蛮娘好听多了?”知非真气急败坏,“我的起名水准可是数一数二的!”

    四御花只是撇撇嘴,她的神情给知非真一种错觉,她似乎是在笑的,这种微妙的情态不像是一个弱智能表现得出来,于是知非真就只是皱皱眉,将这种感觉归咎于自己软弱的凡人之欲。

    知非真给四御花安排了住处,又下了昏睡咒,看她老老实实睡过去,这才放下心,一番折腾,天也快亮了,他站在干燥森冷的眺月台上,望着东面连绵的荒漠,零星的绿洲点缀,在夜晚也有火光亮起,那些是大地母神的子民,七仟坞的预备教众。

    七仟坞的邪道修士们帮助这些凡人在大漠中生存,而他们需要定期进贡财物宝货还有人口。这在知非真看来,是一种有效的统治体系。

    地母的信仰在陷空山左近的区域根深蒂固,凡人们对七仟坞非常拥戴,虽然过得很苦,但还有无数的巫师、贵族宣传着七仟坞的美好和伟大,而奴隶们往往是最愿意相信这些话的,他们会攻击一切诋毁七仟坞和地母信仰的人。

    知非真当年也是一个奴隶,他也曾在无底洞里挣扎。

    眼看着太阳即将升起,知非真赶忙躲回室内,他受不了这种太阳升起时候的光,当初在无底洞里受到的折磨留下的暗伤有九十一处,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个伤,是他的心障,就是刚刚升出地平线的日光。

    当他握着一颗闪耀着迷蒙紫光的钴蓝星髓爬出无底洞的时候,眼前的世界竟好似挂在墙上往下滴落的米浆一样,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固体流体互相撞击,是漂浮在沸腾大海上半熔化的冰山。在被摧毁的视网膜上投射着黑白交织的光,太阳升起的时候,那是一枚金色的长椎,也是眼前唯一有色彩的东西,这枚长椎高高得激射出去,随即在远方又落下,剧烈的爆炸发散的冲击波和剧毒的烟尘将知非真完全包裹,他看着手中的星髓,它仿佛在驳驳跳动,浓烈的元磁气从太阳身上发散,经由星髓,冲入他的躯体,这一块的他,得天道眷顾,铸就玄天大日阎星元磁法体,一跃成为修元磁法的极佳根器。

    这造化的光,却一直深深刺痛着知非真,他不敢再看到,每次都能让他剧烈颤抖,仿佛整个无底洞翻过来压在了他身上一样痛苦。

    享受月色的他,要比星星更早一步逃离白昼,知非真躲进地母神殿里,在慈容悲悯的后土神面前跪伏祈祷。

    大地母神,承载一切,滋养一切,伟大的母亲。

    知非真感到宁静,地母神殿里一片寂静,天光永远只在门口徘徊,两边深长的帷帐垂下来掩映着宫灯,主仪们率领着祭礼教徒在焚香默祷,连脚步声都像是摩梭过玉石板的蚕丝一样轻柔。

    他全身心侍奉着地母,竟不知不觉飘然进入坐忘之境,无人无我,心念沉入水底一样,神意观想十地之下,深厚坚忍。在这个时候,他体内的法力在不断精粹起来,大殿穹顶上激射下来一道元磁射流,是一层微亮的、朦胧的光,一道长柱将他笼罩,精纯的天日元磁气渗入知非真的经络,极快得助长他的法力。

    这种悟道之境,是老天助力,哪怕是知非真天赋异禀,也是很珍惜这种机会。

    身为一派掌门,知非真每天只有两个时辰修炼的时间,但他的进境仍旧很快,七仟坞的功法在元神期一共有二十四重关隘,每一步都是天堑,他花了三十年就突破了二十二重,实在是历代七仟坞掌门中进境最快的。

    强大的元磁气在深刻得改变知非真的躯体,他很清楚自家法门的弊端,正因如此,他需要结合体修,走出一条新的道路。

    借此悟道之境,他有望再次突破一层关窍。能力越强,办法总是越多的。

    有人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知非真第一反应是有敌人攻入了地母神殿,然后就像如果属实的话,那七仟坞肯定是毁了,他被吓得脱离道境,顿时真气爆沸,灵气失控暴走。

    狂暴的元磁气在伤及知非真的经络前就被抽走。

    他身上汗如雨下,人体三宝虚脱,勉强睁开眼睛,左肩膀上搭着一条宽厚温柔的手臂,他顺着抬头望去,四御花正浮在他头顶。

    悬浮在元磁长柱里,她如没有体重的山川精灵,缭绕着知非真盘旋,四御花的情态温暖,就像是地母的神像一样慈和。

    知非真感觉自己是走火入魔出了幻觉,是强行脱离道境遭受的天谴反噬。

    整个神殿防守如此森严,十重阵法,百位修士常驻,怎么可能是区区一个没有练成金丹的体修能进来的?

    他环顾四周,看到了表象之下的世界,知非真的法意在坐忘中出体,坠入了迷离之境,眼前的世界一片稠糊,就像是融化的米浆,固体和流体……知非真恐惧地大叫起来,他大声嘶嚎,神智直接崩溃。

    周围响起无数诵经声,“礼赞大地母神,大慈大悲圣心永驻,礼赞后土女娲,救世超凡超拔苦难。恭焚真香。虔诚叩请。志心皈命礼。枢纽开泰。一气之英配。合三才。体质氤氲造化。圆融万象。玄机隐精灵。无始之始。为常为经……”

    知非真颤抖起来,百年道心隐隐崩塌。

    四御花却高高飞起来,她越发庞大起来,顶天立地,四肢挥洒如意,神体散发清俊的光,虚伪的大殿被她掀开,白天里,星辰闪耀,玄磁天坑中地极元磁勃发,冲上九重天里,溅开绚丽的极光,无穷无数的色彩都被四御花披在身上作霓裳。

    如此伟大,真如地母降世神通。

    知非真在颤抖中,膝行着,亲吻地母的脚趾,无比虔敬,恐惧的内心都为之舒缓下来。

    “醒醒了……”

    “喂,你醒醒啊。”

    知非真正热泪盈眶,突然感觉有人在拍他的脸,一个激灵醒过来,四御花正弯着腰与他对视,而他手里捧着人家的脚。

    地母神殿里,各位大主仪、通判、少判、主仪等管理层数百人准时前来点卯,没想到刚进门呢,就眼睁睁看着自家教主正趴在四御花身前做下流的事情。

    大家的神情都诡异起来。

第七百九十七章 一百万匹

    知非真闭上眼睛装昏迷。不过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自己的正确选择不是当缩头乌龟,而是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必须表态,这样手下人也能跟着意会。正所谓情急失智,他现在再想站回干岸上,又有些拉不下脸了。

    四御花将他拎起来,搀扶着,“他好像不舒服,你们散会吧。”

    【这人又是谁?】门派长老们开始偷偷用神念传音议论。

    于是有知非真的心腹解释说这是地母大神转世,七仟坞未来的圣女。

    大家于是哦了一声,原来是搞这么个东西。教主和圣女嘛,听着就很搭调。

    【教主快两百岁了吧?这个时候终于开窍了。】

    【啧啧啧,没想到教主他还挺保守的,喜欢走流程。】

    地母神殿里还是很安静,可知非真闭着眼睛都感觉四面八方有针在戳刺自己。头皮发麻。

    一路上,他收敛着神念,用自己的嗅觉和触感探知自己的方位。四御花近乎是扛着他在走。直到嗅到祈神居的气味,知非真放松下来,他需要冷静冷静,自从得知宗门真仙司命被击败乃至杀死后,他的情绪就很崩溃,这种崩溃和坐在正被拆迁的建筑中是类似的,知非真是一个有很强忧患意识的人。

    “你不要怕。”四御花轻轻揉搓他的脸。

    知非真睁开眼睛,从她肩膀上跳下来。“你回去休息一会儿吧,晚点我来找你。”

    他去静室里盘坐,过来一会儿,耳边传来窸窸簌簌的动静,知非真不去理会,然后又有吨吨吨的豪饮声,他还是不理会,再过一会儿,几个教徒送来饮食,咕噜噜推进来,她坐在知非真右手边,开始大啖食粮。

    明明她吃得很安静,可细微的动静和强烈的香气就那么不让知非真好过。

    “你可以出去吃。不,还是我出去。”卑微教主出去给自己占了一卦,果然最近是霉运连连,身上还缠着一股劫气。劫气迷心,知非真找到自己失智的原因了。

    可他自己元神关隘还没圆满,怎么就来了劫运?莫不成是七仟坞会有灭顶之灾?知非真等到晚上天黑,运起《星象改易法》,借星辰占卜,发现七仟坞的运势并不算差,甚至是有困龙得水的意思,只不过,这水源却带着煞气,是福是祸是一念之间的事情。知非真知道自己也在局中,不然不会让劫气迷了心智。

    那么现在就很明确了,劫气的源头是四御花。

    知非真心中流淌狠毒的计策,他下意识告诉自己,得给四御花洗魂,把她的过去彻底掩埋,不计代价,他吩咐自己的心腹主仪弟子们前去向羽妾的故乡,把有关她的一切人和事都篡改,让她彻底成为没有身份的人。

    斩断她过去的一切因缘,她的命格就像是浮萍一样,只能随波逐流。

    知非真的记忆闪回,在地母殿里,四御花的神态,隐约和地母重合。

    难不成,她还真是所谓地母转世?

    不可能……但曾经上古地母神教里的确是有圣女一职,在宗教里,是近神之人,而非神祇转生。并且当时的教主和圣女是要和合的,有时候圣女甚至会是教主的直系后裔。结合后诞生的圣婴要被献祭给大地母神,也就是在出生的时候,扔进无底洞中,一直坠入地心。

    知非真回忆这些宗门往事的时候,心情不算好。说起来,在一个邪派里,他是凭着自己的智慧和人格魅力当上教主的,当然,老教主把异党杀了个干净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总之,门派里正常人不多,就像知非真让那五个真仙司命去围攻,结果还能被支走一个,简直离谱!

