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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岚德鲞     打穿steam游戏库txt下载     打穿steam游戏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〇八章 道韵

    鹿正康挑了一块荒草深深的田地,自己就开始垦荒。登仙台这片区域其实不算大,能耕作的面积自然也不怎么样。

    种田不是昆仑宫人的必须工作,别看门人弟子稀少,但门内有许多力士仆役,精怪从属,他们维持着奢华的昆仑宫主体的运作和维护,也就是在登仙台上一穷二白,其实昆仑宫是真的很气派。

    玄游子解释过,道在屎溺,生活无处不修行。想要提高道行,就不能单纯执着在对灵气的攫取上,道门终究是追求天人合一的,一种感性的修行,而非理性精密的剖离自然。这么多代的传承,从来都这样,自力更生的传统一直都有保存,昆仑宫的弟子清一水都是一品金丹,做不到一品金丹的就至死不结丹,而这样的废物四五代才出一个。

    前辈们留下房屋住处,留下田地,留下知识,传承这种东西一直都没有局限在大书库里,而是扩散到田地里。神识足够高的弟子甚至可以看到先代昆仑宫弟子留下的道韵投影。

    鹿正康低着头,挥舞锄头,先把纵横交错的阡陌分割出来,他动作飞快,身体形成了惯性,就像是机器设定好了程序,自顾自就一路往前刨地,心思却四处奔腾出去,在某一个瞬间,他几乎出现了一个错觉,锄头挥舞下去的瞬间,他看到了另一把锄头虚幻的影子,比他自己手中掌握着的实体慢了一拍,但很快,又消失,似乎是幻觉,似乎是视觉残留,但鹿正康在这短短时间里瞥见的,幻觉里的锄头,形制更加粗朴,锄头更宽,且似乎是石片制的。

    鹿正康很是愣了一下,他停下锄头,想仔细回味方才那种,在心尖尖上划过一片热乎乎的鹅羽毛的感觉,很微妙,其实那种热乎乎的感觉倒是不明显,只不过是有一种特别的灵感,就像是锯齿齿条划过齿轮,咯吱吱的震动了一下,叫他后脑勺的血脉突突一跳。

    很奇妙的感觉。真的很奇妙。就好像是过往记忆的一个闪回,只不过是别人的记忆。

    鹿正康想去追忆自然是追忆不起,他继续耕作,刨地,不去想,过了一会儿,他挥着锄头,又看到了那个影子,这次更加明显。而且是越来越明显,鹿正康站住脚步,那个影子一下子就走到他前面了,褐布短打,背后的头发绑得高高的,锄头挥得很恣意,几乎不像是在耕田,而是在跳舞一样。哪有这样耕田的人,这样做的也绝不会是正常农人。

    这个快乐耕田的道人。

    鹿正康跟着他,跟着他耕作的脚步,随着他一起手舞足蹈。

    刚开始他觉得挺傻,后来,那种灵感是源源不断的,他马上就觉得很有趣了,道人的影子贴合在他体表,散发出蒙蒙的光,鹿正康感觉自己的肢体发麻,就像是被包裹在一层人形的温热水流里,乃至有浮力一样。

    鹿正康半眯着眼,觉得困意上涌。耳边隐约传来前古道人快乐的小调。

    等他回过神来,都已经晌午了,他把四亩地的边框都规整出来,方方正正的,然后,道人的虚影在田边就坐了下来。鹿正康有样学样,也跟着坐了下来。

    道人虚影在身旁躺下来打盹,双臂枕着脑袋,虽然面目不清,可那种惬意是很明显的。鹿正康没有困意,他取出怀里的陶埙开始吹奏。

    六师叔在田里堆麦垛,听到埙音,停下手头工作,双手抱胸听了一会儿。再远些的几位师叔师伯也回过头来望了望。他们看到六师弟在偷懒,马上训斥道:“你可长点心吧,我们能休息你能休息吗?还好意思征用我们的田,这一整年我们可都是在为你打工哦!”

    六师叔翻白眼,“每年我酿出的酒你们谁少喝了?”

    “一码归一码,你就是不能偷懒。”

    “就是就是。”

    六师叔摇摇头,“得,是我不对。”他埋头继续堆麦垛,另几位开始休息,听听小师侄的音乐。

    鹿正康吹的调子许许多多,自然也是他前世听过的曲。没有谁规定,古人的曲就一定比今人的好听,每个时代都有好音乐。所以他吹的调子,还颇受几位长辈的喜欢。

    鹿正康吹够了自己记忆里的曲,突然会想起道人虚影哼的小调,于是凭记忆力扒了个谱子,学着吹起来。

    道人虚影本来是躺平在他身旁晒太阳的,听到调子就站起来了。鹿正康急忙收好陶埙。

    道人点起一把火,把荒地点燃,焚烧起来,鹿正康自然是有样学样,在荒草地上快乐纵火。

    这一番动静多少让师叔师伯们有些惊讶。大师伯过来检查了一下,看到田地边缘已经开垦出来一圈防火线,顿时也放心下来。

    刀耕火种,这一把火烧了一个下午。中途,道人的虚影消失。鹿正康呆呆得看着,直到火焰熄灭,原本长到腰际的荒草现在都变成了黑灰,就像是被烧伤的人表皮的一层焦壳,热量和烟灰腾腾升起,还有一些余烬释放着红光,放射状就像是恣意蔓生的藤蔓和树枝。

    今天的工作完成了。

    鹿正康收好锄头,往玄游子的屋子走去,该蹭午饭了。

    午饭同早饭的区别并不大,无非是水煮蛋换成了炒鸡蛋,玄游子在自己的田里开辟了禽畜圈,养了三对鸡,一对鸭,一只蠢肥的猪。这个数量会保持着,鸡鸭生子后就可以吃了,鸡鸭蛋随吃随取,至于那头猪,由于没有另一头猪给它配种,就一直留着。

    鹿正康来吃饭的时候,一脸被烟熏的灰,玄游子十分嫌弃,叫他去沐浴洁面后再上桌。

    这次,玄游子取出一坛腌菜,让鹿正康可以就着荠菜多下两碗饭。

    可以料见的是,鹿正康得蹭饭很长一段日子。

    第二天,继续种田,道人虚影又出现了,鹿正康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玩角色扮演,也不知道跟着道人耕田会有什么收获。

    现在是天苍六十年的十月十四,晴,无事发生。

第八百〇九章 梦游

    一边农忙的时候,鹿正康也会想,自己什么时候能得一个道号。估计得在仙缘大会的时候了。玄游子的道号是他自己起的,陶然子的道号是她阿爹给起的。鹿正康心想,他真要有个道号的话,还挺不习惯的,或许等以后出去闯荡久了,天下修士会给他起一个外号。

    昆仑宫的人很少出去晃荡的,有外号的人也不多。大师伯被人称作云河剑仙,自然是很厉害了,普天下的元神修士,能和大师伯比划比划的,可能一个也没有。

    鹿正康倒是很想拜大师伯为老师,他的《栖情剑诀》也是天下少有的剑仙妙典。不过,来日方长,他也不急于一时。

    十月十五,鹿正康依旧跟着田里的道人虚影一起耕作,越来越熟悉这个道人了。就是不知到底是哪位祖师。熟悉得就像是自己的影子一样。

    种田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在仙缘大会之前,鹿正康每天都得在田里泡着,闻着各种气味,一杆锄头,挖出许多活着的,死了的,植物,昆虫,蠕虫,有时候能挖到一泡灵乳,就想是泡沫一样,戳破后氤氲开一阵雾气。

    与灵土打交道的感觉是很奇妙的,大地的存在感极强,鹿正康有时候分不清是自己在耕田,还是田在耕作他。如果力是相互的,那么灵感也可以是相互的。

    鹿正康泡在道人的投影里,心思却飞得无比远,他在考虑一些形而上学,世界的本源,意识和物质的本质,这些就是道人们一生都要追求的东西了,很枯燥,很无聊。假如修道不是为了追寻道的终极,那么应该就是追求力量,不过,没有道行的修士往往会止步在某一个层面。

    鹿正康其实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他虽然已经修成外道魔体,实力堪比在世真仙,但他修习他化自在神通时,进度却很慢,因为他还没有掌握此世六道轮回的运行模式,这就是道行不足的表现了。

    凭借掌握的力量,强者总能活得很潇洒,很多人把修行当生意,学成归来就可以凭借实力给自己牟利,或者是实现自己胸中抱负理想。这样的人,在昆仑宫是很少的,这里的人基本上是一心向道,算得上一个学术氛围很好的求道地。

    鹿正康问玄游子,这里平均几天论道一次。大师兄表示,你有修行的疑难直接就去问师叔们就好了,有时候他们会领着弟子去大书库一楼的论道厅解释,有时候就边走边聊,甚至一边种田一边聊也是可能的。

    于是鹿正康就找到大师伯,当时他正在打麦,“师伯啊,这些天我一直被鬼附身啊。”

    大师伯很是吃惊,“我昆仑宫还能有鬼?”

    “也可能是祖师留下的道韵啦。”

    “哦,那倒是挺正常的,当年我修道的时候,半夜还有祖师在床尾织布呢。”

    “……这么恐怖的吗?”鹿正康讪讪地笑了笑,“那什么,祖师会给我们什么奖励吗?”

    大师伯点点头,“你要是悟性好,肯定能从道韵里领悟法门的,我的栖情剑诀,本是那七杀魔宫的镇派功法七杀剑诀的残卷,也是在祖师的帮助下,让我一点点完善成册的。”

    鹿正康哦了一声,“掌门真人练的是什么功法?”

    “是我昆仑秘传《元始天章》,你小子早日筑基,到时候想学什么,就来找师伯师叔们。”

    这些鹿正康确认一件事:被祖师虚影纠缠是昆仑宫传统项目。至于能不能从中获益,得看本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某种报应,自从鹿正康去问过大师伯之后,那个祖师的虚影就不只在种田的时候跟着他了,平时行走坐卧都跟着,去大书库二楼翻手札的时候也在,去玄游子家里蹭饭也在。

    晚上睡觉,半夜睁开眼,祖师虚影在床尾剥花生吃。

    鹿正康险些没把被子给踢开。

    刚才他还在赤天府那边经营事务。昆仑宫的大书库二楼里有祖师们游历六道轮回的记载,他打算借着这些内容试着在血海下构筑属于赤天府的六道轮回,只不过进境了了,这才把意识转移回来打算好好睡觉。

    这一下他全然清醒了。

    祖师的虚影似乎对他笑了笑,还把花生递过来,鹿正康想接,自然是什么也接不到,虚拟的道韵花生或许很好吃,反正鹿正康也吃不到,假如有机会,他也想给昆仑宫后几代的晚辈一个递花生的机会。

    说起来,这些道韵究竟是如何形成的,鹿正康也不是很清楚,主要是他有一种自来熟,没有找师叔师伯们寻根问底,就今晚被吓了吓才开始好奇,他觉得这种门派福利有必要一直传承,留着吓唬……不对,是激励晚辈也是很好的。

    今夜是满月,每个月都有那么一两天满月的,不算什么稀奇,今晚天气也很好,晴朗,星星多,月亮圆,在登仙台能看到昆仑山脉各处冲起的明光,就像是山背面有城市似的。

    这个既视感就让鹿正康忍不住笑。

    笑着笑着,鹿正康就看到周围的世界在发光,是一种青蓝色的荧光,天上桂花半的月也变成青绿的样子,有结晶的质感。

    登仙台空无一人,在青蓝的月光下,一位位祖师虚影慢慢从房屋里走出来,穿着奇古的服装,各自打着招呼。

    从鹿正康身后,也慢慢走来一位祖师,正是这两天一直缠着鹿正康的那位。

    “小弟子,很不错嘛。”他拍了拍鹿正康的肩膀,无声无息,又吓了鹿正康一跳。

    “祖师在上,弟子鹿正康有礼。”

    “你莫怕,我又不是来抓你下地府的。再说,我早就飞升仙界,要来抓,那也是带你去仙界了。”

    鹿正康乐道:“那敢情好,咱们现在就出发?”

    “皮小子!”祖师摇头直笑,“来,我们去书库看看。”

    “祖师那个时候就有书库了吗?”

    “那是啊,我和师弟亲手建造的。”

    鹿正康顿时有数,这位是第十二代掌门。

    “祖师是想给弟子些好处吗?”

    “好处?那也行,我看你还没筑基,我带你去脱胎换骨!”

