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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岚德鲞     打穿steam游戏库txt下载     打穿steam游戏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〇一十六章 上帝的归上帝,人间的归我V

    剧情、玩家,有了这些猜想,有些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只是在真正实验前,我还有一些疑惑没有得到解答。
    这里的一些疑惑其实是非常多疑惑。
    剧情的目的是什么?玩家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德克斯特的马仔的尸体去哪儿了?鹿宗平和他的那一大家子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喂,V,你又在得意忘形了。”
    哪有!
    “你都快冒泡泡了,还说没有?想什么呢,说出来听听。”
    我在想,既然咱们已经找到诀窍了,那很快就能把事儿办了。到时候你呢,就滚回芯片里待着,而我嘛,人生低谷后重新崛起,夜之城依然范特西啊。
    “别做梦了。你真觉得自己能全身而退?怎么,第一天出来混啊?”强尼总是很懂得扫兴的,“知道吗?要换作我是你的话,就别那么着急去送死。”
    你想说什么?
    强尼靠着窗台抽烟的样子很拽,百叶窗漏进来的光道穿过他虚幻的形体,照在地上也没个人影,倒是莫名让我想起一些二十世纪古早小说里描述的景象,还有在鹿宗平办的社区学校里那些下午。
    “反正只要不去推动剧情,你一时半会就死不了,不如先别管玩家不玩家的,咱们去闹个天翻地覆。都说临死前不爽一把,对不起上帝给咱的大好人生。”
    这话是哪个哲学家说的?
    “强尼·银手,正是本人。”
    行,不能更同意了。
    ……
    从哪儿开始说呢。
    我是V,街头混混,夜之城的雇佣兵,对政治不关心,什么美国的苏联的,我不在乎,平时的娱乐很有限,也不爱阅读,很少花时间去健身,更多时候用在琢磨赛博空间和游戏哲学。不过我对钱倒是挺关心,中间人给我派的买卖,我基本一个也不落下。
    以前我是算是很有人缘的,但因为现在不能说话,总感觉我周围有些冷场。但我的朋友们,我心里话可多了,你们如果能读心就好了,我能和你们聊上一整天还不带重样的。因为我确实是街头传奇:嘿,怎么说,毕竟风评这么好的雇佣兵可不多见,我现在也是人送外号夜城及时雨,海伍德呼保义的人物,来生夜总会谁听了我的名头不得比个大拇哥?
    强尼的选择是对的,我不去碰剧情,时间就永远停留在这一天——具体是哪一天?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大概我所在的游戏剧情是架空背景,2077年的夏季。
    Relic芯片还是会定时叫我难受一会儿,这没什么,娘们要忍的痛很多,无非是又多了一种而已。
    我有试着写求救信,在床头张贴求救标语,但这一切都没什么用,并没有所谓的“玩家”现身来帮我,反倒是被几个来家里做客的朋友嘲笑了。
    或许玩家不能像主耶稣一样全能全知,给苦难的人施以援手。
    好在我有足够的时间来尝试。
    这段时间里发生的那些故事,一箩筐一箩筐的,数都数不过来,但我又不能诉诸于口——嗨呀,懂的都懂说的就是我这种状况啦。
    或许我该把自己的几个有意思的故事写下来,好让我这本回忆录不那么无趣。但请你们记住,don’t judge,生活就是一个游戏,仅此而已。
    ……
    那么有关上帝,我要讲述一个罪与罚的篇章。
    事情是这样的。
    中间人冈田和歌子给我介绍了一个客户,叫比尔·贾布隆斯基,他委托一个好手去帮他杀人。碰头的地方在圣多明戈河谷区的马丁路德金大道附近。
    上午十点左右,我到了约定地点,瞧见了客户。
    比尔是个宽额头,发型缭乱,胡须潦草的忧愁男人,我见到他时,比尔正倚着他的皮卡车前盖抽闷烟,短袖和荧光背心,防割手套、牛仔裤和高帮靴,一幅典型底层无产者工人的打扮,耷拉的眉毛下藏着两颗阴郁的眼睛,我知道他这种人,心中有愤怒,夜之城最不缺他这样的人。我遇见过的客户千千万万,比尔并不出奇。
    他见我走过来,将烟头丢在地上,仔细用靴底碾了碾。
    我惯例不说话,只是盯着他。
    “你是和歌子介绍来的吗?”他语气粗重,但又透着一股小心,光听他的言辞就能感觉出来:这是一个被逼到穷途末路的可怜人,平时一定谨慎惯了,如今忍受不了痛苦才找我这样的专业人士处理。
    “你不太爱说话?那好,正好长话短说,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狗日的约书亚·斯蒂文森,具体情况路上再说,你来开车。”
    我开车,那就说明路上没有枪战——假如需要我动手的话,这些NPC总是会安排我坐副驾驶。这很好,很省心。
    坐在车里,比尔自己就开始解释剧情:事情很简单,杀人犯约书亚谋杀了比尔的妻子,本来是要死刑了,但又被人花钱保了出来。司法系统让我们的受害者家属比尔失望了,于是他决定自己当法官,而我,则是他请来的行刑人。
    计划很粗糙,在比尔这种老实过日子的人眼中,杀人就是拿枪砰砰,把护送目标的公司狗吓跑,然后就是正义执行——他一面说公司狗贪生怕死,一面又让我别伤到他们。
    他提前约我在这儿见面,就是为了等运送约书亚的车经过。