    四御花在这种环境里,也别想当一个正常人就是了。

    ……

    知非真给四御花准备了地母神殿同款聚灵阵,同时还给她补了一个土行聚灵阵,阵眼用的是天柱石,这种精妙的矿物传说是天庭天帝家盖房子的建材,本身就是天下少有的奇物,用来布阵,那聚灵效果简直是顶呱呱。

    总而言之,知非真就是觉得四御花的潜力还很大,他想看看这个磁场转动在源源不断的能量补充下能到达什么程度。

    四御花在阵中站立,光线被她周围包裹着的磁场扭曲,身形完全模糊,似细长的鬼影子,知非真站在角落凝视着,她始终一声不吭,知非真也无法探知她的情况,剧烈旋转的磁场隔绝了内外。

    只有狂暴的法意透过浅表的世界朝四面八方辐射,天上的星辰再次明亮起来,这是异象,仅方圆十里可见。

    知非真隐约透过强磁的障壁,看到四御花飞舞的乱发,似倒涌的狂瀑。

    “啊!”她突然惨叫起来,跪伏在地,奋力敲击地面,体表皲裂处释放出浓烈的白光。

    知非真没有选择救援,他等待着,她濒临自毁,假如到了极限也只是这种水平的话,那么就证明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四御花狂躁地捶击地面,祈神居在震荡。

    知非真暗自点头,“几可媲美元神了。”

    他暗自持咒,借由涤魂秘法稳住四御花的精神,强磁场在不断扩张,冲击着知非真的护体罡气,迸发出巨大的射流,一瞬间把周围的帷帐都打成焦末。

    知非真仰头望着穹顶,穹顶之外,星空之中,四御花的本命星闪烁着,位于紫微垣的一颗暗星。

    四御花慢慢站起来,一双丹凤眼里流溢着炽烈的赭黄强光,仿佛两团剧烈的火,她豪迈的女体崩开一个个惨烈的豁口,一条条气脉从这些裂口中延伸出去,与天地灵气交感,每多一条气脉,她抽吸灵气的速度便快一分,浓烈的土行灵气就像是铁砂一样捶打进她的躯壳尘胞,晶莹璀璨。总计三千六百九十一条气脉,哪怕是天柱石的聚灵阵都供给不过来这样的抽取速度。

    高度凝聚的土行灵气加固了四御花的经络窍穴,她的气海慢慢弥合,爆裂旋转的磁场得以被包裹住。

    磁场旋转,仙侠版,她起步就是一百万匹。

    修行第一步,打破命格星辰,自这一刻起,此身便不再归顺天地管教,将自己从混沌是业力体系中超脱,也从轮回中超脱,死后魂飞魄散,真灵消解,再不能超生。

    天上劫云汇聚,雷霆乍然落下,击破祈神居的屋顶,四御花大喝一声,昂然一拳相迎。

    知非真一脸冷漠地看着自己的甜蜜小家在这一波天人交征中炸了烟花。

第七百九十八章 天劫

    知非真盯着头顶的天劫,在七仟坞,天劫相较外界都会削弱许多,这是一个风水宝地。所以这会的天劫,这个强度,实在是有些超过知非真的认知范畴,真仙渡劫也没有这么大的阵势,倒不是说劫云有多宽大,就是它给人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你在做什么?!”

    四御花昂然站立,“我要打破命格!”

    知非真掐指一算这个打破命格是个什么流程,只能感觉到她的命数在急剧波动,命运的弦线似乎在未来断裂,这种人不是死了,就是不得好死了。

    “不准!”知非真头皮发麻,修道人求仙最大一个原因自然是为了长生,哪怕死后也能安然转世,怎么可能会希望自己不得超生呢,四御花的这条路哪怕再强,但她在根本上就是和主流相悖的,不可能得到认可。

    四御花仿佛没有重量,缓缓升起,这种升起,没有一点点的勉强,而是稳定、沉着,且富有无比的力量的,知非真似乎看到了大地深深的根结联系在她身上,哪怕处在空中,可元磁气却将她与大地紧密联系,源源不断的支持从大地反馈给她。

    这是一条契合天人合一思想的道路,这是一条完全值得走,也完全走得通的道路。

    “四御花,你给我停下!已经够了!可以出关了!停下!”知非真掐着手印,要通过自己下的咒术强行改变她的想法。

    四御花在高高处,头顶无穷的五行天雷乱杂杂、瓢泼如雨,她转头俯视着他,眉心缓缓浮现的朱红三叉符刻亮得刺眼。

    ……

    知非真指着四御花,“你,是劫数。”

    她没有反应,她有些醺醺然,晃着,落进了浴池里,知非真捂脸,“你认真听我说话!”

    四御花在滚烫的玉髓浆中潜游,就像是没入水下的鱼,过了一会儿,蝶衣上浮,在潋滟中晃着清波,她是一道在水面一闪而过的黑影,晕着脂膏的颜色。

    知非真捏着眉头,“看来得招一些听话的女婢。”他掐个手诀五岳印,把四御花扯出来,她已经沉沉睡过去,叫人一腔怒火都不能倾吐。“好,正好给你下咒。”

    早有准备好的丹砂墨,取笔来,知非真在皮肤上绘制上古流传久远的符箓,是稠密的图腾一样的形状,鲜红色,绘制完毕后,施法,符箓发红,炽热如烙铁,她在睡梦里皱起眉。

    旋转,辗转,她闷声呵气,知非真盯着她,就像离水的鱼,在脱氧和窒息的痛苦里,还沉溺在睡梦中。

    她吐出的气在空中化作白蒙蒙的雾,体修浑身似铁板一样,并不渗出半点的汗水,只是这水雾迷离,晕在她身上符箓刺眼的红光,一时间倒像是暖香的红帐。

    知非真盘坐在她身旁,劾神涤魂禁法已经完成,四御花将成为听话的傀儡。她现在的挣扎,也只会是最后的挣扎。

    猩红的符箓最后似游鱼一样流淌,汇聚在她的眉心,凝结成三叉的锋锐模样。

    知非真掐咒,呼唤四御花的名,她睁开眼睛,目光明亮又单纯。

    “教主。”

    知非真用一种深切欣喜而不无悲哀的目光注视着她,四御花是七仟坞的四御花,可他多少有些怀念那个憨憨的,野生的四御花。

    她温柔注视着自己的教主,这种眼神越来越像地母大神了。知非真有时候真的觉得,她就是不同于常人的贵胄,一种有别于修士们的独特气质,命理中的修士们多是方外之士,而四御花是方外的王族。

    “从今天起,你要学着怎么当七仟坞的圣女。”

    ……

    “不要醒过来。”

    向羽妾看着头顶悬浮着的三叉的符箓,鹿正康的幻象站在她身旁,“不要醒过来就好。等你渡过天劫,我来接你。”

    向羽妾不是对外面的一切没有知觉,她能看到,能听到,能感觉到,另一个她在行动,一个纯稚而大方的女人。向羽妾对她的感觉很奇妙,就像是另一个完美的自己,只不过,有些傻气。

    她在看着知非真。

    这也是一个有些傻气的人,在一个邪派里为数不多的正常人,暂时,甚至没有发现他有什么怪癖,私底下甚至是个很软弱的人。

    活了快两百年,知非真还是当年的知非真,或许他从来都没能真正从无底洞里走出来。

    这样的人,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孩子,当然,他是个狠毒的人就是了,横行无忌,屠国灭派的无忌尊者。向羽妾不会因为他身上的稚气而对他稍有好感,这样的人,注定是该死。

    这一段缘法,向羽妾很珍视,既然他该死,那就让他死在她的拳下。

    ……

    五行天雷性质广大,包容天底下基本上所有的物性,一道雷可以是亮灿灿的,可以是灰沉沉的,可以是流淌而绵密的,可以是狂乱喧闹的,可以是生机勃勃的,五行五运,克制近乎一切后天之属。

    但元磁气还在五行之上。

    向羽妾俯瞰着知非真。雷霆击打着她的脊背,在一道突然其来的强光后,她眉心的符箓绽开裂痕,就同她现在焦疤密布的躯体一样。

    “知非真,多谢你。但我不会饶恕你的。我的家人是因你而死绝,还有天下那么多生灵的命,你躲在陷空山逃避天谴,那我就是你的天谴!”

    无忌尊者冷笑,“区区一个体修,也敢在我面前放肆!”他死死盯着向羽妾的眼睛,心里未尝没有一分希冀,能从她眼中看到那个乖巧的四御花的影子。

    ……

    七仟坞的教徒们在议论圣女和教主何时完婚,他们私下为此打赌。

    圣女的出现,当然是被认定为稳固信仰的手段,也是在这个七仟坞遭受重挫,对外收敛爪牙的非常时期,提振士气的方法。大家可以预料到,届时教主与圣女成婚典礼,邀请天下正邪两道,展示一下七仟坞雄厚的底蕴,免得被人看轻了。

    陷空山的夜晚冷寂非常,新年伊始,这里也没有张灯结彩的气氛,倒是在大漠里绿洲中有欢庆的空气远远传来。

    知非真站在一处无名的低矮的山上。

    四御花从身后接近,为他带来一件御寒的大氅,她从背后搂住知非真,把脸颊搭在他的脑袋上,二人身材的差距往往让知非真很是尴尬。

    四御花身上有熟悉的甜甜的酒香,淡奶、柑橘、芒果、苜蓿还有矿物凌冽的气味。

    “你又偷喝我的酒了。”

    “他们说你的就是我的。”

    “他们又是谁?”

    “就是那些人啊,每个人。”

第七百九十九章 盖世

    “四御花,你下来,不要再对抗天劫了。你的道是死路!”