    正是夜半三更,玄游子隐约听到动静出门,就看到门口鹿正康闭着眼睛梦游,缓缓朝大书库去了。

第八百一十章 脉望

    闭上眼睛,世界更清晰。

    鹿正康觉得这句话或许可以作为一句什么睡眠眼罩的广告词。

    他其实自己很清楚,梦游这种事情,虽然对他来说很新鲜,不过梦这种东西他是不陌生的。鹿正康一直都喜欢做梦,梦是大脑给自己的一次放松的赏赐,当然也可以是惊吓。鹿正康把梦境当观影,梦游也就是vr游戏。

    与正常游戏体验不同的是,鹿正康的梦游毕竟是发生在现实的,游戏里的行动通常不会影响现实,梦游则完全基于现实。

    曾经鹿正康很好奇,为什么那些梦游者闭着眼睛还能四处走动,靠肢体的本能吗?不过对他来说,他的梦游,闭着眼睛,还是能看到周围的,周围的一切都涌入了他的内心。这种体验本身就可以被认作悟道。

    天地的感知籍由某种鹿正康也不清楚的媒介,涌入了他的脑海,或许是祖师们的记忆?

    他看着头顶的月,谁会觉得一轮青绿色的月亮是正常的,这月亮像是发霉的饼子,尤其是月海的阴影,完全是霉斑的样子。

    登仙台平静得让人能听到自己呼出气息在空中扩散的声音。但这里其实挺热闹,鹿正康会注意到祖师们的虚影,他们就像是月光在地上参差的亮斑,有些模糊,有些更模糊。那个领着鹿正康往大书库走去的祖师,他也只有一个背影清晰,但还是能透过他空洞的躯体望见前方的景象。

    鹿正康低头打量自己的形体,也是空荡荡的,披着衣物透明,皮肤肌肉骨骼透明,内脏透明,透明但不晶莹,完全像是透光的蚊帐,走在路上轻飘飘,鹿正康不知道现实里的自己有没有跌跟头。

    大书库里,夜晚的大书库很安静,掌门没有在这里读书,他昨天就去了主峰,估计是在准备仙缘大会。至于其他几位师叔师伯,或许在闭关,鹿正康愣着,他其实挺希望在这里遇到一个熟人的,只不过,今晚的大书库冷清得出奇,还是有几位祖师的虚影在这里闲逛。

    在一楼,有面目模糊的道人坐在法座上,身前蒲团上也零零星星分坐着几位祖师。法座上讲道的道人整张脸都是虚淡的,只有一张嘴,丰润饱满,翕张着,开开合合,鹿正康盯着他的嘴唇,隐约听到了一些混沌的音节。

    没有声音,但周围的空气里有清亮的柔光,层层叠叠,仿佛一重重纠结的花瓣,乃至有气味,没有去触碰却仿佛能感到被这光和声音触摸。五感被紊乱的信息充塞,裹紧。

    “别去看。”十二代掌门转过头嘱咐。

    鹿正康就闭上眼睛,他知道那是属于仙道高手的世界,他们,包括鹿正康的外道身,都能看到深层的世界,感官直达道的形状,诉说的话语不是语言,而是将道的形式籍由器官和灵气为媒介传递出来。道行高的修士,他们是近道之人。

    道这种东西,对弱者而言是有毒的。

    鹿正康现在的躯体也只是凡俗,一个刚开始筑基的凡人,不可以聆听道言,哪怕是这座建筑对上古时代残留的记忆。

    梦里的一切都可以是鲜活的,包括死物。

    十二代掌门迈步在楼梯上,每一步,整栋大书库都仿佛在震颤,就像是打哈欠一样,瓦片梁木榫卯震颤着,混合成模糊的话语:“老爷……您来了。”

    “把我养的蠹鱼挑一只来。”

    大书库依旧震动,三楼的阶梯排队跳下来一卷卷老旧的书籍,在祖师面前排好,自己打开,纸页呼啦啦翻动,露出一处处霉斑,蛀洞,还有在书籍里仿佛标本一样静滞的虫豸。

    鹿正康把眼前发生的一切归咎于自己幻想与真实情况有出入,导致梦境的特异性表达,他确定自己在现实里梦游,所以看到的一切应该只是自己的想象。现实里的大书库当然是死物,不是一个妖,不是一件法宝。

    可祖师们也不是虚假的。大师伯亲口证实过。

    所以大书库活过来这件事情,在现实和梦游里都不能成立,只能说鹿正康自己的脑补。真实情况他也不清楚,或许只不过是自己在祖师虚影的引导下,进入三楼找到了这些养着蠹鱼的书籍。

    假如明天一早,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大书库里,那一点也不稀奇。

    梦境越来越深邃,而他保管自己的记忆会越来越模糊。直到现在,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清醒。

    祖师在书群里漫步,时不时蹲下来查看书页里的蠹鱼,看着它们的发育状况,就像是一个收获蚕丝的养蚕人。

    “小弟子,你可听说过,脉望?”

    鹿正康点点头,“传说中的一种书虫,读书人用之煎药服食,可以高中举人。”

    祖师点点头,“读书人家的蠹鱼吃的是圣贤字,养出来的脉望自然是增文气的,仙道人家的蠹鱼吃的是神仙字,养出来的脉望有脱胎换骨之效。”

    鹿正康嘿嘿一笑,“那先给我来个十条八条的好不好?”

    “十条八条?这东西,数个甲子都难出一条,比龙脉里的赭黄精还稀奇些!”祖师这副勤俭持家的样子倒是和当代掌门宸宸子很像,主要是有一股精明和油滑味。

    鹿正康觉得眼前不是那个欢乐耕田的……祖师虚影,而更是一个模糊的群像的结合。

    “来,给你挑一条。”

    “好,给我来一条!”

    一条脉望吃了神仙字,肚子里自然是神仙水,环形的柔软的透明的虫子就像是牙齿缝里的韭菜丝,从书页里被拔出来后就卷起来变成环状了,就像一条青蓝色的蚯蚓,祖师揪着他,走到鹿正康身前,示意他仰头张口。

    鹿正康遵从了,祖师把脉望塞进他嘴里,大声说:“嚼!”

    咀嚼,努力咀嚼,就像是吃一条凉凉的果味软糖。

    鹿正康吞下脉望,就像吞下一轮月。

    眼前的世界很快暗淡下去。

    第二天他醒来,掌门在一旁书桌边翻书。

    “小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忘了。”鹿正康直言。

第八百十一章 拐弯抹角

    鹿正康坐起身来。

    昨晚他真的睡着了,只有前半夜的记忆,而无后半夜的,他的意识仿佛飘走了,既不在昆仑宫,也没有在赤天府。他是什么也不是了。

    舌头根泛上来一阵清凉的味道,没有什么具体滋味,就像是吃完薄荷糖后喝一口水,有一股子凉意。

    掌门嚯了一声,“好小子,一夜筑基了!”

    鹿正康也嚯了一声,“真的假的?”

    他坐神反照,的确能感受到自己体表窍穴朝天地蔓延出去的气脉,数量很多,但他一下就知道了数量,就像人知道自己有四条肢体一样,他也能通过气脉反馈给他的感觉,知道自己有七百二十条气脉,假如把他的经络单独剥离出来,就像骨架一样,那么就能看到气脉就像是骨架上滋生的毛发一样。

    掌门放下书站起来,围着鹿正康打转,“难不成是吃了筑基丹?谁偷偷塞给你的?”

    “有筑基丹我也不会在书库里吃。”鹿正康还闭着眼,不过应答还很流畅。

    “不是筑基丹,又在书库……好哇,你小子是不是在这里找到脉望了?还有没有?”他激动地搓手。

    “我也不清楚哇,真的有什么脉望也肯定是被我吃了。”鹿正康睁开眼睛,掌门的脸蛋就直勾勾冲着他。

    “暴殄天物!”宸宸子表示了忿怒,“一条脉望,那就是一个飞升的机会!”

    鹿正康愣了,“哇,这么神的吗?”

    “古书记载,蠹鱼三食神仙字,则化脉望,夜以规映当天中星,星使立降,可求还丹,取此水和而服之,即时换骨上宾。”

    “真的有这么神奇?”

    “反正说是这么说的,我昆仑宫底蕴虽足,可也少有脉望的记载。相传当初建起大书库的祖师就是为了养脉望,可也不知道养没养成。”

    鹿正康挠挠头,“像我这样一夜筑基的弟子,曾有吗?”

    “有啊,怎么没有,还有一个时辰筑基的绝世道材呢!”

    “掌门是多久筑基的?”

    宸宸子拉下脸来,“去去去,你不是还要种田吗?赶紧忙去吧,免得以后饭都吃不上。”

    鹿正康被赶出去了,说来遗憾,他没有再见到祖师的虚影。

    仙缘大会的确是要开始了,有许多门派的宾客已经陆陆续续到来,师叔师伯们现在很少在登仙台露面。所以,鹿正康也没有机会向他们请教进一步的功法。依旧还是筑基。每天自己试图完善气脉,或者再开辟一些气脉,让基础更加坚实些。

    松鹤观想图他仍旧在修持,真气越来越雄厚了,乃至能在体表形成一尺厚的罡气,水泼不进。

    中午,照例是去蹭饭。

    鹿正康问玄游子,“大师兄啊,这次的仙缘大会,你会不会参加?”

    “当然得参加的,这是昆仑宫二十五代弟子第一次在天下同道面前露相呢。”玄游子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你都入门几十年了。”

    “什么叫几十年!我才二十六好不好?还是一个英俊的青年呢!”

    “那你之前说自己四十六是骗人的咯?”

    “对啊!”这人理不直气也壮的样子。

    “你六岁入门,二十年,窝在昆仑山脉,世事弹指一挥间,的确是个青年。”鹿正康很认真地应付了一句。

    玄游子被捧得挺美,“师弟,你是不是有事相求?”

    “对,我想知道这次的宾客,都有谁来了。”拐弯抹角,抹角拐弯,鹿正康就是想知道青宁子来没来。她来了,鹿正康就会很高兴,他坐的这些事情,都是在为了一个巧合的偶遇,他已经全然准备好了,就看她会不会履约,鹿正康常常会想,当青宁子看到鹿正康出现在昆仑宫的队伍里,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玄游子并不清楚鹿正康心里的算盘,只是懒散一笑,这模样像极了掌门宸宸子,“是吗?我也挺想知道的。”

    鹿正康咳嗽一声,“要不这样,今晚我请客?”

    “你哪来的食材?”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不约而同,看向一旁的厨房,那是玄游子自家的厨房。

    “你用我的食材来请客?”

    “不,我是用我的手艺来请客。”

    “哦哟,这么自信啊?”玄游子不满,“是觉得我做的菜不好吃吗?”

    鹿正康一脸正经,“好吃,但平平无奇。”

    “你会做大餐哦!”玄游子双手抱胸,很是不满意。

    “是,而且晚上要吃,现在我就开始准备了,你去帮我打探消息,我在这里给你做饭,你若是打听完消息,天还早,就去田里逛一逛……对了,你养的那头猪,我打算宰了。”

    玄游子沉默了一下,“也好,它太肥了,我本来也打算过年前把他宰了的,猪老了容易生病,生病了肉质就变差。”他絮絮叨叨,“你别浪费,猪下水也是能吃的。多余的肉可以做成腊肉。”

    鹿正康带着尖刀去了田里,果然同玄游子说的,猪很老了,肉质不佳,它也不爱动,没有什么让人称道的精干的肌肉,死气沉沉的身体堆积着臃肿的脂肪,体表短短的毛发依旧变成灰白。在灵气充足的昆仑山脉,依旧有不开化的野兽,这头猪吃的是灵土里长出来的作物,不过灵气都被它拿去增肥了。

    宰杀它的时候,它才懒散地叫了两声。不知是不是太疲累了。很快,血从脖颈流干,鹿正康接了两大盆,用来做猪红也很好。

    鹿正康宰猪的时候,有一只鸭子跑到他腿边,啄了他一口,于是下一秒,躺在砧板上的多了一只鸭。既然猪鸭都宰了,那么再来一只鸡也是顺理成章。鸡鸭肉有了,再去河里钓鱼,钓鱼的时候顺便还收获了一些小虾。回来路上遇到一条草蛇,顺便也给捉了。

    至于调料,去六师叔屋里找就行了,他酿酒的材料齐全,并且老是有一些副产物。

    玄游子在主峰与各路的同道见礼,他一个结丹修士,其实不算籍籍无名,大家也都知道他是昆仑宫二十五代大弟子,说不定将来是要当掌教的。

    练武人做什么都快,等玄游子回来,日头还没完全落下去,不过自己房屋里传来的香气,他可是很远就闻到了。在棕黄色的天幕下,一道清灰的炊烟冉冉升起,在夕阳左近弥散开去,仿佛与晚霞交融了。

    果然是一桌好菜。

    蒸肘子,脆皮烧鸭,红烧狮子头,文思豆腐,肚包鸡,油爆河虾,拆烩鲢鱼头,菊花蛇羹,再一碗红白汤,用的是猪红鸭血加豆腐,猪油一勺,小葱一把。

    鹿正康见玄游子慌慌忙忙就要入座,急忙先拦住,“大师兄,来得那些个女修士,你打听到几个?”