    让我这么说吧。护送约书亚的是NCPD的巡逻警车,开车的是一名货真价实的警员。比尔一路激动极了,叫喊着让我不要跟丢。
    一路驶过了几个路口,巡逻车在天桥下被一辆突发故障的挂车阻住了去路,就像当初苏伊士运河被堵一样,那辆挂车就好巧不巧打横停在路中间。
    副驾驶的比尔瞧见巡逻车被拦下的时候,简直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叫停了车。
    他拿着一把莱克星顿小手枪就一步步朝警车逼近,无视了警告。
    然后他被击毙了。
    任务目标约书亚也正是在这时候登场。他从警车里钻出来,高呼着不要杀人,但已经晚了一步。
    多么悲悯的人。杀人犯为杀手辩护,我一度以为这次要杀的人其实叫甘地。
    这个过程发生得快极了。因为这是剧情——除非我先下手为强,否则比尔是必死无疑的。他的死就是为了引出约书亚,看来我这次任务的关键人物是这位甘地朋友。
    约书亚·甘地·斯蒂文森穿着褪色的橘红囚服,编号00636,一个年轻男性,偏瘦,不高的小个子,长相看起来像是非裔混血,皮肤算得上白皙,不过有醒目的宽厚嘴唇,纹身数量极多,标准夜城街头混子,但他的目光——真的不一样,他是一个虔心的人,任谁都瞧得出来。
    有罪的世人,在狱中忏悔,并真诚地改悔,乞求被害者家属的原谅——假如到此为止,那这是一个简单的老套故事。真正让我觉得别扭的是,资本参与了这场赎罪。
    假释约书亚的人,瑞秋·卡西奇,来自第四面墙工作室,那里出产最顶级的超梦影片。
    看到这里,事情的原委就不难猜了——第四面墙工作室保下约书亚,就是为了拍摄一部有关罪与罚的超梦影片,名字都起好了,就叫《热忱》。
    约书亚的赎罪是把自己钉死在十字架上(上一个这么干的人出现在2077年前,也就是耶稣老哥,江湖人送外号弥赛亚),而我是他选中的敲钉子的人。
    他死了,这部超梦影片会存留下去,用咱们的甘地朋友的话来说,为了警醒那些走上黑暗道路的人,为了让世人重新领会主的恩旨,也是为了证明爱的存在。
    老实说,这算得上行为艺术。
    ……
    我的委托是杀了约书亚。
    但我毕竟是个好奇的人,钱不钱的在这会儿也没那么重要,我就想瞧瞧这段剧情究竟是如何安排的。
    一路上我见证他的赎罪,他的精神状态极不正常,就像是某种绝对精神灌注到他身上,约书亚如圣人一样去寻求原谅,但他根本就是一个杀人犯,如今则是一个精神病杀人犯——没错,他和倒在我手下的那些赛博精神病的区别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疯狂藏在言行里,他手里没有枪,却叫我觉得比一百发炮弹还可怕。
    我不太清楚为什么这个游戏里会安排这种剧情,它叫我由衷反胃。
    第四面墙工作室在《热忱》拍摄前,为这部见证当代弥赛亚赎罪的影片进行了宣称,惹来信徒们的集体抗议。当天夜里,我穿过愤怒的人群,来到影片拍摄地点。
    说实话,到了最后一部分,我有些后悔了。
    瑞秋打电话跟我说,斯蒂文森崩溃了,急需我的开导——他们找一个哑巴给人开导什么呢。
    但我还是来了,此时约书亚在后台颤抖,身上只卷着一块狱服改的兜裆布,他凡人的身体在千古的神圣死亡面前乞求宽恕,我目睹他紧绷的弦,因我的沉默,他似乎从中得到了力量,他决定继续拍摄。
    我还能说什么呢,就怪自己的好奇心吧,我现在手上已经拿着锤子和钉子了。
    苍白有满布刺青的人类躯体躺在主的十字上,约书亚喃喃祈祷。
    我犹记得他振奋鼓舞的发言:数百万人沉迷电子麻醉,孩子们成长在黑帮横行的世界。
    他要以死证明主的存在。让世人能从主那里得到救赎。
    哪有什么主呀。我的朋友。
    有的只是剧情而已。
    有的只是玩家而已。
    而你我身为工具,难道有得选吗?
    我改变不了你和比尔必死的命运,就如我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一样。
    剧情的罪与罚,早已在故事开始前就敲定了。
    “怎么了,V,你在等什么?”
    在我开口说话前,我好好瞧了瞧周围的布景,环视着,一片静谧的幽蓝色的黑暗里,翻涌的红色灯光低低地笼罩十字架,架子上的人的躯体蒙着光像新鲜剖开的西瓜瓤。低下头,约书亚佩戴的镀金项链闪闪发光,如他眼眶里悲哀的泪水。
    他不像是弥赛亚,倒像是羔羊以撒。
    转身看,拍摄者、导演、演员,制作人,这些家伙藏在阴影里,饥不择食地凝视着愚人的血肉。如一群亟待享用餐食的上位老饕。
    没人真正在乎约书亚的献祭,NPC不在乎,玩家不在乎,剧情不在乎。他扮演他的角色,资本扮演资本的角色,情节推进就像火车行驶在铁轨上,撞断一切阻拦物,创造这个游戏的人编写了这样的剧本,为了让那些玩家们瞧瞧宗教是如何在这个疯狂世界里扭曲一个罪犯的精神世界的,让他们瞧瞧资本是如何肆无忌惮地喝人血的。
    这些都挺好。
    但我,我不想扮演我的角色了。
    人们为影片欢呼,为演员的演技欢呼,但电影里的角色的悲喜,可有人真正在意?剧情是一个窗口,窗口后的墙上布置了五颜六色的花,也挂着一面镜子,照出每个人想看到的样子。
    强尼在场边等待,接下来会有战斗的,那些都交给你。
    他竖起大拇指。
    “我在等什么?我告诉你们我在等什么。”随着我开口,眼前的世界陷入黑暗,什么也瞧不见,只有一片宁静陪伴我,“去他妈的上帝,去他妈的超梦影片,去他妈的救赎,我为什么要听你们的?你们叫谁死,谁就一定要死吗?还一定要让他死得心甘情愿,觉得死得其所,这就是你们这些变态想看的吗?我**的!今天有我在这儿,谁也不能让他死,耶稣来了也没用!”