    七仟坞的修士们涌过来,四面八方,远远站在几座山头上望着教主的祈神居。

    没有知非真下令,他们不会开启护山阵法,也不会贸然靠近天劫的范围。

    “你应该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向羽妾!”

    “世上没有向羽妾!向家已经消失,你曾经遇见过的人都不记得你的存在,我已经用星象改易法将你的命理剥夺,你和向羽妾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你只会是七仟坞的四御花。”

    “……”向羽妾露出深切悲哀的颜色,“你怎么敢!”她由衷为自己记忆里的亲友感到难过。这个世界,弱者的命运可以由强者塑造,不是改变,而是重塑,弱者被剥削到存在的意义都变成了虚无。

    知非真看着天雷不断击打在她的脊背,“你莫倔强,现在回来,你还是我七仟坞的圣女。”

    向羽妾的心意就像离弦的箭矢,她既然选择醒过来,那就不会继续装睡。打破本命星,脱离这个世界的压迫和束缚,从今天起,她的命运,不再对强权屈服,哪怕是孤苦无依,她也要做自己。

    迎头天劫如雨点,她发出母狼一样的嗥叫,撕开温柔的包裹,向羽妾奋起拳头,狂暴的元磁气就像是钻头一样在她拳锋中旋转,一拳横空,迎着水波一样的天雷,倒卷冲霄万里,击破九天,在劫云上擂出一个通透的空洞,阳光都能从中照射下来。

    七仟坞的通判、大主仪们议论着,这条法武合一的道路似乎正是门派的未来,元磁法的体修可以飞行,可以隔空伤人,可以借用天地之势,这已经是大大的进步,按照教主的设想,只要能在磁场转动的基础上,于体外构筑一个稳定的元磁域,自由调动范围内的灵气,就可以近似得使用一些简单道术。

    知非真抿了抿嘴,他不可能让门派的未来就这样离开,他从向羽妾身上已经得到了足够的启发,假如不能掌控她,那不妨毁去也一样。

    他传音给自己的心腹主仪,【吩咐下去,开启……】知非真一时间有些语塞。

    向羽妾抖落体表焦化的皮肤,露出泛着赭黄光芒的肌体,这样的光在强磁的扭曲下似极光一样朝四面八方弥漫,光中有气脉浮现,天地元气朝着她流动,向羽妾的气势强一分,天劫的威压也强一分,这种实质的恶意直接把祈神居所在的山头往地下压低了三寸,空气中的水分被逼迫出来,一时间大漠里居然雾气蒙蒙,这些水汽在磁场中闪烁七彩,仿佛迸发毫光的七色浊水晶。

    知非真再次传音,【开启……不,再等等。】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他的优柔寡断让七仟坞的修士们颇有微词,等候在一旁,所有人都是向羽妾迎击天劫的观众。

    五行神雷连打了一个时辰,天上劫云没有散去,反倒是越来越浓厚。

    向羽妾体表的罡气黯淡下来,每分每秒都似万年般折磨,她不禁也有些神志模糊。

    鹿正康说会等她渡劫后来接她,她受的涤魂秘术也是在他残留法力的帮助下解开的,应该说,他很可信。

    向羽妾不会寄希望于别人,她也不会侥幸于鹿正康早一些出现。

    同样的,她也提防知非真的背刺,只要他开启护山大阵,数百件法宝围攻,寻常来几个元神修士都得饮恨,向羽妾不过是区区一个没有结丹的体修罢了。

    五行天劫已过,劫云仍在酝酿,向羽妾低头看着知非真,他也抬头看着她。

    没有说话的两个人,却似乎知道彼此在说什么。

    为什么不趁机杀我?

    我舍不得。

    向羽妾从知非真的瞳孔倒影中望见自己的影子,还有她身后翻滚着的雷霆的长毯。

    无底洞里,几位闭关的真仙司命稍稍分心关注着这场声势浩大的雷劫。

    “少见,这般声势的雷劫,若不是没有穿透时空之力,单凭其威能来说,已经是真仙级数了。”

    “法武合一,或许是逆天之行?”

    “不然,是此人在跳出星象轮回。此举大干天和,是向天争命,自然会激起天道反击。”

    “跳出三界外,好大气魄,她就不怕死后不得轮回吗?”

    “非真孩儿怎么回事,养出这么个孤命煞星,他莫不是遭情劫了?”

    “这是七仟坞的劫数,就维系在这个女子身上,她若是能留下,将来我们七仟坞必然一飞冲天。”

    此时,厚厚的天雷已经形成了一挂长河,就那样悬在九天,原本燥郁的雷声都沉寂不见,大地上一片压抑的死寂,细细的浮土被震起来,在近地表颤抖,无风。

    “好生奇异的雷劫,你们有曾见过这种阵势吗?”真仙老祖们犹疑起来。

    “这恐怕是极古时期才常有的天劫,自内丹法盛行后,修士多是天道顺民,少见桀骜之徒了。”

    “这不是雷劫,这是时空劫,过去未来能被天道记住的强者烙印都会现身,假如这个女人扛过去这一劫,她也有资格被天道记住。”

    “真是……无比荣耀!”

    天河之中,隐约闪过仙界的景象,漫漫古今,乃至不可知的未来,一个个绝代风骚的强者虚影浮现在雷霆清亮的水面上。

    陡然有一道身影跨出长河,举起手中直刀,遥遥朝向羽妾劈来。

    离当今最古远的强者,世上第一个飞升的仙人,南宫红!

    仙道鼻祖,真正改天换地的男人。

    向羽妾嘶哑地叫喊了一句什么,挥拳朝来袭的刀光打去,二者交击,霎时间轰鸣声大作,爆炸的气浪刹那扩散,化作森白的罡风。

    知非真开启荒隐大阵,七仟坞消失在茫茫风沙中,未被这余波伤及。

    向羽妾独立当空,迎着南宫红的刀芒冲天而起,披洒的乌发如倒卷的烟岚。

    天河中又走出几位盖代强人,古仙袁若雪,南方邪帝,合欢大帝,青莲道人,昆仑老祖,南极仙人……

    每一位,都是一个时代的象征,哪怕只是虚影,却也不是寻常人就能抵挡的。

    向羽妾放声大笑,“老天!你尽管放马过来,今天我向羽妾,就是要以我的拳,名垂万古!”

    燃烧全部的武道热情,灵气在她的体内暴走,磁场转动——两百万匹!

    “磁暴殛世拳!”

    天地被剧烈的辐射光芒填满。

第八百章 天道铭记

    鹿正康站在沙漠正中,看着西面赫赫的天人交战。

    他是来帮向羽妾的,按照约定,现在差不多正月都要过去了,他也是早早赶到陷空山附近。这个时间点他掐得很准。

    说来搞笑,他貌似在天劫化身里看到自己了。

    ……

    天劫化身大多脆弱,只不过是一个影子,一个借着天雷投影在现世的时空皮影,是泡沫在树叶上鼓起来的,填满灰尘的轮廓,不要畏惧它的光,不要畏惧被灼伤,畏惧和胆怯才是落败的真正原因。

    向羽妾的心里未尝没有对这些前人后者的恐惧,一种对自我的否定。

    她向羽妾何德何能,可以与这些盖世强者对垒?她真的配吗?她是随波逐流,没有过去,没有未来,自己的力量来源于巧合,剥去这一切,她究竟是向羽妾还是四御花,抑或是小蛮娘,甚至是那个被她吞噬了真灵的七仟坞弟子?

    这样一个比泡沫还虚无的人,怎么能与世间顶尖的豪强媲美?

    是命运,是老天赐予她一切,现在这一切都被收回,向羽妾认定的真正的力量是用汗水和时间换来的,而不是靠一个突如其来的贵人赐下功法,再被一个邪教俘虏后的因祸得福。

    向羽妾每挥出一拳,心里对自己的怀疑和否定就越浓,哪怕她的拳头没有减慢丝毫,她的大脑也处在极度的亢奋和空明,可这种怀疑的恐惧还在加深,这是问心劫,是心魔。

    眼前一张张面孔似乎变成记忆里的一张张面孔。

    向羽妾挥洒自如,接下天劫化身的招数,反手将他们打爆,一切似乎行云流水,似乎胜利就在前方。可离胜利越近,她发现自己的存在就越浅薄。

    赢了又如何?她是为什么而一直坚持到现在的?为了守护家人?家人已经死了。为了主持正义?她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是为了恃强凌弱,为自己谋求利益?也不是。

    过去被斩断,未来无希望。只剩下现在存在的一具空壳。向羽妾甚至不如四御花幸福。

    向羽妾的心里终于开始浮现犹豫和恐惧,她对自己说,不应该想这些。不可以想这些,这些会让自己的拳软弱,软弱就是死亡。

    可是,既然活着已经没有意义,为什么还要坚持?

    那个人对自己说,“不要醒过来”,是否也有这样一重涵义?

    天劫长河里,一尊三头六臂的大魔浮现,刹那间猩红的色彩就弥漫了天际,无边星辰仿佛坠落如雨,大破灭、大劫难的气质散发出来,叫人望之丧胆,七仟坞躲在荒隐大阵中的弟子们纷纷尖叫疯狂起来,他们受不了这光的照耀。

    终于,向羽妾的拳停滞下来。她在这种时候,油然而生一种宿命感——自己会死在他的手下。

    知非真仍旧盯着向羽妾,几位司命给他传音,叫他早做决断,是救是杀,赶紧敲定下来,莫等这个女人真的渡劫成功,到时候人家或许就看不上七仟坞了,而且还更难杀。

    【吩咐下去,开启护山大阵,杀了四御花!】

    大主仪们开启阵法,一刹那六百多套法宝从中飞出,这些都是门派多年经营的积攒,就像是无人机一样蜂拥而起,朝向羽妾打去。

    与此同时,天河中,赤天魔主的投影也挥动手中金刚杵朝下砸来,劲风如鬼啸,亿万赤鬼长歌,如击钟鼓,如天马奔行,浩浩无垠,锋芒未至,已先声夺人。

    腹背受敌,向羽妾在极度的,对死亡的不甘心中,挣脱了心魔。

    “我的路,我自己走,我的命,也只有我自己能取,要杀我,你们谁都不够资格啊!!!”