    玄游子一愣,“不是……你好骚啊。”

第八百十二章 相遇若初见

    修道人记性好,玄游子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姓名都说了一通,里面确然有青宁子的名字。

    鹿正康点点头,“开饭!”

    玄游子乐呵呵地端起饭碗,“哇,这个好吃,这个好吃,连饭都煮的比我好吃。”

    “那是你从来都随缘加水。”鹿正康神思不属,“对了,咱们的法会是在明年吧?”

    “对,这次法会安排在明年中秋。”

    鹿正康啧啧作声,“这次来仙缘大会的同道们,肯定也是要参加法会的吧?”

    “那不一定。”

    鹿正康琢磨着,“到时候,我也想参加。”

    玄游子笑得差点喷饭,“你可拉倒吧!我一个结丹修士才勉强有资格与人斗法,你才……咦,你筑基成功了?!”

    “对啊,一觉睡醒就筑基成功了。”

    “哇塞,你这天赋可以啊,都快比得上大师伯了。”

    “大师伯是多久筑基的?”

    “一个时辰吧,他第一天筑基的时候直接悟道了。”

    “原来掌门说的就是他。”鹿正康也忍不住暗自惊奇,昆仑宫道法筑基比他赤天法是困难多了,说白了,赤天法更近似神法,而昆仑宫则是正统的气法,“大师伯现在也就是元神期,他修道几年了?”

    “也就六百多年。”

    鹿正康吃不准这个水平算快还是慢,但对大师伯这种一个时辰筑基的天纵奇才来说,六百年,从炼气,结丹,金丹到元神,似乎是慢了些。

    昆仑宫的辈分,一代人里,活着的全部成就元神,往后的弟子就算下一代了,历史上有三百年证道真仙的,有二百年证道真仙的,大师伯六百年还是元神,这样一对比,颇有些伤仲永的意思。

    “我对大师伯完全不熟悉,他也不太欣赏我。或许他曾有过一段往事吧,不过掌门曾说,大师伯想突破真仙也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可能他停留在元神期是在等师弟们追上来吧。”

    鹿正康与玄游子八卦起来,各自开始编篡大师伯的魔幻历史。

    越说越好奇,尤其是大师伯的《栖情剑诀》,他自己说是《七杀剑诀》残卷的改良,而《七杀剑诀》相传是魔界流出的杀伐秘法,七重境界,步步艰辛,又因杀意过重,想要成道需要渡过三重天劫。

    改良后的《栖情剑诀》改无情剑道为有情剑道,剑术上走的是化简为繁,一剑生万法的道路。不再以凶狠的杀意取胜,而是转向活泼的灵心,用剑法对道进行一个充满个性的阐述。

    在昆仑宫的秘法传承中,论剑道高度,或许《栖情剑诀》还不算绝顶,但论起剑术水平,应当是这《栖情剑诀》排在首位。

    鹿正康拍板决定,“我要拜大师伯为老师!”

    玄游子一挑眉,“如此一来,你岂不是又会做饭又会打架?好兄弟,以后出去游历我一定叫上你,保镖和厨子都全了!”

    鹿正康一脸嫌弃,“谁带你个拖油瓶,我肯定是携美同游,你一个大老爷们别赖着。”

    玄游子放下筷子,“哎,师弟此言差矣,你这手艺真的不赖,比师兄强多了,以后你来我这儿吃饭呐,就自己做饭,我出材料,好不好?”

    鹿正康冷笑,“假如我不做饭呢?”

    “大家一起饿死吧,反正师兄我会辟谷,至于你嘛,啧啧,或许你去找小桃子,她会让七师叔给你准备一副筷子。”

    鹿正康想起七师叔怅骨哀的青白脸庞,还有黑色的指甲,虽然是个温柔的老粽子,不过黑漆漆的指甲做出来的菜……或许有尸毒?那么如果做糯米饭是不是能解毒?不对,僵尸能做糯米饭吗?

    玄游子见鹿正康陷入沉思,顿时也有点慌,“不是吧,师弟你认真的?”

    鹿正康摆摆手,“你吃你的。”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只有玄游子碗筷打架的叮叮当当声,鹿正康等他吃完,说一句“带我去赤楼。”

    赤楼是昆仑山脉浮空云楼里比较有名的一座,法会里有一项赤楼斗剑,说的就是那个赤楼。大师伯是要作为斗剑主事人的,这些天常常往来赤楼与登仙台,倒是待在赤楼的时候更多些,正好,来昆仑宫这许多天,鹿正康还没有出登仙台一步。明知到有许多美景等待探索,就是一直没能成行。

    农务实在繁忙了些。

    鹿正康打算找大师伯学《栖情剑诀》,然后在赤楼斗剑里,会一会天下英豪。至于他能不能在明年中秋修习到结丹期,这是以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

    赤楼飘在半空,玄游子驾着一朵彩云领鹿正康上入云霄,云楼百重,有许多都是给客人安住的处所,此时昆仑山脉上空往来遁光如织,鹿正康并不四处张望。玄游子站在他左手边,指点着各处云楼,某某处是安排给某大派的,某某处安排了几个小门派的同道。云楼深深,随着玄游子架云视角的移动,云楼的数量也并不相同。

    赤楼藏在云深不知处,玄游子绷着脸在天上乱逛,与往来的宾客打招呼,始终没能找到切入赤楼的关键角度。

    “大师兄你怎么不可靠啊。”

    “平时我很少来。”玄游子咳嗽一声,“按理来说应该是这附近……”

    鹿正康双手抱胸,一脸无语,突然感觉有一道神念从侧上方传来,就像是风痕拍打在蒲公英的绒毛上一样,神念触动了他体表蔓延的气脉。

    修士之间,互相不以神念互相探查,这是一种对彼此**的尊重。

    而真的需要用到神念的时候,通常都比较严肃了。

    鹿正康严肃地朝着神念传来的方向望去。

    遥遥天际,湛青的云头上,背负剑匣的坤道站立着。风与目光一起飘过她的长袖,摇曳的袍尾,背后正正是薄暮的地平线,晚霞流曳,丝丝分明,像彩陶上的均匀色块,粉若桃花。

    鹿正康不自觉笑了笑,随即想说什么,隔这么远,也说不了什么,于是抿了抿嘴唇,冲她招招手。而她呢,也朝鹿正康作揖。虽隔百丈,却似当面一样。

    玄游子好奇,“你认识?”

    “算是认识。”鹿正康微笑起来。

第八百十三章 剑仙道

    鹿正康只是同青宁子打了个招呼,不曾进前细谈。眼看着她飘然远去。

    而玄游子磨蹭磨蹭,终于还是找到了赤楼。

    赤楼果然是赤色的,深色的红,近似于黑。这座楼的建筑结构却与其厚重的色调不同,透着一股简洁的味道。

    一重牌楼,坐落在南边,然后是向上的阶梯。赤楼主体在一个白玉平台上。

    一个简单用木柱搭建的楼,多处镂空,甚至没有一片瓦。更像是一个凉亭。从侧边看,赤楼的墙就是无数间隔的门柱组成,四面都是这样,最中间的门,两根长柱相隔最远,也就最宽阔,足以让十乘马车并行通过。两旁的柱子是越来越接近的,到最后,最靠近边角的门只能让人侧身进入。

    走入内部,与外面的白玉平台截然对立,这里的地板上铺的是黑色的精石板,一丈见方,整整齐齐,每块石板上都阴刻着细细的莲花云纹。

    抬头能从横平竖直的梁木空隙里看到天穹。夜幕在降临了。

    赤楼内有高大的力士们缓步行走,这些力士并非真人,而是布置在赤楼的阵法衍生的一些幻化灵体,组成它们的质料是灵气,而形式则由符箓和阵纹赋予。看着人高马大,其实是虚淡的,就像一阵雾气,能直接从它们体内穿过去。

    大师伯站在赤楼当中,孤身一人,穹顶倾斜下来的斜长的稀淡光柱覆盖他的上半身,一袭白衣他的背影帅到让小青年们羡慕死。

    “大师伯!”玄游子屁颠颠跑过去,“大师伯!三师弟要拜你为师啊!”

    大师伯转过身来,笑得眯起眼,“那当然好啊。”

    鹿正康本来还打算好好看看赤楼,他远远的注意到北墙那里有一排排石碑,上面似乎刻着一些胡乱的纹路。现在大师伯正乐呵呵冲他招手,鹿正康小跑上前,大师伯牵起他的手臂,很慈和地上下打量,“小鹿,你愿意继承大师伯的衣钵,那再好不过啦!”

    “师伯这么倜傥风流的人,哪个晚辈会不喜欢呢?”

    大师伯更是高兴,“你能发现这一点,说明你是有慧根的,你的几个师叔他们都不承认我是昆仑宫二十四代弟子里最帅的那一个。”

    玄游子站在大师伯侧后方,偷偷撇嘴。

    雪鸿子轻轻说:“小云腾,我能看到的。你是不是觉得师伯在开玩笑?”

    玄游子急忙想要辩解,不等他开口,大师伯就又笑起来,“哈哈,本来就是开一个玩笑,虽然事实就是这样,但我们这种方外之人,怎么好亲口说出来呢。”

    鹿正康注意到大师伯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于是急忙笑着附和,“大师伯不愧是昆仑宫最有派头的修士,就连您说的话都这么发人深省呢!”

    玄游子又一次忍不住撇嘴。

    鹿正康直言:“大师兄似乎有意见?”

    “没有没有,我就想说——三师弟说得对啊!”

    雪鸿子又笑了一阵,轻轻拍着鹿正康的手臂,很亲昵的样子,“小弟子,你要明白,栖情剑是有情剑,是仁爱之剑,你得需先学会爱自己,才能发挥栖情剑的威力。师伯只是同你们逗趣,其实你其他几个师叔师伯都承认我最倜傥了。”

    鹿正康认真地点点头,“希望以后我也能像师伯这样倜傥!”

    “莫再叫师伯,叫老师吧。”

    雪鸿子拉着鹿正康往北面走,赤楼内部宽阔之极,便是不开启阵法,内里也似一个广场般,这样步行过去,走了一炷香,鹿正康他们才来到北墙跟前,这里矗立着许多石碑,每一块石碑都是灰扑扑的,没有斑点,石质清澈。碑面上普遍都是有划痕的。

    “这些都是赤楼斗剑的出彩者留下的。能在昆仑宫赤楼留下剑痕,是许多剑修一辈子的愿望。”玄游子充当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导游。

    鹿正康看着这些石碑上简单的刻痕,凭借着气脉带来的灵感,他能感知到剑痕里弥散开来的一些气机,这些石碑就像是现代机器,有些剑痕给人的感觉是热,有些是冷,有些是针扎一样的刺痛,还有是一种酥麻,就像是空调,暖气,切面机等等,一个个黑箱,剑痕是剑仙们留下的,这里面也藏匿着他们的剑理,若是道行高的修士,说不定能从中窥探到对方的剑术,若是悟性好的修士,能触类旁通,被剑痕激发灵感,悟出自己的剑术。

    石碑既是荣耀,也是一种剑理的载体,赤楼在这个意义上,同登仙台的大书库是一致的。

    雪鸿子说,“不是每一次法会都能增添一块石碑的,有时候一次法会也可能多出来两三块。剑仙这种人,很奇怪,有时候几代人不出一个,要出的时候,往往是好多,一群剑仙,纵横天下,他们手中剑无物不斩,横压一个时代,普天下的修士都会在剑仙的锋芒下黯然失色。”

    大师伯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有一些淡然的笑意。

    “老师,您也是剑仙,是否也让天下修士黯然失色了?”