第一千〇一十七章 我即是玩家

    强尼·银手,夜之城的传奇,不甘心的退伍老兵,他无疑拥有惊人的战斗技艺。我从没见过有谁能这样精彩地单挑一队ncpd的警员。

    当我举起枪的时候,工作室的人就报了警,这附近本就有大量警员驻守,为的是防止游行抗议的队伍失控,现在他们转过头来对付我了。

    “狗条子。”强尼低声抱怨了一句。持枪射击。

    工作室的那些人一见到我掏枪马上就跑干净啦,场上只留下我和约书亚,他哭哭啼啼地:“不,不要杀人,v,求你……”

    “你他妈闭嘴!你就是个傻逼杀人犯兼脑子不正常的宗教弱智,等老子把你带出去你再哭吧!”强尼是一点都不惯着人。射伤了两名警员后,他挟着约书亚找寻后门。

    不行不行不行!

    门锁死了,枪击也打不破,ncpd的狗条子们从正门处,海一样涌过来,杀不完,平时这时候他们早就抱头鼠窜了,该暴恐机动队出来洗地的时候,他们来得也是一点不手软。如果不是跑出来一个工作室的要求警员们不准让约书亚受伤——强尼早就被射杀啦。

    场地不利,枪械也不算顺手,而我也没提前给这些条子注入病毒。这一仗打得够憋屈。

    他恼怒已极,但还一言不发,我能觉察到他水银一样明亮沉重的思维在我的大脑流淌,杀人的本能如海胆的尖刺一样显目,这时候我明白强尼为什么总有那种自信和混不吝的气质,就因为他他妈的够强!

    约书亚闭着眼睛,紧凑狂怒的枪击,炽热滚烫的金属弹丸从耳畔飞过,像是夜幕下轰隆隆咆哮的大河,他不去瞧,但能感觉到,我也知道他能感觉到,因他在此刻高声唱诵主的名。

    耶稣受难!背负圣十字,骄阳炙烤圣子的血肉之躯。

    他真把自己当弥赛亚了。

    现场乱得够可以,只有我默不作声地,默不作声地在目盲的黑暗里沉思。

    强尼的战斗不会停下来的,他面对的不是夜之城的警备力量,他面对的是剧情的纠错机制。这些警察,他杀不完的。

    “v,不管你有什么主意,你都快点动手。”

    在沉默里我的视力一点点恢复,就像是定时闹钟一样提醒我是时候从沉思里走出来了。

    我告诉强尼:嘿,我好像知道玩家是谁了。

    “先别说这个了,你到底行不行?我得准备一下,带这个废物冲出去,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先别说话。”

    听我的,强尼,你把约书亚放回十字架上。

    他照做了,穿过枪林弹雨,把约书亚丢回十字架上,这时候他几乎完全暴露在警员的火力覆盖中,但就在约书亚碰到十字架的一瞬间,枪声停止。

    不但枪声停止,那些逃窜的工作室人员也不知何时重新回到座位上,如果不是地上还躺了十多具尸体,几乎就像是一切都没发生过。

    强尼有些疲累,我的身体同样觉得十分酸痛,高烈度的战斗后,我现在困得要死。

    这时候我们依旧拿着锤子和钉子,约书亚闭上眼睛祈祷。

    工作室的人小声催促:“快点!”

    强尼蹲在十字架旁边问我:“现在怎么办?还有你说,玩家是谁?”

    你还不明白吗,强尼?你看看那些人,一个个都是舞台上的木偶,剧情就是控制他们的那条线,而我们,则是提线的人!我们,就是玩家!

    “哦,操,v,有时候你还真是个天才!”强尼兴奋地把烟头都吃了,“不过,知道了这个有什么用呢!剧情还是剧情,你不可能让一句话就让夜之城燃烧起来,但如果剧情里有在夜之城扔核弹的安排,那就一定会有。”他说着还把自己逗笑了,“你瞧,当初我去炸荒坂塔,可不就是剧情的安排吗?想想也真够操蛋的,我真不能忍受自己的过去,就好像……”

    就好像活在谎言里,是的,我们都有这种感觉。

    看看那些人,公司狗,杀人犯,他们平时都会让我们心生警惕,因为我们知道他们是危险的,一个代表资本,一个代表罪孽,夜之城里就属这两种人混得最好。

    现在我们还怕他们什么呢!剧情就像河面上的网一样,一旦勾到鱼,就死死地缠紧,走不脱的。自由的感觉只有在网眼的小小缝隙里,那么叫人窒息。

    所以理论上,游戏里的每个人都可以是玩家。只要他们能看到笼罩在头顶的网。只要他们明白这网是呆滞、充满漏洞的。

    “等等,照你这么说,我们不是玩家,我们是虫子(bug)才对。”强尼似乎因为思考而觉得头疼,“真正的玩家应该一开始就不在游戏里。你说错了,我们没找到玩家。”

    强尼,你还没明白吗?玩家那种东西怎么可能真的出现在游戏世界里,一定是需要角色让他们待入的,而我们正是那个给玩家代入感的游戏人物,玩家就活在我们身上,就像是上帝一样。