    向羽妾猛然竖掌插入自己的膻中气海,仿佛是在自戕一般,但随着她抽出手掌,气海中的磁核猛然暴露在外,从她身躯中脱离,极速扩张起来,她的身躯则不断坠落,向下,知非真飞身上前去将她的躯体接住,这似乎已经是一具空壳,气息微渺,神念断绝,只有生命力极强的躯体还在不断愈合。

    他的眼泪止不住就流了下来。

    半空中,庞然的磁场中,明亮的人体轮廓成形。

    知非真茫然抬头,看到这样的景象,他大喊着:“是法武合一!是元神出窍!这条路能走通!四御花,你的道路不是死路,回来吧!”他高举着她的尸骸,就像是等待明珠坠入匣中。

    向羽妾的魂包裹在法意中,拘束着光和磁铸造了武道元神,这是短暂的光晖,就像是燃火的蝶翼,在微小的时间里释放剧烈的光,向羽妾朝下一拳,击飞七仟坞的法宝洪流,向上一拳,打破赤天魔主的金刚杵,再飞起一脚,击穿投影,直接打入天劫长河中。

    世界上再难看到这样强烈的光,世上再难看到这样炽热的风,在这样精致微妙的道术世界,何曾有这样一头猛虎,区区一个被时代淘汰的无名的孤魂野鬼,被天道铭记的第一个武人。

    鹿正康在远方,现在,他站起来,显化三头六臂的法相,朝着七仟坞迈进。

    是时候接走向羽妾的身躯了。

    知非真仰着头,张望着,眼球被灼烧地剧痛,他想去看看究竟如何了,可身为敌对者,他不能去,身份是什么禁法魔咒一样把他死死钉在祈神居所在的山头上,他变成这里的一颗松树,挂着自己似乎爱过的人的尸体,除了张望,就只能看着微微被点燃火花的心脏一点点变冷。

    九天上的云慢慢散开了,那条时间的河流也被燃烧殆尽,震荡的空气安静下来,远方地平线似乎还传来回音,也很空无,在一切都平静后,点点的光雨不停自半空落下,是小白蝶的样子,星辰已经落幕,东方的天际冉冉升起一轮灿灿的朝阳,世界再次重现光明。

    知非真惧怕这光,他恐惧,每一次看到太阳升起,他都是悲哀的。

    世界仿佛融化,就像是坍塌的雪堆,他举着向羽妾的身躯,她是这黑白世界里,除了太阳外唯一的光彩,她仰躺着,被一双手掌支撑着脊背腰椎,四肢很松弛得下坠,头颅后仰,灿烂的乌发也垂落下来,随风,发梢轻轻拍打知非真的脸颊,被泪水沾湿。

    她似乎侧过头来,俯瞰着他,一双漂亮的眼睛半眯着,隐约带着笑意。

    知非真等着她的真灵能归来。

    天边,随着太阳升起,鹿正康也到了。

第八百〇一章 鹿正康求仙

    鹿正康观察着眼前的空地,这里是七仟坞的门派,不过在荒隐大阵笼罩下完全是一片平坦的戈壁荒漠。

    他的到来,自然也引起了很大的注意,完全是仇家上门。

    知非真听到教徒们说,那个赤天恶贼来了,他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谁?”

    “赤天魔主!”

    知非真点点头,把向羽妾的尸体收回怀里,左右打量,祈神居只剩下残垣断壁,他把尸体放在榻上,扯过一条沾着灰的锦被,抖散灰尘,给她盖上,这样,多少体面了些。

    无底洞里的真仙司命们也感知到了鹿正康的到来,老鼠胡和爆炸头主动飞身出来,一个去主持护山大阵,一个直接走出荒隐大阵,架起法宝朝鹿正康砸来。

    这倒是正合了鹿正康的意,他展开梧桐界,又让赤鬼众附身,挥手把爆炸头捏在手里,“你来找死?”

    爆炸头惊恐叫喊起来,“不可能!!”

    赤天魔主不可能这么强,怎么可能这么强?

    鹿正康懒得说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也是立下道统的人物,寻常六劫以下的真仙来一个就抓一个。他手掌搓一搓,爆炸头周围的时空折叠,最后他变成一个小方块,被鹿正康攥着。

    “七仟坞的人!把小蛮娘的尸体交出来!我用你们真仙和你们换,快点!不然我要撕票了!”

    知非真没有出面,他让人把四御花的尸体交出去。

    他的心绪无比晦暗。这也是七仟坞立派以来最晦暗的一天。

    他想请动在无底洞最深处闭关的七劫真仙老祖,但老祖说,他抽不出身,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况且还死了,反正她已经证明元磁法的新道路,本也没有什么价值可言,赶紧给人家送过去。

    鹿正康把小蛮娘的尸体送进化魔池,助她重塑魂体,至于真灵,她本来就有两个。

    三天后,向羽妾重返人间。

    “还记得你是谁吗?”

    “我叫,向羽妾!”

    鹿正康点点头,“那就对了。这会儿你的真灵也干净了不是?因祸得福,因祸得福啊!”

    向羽妾没有说什么。

    “接下来打算去哪?要不要在我的梧桐国里住一段时间?”

    “我想回家乡看一看。”

    鹿正康便挥手与她告别。

    这是天苍五十八年的早春,微寒。

    ……

    仙缘大会,其实就是门派招收弟子的仪式,通常就是门派去邻近的人间王朝打点一下,然后就在当地开始挑选弟子了。有时候是多个门派联合招收弟子。然后会有小门小派跑来凑热闹,大家一起,声势就浩大了。

    然而昆仑宫是不一样的,他们的仙缘大会单独召开,邀请天下所有门派都来参加。

    正所谓正道魁首,天下修行界执牛耳者。哪怕是邪道里的第一魔窟七杀魔宫都不能与昆仑宫匹敌。

    玉清元始传承,雄踞龙脉祖庭,昆仑宫,永远滴神。

    昆仑宫平时很低调,每六十年开两次会,一次是仙缘大会,另一次就是昆仑法会了。

    仙缘大会只招有缘人,知道昆仑宫招弟子的凡人们可以自己来,进入这片山脉,兜兜转转,穿过地形和阵法的阻碍抵达昆仑宫,那就是有缘人。

    当然,如果有凡人在这里遇到危险——也不太可能,会有驯熟的灵兽、精怪,乃至一些护山人、守林人帮忙救助。

    天下门派会来参与昆仑宫仙缘大会的一个主要原因其实是昆仑法会,法会安排在仙缘大会后的第二年。论道炼丹炼宝斗剑斗法,优胜者不但扬名,更是会有丰厚奖赏。名和利,哪怕是修行者,也很看重这些。

    眼看着现在已经是天苍六十年,青莲剑宗这次也派出两位山主,带着这一辈的杰出弟子们前往昆仑宫,盛衍真人没来,不过倒是派自己的亲亲徒儿青宁子随队前往法会崭露头角。

    鹿正康不知道青宁子会来,他只是有感觉她会来,毕竟他同青宁子是约定过的。

    他会认定这个约定,当然,假如青宁子不来,他也可以理解。一个魔道的邪徒,往往是不配得到什么应许的诺言。

    这么久不见青宁子,鹿正康却觉得自己很熟悉她,或许他只是熟悉自己幻象的那个青宁子,或许青宁子就是那个幻想中的她。说来自私,鹿正康还是希望,不论发生什么,青宁子会去仙缘大会看看。

    外道魔体里安置着同心印,现在就等同于本体。不过,鹿正康还是打算用自己的肉壳行走天下,赤天府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桃花运,现在轮到鹿正康出走,去完成一场暗恋。

    按照自己先前的计划,到了魔体期,可以修行更多神通了,自然首选他化自在天魔印法,这个神通是可以捏造真灵的,然后去投胎,或者再塑魂体后去夺舍他人都是不错的选择。

    他化天魔印法总计五百二十八个印,对道行要求非常高,还真就得在魔体期后才好修行,鹿正康在修成赤冥城后,如果再建造出六道轮回,那么能省下五百二十个印诀,只修八个印就能完成新神通。

    四大王天印,忉利天印,夜摩天印,兜率天印,化乐天印,他化自在天印,统御六趣印,天人化生印。

    从天苍五十八年到天苍六十年,两年时间根本不足以修成他化自在天魔印法,于是鹿正康就紧着结出关键的天人化生印,借化魔池塑魂,把自己的真灵转生回原本的身体里,就这样可以出门了,身世很清白,不怕被一些手段查出来底细。

    外道魔体还有一枚同心印在,鹿正康可以抽空把意识转移回来看一眼,好在赤天府里昼夜颠倒,鹿正康大可以在白天处理原身事宜,晚上回来看顾赤天府的工作。

    这样的行为当然很危险,原身现在就是一个凡人,死了就真死了,得去轮回一趟,第二世找回记忆才能继承赤天府。

    鹿正康不是很喜欢什么重生的戏码,他一个穿越加读档怪,混到被逼重生,那也太惨咯。

    总之,昆仑宫的仙缘大会是在十一月中旬对凡人开放,鹿正康提早一个月到达昆仑山寻仙镇,在这里住了下来。

    一同来求仙缘的人,其实不多,满打满算就四十余人,或许大家也都知道,昆仑宫每次招收的人少,机会不多,干脆不来浪费时间。这四十多位里,半大的小子有五六个,结伴的小年轻有十来个,中老年组也有二十来人,似鹿正康这样独行的只三人。

第八百〇二章 一壶醉

    鹿正康看着月夜,不过,现在是十月初十,上弦月,月亮不会陪你很久,下半夜就离开了。

    月亮为什么还是那个月亮?太阴分明是和太阳一样的大星,还保持着一种软弱,不能常明,如何配得上这样的尊崇地位。或许,月亮的意义就在于圆缺吗?