    雪鸿子点点头,“那当然。”这次他很认真,不是开玩笑的。

    玄游子也似乎吃了一惊,他并不如何清楚这些长辈的往事,从没人同他讲述过这些历史。

    大师伯从怀里摸出一块绢帛,递给鹿正康,“《栖情剑诀》的心法就在这里,不过,这些只是炼气的手段,剑仙的魂,你要牢记。”他指了指那些石碑,“有了炼气的基础,能驾驭飞剑,世界就截然不同起来,你要懂得,剑术,剑法,剑道的区别。剑道为根,剑法为体,剑术为用。不入流的剑仙只懂得摆弄剑招,三流的剑仙懂得运用剑法,二流的剑仙比拼剑势,一流剑仙便以道论高下。”

    玄游子迷惑道:“大师伯啊,你说这么多,可剑势又是什么?”

    “剑术是道之末节,剑法是道之阐发,剑势是道之运转,剑术剑法的尽头就是一股势,是剑仙看到了道的形状,就像隔着一层纱布捉虫一样,能运用天地的义理为自己取胜增添筹码,但只有解开这层纱布,才算登堂入室了。”

    玄游子欣喜道:“这样解释,我便全然明白了,寻常练气士,如我这般,以气法对敌,最初只是照葫芦画瓢,能用出法术来便可以,到精深处,能触类旁通,创出新的法术,乃至调用天地周流之气,这便是气势,最后能以法化道,便是入道了。”

    雪鸿子非但不高兴,还数落他,“你跟着宸宸子那个坏小子,这么多年了,才明白这样浅显的道理,实在是不应该!身为大师兄,应该做出表率来。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丹成一品了。”

    玄游子并不服气,“道不分长幼,便是晚些也无妨,人总是能进步就好,未必要一鼓作气。大师伯你这么厉害,不也是在元神期滞留了四百多年嘛!”

    雪鸿子气急,挥着袖子,像赶小鸡似的把玄游子轰了出去。

    大师兄在赤楼外大喊:“我还得送小师弟回登仙台呢!”

    “回什么回!今晚他就留在赤楼,我亲自监督他跨入修行门!“

    鹿正康无语,殃及池鱼啊,这赤楼四面透光,真的不适合当作闭关的静室。

第八百十四章 修行第一步

    大师伯嘀嘀咕咕两句,很快就消气了,转头对鹿正康很严肃地点点头,“小弟子,先研究研究《栖情剑诀》,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觉得差不多了,就可以试着按照剑诀的心法引纳灵气了。”

    “老师啊,这赤楼真的适合闭关吗?”

    “区区炼气,哪里称得上闭关,就算是躺在床上也是可以的,赤楼这么宽阔的地方,又有你大师伯我在一旁守护,再好不过。”

    “赤楼一直都这么安静吗?”

    “那倒不是……白天会有三个时辰,赤楼对宾客们开放,颇有许多剑修同道会来观摩剑碑。”

    鹿正康闻言,反倒欣喜,“原来如此,那我就坐到宾客们来的时候吧!”说完,他摊开《栖情剑诀》,简略地看了看,顿时心里有数,直接面朝西方,盘坐下来。

    大凡天下剑诀,基本都是金行,金行的性质精粹、锋锐,又有庚辛之属,对应阴阳,庚辛金气,就是阴阳金气。庚金气属阳,但并不与太阳类同,只是性质积极主动,对应秋日肃杀,二十四节气中对应白露。辛金气属阴,也不与太阴类同,性质消极稳定,对应的是风霜雨露,二十四节气中对应寒露。

    庚金气宏大宽泛,在天为气,辛金气精微细致,在地为器。正所谓辛是庚之质,金玉不为凭,庚金比之辛金,二者的表现形式也是有很多区别的。从天象中汲取的金行灵气自然多是庚金,而从五金矿物中汲取的就更多是辛金。

    庚辛气互相是可以转化的,在道法的世界,万物都来自同一个本源,这是大道名言。正如物质与能量是同一个东西一样,阴阳二气也只是同一种本源的不同表现。所谓,一炁为阴阳之祖宗,实雷霆之枢机。转化阴阳气就可以用雷法,五行雷各自有其属性,表现形式也比自然界常见的雷霆更丰富许多,当初向羽妾渡破星劫的时候,来打她的五行雷就有十数万种形态、色彩和性质,五行之属稍稍结合就能迸发万物,的确是造化的本状。

    以雷法调理阴阳毕竟粗暴,不适合放在修道人的经络体系内运作,最寻常的方法便是在经络里运转,以人身气调理灵气,不过这样一来效率底下,二来法力驳杂。修士抟炼灵气的方法另有许多,用符箓,用丹药,乃至将法力放入炉子里煅烧都是可以的。

    《栖情剑诀》是雪鸿子以昆仑宫道法改良后的魔道剑诀,兼并道魔之长,都是使用神意来改变金行气的阴阳流转,很方便快速,然而就是对修行者的神识、悟性、根骨的要求很高。

    对天才来说,这不是问题。

    炼气对剑修来说,只是相当于铸剑,剑都造不出来,还是早点回家种田得了。

    鹿正康面朝西方,对着落日只一角的余晖,开始饮气。

    此时正是深秋,再加上是酉时,金行气格外浓烈,鹿正康奋力吐纳,天地间的庚金气霎时间从天边倒涌过来。

    金行气顺着他身上七百二十条气脉涌入体内,此前靠修习松鹤延年图积攒的中正内气也被染化,不到一个时辰就顺顺利利地把他一身筑基的真气点染为金行法力。

    磅礴法力汇聚,不过具体是个如何水平,其实很难量化,同样的法力,对应的境界、道行和战力都是天差地别,就像拳击手一样,身体素质高固然重要,但说到打架,还得看发挥。不同的法诀,修行出来的法力数量和质量都不一样,在各个境界遇到的关窍也不同,这个世上并没有所谓炼气一层两层的说法。

    雪鸿子对鹿正康的进境略感满意,引气入体是修行的基础,没有灵气,也就没有修士。眼前这个小弟子,一来根器佳,二来机缘也好,未来是可以当昆仑宫顶梁柱的。

    眼看他已经纳气成功,雪鸿子便打算指点鹿正康更进一步的内容,也就是法力的淬炼,将金行法力转化为剑气这一步,也是有许许多多的方法的。

    “小弟子,可以了。”

    鹿正康锻炼出一身的金行法力后,本打算一鼓作气,凝聚出剑气的,但《栖情剑诀》的第一重关窍名为剑心,自然就是用剑心神意点化法力,可他自来到这世上后,完全是没有用过剑器的,自然也没有所谓的剑心。

    这种进境被打断的尴尬,让鹿正康有些心烦意乱,大师伯呼唤他,鹿正康只好作罢,搬运法力归入丹田,调息完毕,他睁开眼睛。

    陡然,鹿正康感到眼皮跳了一跳,仿佛是一道电流从后脑勺的血管里蹦出来一样,颅腔内似乎传来空洞洞的回响。

    他呆愣了。大师伯呼唤他,鹿正康也没有反应。

    “小弟子,怎么了?”

    “……”鹿正康慢慢眨眼,就像是正在充电的机器人似的。

    雪鸿子也惊了,蹲下来打量自己新收的徒儿,用神念探测他的躯壳与魂魄,确然是很正常很健康的一个棒小伙子,突然这样,莫非是悟道了?

    作为一个经常悟道的优秀修士,雪鸿子颇有见怪不怪的态度,既然小弟子在悟道,他也就放心下来。站起来,默默守候在一旁。

    鹿正康只感觉自己脑子被灰白色块填满,如灌注了混凝土一样僵滞,目光能看到的一切都失焦,对声音充耳不闻,血气收缩在胸腔里,这根本不是什么悟道,他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的过去,消失的,遗忘的过去,在这一刻,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回响。

    鹿正康不想问诸如我是谁这种问题。他只是好奇自己过去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地球的二十一世纪,他活了两辈子,可两辈子的记忆里,都只有快乐,其余的部分,消失了。

    越是努力回想,越是捉摸不透,就像梦一样,想去追忆是绝无可能了。

    鹿正康只是还记得那种眼皮直跳的感觉。可这种神来之笔的触动,没有了内心一闪而逝的灵机,也变得空泛起来,就好似只是一个错误。

    栖情剑诀,第一重关窍,剑心。

    鹿正康冥想着剑心二字,那种灵机一动的感觉马上又回来了。

    剑心,为什么他会有这种触动?难道他当年是一个剑客?二十一世纪剑侠?

    雪鸿子默默站着,就看到小弟子双手捂脸,发出哎唷的嗟叹来,啪得仰躺在地,仿佛咸鱼。

第八百十五章 剑碑

    雪鸿子咳嗽两声。

    鹿正康回过神来,急忙站起来对大师伯作揖道歉,“弟子无状,恕老师原谅。”

    “小弟子,方才怎么了?不像是悟道的样子呀,我每次悟道后都神清气爽的。”

    “……师伯常常悟道吗?”他鹿某人天纵奇才,至今还没悟道过一次呢。

    “那倒没有,余修道六百年,也就悟道一千来次吧。”

    鹿正康第一反应是,“《栖情剑诀》这么难练的吗?”言下之意很明显了,大师伯悟道如吃饭喝水,六百年还只是区区元神,连个真仙都莫得。

    雪鸿子脸色又沉下来,“小弟子,莫听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说闲话,栖情剑诀其实很好练的,你看我,六百多岁的元神修士,每天恬淡自然,身体还很健康。”

    “老师您这样说我更慌了呀。”

    “不准慌!修行这门法诀,你绝不能有自弃的念头,持剑人的心慢了,如何能抓得住剑器!”

    鹿正康点点头,“我肯定行啊!”

    “你肯定行!”

    二人互相打气,一时间场面倒是颇为励志。

    雪鸿子拉着鹿正康往剑碑处走,“你大师伯我啊,参加昆仑法会九次,六次留下剑碑,我带你去看看,自第四块剑碑开始,就是我修习栖情剑诀的点滴积累,你观摩观摩,不过别太沉迷,外人的剑术再好,阐述的也只是他自己的道,你要自己有想法,就得使用自己的剑法。”

    “那当然咯。身为昆仑宫第一剑仙的传人,我肯定不给老师丢脸啦。”

    雪鸿子满意地点点头,“你有这个觉悟,当然很好啦。不过在外你不必自称是昆仑宫第一剑仙的传人。”

    鹿正康倒是想起曾和老基友弗道子聊谈时听到的一些流言,“老师啊,听说你还曾是天南第一剑仙。”

    雪鸿子愣了一下,“这是谁同你说的?我不是天南第一剑仙。”

    “道听途说。”

    “道听途说……不信也罢。”

    鹿正康发现自己的马屁拍得不到位,于是也暂时熄了谈话的心思。

    大师伯说自己参加过九次法会,留下六次剑碑,也就是有三次都落败。算算时间,差不多是五百多年前开始参加斗剑。这九次法会,见证大师伯从结丹一步步走到元神期。

    连续的九次斗剑,可大师伯的第一块剑碑到第六块剑碑,中间隔了七次,也就是说,一次斗剑,能留下剑碑的不只一个人。雪鸿子第九次参加的法会,也正是上一届,他也还是没能留下剑碑。

    鹿正康思量一番,倒是颇为疑惑,“师伯啊,赤楼斗剑,难道还分组的吗?”

    “不然呢,让元神境的大能欺负结丹小辈?”

    “那我放心了。说起来,我还担心越境斗战会不会太累呢。”

    “通常不会太累,小弟子,你别觉得有些修士活了几千年就很厉害,其实你一剑过去他们就抱头鼠窜了。”

    “对了,这剑碑,到底是斗剑的决胜者留下,还是另有要求?”