    强尼终于认可了我的说法。

    只要剧情完成,不管过程有多离谱,都是成功。

    约书亚可以不用死,但十字架上一定得钉上某个人。

    我看那些公司狗就很合适。

    ……

    瑞秋,粉红头发的公司员工,她从来都看不起约书亚,当然也瞧不起我,她站在布景灯后面冷笑呢。

    那么我就施施然走过去把她扛起来——就像扛一只木偶,当我把约书亚推下十字架,而把这个漂亮又恶毒的女人按在上面的时候。我分明瞧见瑞秋脸上重叠了一张透明的脸庞。

    强尼故作虔诚,“哦,你不是弥赛亚吗!救救你自己吧,也救救我们!”——《路加福音23:39》

    非常好笑,强尼。

    覆盖在瑞秋体表的那层虚幻的影子,就像透明的虫蛹一样。

    所有人都没有发现意外,瑞秋的脸尖叫着,但虫蛹在发出粗重的男人喘息。

    我将长钉刺入,“你既然同样受惩罚,还不怕神吗?”——《路加福音23:40》

    虫蛹发出痛苦的嚎叫,皮膜下的女人挣扎,但却无法挣脱。

    这层虫蛹,是剧情的真实显化,只有我的双眼才能看清,包裹着罪人的血肉,那是弥赛亚。

    虫蛹里传出一万个约书亚的祷告,就如曾发生在剧情的长河里的无数次死亡:“父啊,赦免他们!因为他们都是无知之人。”——《路加福音23:34》

    翻腾红雾,十字升起。

    后现代赛博耶稣基督,于今日今时受难。

    ……

    第四面墙工作室的新超梦《热忱》果然反响激烈,片子里那个死在十字架上的人外形和约书亚一模一样,但实际上是用数字技术合成的,惊奇的人物故事,强烈而真实的情感信号,这两样加起来可不就是市场大杀器嘛。至于约书亚本人,我没管他去哪儿,这种人爱死多远就死多远吧。

    重要的是什么呢?重要的是我现在可以回米丝蒂的小店,喝两杯龙舌兰,听朋友们吹吹牛。

    我现在一点儿也不着急。

    真的一点儿也不着急。任务是排满了,但只要我不去做,又有什么大碍呢。诚然许多故事等着我去推动,朱迪·阿尔瓦雷兹,帕南·帕尔默,那几位中间人随时有大把的委托要给我。

    我真的有些厌倦了。

    因为我明白,这些剧情,就没有哪个会让我觉得顺心,在葡萄酒庄就不用想喝到上好的朗姆酒了,在夜之城也是这样,通通都是悲剧,如果我不去做,反倒还相安无事。

    去他妈的剧情。

    去他妈的拯救世界。

    我是玩家,在这游戏里做什么都由我说了算!

第一千〇一十八章 死是注定灾难

    “你又喝醉了。今天的第几次?”
    别烦我,强尼,让我休息。
    “我不是强尼。”
    有人在玩表盖,咔哒、咔哒,开盖再合拢,咔哒,咔哒。我这会儿还没有什么精神,睁不开眼睛。
    “别睡了。起床吧。”
    这个人的声音我不熟悉。起初的以为是鹿宗平,但他的声音我熟悉得很,不是这样的。其实也不像强尼,只是我原以为只有强尼会这么烦我了。
    “你是谁?”
    当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视力消失。
    但我却看见了那个人。
    红头发,金色唇钉的男人。我认识这人,他是V,也正是我。
    “我在做梦?”
    “你好像不欢迎我。”男人坐在矩阵投影上,模仿沉思者的造型,一直盯着手里的怀表,那是鹿宗平送我的礼物。
    “你是假的。”
    男人走过来捉住我的衣领,真奇怪,做梦的时候也有这样真实的触感,“你为什么不去完成任务!你应该去完成任务!让夜之城结束它的使命!”
    “我最恨别人逼着我做事。如果你也是我,你应该心知肚明。”
    “那你就心甘情愿,烂在这儿?当一个虚拟人物的滋味如何?一定让你受不了吧,瞧瞧你,如果血液里没有二百毫升的酒精,你根本睡不着觉。这样的生活还能过多久?对周围的人来说,时间像是没有动过,而你已经在同一天受折磨无数次,你真的可以忍受这一切吗?”
    去你妈的,“关你什么事?我自由自在不好吗?别在这里假惺惺地劝我。”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你觉得自己不去推动剧情,未来的苦难和悲剧就不会发生,但这不是什么好办法。剧情就像缓慢移动的冰川,你躲在木棚子就能装作它不存在,但等到它淹没你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的幻想,还是剧情的化身?”
    “我是你。”
    不可能。“我不接受这种说法,怎么会有平白无故就跑出来一个人,告诉我这些东西的,你的出现一定是有原因的。如果你觉得这样就能让我上当,未免太把我当蠢人。你实话实说吧,到底是谁指使你来的,是剧情,还是什么玩家,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力量把你带到我面前。你想让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做梦得到的启示?放他妈的屁,把一百个耶稣在我面前吊死我也不会接受这一套的,大家坦诚些,又不是第一天来道上混了,如果你是我,咱们可是知根知底,如果你不是我,那我就绝不会听你的安排。”
    “杰克。”男人突然呼唤人的名字,但听起来更像是神父宣读死者的讣告,“杰克死了。”
    “你说什么?”
    “在我的世界里,杰克死了。”
    “哦,真不幸,可惜在我的世界里杰克没死。”
    “你知道骨灰龛吧。在北橡区,在世的人给死者的尸骨安排的一个去处,就像抽屉柜一样,每个人死后就只有那么一小块地方,小盒子一样大。堆在一起真叫人看了犯恶心。你可以去看看,从正面进去,往里走,一路上朝右看,第三排有卢修斯·莱恩的灵龛,那个死掉的市长,他的墓志铭——一心为民的伟人。但事实上我们都知道他不是。所以你继续往里走吧。”
    继续往里走。
    到了第四排骨灰龛。
    一、二、三、四、五、六
    七,从右往左数第七列,从下往上数是第七行。
    灵位的投影屏亮着,瓦伦蒂诺帮的图标和双枪,然后是墓志铭。
    “杰克·威尔斯
    “好好睡吧,亲爱的王子。”
    他妈的。
    强尼说:“想骂人就喊出来吧,我会把你带回公寓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坐在骨灰龛顶上,就像坐在死人的王座上。
    我不想骂人。
    我只是有些想吐。
    杰克还不知道自己的死讯呢。他昨天还好好地在和我喝酒,我们要一起去做买卖,当大人物,来生夜总会的贵客,那里的人都喜欢我们。如果那个杰克是真的,我眼前这个灵龛里的是谁的骨灰?
    另一个杰克,当然。这我有心理准备。毕竟这个游戏肯定是重启过的,并不是每一次,我都能救下杰克。我的好兄弟。但是,我还是不能理解。明明在这个世界,杰克还活着的。
    强尼,我们走吧。
    “你有打算了?”
    “是的,让我们把剧情完成。”
    “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就因为那个奇怪的梦?别相信那个人,哪怕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你。你还没做好准备呢!”
    “行了,强尼,你我都打心底里明白。我们终有一天会去完成剧情的。就像人终有一死一样。”
    “那你也应该等到享受完人生再去送死!”
    “我不是人,我只是一个奴隶,强尼。夜之城就这么点大,我出不去,时间也不走,周围的朋友,敌人,他们都是愚蠢NPC,而你,你连身体都没有,就像鬼魂一样缠绕着我。早上都是被该死的芯片阵痛叫醒,晚上靠喝酒入睡,整天在街道上闲逛,做一些杀人盗窃的买卖。这座城市和它资本的恶心让我有些受够了,我真不觉得这是生活。”
    “那就去吧,V,当一个真正的反叛者。这一次,我们面对的不是公司狗,我们要面对的是整个世界!”
    “你可真会安慰人。我一想到结局,我真的太有可能会死去了,这个结局让我由衷犯恶心。”
    强尼慢慢叹气:死是灾难,这是天神如此判断。否则他们早已死去。
    亚里士多德?
    强尼说:不,是萨福。
    ……
    让我们继续任务吧。
    因为放纵太久,我一时半会都想不起来到底要做什么。
    但说实话,我并不多么情愿。
    现在我手头有两条线索,一条是失踪的艾芙琳·帕克,一条是罗斯推荐的帕南·帕尔默。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弄走芯片——当然这是剧本设定。
    说实在的两条路线我都不是很感兴趣。
    我不应该继续这样否定自己的目标了。
    如果能放平心态,这个世界对我这样一个玩家来说,不就是游乐场吗?
    哪怕解决的死亡需要我自己承担,那又有什么所谓的。
    ……
    “嘿,你叫什么?”部族来的帕南是个健康的女人,皮肤被烈日晒得像赤铜一样黝黑。我不想多说什么,继续当我的哑巴,反正NPC总是会自说自话下去的。
    “喂!我他妈问你话呢!”
    强尼哈哈大笑起来,“有性格!看来她不是一个简单角色!”