    鹿正康躺在客栈的砖瓦屋顶上,双手枕着脑袋。有个人跑到他身边,这也是个来求仙的人。

    “兄台好雅兴啊。”

    鹿正康冲他点点头,“没事的时候喜欢看看月亮。”

    “在下唐云腾,唐宋的唐,彩云的云,腾飞的腾,敢问兄台大名?”

    “鹿正康,动物的鹿,正确的正,健康的康。”

    “鹿兄台也是来昆仑求仙的吧?”唐云腾微笑着。

    “对……你是今天才来的?我先前没见过你。”鹿正康虽然现在没有修为,但是眼力还是在的,这个唐云腾根本就是一个修行者。

    “是啊,我来看看,不是一定要进昆仑宫求仙,你也知道,他们要求太多,规矩太多。”

    鹿正康露出热切的表情,心里却在偷笑,“唐兄弟,你懂这么多啊!看来你一定常常去求仙咯。”

    唐云腾微笑,“鹿兄台,你看我今年几岁?”

    这人风姿清雅,如同世家子弟一样,颇有一种慨然豪情,青年意气。

    “看着不过是双十年华。”

    “其实我已经四十有六了。”

    鹿正康一脸震惊,“你好会保养哦!”

    “……这不是我会保养。其实是仙家法术的效果。”唐云腾调整着自己说话的节奏。他其实是看上鹿正康的天赋了,尤其他鹿某人一身功德清光,在修行者眼中简直是夜里明灯,他刚到昆仑山脚下,老道士们就注意到他了,唐云腾是来给鹿正康提供一些帮助的,或者更直接一点,是保送名额。

    “原来你是仙长大人,见谅见谅。”鹿正康抱拳。

    唐云腾摇头,“我不是修行人,我只是一个在门外徘徊的苦命人罢了,自我十岁立志修道,遍访名山大川,屡屡碰壁,无人肯收我入门,只有死乞白赖,讨了些简单的吐纳之法,如此经年,一无是处,一无所长,一无所成,想回到家乡,却发现物是人非,故乡的老宅都已经坍圮。我问乡人,我的至亲父母,兄弟姐妹如今何在?他们只说,是被兵祸带走了。鹿贤弟,你一定要成功进入修行门啊,世上太多苦了,入门里,你多少可以轻松些。”

    鹿正康呢喃,“门?是墙,墙里人和墙外人一样的,只要是人就有苦。”

    “说得好!当饮一杯!”唐云腾摘下腰间锡酒壶递给鹿正康,“且对月小酌,岂不美哉?”

    鹿正康婉拒,“半夜就不喝了,我喝酒是越喝越精神的。待会儿还要睡觉呢。”

    唐云腾沉默了一会儿,估计又被噎到了,“那好,不喝酒也好,饮酒伤神,既然要当修道人,还是少饮酒为妙。”

    “啊?修行不能喝酒?我听说有以酒入道的。”

    “确实有,不过,还是少喝为妙,老道士们都不喜欢喝酒的晚辈。”

    “老道士算什么,该喝还得喝!”鹿正康夺过锡酒壶,按住壶盖,对着壶嘴,努力想吨吨吨几口,不过,壶嘴像撒尿一样,把浊酒呼呼倒进他嘴里,积攒够一口,他就下咽,再继续,再下咽,酒壶里装半斤酒,他一口气喝完了。

    唐云腾心想,果然是个海量,这样的人,或许受不了山里的清规戒律,不过,应该能和六师叔聊得很来。

    鹿正康喝完酒,很斯文得把酒壶还给唐云腾,就在唐某人以为接下来的话题会继续时,鹿正康白眼一翻,睡了过去,一个后仰,倒在屋瓦上,然后一路出溜,打着滚,翻下屋去,啪得迎面砸在客栈院子里一堆晾晒着的白菜上,有一株被打飞出去的白菜飞进狗窝,把打盹的土狗砸得呜呜乱吠。

    唐云腾惊恐的跳下来,轻轻拍打鹿正康的肩膀,“鹿贤弟!你没事吧?”

    鹿正康勉强抬起头,“好……烈的酒,失算……失算了!”说完,他头一歪,昏睡过去。

    唐云腾挠头,“不是说越喝越精神吗?”他无奈,也不知道鹿正康是住在客栈的哪间房,去大堂找了掌柜,让几个跑堂的把鹿正康扛了回去。中途唐云腾问掌柜的,“我在你们这儿买的酒叫什么名头?”

    “蒙倒驴!”

    回到床上躺好,鹿正康醒酒了,他把衣裤卸下,裹上被子开始睡觉。他确实有些醉,没有用内力解酒就是这样的,虽然唐云腾的酒只是农家浊酒,但鹿正康也只是想借着酒醉的借口,打断和他的对话。交浅言深不好。再者说,他该下线了,得去梧桐界那边处理公务。

    第二天,唐云腾还是来找他说话,二人畅谈,唐云腾总是在说故事,把自己当年的经历细碎地讲出来,鹿正康还从他的只言片语里听出一套吐纳法,唐云腾说自己每天早上起来,趁着天没亮,找一个开阔的地方,打一套拳,然后观想松鹤之形,对着朝阳吐纳,神气流转云云。

    鹿正康心想你可太直白了些。

    他当然看得出来,这是唐某人想试一试他的根器,于是第三天他就去山上找一个山崖,打拳,说来惭愧,他虽然知道很多拳术,不过真正熟练的却是大学里曾学过的长拳,一通锻炼完毕,对着朝阳吐纳。

    唐云腾躲在暗处观察,见鹿正康吐息间鼻翼缭绕灵雾,朝阳紫气勃发,确然是上等的修道种子。

    对这样的人来说,只要人品过关,那真是天下道门都抢着要的。

    唐云腾偷偷给师门里发消息,就说这次是真捡到宝了,要不要趁着别的门派还没来,提前把这人收入门中?

    昆仑宫里老道士们一商量,说好,马上就让唐云腾想办法把鹿正康拐回门中,今天晚上之前一定要拜师。

    唐云腾微笑,等鹿正康吐纳完了往回走的半路,他抖抖身子,变成一条雄健的大虎,从山林里冲出来,声势夺人。

    寻常武人是万难抵挡这般成气候的妖怪的。

    唐云腾本以为鹿正康会选择战略性撤退,没想到他狂笑着朝自己冲了过来,还大喊什么:“开荤咯!”

第八百〇三章 暗箱操作

    唐云腾见鹿正康毛毛躁躁地冲上来,心想这人真是莽汉,修行路上遇到打不过的敌手是很正常的事情,你逃跑又不丢人,冲上去被人打死才是万事皆休呢,这样的心性真是不适合修道,还是需要我这个未来师兄给你提点提点。

    然后过了三分钟,被狠揍了一顿的唐云腾急忙往旁边草丛一扑,随即,重现人身的唐云腾钻了出来,端正了一下头上的发冠,装作惊讶的对鹿正康说,“鹿贤弟,我刚才看到一头大虫跑开了,是你在打虎吗?”

    鹿正康点点头,“是啊,要不要一起去追老虎?我看它蛮漂亮的,一定很好吃。肉也多,咱们还可以制作一些肉干,等下个月去寻仙的路上吃。”

    “鹿师弟啊,上天有好生之德,咱们就不去杀他了。咳咳,说起来,我正找你呢。你唐老兄我发现了能提前参加仙缘大会的方法哦,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啊?”

    鹿正康感动,“不会吧,唐老哥对我这么好?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不愧是我的铁哥们!”

    唐云腾咧嘴,“那可不是。我一直在江湖的美誉就是及时雨。”

    二人乐呵呵结伴向昆仑山脉深处走去,眼看着周围山奇林秀,走兽飞禽都比别的地方可爱些,鹿正康啧啧作声,“我看这里的野物都挺乖巧的,方才要来吃我的那一只老虎果然是意外,不知道还能不能遇到它。”

    唐云腾急忙说:“应该是遇不到了!”

    鹿正康一愣,“你急什么,我不打它就是了,没想到唐老兄对小动物这么有爱心。”

    “是啊是啊,我一直在江湖的美誉就是悲天悯人。”

    从简单的山路攀上爬下,二人都是有功夫在身,轻松就能攀过一重重的密林。

    进入昆仑南麓小径,鹿正康看这地方都是白玉作砖,是那种长而窄的阶梯,一侧是山壁,另一侧就临着危崖,隔百步,有一座灯柱。此时朝外看去,人间似乎是蒙着玻璃水雾一般,虽然清晰,色彩却显得单薄,再看天际线,已然是混淆一片了,天空中有几座巍巍的宫楼漂浮,坐落在霞云上,气象万千。

    鹿正康扶着灯柱眺望了一会儿,唐云腾走到他身旁站定,“这便是仙家气派了,全天下再难找到第二个这般有煊赫的宗门。”

    “确实有排面,听说昆仑宫里的弟子数量不多,看来人均占地面积是真的很不错哦。”鹿正康羡慕地说道,“说话,我们就这么偷偷去仙缘大会了,到时候人家会不会把我们赶下来啊?”

    “没事,到时候你看到童子要来驱赶你,你就说自己要去登仙台。”

    “登仙台?听着就很危险哦。”鹿正康摇摇头,“到时候我要是被赶下了,那就算了吧,反正再过一个月就能参加正经的仙缘大会了。”

    唐云腾偷偷坏笑,“咱们这样的行径,一旦被发现了,绝对是永远不得再参加昆仑宫仙缘大会的。”

    鹿正康一愣,“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不瞒老兄,我在江湖是一直有美誉叫步步为营。这赔钱的买卖咱不做的。”

    唐云腾调侃,“贤弟,你怎么把求仙看作是买卖呢?仙人不是山大王。”

    “仙人是山人,山里人多了就会有一个大王,你说,昆仑宫不就是整个修行界最大的山大王吗?”