    “元神大能斗剑,胜者可以刻碑,而结丹金丹的晚辈,若能有让人惊艳的剑道,也会被天下同道们邀请刻碑。”

    “老师是昆仑宫自己人,一定是结丹时就被邀请刻碑了吧?”鹿正康调侃着说道。

    雪鸿子微笑,“那不至于,我当年的剑道确然是极佳的。”

    他们站在碑林前打趣,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沉下来,在赤楼边角值守的力士们散发出淡淡的清光,天上朗星普照,夜色流入赤楼内,被划分为一道道方柱,空明澄净,并无纤尘漂浮,清澈得仿佛琉璃水晶一样。

    剑碑在水流一样的光中,一道道仿佛画笔泼墨的痕迹似乎在发光。

    不论是人间剑客,抑或仙家修士,使出来的剑招那都是三维的,空间上三维,如果加上内力、灵气之类因素的影响,那就更不仅仅是三维,在时空和物质能量上都是多维的,这么多的信息,被压缩到剑碑的碑面上,哪怕有深有浅,勉强算得上三维,可也有许多信息丢失。

    所以说,用剑碑来传承秘籍还是不太合适的,当然高手可以做到把所有信息印在剑痕里,用神念探查,就能观察到完整剑招,这通常是元神期大佬们的操作。至于真仙,他们完全可以在石碑上创造一个小空间,塞一本秘籍进去也可以。

    鹿正康盯着剑碑,大师伯说,他刻下第四块剑碑时,《栖情剑诀》就已经初具雏形,而此前,他修炼的其实不是剑道,恰恰是一个正统练气士,使用的剑法里,一些是大书库里传承的散招,剩下都是他自己领悟的。

    随着鹿正康成功入道,法力汇聚,已经可以将神念化作有形无质的太始体,如果再加以法咒,那么就能进一步凝聚太素体,到这个阶段,神念就是可以杀人的。所谓用眼神杀死人,对修士来说,也不难呀。

    鹿正康其实在想着,要不要给自己修炼一门瞳术,当然,不是火影忍者那种血统瞳术,而是道法瞳术,火眼金睛那种,他记得许多。眼神好的人,总能看到更多东西,本质上还是对神念的高级应用,能采集到环境更多的信息,打架的时候,眼神好是很重要的,凡间剑客习剑,也是需要锻炼眼力的,更不必说,飞剑往来,倏忽一眨眼就是几里地,神念能追上,眼睛也得追上,毕竟,眼睛看到的范围,比神念扩散的有效范围,那是大许多的。

    用神念去看剑碑,比肉眼看到的,明亮许多,有些是像灯泡,有些像星星,还有些像月亮,自然,也有像太阳的。鹿正康现在,盯着灯泡没事,盯着月亮没事,盯着太阳,眼睛就得瞎了,眼睛不瞎,伤神了,也得头疼几天。

    大师伯说的第四块剑碑,是一轮月亮,是和风细雨,还有火树银花,如果只看剑碑上潦草的画笔,决计是想不到它能这么漂亮。

    鹿正康就笑,“老师啊,您的栖情剑,是美人剑呐!”

    “若使出来的剑招,不好看,那不如不使,练习的时候,你心里要有剑心,有杀意,但不能有阴私的念头。不过,如果你是个坏小子,那就只能有坏心思。当剑客,你出的剑招要好看,剑心要通达,剑气自然也就锋锐难当了。”

    “所以,要心口如一?”

    “要心口如一。”

    “所以,要一诺千金?”

    “要一诺千金。”

    鹿正康点点头,“这下,我明白了。”

第八百十六章 悟剑

    夜半三更,鹿正康觉得有些饿了,我问大师伯要不要一起去吃个宵夜。

    正好,雪鸿子把辟谷法传给鹿正康。

    用天地元气浸染身躯,维持身体的运作,这是斋戒的一部分内容,对闭关的修士来说尤为重要,通过斋戒辟谷,把体内杂气排出去,主要是食用的五谷菜蔬、肉类等,用灵气替代营气。

    鹿正康也学过生物学,当然,世界的表征还是他熟悉的样子,人体细胞等等,这个世界不同的本源,微观结构。用灵气来给细胞功能,也就是参与三磷酸腺苷的合成。

    植物靠光合作用获取能量,修士靠饮气获得能量,假如把修真看作科学,那么也能发现一些类同的东西。只不过,所谓核弹剑仙云云,这些在唯心宇宙里,并不怎么好使。这里打架不看当量,拼的是道行。

    修道人辟谷属于必修课的一部分,隔一段时间辟谷一次,可以让自己的体质与法力更契合,像玄游子这种,在大师伯口中游手好闲,不三不四的人,他就为口腹之欲,每日正常饮食,其实是不利修行的。

    鹿正康暗想:这么说来,其实我也是不三不四的人来着。

    雪鸿子表示,他的要求也不严格,一年至少辟谷十一个月零二十九天吧。

    对剑修来说,保持自己身体的稳定,剑气的纯净,剑心的坚固,都是必修课。既然决定走上这条路,不能怨悔。

    “哇,这也太痛苦了吧?生活的乐趣都没有了吗?”

    大师伯见鹿正康抱怨,就笑,“不是还给你留了一天正常饮食的吗?再则,你想要饮酒却是不成问题的,酒里有三分豪气,三分文气,三分痴气,你可以多饮,在胸中酿作十分的剑气!”

    鹿正康大笑,“那岂不是酒剑仙?”

    “当酒剑仙有何不好的?你想喝酒,去找你六师叔,他这人啊,把爱好当作道路,终究也是被他走出了一条路来。所谓酒修,以真求假,颠倒幻梦,再接假求真,一饮山河尽,乾坤入梦来,什么时候,你六师叔能把天下锦绣都酿进酒里,自然就是真仙了。”

    “喝酒的人也能尝到锦绣山河吗?”

    “当然是可以的。”

    鹿正康与雪鸿子谈笑着,聊了一会儿,鹿正康的注意力越来越被剑碑吸引,也就沉默下来,他一沉默,雪鸿子也不再说话。

    鹿正康眼前,第四剑碑里剑痕飞出来,变成连绵的剑招,灿烂的、绵密的剑招,这些东西一股脑顺着神念塞进他的大脑里,就像是声色俱全的电影,他在剑招的逻辑里追索。鹿正康看出大师伯使用的剑术,有剑光分化,有剑气化虹、练剑如丝,有剑气雷音……但这些都不重要。他想要看见的是剑道,只有完整目睹,乃至亲自面对这些剑招,他才能看到雪鸿子的剑道,以及他对《栖情剑诀》的最初的理解。

    神念越来越深入与剑碑上的剑意共鸣,石碑上的刻痕开始发光,抽吸着鹿正康的法力,凝聚出真实的剑光来,就像是水满的清波,剑光粘附在碑面刻痕里,微微浮漾着。鹿正康身上的袍子被散逸的剑光割开了一个个小口子。

    他百忙之中有些心疼,这套衣服可是他全身家当!他一路从东海穿过来的,路上只浆洗了几次,应该说还是崭崭新的,这么小心保存了,还是被穿坏了不是,没奈何,只能等腾出手的时候,想办法修补一下了。

    雪鸿子也注意到了鹿正康的窘境,不过他也就是随手给鹿正康上了一道六丁六甲护身咒,动作慢了些,估计方才自己也在走神。

    随着第四剑碑上的光越来越强盛,鹿正康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吸引了过去,五感被混杂的信息流抑制,只留下神念的灵感与剑碑共鸣,他感到自己在坠落,从高空落向石碑,被摔碎了,变成一滩血泥,浸润在碑面上,剑痕散发的无穷的光就如雨丝一样击打他的身体,带来浓烈的痛苦。可痛苦又转瞬即逝,在无穷的杀意中,他捕捉到了一些碎片,是雪鸿子留下的,是属于剑碑的记忆。

    鹿正康仿佛坠入一场幻梦,当他睁开眼睛,自己对面站立着年轻时的大师伯,意气风发的他,手里倒提一柄细长仿佛柳叶的暗银色剑器,看周围,模糊的场面,却正是赤楼,无数同道投落注视的目光。

    这是赤楼刻碑,天下剑修最大的荣耀之一。

    金丹期的雪鸿子气度宛然,睥睨有傲色,他朝四方拱了拱手,随即,提起长剑,一剑,朝着鹿正康刺来。

    勃发的剑光,鹿正康死死盯着,不重要。

    剑招一出,天地元气剧烈涌动,这是剑势,也不重要。

    跳过剑招剑势,雪鸿子体表发光,法力在他体表凝聚成护体真罡,隔绝了神念的窥探。

    鹿正康来不及继续观察,剑光已经劈在身上了。

    他感到剧烈的震动,眼前一片灰沉,一张布满孔洞的苍白方形面具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鹿正康回过神来,还是在赤楼,大师伯站在他身边。

    “怎么样?有学到什么剑招吗?”

    “没有。”

    “是不是想窥探剑道,忽略了剑术?”

    “是的,那些剑术,我花一些时间也能领悟出来。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就是这样简单的东西,天下九成的剑修就是练不好。”雪鸿子微笑,“你先自己把我的剑招都练出来,再来对比,你就能发现区别了。世上没有两幅一样的画,个人的道的区别,就在这些细枝末节中。”

    鹿正康抬眼一看,不知不觉,这天都大亮了,看看太阳,这时候差不多是巳时一刻左右,也就是常说的,九点钟的太阳。

    正在这时候,雪鸿子说,“客人们要来了,准备准备吧。”

    鹿正康满是剑招的脑子里劈出一道闪电,他猛地哆嗦了一下,清醒过来,把自己沸腾的灵感压抑下去,低头打量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衫。

    他才修道没几天,现在理应是不懂道法的状态,所以不能自己动手用幻术更衣。

    “老师,帮帮我,让我换一身好看的衣服来。”

    雪鸿子自己穿着素面黑边的道袍,身长玉立,头戴元始冠,看着气派极了,鹿正康一身破烂麻衣,披头散发的,看着像是刚下班的丐帮子弟。

    “也好,你的道袍早就准备好了,我让赤楼力士带你去主峰老君观,你自取来换上。”

    鹿正康倒是第一次听说昆仑宫还有个老君观,等他被赤楼力士驾着云车一路载到主峰,见到了所谓的老君观,这下他就明白了。

    这老君观是昆仑宫的世俗势力,人力来源主要是那些走不过寻仙路,无法抵达登仙台的凡人弟子,他们舍不得离开。所以在挑选一番后,昆仑宫留下品行优良的凡人,传授他们一点基础的道法,留着用来处理俗务,伺候修士,或者派出去,在人间王朝建立代理势力。对外就称老君观。

第八百十七章 髯散人

    鹿正康也不知道是谁给自己订做的衣服,可能也属于新人福利,可为啥是一身大红色。鹿正康也从没说自己喜欢大红色,虽然他确实有点喜欢大红色……

    可大红色那得是结婚时候穿的。

    他一身红,就差胸前别一个大团花了。

    当然,红归红,这正经是道袍。形制就是道袍的形制。鹿正康换在身上,掸了掸袖子,这是镶了金边的,袖口还有一圈八卦符,很好看。他的道冠是黑色的,倒是与大师伯雪鸿子的道冠一个颜色,然而,他毕竟只是一个小修士,没有资格佩戴元始冠,只能戴一顶三台冠。

    穿戴完毕,鹿正康在老君观门前张望,果然,天上云楼间,修士们已经往来如织了。

    鹿正康让携他来的赤楼力士照旧领他回赤楼去。

    等他到的时候,已经能看到许多佩剑背匣的修士,衣着各异,正派、邪派,剑器,剑匣,剑丸,百来人,各有风采,相熟的人聚在一起,言笑晏晏的样子。不相熟的剑仙们互相是极少言谈的,大家聚在一起,多是沉默寡言之辈,当然,也不乏桀骜跳脱的修士,但在同伴劝告下,明智地保持了安静。

    鹿正康来得并不如何有声势,但他大红的道袍也的确是挺出挑的。

    有人在一旁偷笑,鹿正康望过去,那些人稍稍收敛一些。

    不过随着鹿正康往赤楼里走,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他,于是偷笑声就有些络绎不绝的意思。

    鹿正康不在乎,他四处张望,大师伯不知去了何处,暂时寻他不见,本打算去拜见一下的。而在北面剑碑处,鹿正康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依旧是那么姣好,风姿绰约,他笑容满满的走上前。

    走到人家身旁,不经意侧头一瞥,就像是某种巧妙的不期而遇,鹿正康嘴里轻声道:“青宁……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鹿正康不动声色转身,默默离开碑林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耳畔的偷笑声似乎越来越大了。

    鹿正康犹豫着,要不要读档……

    周围基本上都是剑修啊,来赤楼看剑碑,或者还抱着交友的心思,一个门派的师兄师姐们领着后辈前来,这也是常有的。似鹿正康这样孤身一人的确是少数。

    这会儿,赤楼外,从远及近的,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哟呵!这儿鸟地方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么寒酸?”