第一千〇一十九章 帕南的臀……

    帕南·帕尔默是个有性格的暴脾气美人。
    我不方便开口说话,所以你猜我怎么和她对话的?
    事先说明,就算是编辑信息这种行为也会导致视力减弱,这个诅咒,或者是某种游戏BUG,是在阻止我进行对外的表达,以惩罚的方式。这件事情就那么突然发生在我身上,让我怀疑,剧情真的像冰川一样在吞没我,而我身上出现的异常正是这种危险来临的征兆。可能再过几天,我一觉醒来就聋了,或者失去味觉之类的。那种感觉不好受,就像是某个听话的玩偶在占据我的身体一样。
    所以我是让强尼帮我发消息的,我在自己的神经系统上外载了一个边缘模组,强尼可以用这部分闲置的机能编辑消息发送邮件。这算是合理利用漏洞,好处是我不会变瞎子,坏处是强尼那个贱人编辑的内容我看不见。他可以口述给我,但他绝对不会这么干,就是一个劲想让我演双簧出丑。
    “我喜欢这个妞儿。”强尼笑起来特别像玩摇滚的流氓,实际上他就是个流氓头子,“好了,消息发过去了。”
    我没有事先问过他编辑的邮件内容算我的错,但帕南用看伞兵的眼神盯着我指定是强尼惹的祸。
    “是罗格那个老婊子叫你来的?嗯?我不信她有这么好心肠,不过我做人办事很简单,你先帮我把事儿搞定,我就帮你的忙。”
    强尼继续和她交谈,画面可能有些诡异,赛博人发消息时眼睛都蓝幽幽的,帕南自顾自检修车辆,一边还忙着说话,我只能从她嘴里只言片语猜强尼说了些什么。
    让我有些惊奇,强尼的口才居然相当不错,他很快就与帕南达成一致。
    趁着他们勾兑的空档,我好好瞧了瞧眼前的美人。她正修车呢,所以是背对我,俯身凑在引擎盖下,不时侧头瞥我一眼。
    首先,我个人其实偏好细皮嫩肉的姑娘,但她有好臀。
    其次,我个人其实不喜欢烟熏妆,但她有好臀。
    再者,我个人其实偏好松散柔顺的短发,但她有好臀。
    最后,她有一幅好翘的臀。
    那什么,强尼帮我问问她能不能给个姬会。
    “别做梦了,她一看就是直的。”强尼躺在帕南的科尔比C210露营者的车顶上晒太阳,科罗纳多农场的风又干又闷,这里已经接近恶土了,往东瞧一瞧就能看见大片盐碱地、地平线连绵的秃山,干黄的灌木和废弃的盘踞盗匪的工厂建筑。夜之城就像个温室,里面大量的植被给虫豸繁衍栖息,供猪狗们吃穿用度,但从市中心往外走几公里就能看到这颗星球破败贫瘠的自然,人类成功把地球搞成外星废土了,那么广袤的土地上,野生动物几乎灭绝。但凡有谁为自己的心理健康着想,都不会愿意在近郊久住。帕南是流浪者部族里的叛逆者,她从小就在恶土生活,严酷的环境给她健壮的身体、漂亮的富有活力的皮肤和毒日一样炽烈的性情,哦,我喜欢她,哪怕不是为了做剧情,我也愿意帮她,这就是一名玩家的担当,看到了吗朋友们,担当!
    “草,笑死我了,V,你的内心独白为什么这么搞笑!”
    你!
    事儿就是这样,根据罗格的情报,帕南的爱车和她运的货被上一个合作的二五仔弄丢了,东西和人都在石脊山,乱刀会的地盘,我要做的就是跟着帕南冲进去砰砰砰,啪啪啪,把人弄死,把货拿上,开了车就可以溜了。
    当然这是把流程精简过,实际上操作步骤会比这更复杂。
    说实在,让强尼替我说话真是个馊主意,就好像隔靴搔痒,我也想亲自和这个美人聊聊,说不定她就会爱上我呢?这个世界对哑巴的恶意真是厉害,几乎就叫人觉得自己被社会除名了一样,不说话就代表着异类、屈服、软弱和蠢笨,总得先有语言系统才能有人的嘛。
    “你在瞎想什么呢?”
    发散思维,不行吗?你倒是和妹子聊得开心,我就只能过过眼瘾。
    “哦老天,要不是你用这么饥渴的眼神盯着人家,我至于那么低声下气地去讨好她吗?”
    跟我说说你发的邮件内容吧?
    “你不相信我的实力?等着瞧,用不着多久,我就能让这匹野马对你投怀送抱。”
    帕南开车,去报仇前总得带上家伙什儿,我也不拿自己的新星左轮丢人了,老老实实跟她回阿德卡多营地,那里算她老家,有朋友和后勤。
    她问我,“你为什么要劫那个傻逼?”
    过了一会儿,她又点点头,“谁都有难处,这我理解,可恨罗格那个老婊子,她就不能直接告诉我是纳什(二五仔)干的吗?”
    “我当然要问,尤其还得问她为什么把纳什安排给我,尤其还不说他是乱刀会的。”
    我有点忍不住这样的独角戏,“行了行了,别抱怨了,事儿很简单,甚至用不着你大费周章,回你的部族给我弄一支突突棒子,然后我就领着你去石脊山,不用你出手,剩下的都可以交给我。”
    帕南大骂,“你发什么疯!我们只有两个人,要和那么多混账单挑,你觉得自己是谁?兰博吗?”
    “都2077年了,谁还不知道这年头杀人最快的不是枪呢?”
    “你什么意思?”
    我干脆闭上眼睛,反正看不见,“你只要知道,夜之城的V,一直都是个大善人就行了。”
    ……
    “这就是你说的,杀人不用枪,大善人?”帕南跟在我屁股后面捡人头。
    我踢了踢地上死狗一样的男人,义眼扫描显示此人正是二五仔纳什,我朝帕南努努嘴,示意这个留给她。
    “谢了,V,你真靠谱。”帕南的语气已经尽可能柔和,嘭的一声,纳什的脑壳像裂开的瓜,冷却液、脑脊液和血溅了我们一裤腿,这也算过命的交情了。
    “说真的,我从没见过你这么高明的黑客。”
    我:……
    “我是在夸你,但确实,有些吓人,他们根本没注意到我们,就一个接一个倒下,就像是,就像有死亡的风吹过这里。”
    我忙着收人头,这可是一笔额外的经验值。
    “你一定要把他们都杀了吗?先把人弄昏,再一枪毙命,大善人V,你好温柔!”
    强尼都乐了,“这小妞,够呛的。”
    我能怎么办呢,除了剧情,夜之城里谁能和我为敌?当然,如果是传奇黑客巴特莫斯复生,他应该是比我厉害一点点的……总之,身为玩家,我就是最强之人惹。