    唐云腾摇摇头,叹一口气,先指了指山路,示意继续前行,“莫要把凡人的条条框框套在仙人头上,如果躲进山里是为了当一个大王,那不必求仙问道。昆仑宫的规矩是出世之道,你若入门就知道,我们要的不是做谁的大王,我们只是一起爬山看风景的人。”

    鹿正康问,“山有顶吗?”

    “山有顶,但山外还有山,想着能在山腰歇一歇的,最后都跌下去了。”唐云腾小碎步加速往前跑,鹿正康就只好跟着他。

    “等等,你还没回答我,现在回去是不是来不及了?”

    “你既然还在跟着我,就证明你根本也没想回去,不是吗?”

    “那可不一定。”鹿正康嘿嘿笑着,“不过你们很对我胃口,我也是一个爱看风景的人。”

    一路往山中小径高处走,走半天,始终也不见顶,鹿正康见唐云腾的背影,越来越远,最后,拐过一个角,再没能见到他。

    山有顶吗?

    或许没有,但至少得去走的。

    山路是一会儿向上,一会儿向下,很多地方都是重复的,除了山路,路边植被,虫鸣鸟叫似乎都是一样的,鹿正康走了差不多三个时辰了,眼看到了正午,肚子里还没着落呢。不过他心里清楚自己是在一个幻境里,他也不晓得这个昆仑宫能给他在这里面困多久,反正他是不怕。

    既然是幻境,那鹿正康可以做点什么大胆的操作,是绝对不会死球的,反正就算死球了也能读档不是。总之,他眼看自己鬼打墙似的左右绕不出去,于是直接往一旁山壁,抓着凸起岩块就开始徒手攀登,这山壁也是积年的岩层,硬得要死,鹿正康把内气附在手上,却被一股弹力震散,山体也受到道法保护,外邪不能作祟,这下他也是无奈,只有老老实实,一点点攀岩。

    朝上攀行十丈左右,就摸到了湿润的泥土,横生的枝蔓,指甲缝里钻进潮乎乎的烂泥,鹿正康嘻嘻笑起来,他挺喜欢这种感觉的,让他想起童年,还有在渔村的日子。

    他一路爬到这座无名山峰的顶端,极目四眺,果然是山外有山。

    遥遥的北方有巍峨高山,顺着山势矗立着金玉琉璃磅礴壮阔的建筑群,雕栏玉砌,碧瓦飞甍,比之皇家的宫殿,布局更加自由,装饰则更为华美。那里就是昆仑宫,也是目的地。鹿正康暗笑这些道士都是好门面的骚炮,还说不是山大王呢!

    目测距离不过十二三里,鹿正康知道,自己想要抵达昆仑宫,实在不能靠老老实实的步行。再况且,这看着巍峨的楼阁,还有天上悬空的高楼,应该也是一重迷妄,真正的昆仑宫,在暗处。

    他在山顶盘膝坐下,闭目凝神。

第八百〇四章 登仙台

    唐云腾那家伙,非常不讲义气,还说什么江湖美誉及时雨的,完全就是吹牛,撇下鹿正康一个人在这幻境里。

    说起来,鹿正康想要破除这里的妄境,直接让外道帮忙就行,绝对是无声无息,毕竟只是用来测试凡人的一个幻阵罢了。

    还是先自己挑战一下,有外道的帮忙固然好,不过这东西和小抄是一样的,不一定要用到,只要有,心里就踏实。

    鹿正康坐神反照,调理内气,按照唐云腾的说法,观想松鹤之形,飘飘然,两肋生风,忽忽的就飞了起来,依旧闭着眼,不去理会身体的反应。不管是武人还是道人,练功的时候,都是很容易受内邪外邪的蛊惑的,有时候浑身陶然,内气周流极速,就仿佛是功力大进,或者是窥见天道,但其实只是走火入魔,神意极快得燃烧精元,甚至会导致气血亏空而死。

    鹿正康还是依照唐云腾传授的吐纳法搬运内气,走三阳经三阴经,再转带脉,回归丹田,再顺着任督二脉周流一圈纳入膻中气海。

    神思飘然,那就观想孤松之相,任由内邪外邪吹打,长松兀立崖边,岿然不动,慢慢的,那种飞行感就沉淀下来。忽而,又感觉盘膝下坠,身子嵌入了泥淖,一点点往下坠沉,挤压感从双股到胸膛,就像是闷在束缚衣中,呼吸都不能顺畅。

    且随着越坠越深,泥淖传来寒气,仿佛一把尖刀刺入后腰,在鹿正康的肚肠里翻搅,似乎是着凉了。

    松木生长,一来凭依大地,二来,也需要温暖的阳光和润泽的雨露。

    松鹤观想图里,丹鹤飞起,高缀长空,化作一轮青白的太阳,铺洒光雨,鹿正康感到面庞被炙烤得发热,光线似乎穿过眼睑,在他的视线里,一片纯白。这阳光带来的热量随着内气流转而扩散向全身,慢慢就把大地的阴寒气驱散了,冷热交替,鹿正康感觉自己肚皮发胀,就像是塞了一个内胎进去。

    这是道人筑基的手法,都说百日筑基,千日还童,一来是心境要纯净如赤子,二来,内气要温和如婴儿。

    昆仑宫的筑基法是不错的,优良的筑基法有利于根器的发挥,比起赤天传承一堆速成的法门,这样中规中矩的筑基,是比较适合那些道行浅薄的新人的。在求道路上的每一步,一点点走过来,细节的收获会变成道心成长的资粮。

    鹿正康反正是不在乎什么资粮不资粮的,所以在唐云腾看来他不像是一个修行人。

    他这样一番修行,不知不觉,已经离开了幻境。

    有人呼唤他,“这位居士所来何事?”

    鹿正康没有睁眼,也没有回答,慢慢调理气息,那个呼唤他的小孩也没有再说话。

    等鹿正康收敛好内气,已经一盏茶时间,他起身与面前的道童打招呼,“我来看风景的。”

    “看风景?那怎么偷偷到了我们昆仑宫来?”

    鹿正康打量周围,好家伙,哪里是他之前看到过的昆仑宫,就是临着高高的苍灰色的山崖,有一座看着旧旧的四层木楼,木楼旁几座小屋,有些还是茅草顶棚,往身后看看,纵横交错的田埂把一亩亩的农田分割出来,各自种着草木作物。

    几个穿短打的汉子挥着镰刀收麦子,脊背被汗打湿,黏糊糊得粘附在皮肤上,褶出几个皱来,在日头照射下,这些汗渍闪闪发光,并且散发一股酸味。

    这都深秋了,是该收获的季节。不过这里的农忙持续的有些久,或许是因为处在群山之间,气候相较外界还暖和些。

    鹿正康挠挠头,“桃花源?”

    道童挥了挥手里拂尘,“这里是昆仑宫,不是桃花源,你要寻桃花源,先去武陵吧。再者说,你还没说为何要来这里呢。”

    “……我想去登仙台。”

    “这里就是登仙台。”

    鹿正康作出惊讶的姿态,“啊?这……登仙台不是传说中上古东王公分封群仙的地方吗?这么寒碜?”

    “那都是多久前的事情了,登仙台早就废弃,现在改成住房了。居士啊,你还没说怎么偷偷跑到这里来的。”

    鹿正康上下打量眼前的小娃娃,“哟,还是个小姑娘呢。”

    “对啊,怎样啊!”道童甩了甩拂尘,双手叉腰,仰头瞪着鹿正康。

    “不喜欢别人叫你小姑娘?哦,那我赔不是。”鹿正康作了个揖,在怀里掏摸一阵,摸出自己的零食袋,这玩意是鹿正康哄小孩专用的储备,从梧桐界出发前就已经准备好了,跨越大半个中陆,还是第一次拿出手来。

    鹿正康自己是不吃零食的,主要是零食袋里装的基本是手工果味硬糖,哄小孩最好了。

    小道童撇撇嘴,没有被收买。鹿正康尴尬地把零食袋重新揣回怀里。

    “居士啊,你要是说不清自己怎么来的话,我就得请你走了。”

    “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唐云腾的人?”

    “没有。”

    鹿正康急得想挠头,江湖及时雨怎么还不出来,“我是来参加仙缘大会的。”

    道童一脸冷漠,“好啊,你想徇私舞弊!”

    “没错!我就是想徇私舞弊!”鹿正康露出骄傲的笑容。

    道童大怒,“你给我出去!”她挥起拂尘就打,鹿正康后退躲避,二人越追越远,慢慢跑到农田里去,几个收麦的男人直起腰来,有人就冲着小道童大喊:“陶然子!不要冲撞了客人!”

    小道童仰着脖子,细声细气地回答道:“六师叔!这个人是偷跑上来的!”

    “上山了就是客人,哪有偷跑来的!”六师叔一步跨到二人中间,小道童收好拂尘,端端正正地作揖行礼。

    六师叔是个胡须拉碴的中年,头发披散着,比鹿正康的形象不羁多了,看着不像是耕田的,也不像是修道的,腰间挂着玉酒壶,身上也透着一股甘冽的酒精味。

    鹿正康嗅了嗅,嘀咕了一句,“伏特加?”

    六师叔疑惑,“什么伏特加?”