    鹿正康心里多少有一些欣喜,好家伙,来了个憨子,这下大家就不会把注意力一直放在自己身上了。

    他往南面牌楼的方向望,来了一个黑袍邋遢的修士,身材雄壮,体格宽阔,须髯浓密漂亮,一对眼睛极有神,身旁跟着的,是脸色平静的大师伯雪鸿子。

    众人见到他,反倒是躬身口称前辈,礼遇十足。

    鹿正康拉过旁边一个修士,“这位兄台,那人是谁?”

    “他你都不认识?”

    “我应该认识他吗?”

    “天南第一剑仙,曾连斩十位古修,五十年前只身赴西海斩杀孽蛟覆海妖圣,一剑压得万妖殿群妖丧胆,封山百年,这样的人物,你说你应不应该认识一下?”

    “那确实得认识一下。”鹿正康点点头。

    “这位就是髯散人庸廉衣了。据说和昆仑宫惊雪真人有一段纠葛。”

    “什么纠葛?”

    “无非是争抢赤楼第一呗。听我师父说,上一次赤楼斗剑,髯散人与惊雪真人鏖战六个月,剑术剑理登峰造极,几乎穷尽天下剑道。这一次,他们还是会斗剑的,你看着吧!”

    这样一个外人,对昆仑宫长辈的了解都比鹿正康仨人更多,不得不说,有时候当局者迷的确是因为信息不对等。

    鹿正康同弗道子的聊谈中并不如何涉及某个人的名气,但天南第一剑仙,这样的名号,在弗道子口中,是属于昆仑宫雪鸿子的。

    “上次斗剑,是髯散人赢了?”

    “对啊。险胜一招吧。”

    鹿正康点点头,“难怪。”难怪大师伯说自己不是天南第一剑仙。

    有机会让外道身把这个什么髯散人弄死得了——鹿正康也不乏恶趣味的遐想。

    当然,也就是开玩笑。鹿某人最欣赏堂堂正正的对决,可能是受童年的影响吧,当初看电影的时候,就很讨厌那些在决斗前暗算的人。

    在决斗中死,其实算鹿正康比较认可的一种死法,假如他自己是死在决斗中,绝对会感到酣畅的。

    天南第一剑仙——为了荣耀斗剑,也是修士的快乐。

    雪鸿子也看到了鹿正康,赤楼里没有密集的人群,大家分散得零零星星,他一抬眼就见到了自己的小弟子,“来!”他招招手,鹿正康便快步走过去,身旁的修士还因此愣了一下,喃喃自语,“是叫你还是叫我?我也想和这两位剑仙说话……”

    “庸道友,这位就是我新收的弟子了。小鹿,这位是髯散人,是老师的多年好友。”

    鹿正康作揖,“见过前辈。”

    髯散人虽然在老朋友面前咋咋呼呼,看到赤楼都不忘嘲讽两句,然而他在小辈面前却是很严肃,“不错。”他倒是言简意赅。

    雪鸿子对鹿正康摆摆手,“你自己去玩吧,多和这里的同道说说话。认识一些朋友,以后出门游历也好有个照应。”

    “我却是不乐意交友的。”

    髯散人闻言默默点头,雪鸿子无奈地摇摇头,“年轻人总是有话题聊得来,你莫学这个髯散人,他一辈子也没个朋友,到处都是对头。”

    鹿正康笑问,“老师与这位庸前辈不是朋友吗?”

    雪鸿子认真地纠正,“不是朋友,是对手。”

    鹿正康摇摇头,告辞离开。

    他同这两位世间绝顶的剑仙一番谈话,没能逃过再次其余修士的耳朵,不一会儿,就有人凑上来,鹿正康说着不想交朋友,可真正聊起来还是很让人感到亲近。

    忽得,他闻到一股松节油的气息。

    有人在他身后轻笑,“你在这里会朋友,不怕弗道子吃醋吗?”

    鹿正康回头,看到青宁子,还有她身后几个年轻的同门弟子,这番相遇,又出乎他意料。

    “你可来晚啦。”

    “可不晚,再晚些就见不到你,说不定就跑出去饮酒耍子了呢。”她笑得大方,鹿正康也发觉她比以前更洒脱了许多。

    “我不看到你可不会走。”

    “平白说这些话,真是讨打!”青宁子摇摇头,“我去观摩剑碑,等你有空了,我们再聊聊吧,对你,我现在可好奇得紧!”

    她带着同门师弟师妹们离开,鹿正康对周围人笑了笑,说一声,失陪,径直缀在青宁子身后。不管什么失礼不失礼,鹿正康现在又何尝不是好奇青宁子这两年的经历呢。

第八百十八章 相见欢

    青宁子侧头看鹿正康追了过来,她无奈地摇摇头,对同门后辈吩咐,“你们自去观摩剑碑即可,莫与他人冲突了,在赤楼里,也莫高谈阔论。”

    机灵的后辈们好奇的打量了鹿正康一眼,便结伴离开。

    鹿正康站在青宁子面前,露出笑容。

    “怎么穿大红的衣服,是要来娶我师哥吗?”

    “你倒是惯会开玩笑。怎么样,我说过,仙缘大会,我会找你的。”

    “结果可是我找到的你。”青宁子半是叹气半是好笑,“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我很好啊,昆仑宫二十五代三弟子,怎么样?是不是门当户对?”

    青宁子捂嘴笑了一会儿,“门当户对?你本可以来我青莲剑宗的。”

    “那不行,那岂不是让你当了我师姐了吗?”

    “你却是个从不肯被占便宜的。”青宁子摇摇头,“那赤天魔主,如今是什么模样了?”

    “有机会,一起去看看不就好了。”

    “我只是担心苍生百姓。”

    “百姓好着呢,他们用不着我们操心。说不定还觉得我们狗拿耗子呢。”

    “赤天魔主可是掳走了三千多万百姓。”

    鹿正康与青宁子漫步,从赤楼西墙门柱间穿过,站在白玉台边缘,眺望翻卷的云海,“了不起吧?”

    “你也是惯会说些俏皮话。”青宁子本来很挥洒如意的样子,她是想把自己想说的,想问的,一个劲全倾诉出来,就好像提着关刀把这个小贼杀得左支右绌,可现实和想象毕竟有出入,她面对鹿正康,慢慢的也不知道如何继续对话。

    二人不约而同望着天际线,大地辽远仿若无垠,在这里能眺望到西海和北方苍茫的雪原,人间百色,仿佛只手便能掌握,可立在层云岸畔上,一时间也难言语。

    鹿正康低声说,“青宁子,我时常想起你。”

    “我可不曾有暇想你,托某人的福,我师哥闭关至今未出,积累的杂事俗务便都让我一个人经手了。”

    “你确实比以往大方了许多。”

    “你却比当初孱弱,还想着欺负人吗?”她也轻声呢喃。

    二人相谈,用术法隔绝了音声,外人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侧头的时候,一个板着脸,一个总是微笑。

    鹿正康说,“你笑一笑,莫让人觉得我是在纠缠你。”

    “讨打,你现在可打不过我!”

    “就这么在意当初的小误会?”

    “你当我不是一个小女子?”青宁子果真轻笑起来,抬起袖子,鹿正康瞥见她袖口里探出来的手指,指甲盖仿佛透过白纱望见的素月,轻轻颤抖着,如宽袍大幕间飘飞的流萤。

    不知这样的手掌,会有怎样的温度。

    鹿正康转回头,依旧看云,“青宁子,你要参加赤楼斗剑吗?”

    “那是当然的。”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还是结丹期吧?”

    “怎么?觉得我资质愚钝了?”

    真正有抱负的修士,都是盼望着一品金丹的,而想要一品金丹,便要追求一个绝佳的时机,灵机一来,金丹自成,可这样的灵机,有些修士等了一辈子也没等到。在结丹期停留,实在是很寻常的事情了。

    “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不过,我也要参加这次斗剑的。”

    “正好,我可以报仇啦。”青宁子摇摇头,鹿正康猜不出她是什么心思,似乎是在记仇,只是语气又更类似玩笑话。

    “那可不一定。”鹿正康微笑,“手下败将还出此狂言,到时候别哭鼻子就好。”

    青宁子甩甩袖子,“你这人。”她背过身,“不同你闲话了,你回去好好修炼吧,别到时候结丹期都没能成就。”她三两步走开去,鹿正康赶忙追问一句,“明日你还来赤楼吗?”

    “可说不准呢。”她站住脚步,略转身将侧脸朝鹿正康展示,瞳孔仿佛白石溪水一闪而过的黑鱼,只晃了一痕细微的清波,旋即便躲入睫毛浓深如草盖的影子中去了。

    鹿正康仍旧没看懂,她是答应了,还是不曾答应。

    他沉默看着她的背影,坤道的风姿是临崖落雪的柏树林,甚至不能加以绰约的修饰,只是有恬淡清净的风往来如梭,走过的道路里留下松节油的气味,仿佛森白剑刃上的一粒碎冰。

    “你说你是小女人,这句话,必然是在开玩笑的。”鹿正康点点头,他也意识到,自己更应该努力修行了,总不能真的像青宁子说的,到了法会的时候,他还没晋升结丹。

    大师伯已经告诉他下一步,先练剑术,至于练剑术能不能成就剑心剑气,看个人造化吧。

    鹿正康看看周围,修士们对他很好奇的样子,那也无妨,他得失陪一会儿了。

    ……

    赤楼力士载着鹿正康回到登仙台的时候,还不到晌午,他看到在田梗上张开手臂慢慢行走的陶然子。

    “二师姐,怎么一个人?”

    陶然子反倒诧异地看着他,“你不也是一个人吗?要不要手谈一局?”

    “不了,我还要习练剑术呢。”鹿正康自信满满地说完这句话才发现,自己手头没有一柄真正的剑器。

    陶然子摆摆手示意鹿正康莫在眼前瞎晃,她一个人在田埂上慢慢走,摇摇晃晃,就像是被风吹起来的荷叶,在半空打旋。

    鹿正康在原地发呆了很是一会儿,本打算马上动工赶制一柄剑器,不过他看着小师姐的背影,倒是觉得不能留她一个人这样孤苦伶仃的模样。

    “二师姐,待会儿一起吃饭吗?我下厨!”他高声问。

    陶然子乐呵呵地转身答复,“好啊!”

    她的三餐是由七师叔负责的,但今天中午,看样子她得自己想办法解决,有人请客当然再好不过。

    鹿正康点点头,表示区区午饭包在我身上,“在大师兄住处开饭!”

    陶然子挥挥手表示收到。

    此时,玄游子正躺在床板上,借着窗户里透进来的阳光翻看一本志怪杂记,鹿正康一进门就很严肃地走到他身边,伏身直盯着他。“大事不好啊!”

    “咋了咋了?是不是大师伯要秋后算账?还是他去向老师那边告状了?”

    “大事不好就在于啊……”

    “在于啥?”玄游子挠头,抖落一堆头皮屑。

    “在于今天中午可能要多一双筷子,我们的食物貌似不够吃。”

    “那怎么办呢?”

    “这样,大师兄你去找点鸡鸭鱼肉来,顺便给我带一把剑。”

    玄游子嗐了一声,“说得这么弯弯绕,不就是要练习用的飞剑吗?我带你去龙穴走一趟就是了,想要什么飞剑没有啊。”

    原来新人福利还包括飞剑法宝的吗?昆仑宫,永远滴神!