第一千〇二十章 撕裂夜空的火箭弹

    帕南是个讲信用的人。她的剧情线相当惊险刺激。我完全喜欢。

    帮她弄回车子和货——这里说的货,其实都是些成瘾性药物,我不沾这些,帕南也不沾,她只是常常靠运货赚钱。如果讨论法律,那帕南绝对违法了,但在夜之城,法律一直都是操蛋的,除了帮助权贵欺压良善,法律一点用都没有。所以小孩子才在这里讨论善恶,我单纯觉得帕南这样有本事的人,到头来只是个送货的,实在很可惜。

    “跟我干吧,帕南,别管那些乱七八糟,你就是你自己,既然打算脱离部族出来闯,你总得有些成果才行。”

    当时她是心动的,我猜得出来,但后来发生的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却叫她决心返回部族。

    为了劫下运送赫尔曼的——这人是任务目标,我真的是快忘了有这么个人了——康陶浮空车,我们冲进一座郊外的自动化卫星能量发电厂,把电机过载,设定扳机点火装置,等目标进入射程后引爆,相当于发射了一枚超大当量的emp,周围几公里电器直接报废,身为赛博义体人,当时我们都浑身发麻。

    浮空车更是直接系统瘫痪,在半空跌跌撞撞不肯掉下来,然后帕南出手,拿她的火箭筒给了浮空车最后一击。

    这些都在计划之中,意外则是帕南部族的人试图搭救失事的浮空车,反倒被当作袭击者遭到攻击——也怪我们,帕南离开了部族,她的那些计划都没有事先和家里人通个气,这才导致好朋友,外号蝎子的退伍军人被康陶武装分子击杀。

    我们只来得及救下米契。

    或者说,是剧情把蝎子杀了,这个带兜帽的酷男人,我们只有一面之缘,但我还真的挺喜欢他的。

    既然提到他了,干脆把他的戏份统统一次性倒出来:事后米契找我,说要完成蝎子的遗愿。我当时刚把受困的艾芙琳救出来,她的情况也很糟,就像夜之城所有走投无路的性偶一样,被人骂作臭婊子,被害得精神崩溃。嗳,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我这边告别了朱迪就往部族赶过去,为了赶时间还在街上随手借了一辆金色经典阿波罗。我到的时候天蒙蒙亮。这个点,恶土的风还很安静,像是在耳畔絮语。

    米契作为好兄弟当然是要满足蝎子生前的愿望,他把蝎子的尸体放进一辆越野车里,全速启动,从悬崖上直直地冲出去,一个抛物线跌入峡谷底部,轰隆爆炸的火光在高处看过去就像是一撮小火苗,在峡谷未亮的阴影里尚算醒目。我猜测他的尸体在燃烧的车辆里溶解,我们愿他的灵安息——个屁啊,这人生游戏,死了就是死了,数据删除罢了,哪有什么灵不灵的。真不知如何是好,这些死人会在下一次游戏重启的时候——如果有下一次——再次被提出来。他们根本没法察觉自己的生死就是个谎言,电脑关机还可以重启,数据存档后当然还可以提取。他们只是会忘记自己曾死过无数次的真相。痛苦的真相。