    鹿正康搪塞了两句,没有接话。

    六师叔上前抚摸鹿正康的肩胛、腰背,“确然是我们昆仑宫的筑基法,小伙子,我知道你是谁了,跟我见掌门师兄去吧。”

第八百〇五章 不正经

    鹿正康跟着一身酒味的六师叔往临崖的楼阁走去。

    他们走得慢吞吞的,就是常人步行的速度,深秋时节,昆仑山脉腹地的空气还是很清新的,有草木和土壤的气味,还有恰到好处能润湿鼻腔的水汽。

    “这位六师叔道长,你们是昆仑宫的仙人吧?”鹿正康笑眯眯地打探道。

    “怎么,不像吧?”六师叔搓了搓自己下颌的胡茬,粗粝的掌心摩擦发出沙沙声。

    “是有点儿。”鹿正康暗想昆仑宫据传是元始天尊的传承,依照他前前世看到的某种没什么依据的逻辑来说,这些人不是最爱奢华和森严的规矩吗?当然,他也就是稍稍那么好奇一下,人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以后他加入昆仑宫有样学样不就可以了。

    “你也在寻仙路上见过昆仑宫的亭台殿阁,还有飞天云楼,那里也的确是我昆仑宫的地界,不过,寻常我们是不去的,只有遇到罗天大醮、仙缘大会、正邪法会等等,有外人来看的时候,我们才穿上华美的袍服,去煊赫的宫殿里接见。平日我们都住在登仙台,耕作修道,或者天下游历,快意平生。”

    鹿正康点点头,“那还满独特的。”

    六师叔停下脚步,鹿正康也跟着站住,“怎么了?”

    “小伙子,你确定要加入昆仑宫吗?”

    “当然。”鹿正康。

    “有些路是不能回头的,你还有什么尘缘未断,赶紧下山去,否则……”六师叔沉默了一下,“真的,我劝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年轻人总是气盛,做事还得考虑周到些,修道的日子不适合所有人,甚至有些人会觉得自己是在受牢狱之苦。”

    他这番话很认真,他的眼神很有故事,假如画个饼状图的话,差不多是百分之三十的叹息,百分之三十的怀念,还有百分之四十的……窃喜。

    “我在这世上无牵无挂。”鹿正康皱眉,“活在世上本就是在坐牢,至于在牢里做什么工作,有区别吗?”

    六师叔和颜悦色地点点头,“你有这觉悟当然好,咱们走吧。”

    临崖的大书阁没有挂牌匾,一楼是讲经论道的大厅,二楼三楼是书库,四楼是打坐静室。

    一楼的大厅,石板地面上放着一块块棉布蒲团,最高处是一块玉石法座,这些一个个小圆块周围的石板有许多奇异的色彩,就像是宝石结晶一样,经年惯常的天道共鸣,灵气灌注,这些凡物也在随着论道人一起蜕变。

    昆仑宫掌门是二十四代弟子,才元神期,看着也不算年长,六师弟找到他的时候,掌门还在二楼翻书看,鹿正康瞥了一眼,他手里攥着的是一本游记。

    “师兄,这位就是老师说的有缘人了。”

    掌门的胡须又长又漂亮,像一只刷了黑漆的山羊,“你是不是又说了那些不该说的话?每次都这样,总有人被你劝下山去,长此以往,咱们昆仑宫就绝户了你知不知道?真是不当家不知日子苦,你要是肯当掌门,我现在早就飞升仙界了……”他絮絮叨叨数落着自己的师弟。

    鹿正康感到很舒服的家常味,忍不住把双手兜进袖子里,左右打量这个书库。

    就是很普通的书库,木头书架,木头地板,木头墙壁,木头窗棱,还有一个很丑的半成品藻井布置在头顶天花板,谁会在二楼布置藻井,简直非主流。

    掌门注意到鹿正康不时抬头看,他就笑,“小伙子,这个藻井是我四师弟加上去的,他喜欢钻研建筑。”

    “这是二楼吧?”

    “对,所以我打了他一顿,勒令他在这周内把这些破烂拆掉。”

    鹿正康伸出手给他比赞,“整挺好。”

    掌门微微笑,“我派玄游子去接你,果然是有缘人,这么快就能走出寻仙路,很不错了。”

    “玄游子,也就是唐云腾老兄吧?他号称悲天悯人及时雨,却把我骗来这里,自己先跑了个没踪影。”

    掌门点点头,“怠慢客人了。我看看这小子现在何处,马上该给你安排入门仪式,他这个大师兄也是该在场的。”他掐诀使了一个水镜术,镜中景象正是寻仙路,而玄游子正悠哉游哉躺在路边卧牛石上晒太阳。

    “好小子,偷懒的本事不知道和谁学的。”

    六师叔在一旁拆台,“不就是和师兄您学的吗?这孩子和你在一块儿的时候最长,别的本事没学去,就是一身奇技淫巧是最擅长了。”

    掌门把脸一沉,“大胆,怎敢污蔑掌门真人?罚你先去滚去把麦子全收了。”

    六师叔摇头,“我不是还要参加这小伙子的入门仪式吗?”

    “那就先去田里把大师兄、三师弟、五师弟叫来,再去幽墟把你七师弟叫来,然后给游历在外的四师弟发信,叫他今天之内就给我回来。”

    鹿正康心想刚才不是还说勒令四师弟一周内把藻井拆了吗?现在人居然在外游历,难不成是出去避祸了?

    掌门吩咐完,从怀里摸出一粒花生米,朝水镜里一弹,躺在卧牛石上睡大觉的玄游子被花生米呛进了鼻子里,马上就打起喷嚏,翻身从石头上摔了下来,很痛苦得在原地挣扎。

    鹿正康看愣了,“唐老兄罪不至此。”

    “得罪了掌门还想好?早吩咐他要好好招待客人,他却在偷懒!”掌门转头笑眯眯地对鹿正康说,“小伙子,别怕,加入了我们昆仑宫呢,就像回家一样,你只要虔心修行,将来一定能飞升仙界的。我看你根骨俱佳,功德饱满,实在是难得的修道奇材……”

    鹿正康越看掌门的眼神越诡异,他那翕动的嘴唇还有颤抖的浓黑山羊胡,粗浓的眉毛下一对亮晶晶的眼睛闪烁着似乎慈祥的目光,看着是一个很有精气神的中年英俊老男人,怎么就蔫坏呢?

    难怪方才六师叔道长那么郑重得让鹿正康再考虑考虑,原来不是人家有什么痛苦往事,而是好言相劝。

    鹿正康举手,“那什么,现在我想走还来得及吗?”

    掌门断然道:“绝无可能!来了咱们昆仑宫,那就是我们的人啦!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第八百〇六章 人生何如一盏灯

    昆仑宫的师徒体系相较传统,显得更自由。

    这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师徒关系,每一个弟子都可以向任何一位上代长辈寻求道理。不过,还是可以挑选一位,认作是自己的老师。至于真正的师父,一个是三清祖师,一个是天道。

    同一代的弟子,以入门先后排辈。

    玄游子是这一代的大弟子,而那个小道童就是二弟子,鹿正康呢,他是老三。这三位没哪个是正经靠仙缘大会进来的,玄游子是早年被掌门捡到的战乱孤儿,而老二陶然子是上一辈七弟子生前唯一的亲生子嗣。

    陶然子的父亲应该是死了,不过他的尸体里又诞生出了灵智,依旧被认作是昆仑宫人。

    这里的排辈方法很有趣的地方在于,对长辈的称呼,唐云腾那家伙是二十五代大弟子,他称呼上一辈大弟子雪鸿子时,得称大师伯,然后对掌门就得称他为二师叔。而陶然子也相应的,称掌门宸宸子为二师伯,称上一代三弟子长歌子为三师叔。

    当然,若是摆了哪位作老师的,就恭称老师即可。

    昆仑宫里还有二十来位上两代的老家伙,基本上都是在世真仙,他们被称为道人,平时不在登仙台住,主要待在主峰、赤楼、幽墟、瑶池和龙穴,一来主持门派运作,二来也是门面的一部分,三来是为了保持距离,尽量不让自己的道韵对后生晚辈的修行产生影响,最后,是为了方便避劫。

    鹿正康的入门仪式安排在当天下午,眼看黄昏了,二十四代的七位弟子,二十五代的三个后生聚集,先去大书阁里,拜三清祖师,然后发了一道祭文,给仙界的,内容大意是昆仑宫新添弟子一名,望祖师们保佑云云。最后大家一同到山顶上,焚香祷告上天。

    掌门取来一面写着“道”字的白绢旗,双手捧住展开来,让鹿正康在旗子面前跪下,他依言照做。

    “这面素云道心旗乃是第二代祖师传承下来的至宝,虽然看着平平无奇,但却有窥见轮回,点映道心的妙用。吾乃昆仑宫二十四代掌门真人宸宸子,座下弟子鹿正康听令!”

    “弟子在。”鹿正康依旧是顺从着,他并不反对这种传统。

    “宗门律令,森严法度,一日为昆仑宫人,不得欺师灭祖,不得背信弃义,不得同门相残,你可持否?”绢旗上深黑的道字隐约明灭着喑哑倏忽的光,仿佛是伸缩的阴影,就像是浑然宇宙袒露的肚腹,无数星辰,万籁众生在混沌的体系中翻滚。

    “可持。”

    “门人弟子当存心向善,不可损害苍生,你可持否?”

    “弟子可持。”

    侍立两旁的昆仑宫传人们纷纷露出笑容。

    掌门也微笑,“最后一条,修行路上,莫惧莫怕,安宁喜乐,你可持否?”