第八百十九章 剑心自成

    既然飞剑已经有了着落,鹿正康也不急,先拉着玄游子一同去搜集食材,这才是最紧要的。他自己是要辟谷的,但玄游子和陶然子却得吃饭。

    二人在广袤的昆仑山脉追索野物,寻觅菜蔬,一路上还能聊聊天。

    龙穴在主峰南面,虽然名字相近,但龙穴不是龙脉洞窟,而是曾经祖师豢养真龙的地方。

    这个世上绝大多数的真龙早已随着上古的终末而消失,而今只在西海北端留下一座龙台遗迹。然而龙的传说一直都流传着,也不时有人声称见过真龙种的惊鸿一面。

    作为天生异种,龙类是十分强大的生物,哪怕是蛟龙也不是寻常修士可以招惹的。鹿正康曾在杨国遇见一位斩蛟的剑修,他斩杀的那头蛟龙也就是个崽崽,估计连三百岁都没有。

    出去半小时,鹿正康也算是正正经经在昆仑山脉脚踏实地走了一趟。玄游子来昆仑宫二十多年,最喜欢的就是找野味,他自己在田里养的那些牲畜也是从山里捉来的。

    昆仑宫弟子是这一片是绝对受尊崇的,他们一进入某位山间精怪的地盘,当地的主家马上就会迎上来,有时候是熊罴虎豹,有时候是花精草神,乃至空中灵,古代异种之类,妖怪多样性倒是很丰富,快赶得上东海的水族了,这对陆地生态系统来说,挺了不起的。

    这些精怪很热情地想帮助鹿正康二人,但都被婉拒。事实就是,昆仑宫弟子完全是可以五谷不分,不参与任何劳动的,但祖辈的规矩定下来,就不能有折扣。地要自己种,打猎也得自己打,别看鹿正康身上穿着昆仑宫的道袍,可平时的换洗衣物,也得他自己制作,包括他去龙台取宝,可真正的本命飞剑也得自己炼。

    用掌门的话,大道之行,尽出其中。

    一个人的生命短浅,想要做好一件事就很不容易,修士的性命够长,到了金丹境,大多就放慢精进的脚步,转而尝试充实自己,炼丹炼器,布阵画符,都是要尝试着学一学的。

    出门一趟,鹿正康发现自己有些走神,观摩剑碑的后遗症还在,就是脑子里不时会发散出一些对剑术的思考,而他又得专心于狩猎,一心二用,乃至其余的杂念都被挤压出去——他都没精力去想念青宁子了。

    鹿正康心中推衍着剑招,乃至短暂地将意识转回外道身,籍由梧桐界三千万同心印的磅礴念力来钻研剑术,每个受印人的一部分杂念被征用在思考剑招上,这也是很厉害的运算力了。

    大师伯说得是对的,道在末节,随着鹿正康的思考,每一道心意都磨砺得像剑器一样纯净,他一身庚金法力受到这股灵机点染,愈发地活泼起来,原本驳杂的庚金气开始变得精纯,沾染着的天地气机慢慢被鹿正康自身的灵机洗尽,变成独属于他个人的灵气。

    剑心萌发,正是此时。

    鹿正康这时候正手握着钢叉准备向一头狍子尽力刺去的,可猛地就定格在了原地。一旁的玄游子就眼睁睁看着猎物远去,师弟像是中了邪似的。

    “小鹿,你怎么了?”

    鹿正康没有听到,或者说充耳不闻,眼睛里亮出灿金的光,慢慢化作森冷的白,白金二色交替闪烁,庚辛二气互相转化,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玄游子听到他的血液奔流如金石磨砺,听到他的骨骼震动如大钟轰鸣,听到他内脏涨缩如风斩剑啸,浑身神意勃发,法力从气脉中流泻出来,仿佛一个白金色的刺猬。

    暗中跟随的山间精怪发出惊恐的嘶叫,山林四处都迸发出哀鸣,飞鸟走兽,虫豸浮游,一时间通通遁逃开去。

    玄游子挠头,“这是……悟道了?不会吧?这他妈也太夸张了大哥,我们就是出来打个猎,你待会儿还得回去做饭呢!”

    对于他的抱怨,鹿正康自然还是没有闻听,他感受着至妙之境。

    无边变化的剑术,这世界底层的逻辑,空间和时间上的一个小小变量就能阐发出无数种应对的剑招。

    对凡间剑客而言,什么是道。道是搏击的规律,曾有越女语越王曰:“其道甚微而易,其意甚幽而深。道有门户,亦有阴阳。开门闭户,阴衰阳兴。凡手战之道,内实精神,外示安仪。见之似好妇,夺之似惧虎。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腾兔,追形逐影,光若仿佛,呼吸往来,不及法禁,纵横逆顺,直复不闻。斯道者,一人当百,百人当万。”

    一个凡间剑客要考虑身体的技法,内气的运转,对敌心理的试探,攻击角度和闪躲的时机等等,从生理心理,时机等多方面的考虑,以夺取胜利之精要。

    然而这些对剑仙们来说,还处在术的地步。

    术、法、道,三重境界。

    术无穷,法无尽,道无名。

    鹿正康现在也只是处在术的地步。他借用赤天府的秘法,推演剑招,只不过短短一刻钟,就将第四剑碑上展现的种种剑术境界学会,练剑成丝,剑光分化,剑气化虹,这三招是第四剑碑的精要。

    剑术既成,就应当向剑法推进,栖情剑诀,一剑生万法之要旨,便是以剑气作为万般道术的介质,以剑气代替灵气施法。

    而这就需要对道的领悟了。

    假如能见道,那么一切术与法都是信手拈来。可凡人,哪怕修士,又有谁能看到道的本真。道德天尊都说,“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鹿正康明白,唯心世界里,道对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这样的世界有着极强的包容性,他脑海里的万般法门,许多都不是出自这方世界的传承,不还是照样能成功运转?

    大师伯说过,让他把剑碑上的术练好,再回来对比,就能看出个人之道的差别了。

    栖情剑,雪鸿子的栖情剑和鹿正康的栖情剑,注定是不尽相同的。

    当鹿正康从奇妙的悟境中脱离出来,周围的三丈方圆内的树木土壤都已经被锋锐的剑气消磨成灰,他站在半空,被周围的灵气托举着,一清醒过来,马上就掉下来,落在坑底,恰好是站在半球体的最低点。

    坑边,玄游子探头,举着手里一对野雉,“好师弟,你可醒了,这都小半个时辰了,快些回去做饭吧!”

    鹿正康小跑着从坑里跳出来,再看周围,天地虽还是那个天地,可处处都仿佛是道的轨迹,悟境不过三刻,世界在他眼中,已大不相同了。

第八百二十章 醉酒

    午饭还是鹿正康准备,玄游子的收获不少,最主要的是一对野雉,不过都是雄鸡,据说是在为了求偶打架,被路过的大师兄捡了便宜。假如是雌雄配对的话,玄游子反倒不会下手。深秋时节,这两只公鸡还有精力求偶,在大师兄看来绝对是中暑,需要去河边治疗一下的那种。

    除了两只鸡,他还弄来了一堆菌类,这都入快冬了还能找到蘑菇是鹿正康没想到的,玄游子说他早前找到一处山间温泉洞,里面就盛产一些菌类。

    修士的一个好处再于,很多对凡人而言毒性的食材,他们却可以食用,这也大大拓宽了他们的食谱。鹿正康考虑到小师姐还未入道,所以不打算把那些花花绿绿,乃至闪烁着荧光的菌类用于烹调。

    有了法力的另一个好处就在处理食材上更加方便了。

    练剑成丝的手段,正是以无厚入有间,莫说什么庖丁解牛了,就是给他一只蚊子,他也能把蚊子腿里的肉剔出来。

    所以,仙家的食物,并不总是体现在珍奇,更在烹调手法的精妙。

    一道芙蓉鸡片,口感鲜香顺滑,从无到有,若正经让普通人来处理,哪怕是大师傅也得半天,在鹿正康手上也就是两刻钟。

    有了一道羹汤,鹿正康再准备了一份红绘菇肉丁,一碟手撕猪心,一碟素炒虾仁,照鹿正康自己恶趣味来说:虾仁还得猪心!

    到了饭点,三人团团就坐,玄游子和陶然子面前的碗筷,而鹿正康面前就是一个酒坛子,这就是他的饭了。

    陶然子是个很乖的小孩,吃饭的时候动静很低,也不说话。

    鹿正康如今也看出来,她天生阴气很重,估计和她出身分不开,她父亲就是一头僵尸呢。修习《熊经鸟伸布图》可以调理身体,但面对这种先天隐疾,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这种体质将来修习阴气类的法门倒是不错,进境会很快。

    一个人的身体状况对心理的影响也是很大的。陶然子在私下里总是恹恹的,还很严肃,不过遇见熟人她会开朗许多。

    鹿正康面前的酒坛,自然是从六师叔那里偷的,他只在乎酿酒的过程,对成品反倒不在意。都说瓜田李下,能对劳动成果这样大气,六师叔确实是好人。玄游子说,假如真的过意不去,明年帮六师叔种田就好了。

    三个人的饭桌,玄游子是最咋呼的。鹿正康是一碗接一碗地喝酒,陶然子吃了两碗饭就放下了碗筷,坐在原位上慢慢调理肠胃。主动起出话题的就是玄游子,他聊的话题不外乎家长里短,还有奇闻轶事,再有就是他出门游历的见闻了。

    鹿正康问,“师叔师伯们怎么看待东海的赤天府?”

    “赤天府,来路不详啊。”玄游子琢磨着,“上上代的道人们曾说,以后昆仑宫弟子轻易不要靠近东海海眼。掌门老师评价那个赤天魔主的实力不弱于七劫真仙,凭他一人力压七仟坞就知道有多威风了。他还说世上出了这样一个绝巅的人物,此前竟无半点风声,很有可能是上古修士。”

    鹿·上古修士·正康了然的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饭后,陶然子承包了洗碗的工作,她这些天都会在登仙台,七师叔在幽墟准备法会的事宜,有些忙碌,顾不上她。这种场面当然是很正常的,让鹿正康多少想起前前世的童年。忙碌的家人将他的食宿托给邻居家,说实话,并不如何有趣,而相关的记忆居然也稀淡到他彻底没有了印象,只不过大体记得发生过,仅此而已。

    喝了一坛子精馏过的高度酒,鹿正康还没醉,脸也不见红光,只是脚步有些醉醺醺的。

    玄游子招来云头,二人往龙台方向飞去,半空中,有陌生的神念扫过,一个青年修士拦在二人前方的空域。

    玄游子客客气气地同这人谈聊,鹿正康却迷迷糊糊的在云头上晃身体。

    那个修士说话并不怎么客气,他是来认识认识鹿正康的,理由呢,是觉得他年轻有为。

    鹿正康反正不相信这个陌生家伙说的是真话,他哪怕醉了,也能猜出,这个人的目的很可能是要和鹿正康打一架。不论是因为被髯散人夸赞了一句不错,还是同青宁子亲密的聊天,反正今天早上在赤楼里的鹿正康是不低调的,所以也有了被针对的理由。

    堂堂正正的斗剑邀请,哪怕是昆仑宫主场的人也是不好推拒的。

    鹿正康看眼前这个人是一个结丹的剑修。

    同样是修士,战斗力的差别是很大的。髯散人也是元神期,却能把万妖殿吓得闭门不出,这种天下有数的邪派里没有几个真仙坐镇那绝不可能,至少万妖殿主蛇帝就是一个六劫真仙。

    鹿正康身上没有趁手的武器,见那人不依不饶,就说,“赤楼行不行?既分高下,也决生死的那种。”

    玄游子吓坏了。

    对面的修士也被气势所趁,一时间不敢答应。人家说认识认识,其实是指不打不相识那种,原指望是给鹿正康一点教训,但此人现在一幅发狂醉鬼的样子,到时候真打起来场面绝对难看。

    本来这时候,说两句场面话,双方就可以不欢而散,可拦路的修士忽然就答应了下来。

    玄游子同鹿正康密语道:“有人在暗地里给这个人传信,来者不善,师弟,咱们还是让一步吧。遇上这种事情输赢都麻烦。”

    迷迷瞪瞪的鹿正康睁大眼睛,“剑修的规矩里有退让吗?”

    “有,老师说了叫战略性撤退。”

    “那你老师还挺有意思的,不过你不是剑修,终究不懂。”鹿正康摆摆手,“师兄,带我去赤楼。”

    “可你没有飞剑怎么打?”

    “船到桥头自然直。”

    玄游子不敢下这个决定,喝醉酒的人是没有理智可言,他今天必须阻止这场对决,小师弟才刚入道半天呢!

    这时候,赤楼力士驾着云车过来,“惊雪真人吩咐,接昆仑宫二十五代三弟子入赤楼斗剑!”

    声震百里。

    玄游子眼睛一闭,“完了!”