    在意识到自己是玩家之后,这段虚拟人生对我来说就一直都有相当大的隔阂。或许你们读者里熟悉电子游戏的那一部分会明白这种感觉,玩家对游戏的代入感总是有限的,越是见多识广,越是见怪不怪。我多少还是个年轻人,所以不会表现得暮气沉沉,大家也喜欢夸我有活力。

    作为一本不那么合格的回忆录,当我回顾那些战斗,横扫数十公里的电磁脉冲,爆炸的浮空车,这些给我留下的印象其实并不深刻,因此我也不愿赘述,换强尼来写:他可不愿干这破烂事。

    在剧情的漩涡里左冲右突,投入再深刻,一旦放下枪支,浑身的力气立马就被抽干了。我们(我和强尼)总是试着违背剧情,但又不断顺流而下,除了暗地里期盼到结局的时候能有重大的改变,别的什么我都做不了。

    在引爆卫星能力发电站之前的那一小段平静时光反倒最让我记忆犹新。

    一切雨前的宁静都像是祷告一个终将追之不及的过去。

    恶土的风,那个点儿很峻烈,但气流均匀,吹起沙砾击打车窗,噼噼啪啪似一场干雨。同样是蒙蒙亮,帕南驾驶她的霆威,我们在山地公路边停车,就停在一处悬崖前,远处夜之城的摩天大楼如一排巨像,天半阴着,拂晓降至的苍穹是灰蓝色,东方有淡橘色的晨光,云朵和浮空车漂浮在空中,没有凭依而游荡的海中野兽一样。我们就在这处高地俯瞰,监视着康陶车队的动向,一望无际,到时候浮空车坠落就在这片沙漠,我们就像鬣狗一样去追逐。

    我知道今天过后,离结局就更进一步了。

    可我对世界的真相和破局的道路,还是一无所知。

    我的沉默引得帕南多嘴啰嗦,人面对一个安静的倾听者时,总是会忍不住多说两句,常常是这样的。

    “刚才的事儿,多谢你了。”让帕南憋出这种好声好气的话也是很不容易。

    她说的是我们去劫卫星发电厂,霆威车载机炮关键时刻卡死,原因有很多,譬如车载系统版本太老,机炮型号老旧等等,我说可以帮她的爱车进行全面升级——我真有这个本事,在我拒绝推动剧情的那段日子,到处接委托赚钱,赚经验,我的等级已经很高,技术与智力都已经到20满级,自夸一句夜之城最好的工程师、匠师与黑客不成问题。

    但不管怎么样,结果是机炮就是卡壳了。我用昨天刚做的美甲想想都知道是剧情安排。

    然后让我差点灵魂出窍的事儿就发生了,帕南要爬上车顶进行高危作业。这会儿工厂的武装无人机可正朝我们开火呢!

    帕南就是为我关键时刻把她拉回车舱这事儿道谢。其实这是她自己命不该绝,如果真有剧情杀,我根本救不了她,估计原本这里她会受伤?总之就是那么一回事。

    那时候我还没完全爱上这个野女人。

    “浮空车!v,动手!”

    这会儿真是千钧一发,按下引爆装置。

    没反应。

    不信邪,再按了两次。

    远处的发电厂爆炸了。

    电磁脉冲席卷,恶土的狂风变得安安静静,沙砾都不再喧闹,只听到耳畔一片蜂鸣。

    这种感觉持续了几秒。

    康陶的浮空车没有按照设想中坠毁。

    我倒是不怎么在乎。

    帕南匆匆忙忙下车。

    这个疯女人,野猫一样的动物。

    她扛着一支火箭筒,踩在悬崖边缘风化的岩石上,朝天空发射了一枚近程地对空导弹。

    火箭尾部射流照亮这个娘们的背影,她发射完就施施然往回走,火箭爆炸正中目标,她爽快地大喊:“干得真漂亮!”

    确实,干得真漂亮。

    他妈的。

    回到驾驶座的帕南眼睛亮得仿佛一对儿夜空的飞星。

    我在这一刻有点不克自制地爱上她了。

第一千〇二十一章 帕南,我的好女人

    “没可能的,别做梦了。”

    什么就没可能了,强尼你瞎说什么呢。

    “她是直的,你明白吗?你个双儿,真搞不懂你的脑回路,看到漂亮的就要上吗?”

    我这是单纯欣赏人类的美好,你们这些搞性别叙事的臭男人懂个锤子!

    “让我算算,你闲着这段时间到底和几个人搞过,哇哦,我他妈算不过来都!”

    你还有脸说我!你自己当摇滚乐手的时候,成天有多少骨肉皮围着你转!

    “你懂个屁!那叫艺术!”

    我没见过在床上搞的艺术!

    “她们是为了艺术才和我好上的!她们不是在和我**,而是在和艺术**!”

    这种话还是留着给警察说吧!