    “弟子可持。”

    “起来吧,以后你就是昆仑宫二十五代三弟子了。正好,咱们年轻一辈都在,我给你介绍介绍。”掌门收好绢旗,上前来把鹿正康扶起。

    二十四代总共是七位弟子,全都是大老爷们。

    大弟子落雪鸿,道号雪鸿子,是个面容清雅的青年,看着比师弟们都年轻,笑容很淡,让人想起梅花花瓣落在浅塘溅起的清波。

    二弟子就是蔫坏的掌门宸宸子,俗家名号付尘空,名字很脱俗,不过却是处理俗务最多的。

    老三长葛春,道号长歌子,面貌朴实端庄,声音是很磁性的低音炮。

    老四餐霞子是个木讷而没有什么言语的人,只对鹿正康点点头。与他相反,老五世轩子是个很灵俊的人,穿青色纱袍,身上有好闻的草木清香,良姜、薄荷、栀子花、杜松,让鹿正康想起青宁子身上的松节油的气味。

    六师叔一身酒味,法号倾觞子,他是世上少有的以酒入道的修士,自创一门《丰碑酿澧典》,算得上天纵之才。

    最后的七师叔是一具僵尸,没有继承生前法号,自称怅骨哀,脸色青白,嘴唇紫黑,身材很高大,一头银发披洒到腰间,双手指甲都是漆黑的,他左手握着陶然子的手掌,这对古怪的父女看起来感情不错。

    与快乐道童陶然子一比较,鹿正康和玄游子都像是快乐孤儿,说起来,鹿正康还得叫她二师姐呢。

    现在是天苍六十年的十月十一,离仙缘大会还有一个月,届时天下同道都在,会再次举办收徒仪式,也就是带着鹿正康认识认识寰宇英杰前辈,同天下宣告昆仑宫新添的弟子。就是不知道届时鹿正康会不会多出一两个师弟师妹,想来可能性是不大的。

    掌门给鹿正康安排了住处,也就是一间破烂的茅草屋,据说是某位十一代祖师搭建的,而登仙台被用作居住区也就是从第十代开始,这房子的年纪得有两三千年,也多亏残留着祖师的道韵,这才始终没有被风霜雨雪摧垮。然而房子的确是很老很老了,老得离谱都,两三千年是个什么概念,差不多是让一个玩着智能手机的现代人住进秦朝老屋,就十分诡异。

    鹿正康住进去第一晚,刚把屋里唯一的家具,一张石床擦干净,这边,掌门带着玄游子与陶然子给他送温暖。

    一床棉被,一个瓷枕,一盏红铜油灯,这就是全部了,连换洗衣物,沐浴用品都没得。

    掌门就是来看看,两手空空,见鹿正康挺能适应环境,点点头也就走了,玄游子把床上用品往鹿正康怀里一塞,悠哉游哉就跑到床边坐好,小小的二师姐陶然子有样学样,轻轻跳起来,把油灯往鹿正康抱着的被子上一放,然后也跑到床上坐好。

    鹿正康看着油灯在软乎乎的棉被上颤抖,灯油略略波动,看着就很危险的样子。他无奈道:“大师兄二师姐,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多走两步,把东西放床上多好,还偏偏先让我转一遍手。”

    “这叫规矩!”玄游子舒服地躺下来。

    “这叫规矩哦!”陶然子也惬意地躺好。

    鹿正康把被褥放在床尾,捻起油灯在床脚边放好,这天黑了,室内也无灯烛,除了修道有成的玄游子,剩下两个还在筑基的门外汉都看不太清楚。

    玄游子催促,“三师弟,你把灯点起来,莫让你二师姐小眼昏花跌倒了。”

    屋子里地面的确也是坑坑洼洼,走起来也不安全。

    鹿正康依言点起油灯,用内气把灯芯擦亮,燃烧的灯油发出清新的草木香气,一点豆子大的光苗就照彻了室内。

    三人都在床上躺好,把腿伸出来,陶然子还是个小孩,两腿一晃一晃的。

    彼此聊聊天,到子夜的时候,七师叔怅骨哀过来把陶然子接走,玄游子也随之告辞,室内只剩下鹿正康一人,油灯还亮着。

    昆仑宫的第一夜,很温暖。

第八百〇七章 田园

    今天是天苍六十年十月十三,鹿正康早起,去山头上,陶然子已经在这里了,陪伴他的是七师叔怅骨哀,这个尸道修士打着一柄焦黄的油纸伞,在天际线半亮不亮的秋日凌晨,油纸伞下的阴影格外浓深,这阴影近乎有光的质感,灰尘在影子里摇曳如颤抖的蒲公英丛。

    “七师叔好。”

    怅骨哀侧过头,对鹿正康露出一个僵硬而不失温暖的笑容,“三师侄,起得有些晚了,练功得更努力一些。”

    鹿正康正想应一声是,小师姐陶然子侧头教训自己的死鬼老爹,“不要对人家那么严格嘛!你就知道提意见!”

    怅骨哀愣了一下,对陶然子点点头,“有道理。”他转头对鹿正康颔首示意,“师侄,是我的不是。”

    鹿正康这下就有些尴尬了,陶然子好心办坏事,当然,他也看出七师叔身上情感的缺失,只不过,这种引导不应该交给一个小孩来完成,“师叔教训得很对,本就是我惫懒了。”

    陶然子撅嘴,“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鹿正康吐槽:“胳膊肘往外拐的不是你嘛,小师姐?”

    “不准叫我小师姐!叫二师姐啦!”道童打扮的陶然子就像是团在棉花堆里的粉桃一样给人温软舒服的印象,她生气的样子一点也不吓人。

    怅骨哀似乎又笑了笑,他对鹿正康嘱咐道:“你们同代人,要互帮互助,一起练功也很好,我先下去了。”

    陶然子对他挥挥手,怅骨哀也朝她挥挥手,就这样撑着油纸伞,一步步离开山崖。

    鹿正康趁着离太阳完全升起还有一段时间,打了一套长拳松开筋骨,陶然子也在活动身体,她同样是筑基阶段的门外修士,不过她修习的是动功,熊经鸟伸布图,传承几千年的导引法,姿态柔和,适合心绪活泼的孩子习练。

    玄游子传给鹿正康的松鹤观想图是静功,对气感和神识的要求很高,当然效果也是很好。

    鹿正康自顾自对着朝阳吐纳,将内气搬运了几个周天后,开始构筑体外气脉,道门筑基要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流程,气脉愈多愈坚韧,将来炼气的时候,对灵气的干涉能力就越强。这与赤天传承走的是不同的道路。

    松鹤延年,一动一静,一阴一阳,同时摄取地脉阴气与大日阳气,冲和澄净,对于那些天赋异禀,或者是修习到了打通天地之桥的人间武者来说,是一条向练气士发展的适宜路线。以观想调节气机引动对应的天地元气灌注,以吐纳搬运将灵气化为己用,贸然收摄天地灵气,轻则内气驳杂,重则五劳七伤。

    等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鹿正康就收功了,天地元气周流变化,松鹤观想法还是比较适合日出日落的时段习练,效率比较高。而这一天里剩下的时间,他还有得忙呢。

    陶然子还在努力练功,鹿正康也不出声打扰,自己慢慢就离开。

    昆仑山脉很大,昆仑宫也很大,登仙台依旧很大,然而登仙台是没有集体食堂的。想吃饭就得自己想办法,这里的生活一切都得自理,似昨晚那样送被子枕头油灯的行为,属于新人福利。

    在仙缘大会之前,鹿正康需要做的事情,一方面是让自己达成生活自理,第二方面,就是让玄游子那个鸟人带着他去昆仑宫的其他地方看看。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早饭如何解决?鹿正康已经饿了整整一天了,除了随身携带的一小包水果硬糖,什么吃的都没有。

    鹿正康自然还是不喜欢嘬糖块的。

    人饿了,脸就可以不要,鹿正康闻着炊烟味,摸进了玄游子的住房。

    老一辈的道士们都早早辟谷,很久才吃一顿饭,甚至不吃饭,直接吃丹药,所以他们的灶头往往是很冷的。这一代的大师兄玄游子还是个金丹崽崽,依旧保持着一日三餐的良好习惯。都说百味让人口爽,修道人体质更加精妙,能品尝到的味道比凡人更多几十倍,哪怕一碗白饭都能吃得很香。

    “大师兄啊,我来看你了!”

    推门进来,鹿正康一眼就看到桌上,用陶碗盛放的白切鸡、肉丝炒蒜苔、水煮蛋、两枚不知道是盐渍还是糖渍的剥皮番茄,还有一碟新鲜的无花果。

    玄游子端着饭碗,正在努力扒饭,看到不请自来的鹿正康,他还愣了一下,“这么不客气?都不敲门吗?”

    鹿正康哦了一声,后退两步把门关上,然后敲了敲,“大师兄,我来看你了!”

    “请进。”玄游子很端庄得应答。

    等鹿正康重新进门,饭桌上已经干干净净了。

    “???”鹿正康愣了一会儿,“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吗?”

    玄游子笑眯眯的,“师弟啊,你可知,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师兄也是为你的名节着想不是?”

    “饿死的的君子不叫君子。”鹿正康很认真地跑过来,往灶台上张望,简单的土灶,看着很旧,但比起这个木屋本身来说,却很新了,大铁锅上盖着圆木板,还有蒸汽从木板边缘逃出来,在黑沉沉的屋里袅袅升起。

    空气里逃不走的是食物的香气,鹿正康掀开木锅盖,把里面藏好的食碟端出来,放在桌上,又去给自己盛一碗饭,饭粒冒尖。灶台边的竹筒上有一把新斫木筷,甚至还带着毛刺,鹿正康抽出一副来,坐在玄游子对面就开吃。

    “慢些吃,莫噎着了。”玄游子嬉笑着。

    鹿正康吃饭从来都快,吞了两碗米饭后,差不多有五分饱,菜都吃了个干净,想再来一碗,没菜吃就很没劲,他放下碗筷。

    昨晚与两位师兄师姐聊谈,鹿正康已经知道昆仑宫的一些日常,每个人都可以分配到一块田,四亩,都是灵土,这田也是祖上传下来的,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哪怕种天地灵根也是可以成熟的。

    昆仑宫人在龙脉洞窟里种赭黄精,当然还是祖传的,种田老本行了。

    六师叔的田里种植的许多都是粮食作物,他是用去酿酒的,其他几位师叔师伯,各自有喜欢的植物。玄游子他种的也是瓜果蔬菜,毕竟得管自己的口粮,至于二师姐陶然子,她有时候也会来大师兄这里蹭饭,不过通常是她父亲怅骨哀给她准备三餐的。

    鹿正康向玄游子讨了些作物种籽,主要是麦种,这个时候种冬小麦还是不错的,登仙台的冬天不会冷到让麦种在田里冻死的地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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