第八百二十一章 斗剑

    鹿正康想起来,青莲剑宗内部有一些斗争。

    天苍五十七年临近新年的时候,青宁子曾来招鹿正康,但她身后跟踪着一个金丹修士,实力很是不弱,目的是为了找到青宁子勾结魔道妖人的证据。

    这样的一个金丹修士都可以是卒子,眼前这个结丹的剑修青年自然也是卒子。

    鹿正康会观察赤楼里的看众们。

    赤楼斗剑,分内外场,外场是在云天之间,赤楼所在的空域是独立的,每一座云楼都有一个附属的空间,足够宽敞,所以能任意遨游,内场就是在赤楼内。鹿正康和眼前这个自称螟蛉散人刘深冉的剑修自然是在外场打斗,他们这个级别的修士还没资格在赤楼内动刀兵。

    鹿正康独立云头,手上空无一物,青宁子在赤楼外白玉台上围观,见状取下背后剑匣,托一旁的力士交付给鹿正康。

    这一套剑匣内藏一套五岳星盏诚光剑,即泰、华、衡、恒、嵩五岳,分立东西南北中五方,也对应木金火水土五行,乃青莲剑宗春分山一脉传承之宝,也是是当初盛衍真人的随身飞剑,如今传给青宁子用以防身。

    任何法宝都来之不易,寻常一柄道家飞剑,搜集材料十年,铸造十年,淬炼十年,开刃十年,感应又需十年,总共五十年的时间,这才出一柄足够让修道人依靠的宝刃,若是想要追求神兵,那么花费个数百年都不稀奇的。

    当然,工具的好坏并不决定战力,修行界里奢遮的人物运使珍奇法宝,或也不如道行高深的真修挥洒木枝。

    不管鹿正康是不是道行高深,总之他手中接到的这套飞剑,绝对够档次了。

    他远远地朝青宁子点点头。她没有动静,从这个距离看,她只是白玉台上一个小小的影子。不知道她的心里会想什么。

    斗剑是一件庄严的事情,不让剑仙斗剑是几乎不太可能的。玄游子去劝大师伯收回成命,却只得到了一个嫌弃的撇嘴。

    “大师伯,小师弟才入道半天!”

    “半天也够杀这些庸庸碌碌之辈了。”雪鸿子微笑,“小弟子的天赋比我还高,这才两个时辰不见,竟已生出剑心了。”

    髯散人站在一旁,嘿嘿一笑,“好个落雪鸿,居然让你找到这么个传人,能不能让给我?”

    “你是痴心妄想。”

    鹿正康不懂得斗剑的礼仪,对面倒是守规矩的,用术法传音,保证赤楼的观众们也能听清。

    自报门户,展示剑器。

    “南荒螟蛉山门下散人刘深冉,执剑曰平蝶,有礼。”

    鹿正康便有样学样,他还没有醒酒,整个人的状态在围观者看来是有些过于亢奋的。

    “昆仑宫门下二十五代三弟子,鹿正康,剑器乃友人相借,有礼。”

    二人沉默。

    云天里有风在吹拂,风里似乎带着絮语。

    鹿正康感到舒适,他真的感到舒适。

    斗剑,飞剑的速度,最慢可以是龟速蚁行,最快能挪移时空超越光速。有时候一场对决是百年,有时候一场对决是刹那。

    从一个清醒者的角度看待打斗,鹿正康从来只想着胜利,可一个醉醺醺的他,也止不住对失败和死亡产生好奇。

    赤楼里传来清脆的铃铛声,那是见礼者们赞许的声音,表示这场斗剑将在公正而不受他者干扰的情况下进行。

    铃铛响了三声。

    据说最厉害的剑仙互斗,要响铃三十六响。

    刘深冉出剑了,他的平蝶剑霎那就消没在云烟里,凭肉眼是不能捕捉到的,而在神念里,鹿正康也只是隐约感知到一股奋锐的灵气在朝自己飞速靠近。

    他从剑匣里夹出一柄嵩山剑。飞剑没有柄,只有剑体,赭黄色如晶石,鹿正康喷一口剑气在上,飞剑铮铮作响,如其有灵。

    平蝶剑一呼吸间就到了鹿正康的脖颈前,他举起嵩山剑往前一递,正好让平蝶剑击在剑刃上,两柄剑器爆发的光如火焰一样,鹿正康死死捏住嵩山剑,栖情剑气如丝如缕,反向蔓延,裹住平蝶剑。

    就像布帛裹住刺球一样,鹿正康能感觉平蝶剑在震颤,剑气交征发出剧烈的铁砂摩擦声。

    结丹期的法力毕竟浑厚许多,嵩山剑吃不住力,鹿正康的剑气被震开,平蝶剑倏忽又飞回了那人手里。

    风还是在吹拂。

    鹿正康感到酒劲让他血气上浮,双腿肌肉轻颤。

    一切都好,他不觉得自己是在厮杀场,一切都安静下来。

    雪鸿子对一旁的玄游子说,“你看,这不就胜了吗?”

    刘深冉又递出一剑,轰隆一声,空气爆鸣,剑速刹那就超越了声音。

    这头的鹿正康把嵩山剑往外一掷,再抽出华山剑往外一掷,都是无声无息。

    三道剑光交替闪了闪,听得铿锵一声,随后又是沙沙作响。

    刘深冉大好的头颅被腔中血顶起,他瞪大眼睛,高呼:“剑气化虹!”

    赤楼里有人发出哀切的大叫。是刘深冉的授业恩师。

    鹿正康收好剑器,那边的云头,一具无头的尸体坠落,伴一柄飞剑,一颗脑袋,霎那就落在莽莽的昆仑山脉了。

    回到赤楼,铃铛又响了一声,表示斗剑已有胜负。鹿正康把剑匣还给青宁子。“很好用的飞剑。”

    “我还想你会落败。为何将人给杀了?”

    “饮酒后当杀人。”

    “你现在看着像是发癔症,以后莫再饮这许多酒,也莫让自己醉了。”

    “不行。”鹿正康摇头,“饮酒天下第一乐事!”

    青宁子默默叹了一口气。

    斗剑里死人是很正常的,在场的修士,稍年长些的都不意外,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可场面平静地像是酒桌上普通的一次推杯换盏,赤楼里除了气氛稍热,就只有死者师父的哀哭。

    鹿正康听到这声音,猛地就醒酒了。

    方才是一场公正公平的决斗,鹿正康自觉的确是冲动了些,但在决斗里的生死,他都觉得寻常。至于死者刘深冉,能死在这样精彩的剑术下——

    “不枉此生了。”

    “没想到昆仑宫又出了一位绝世的剑仙,老天何其厚待!”

    “未来的修道界,必然有这位年轻人的一席之地。”

第八百二十二章 飞剑

    鹿正康没找到这个刘深冉背后的主使,但可以肯定,青宁子的对手是在场的,很有可能的是,就隐藏在青莲剑宗这次来参加法会的人员里。

    他不是大侦探。

    “青宁子,你们青莲剑宗内部,似乎也并不是铁板一块。”

    “……这是难免的。”

    “就更应该当心暗箭了。”

    鹿正康还想多说两句,玄游子跑过来,攥着他的手臂,情绪激动,“小师弟!你可吓死为兄了!”

    “左右不过是一个末流剑修。”

    玄游子大摇其头,“这是险胜!你还是太冒险了。再有,你杀心太重,若是斗剑也就罢了,以后出门在外,切莫再这般,免得掌门责怪你坏了清净。”

    “有劳师兄费心。”

    玄游子对一旁安静站立的青宁子略略颔首,“这位便是青莲剑宗门下,春分山高第青宁子真人吧?”

    “当不得真人之名。玄游子真人有礼。”

    “道友说笑了,我也不过区区结丹小辈,又如何敢称真人。青宁子道友,你同我师弟是旧时相识吗?”

    “曾见过几面,我还想度他入我青莲剑宗门内。可惜,他却来了你昆仑山。”

    玄游子抬起手来想揉眉心,不过又觉得唐突,便收回手,“原来还有这样一段缘法。青宁子道友,我们改日再叙,现在我得带小师弟去见大师伯与髯散人前辈,他们还有话要吩咐。”

    鹿正康对青宁子点点头,“今晚的月亮不错。”

    “也好。你莫在星空下迷了路。”青宁子微笑。

    玄游子这次实在忍不住揉眉心,他觉得有些头皮发麻。这两个人,很有故事的样子。在他们中间站着,莫名有一股很大的心理压力。

    再见雪鸿子的时候,这位昆仑宫二十四代大弟子的眉目中满是笑意。

    鹿正康上前作揖,“老师,弟子鲁莽,请老师责罚。”

    人都杀了,现在说这种话,怎么也有马后炮的意思。

    髯散人在一旁偷偷撇嘴,正迎上对面在鹿正康背后偷偷翻白眼的玄游子,二人对视,不由得感到一种尴尬。玄游子想告罪,但髯散人先一步别过头去。

    落雪鸿自然知道这两人又在耍宝,先是转头瞪了髯散人一眼,再拿手指遥遥的戳了戳玄游子,吓得这小子脸都白了。

    “以后杀人前莫饮醉,免得在最后关头,留不住一线慈悲心。”

    “弟子谨遵教诲。”

    “我看你剑术已成,现在,可以观摩我留下的第五块剑碑了。”

    髯散人在一旁出声,“为何是看你的剑碑,难不成我的剑碑就不好看吗?我可是留下了七块剑碑的!比你还多一块呢。小子,你去找我留下的剑碑,从第一块就可以开始看,你师父是个二把刀,不是正经剑修,你要想在剑道上走得远,还得看我庸廉衣留的碑!”

    落雪鸿没有出声反驳,只是又无奈地看了争胜的髯散人一眼。

    “莫看这人性格鲁直,说话难听,不过他的剑道的确是很厉害的。小弟子,你性情聪慧,学到他的剑术剑法就好了,不必去窥视他的剑道,对你将来修行,会成知见障的。”

    道行越高,知见障也就越深,大凡天下修士,想要做到通学,都会受困于知见障。

    尤其是面对他人的道。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想学习他人的术法道理,与自己内心的观念互相印证,总是会产生冲突的。这便是知见障的一个表现。

    虽说大道殊途同归,可不是真正近道之人,如何能没有知见障。

    雪鸿子的这番话,总算没有被髯散人反驳,他自知先前的话语有些莽撞,便保持着缄默,只是侧头望着一旁,他目光所及之处,那些剑仙后辈纷纷垂首示意,这反倒叫他更有些尴尬。

    鹿正康与玄游子告别二位别扭的剑仙长辈,照原计划,往龙台而去。

    至于那位螟蛉山刘深冉的师父,却是没有来寻晦气,只是也不见了踪影。

    方才斗剑,若是鹿正康有一柄熟习的飞剑,那刘深冉在他手下走不出一合。五岳剑虽好,可他操纵都不灵便,玄游子说的险胜,的确是真的,一旦鹿正康没有速杀,战斗节奏放缓下来,他就不能赢得这般体面了。

    大师伯雪鸿子的剑器也是更换过的,鹿正康在悟道剑碑时,曾见过他手持一柄细长的直剑,可如今,大师伯使用的是剑丸,收纳在他腰间的剑囊里。

    鹿正康与玄游子聊谈的时候也是在考虑选择何种类型的剑器。

    不知从何时起,飞剑变成了一个统称,从正经的剑器到飞针,飞刀乃至飞板砖等等,一系列奇形怪状的法宝层出不穷,大浪淘沙那么多年,总有一些经典款式流传下来。

    最基础的款式当然是凡间剑器,由剑身和剑柄组成,既可手持,又能凭空运使。

    修士所用的飞剑常常是无柄的,这就舍弃了手持的方式,青宁子所背负的五岳剑就是如此。这样做的好处,一来是节省材料,二来是对特定的剑诀更有适配性,三来,对剑术菜鸟来说,多少能提高御剑的速度。

    为了追求飞剑的速度,所以就会出现一些奇形怪状的剑器,有梭子形的,有锥形的,有螺旋形的,乃至鱼形、蛇形等。

    在一众剑器中,剑丸是十分返璞归真的一类。

    外形就是一个小铁球,实则是采纳金铁菁英制作,纯凭锋锐剑气伤人,最是考验剑修的本领。

    《栖情剑诀》里就有一种剑丸的炼制手法,用五金之精凝练而成,这是与《七杀剑诀》一脉相承的。《七杀剑诀》七重关窍里,第三关就是剑丸,对应的是金丹境。修习此法之人想突破第二重,便需消耗一枚剑丸,引纳其磅礴的金行之气用以助力。突破完成后,剑丸便化作废铁。

    在《七杀剑诀》的基础上,雪鸿子融汇了昆仑宫精深的道法,所炼制的剑丸,既可以用作突破金丹的宝药,还可以用作平时随身的剑器,剑丸与修士互相交感,互相成就,在立意上就很符合道家气质了。

    鹿正康当然也是需要一枚剑丸的。

    不过现在他急需的是一柄过渡期所用的飞剑,将来想使用剑丸,得是他自己搜集材料,自己学炼丹术,把剑丸炼制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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