    我不打算和强尼这个贱人斗嘴,根本不值当,如果他是个活人,那么说不定我能把他骂死,但他已经死了,和他生气那就是浪费生命。

    浮空车算是彻底不行了,晃悠悠往一览无遗的沙漠坠落。

    然后阿德卡多的救援队就赶过去帮忙。也可能是打秋风,说不准,反正如果有利可图,部族的游荡者们也不会错过天赐良机。电台一路都是他们的通讯声,帕南心急如焚,但因为脉冲干扰,她的信号传不过去。等我们赶到浮空车坠落点,战斗已经结束了。

    蝎子死了,不止他,救援队全军覆没,只有米契被俘虏,勉强活了下来。

    我和他们不熟。死多少人我也不会难过。帕南是心疼死了。

    不得不说,蝎子的摩托不错,有了它,我也能向杰克吹吹牛,在夜城飙车赶路更方便了。蝎子的尸体在悬崖下的车里燃烧,那天我赶去葬礼的时候雾还很大,等我到了地方,雾气都散尽。蝎子死得莫名其妙,夜之城要吃人总是漫不经心,就像狮子往人身上一扑,有时候你能活下来,因为它还不饿。蝎子其人,死后给我留下的印象比他生前更复杂鲜明。

    “v,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摇摇头。

    蝎子的葬礼办完之后,我在部族待了两天,我还是想说服帕南跟我去夜城闯生活,她却仿佛下定决心要留在这里。部族首领索尔和她算是政见不合,这都是家务事,帕南在人家看来只是个叛逆姑娘。但她的确在部族里很得人心。我曾经听来生佣兵们说,流浪者就像一群狮子,当新首领出现的时候,部族里会分出清晰的派系。他们对同伴的支持是不遗余力,不作保留的。

    我心里估摸,帕南可能要成为新一任的首领。她是一个有责任心的姑娘。深爱着部族的同伴,他们就像家人,在夜城混街头的日子也差不多,熟悉帮派里的人,熟悉街坊,大家都是在底层抱团取暖。那些小资青年常常发表一些奇怪的言论,说他们羡慕普通人的生活,互帮互助就像大家庭一样。不,他们羡慕的是自己脑子里幻想出来的那个集体,可以无止境地给他们后现代空虚的灵魂以温暖。

    从小到大,能让我觉得温暖的,是鹿宗平那个鸟人的酒吧。说来奇怪,我一从底层离开,马上就想和过去撇清关系,就像美梦醒来的宿眠客一样,每个人都这样,发达了之后再也不愿回忆过去艰难的日子。唯独是那间酒吧,来生夜总会也比不上那里给人的感觉。

    帕南在部族的酒吧请我喝酒,每天都是这样,我逗留在这儿,主要也是帮她把爱车霆威升级一下,说真的,车顶机炮是真不好用,这么不稳定的武器迟早会给使用者一点苦头的。

    她越来越喜欢我,但不是我期望中的那种喜欢。

    强尼会说风凉话,他装模作样在吧台后调酒,但他调出来的东西只有自己能喝,数字酒精醉不倒夜城的灵魂。

    我该走啦。

    但一起身,脑子里的生物芯片就给了我狠狠一拳,我痛得要命,假如以后生小孩有这一半痛,我就指定不会生。每次都像是一万个小孩要从我脑子里钻出来一样,痛得晕倒是很丢人的事情。

    随着剧情不断推进,头疼的频率在增加,生物芯片不断腐蚀我的神经系统,真要命。我可能已经来不及后悔,每天固定至少一次的头疼逼着我去把剧情解决,否则让它把我活活疼死,可太不值当了。

    等我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恶土的天阴了,风还很大,电台天气预报说夜之城多个区域都会有降雨。

    当时我还在床上躺着,眼睛都没睁开,朱迪·阿尔瓦雷兹的一个电话打过来,说艾芙琳自杀了,她希望我能尽快过去一趟。

    我说“好的,马上来。”但我一点也不想过去。艾芙琳死了就死了,她的命运很惨,可怜的姑娘,生活逼得她没处选,把自己搅和进荒坂的事儿,一点余波都能把她按死。

    朱迪在电话里语气很不好,视频里表情也很难看,看样子是流过很多眼泪。

    我不在乎。

    她多么伤心多么难过和我有什么关系,是艾芙琳把这一切搞砸的,我在夜之城混得风生水起,就因为她的一个破委托任务,现在我的生活全毁了。不但是毁了,更是彻底变成了一个谎言,现在她是一死了之,可谁又在乎我的性命呢?

    剧情不把我当人看,被剧情控制的这些npc,他们也不把我当人看。

    “v,别生气。”

    我怎么不能生气?凭你强尼·银手的一句话,我就不能生气了吗?

    “你不能把怨气撒在别人身上,很幼稚。那句屁话是怎么说的来着,生活给你一颗柠檬,你把它做成柠檬水。你看开点。反正你的性命危在旦夕,不如多满足满足周围人的要求。就当是做善事。”

    说得真轻松。我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心理治疗师。你这个冷血的电子混蛋,你有什么立场指责我?如果没有你,我根本不用吃这些苦头!

    “如果没有我,你早就死了!死在垃圾堆里,尸体烂成一坨。”

    “你醒了v?把我吓坏了。你好些了吗?”帕南的手掌粗糙而有温度。

    我什么也不想说。

    一片目盲的黑暗里,帕南不断抚摸我的脸颊,像妈妈那样。

    “你的身体怎么回事?你昨天吐血了。”让她这样的酷女孩安慰别人真是幸苦她了,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

    “有什么难事就告诉我们,阿德卡多永远站在你身后。”

    不在乎,谢谢。

    我眼见的,只有黑暗。

第一千〇二十二章 狗急跳墙,V急拆房

    人不能总是躺在床上想事情。

    但我现在是病人。

    乐观主义者、悲观主义者、我。我现在真不知道自己该乐观还是悲观。

    又想起艾芙琳。蓝头发的艾芙琳,她的形象在我的记忆里,渐渐与商场里的塑料模特契合。性偶这种职业,是资本将人异化的极致。人变成机器,这是赛博时代的基调,但人变成工具,就彻底是一种悲哀。夜之城里稀奇古怪的事儿太多,总有人误把罪恶当作寻常。

    夜之城发生的事儿,大致可以归结于两种,一种是和钱有关,一种是和权有关。其余的爱、艺术、悲歌与梦,通通被这两样东西压在身下,变成它们的性偶。这不有趣,这是我们的生活。

    我到底在为什么奔波?

    当惯了资本的工具人,我不想再当剧情的工具人了。艾芙琳的惨状是我亲眼所见,好端端的一个人,先是被巫毒帮的黑客们远程烧了脑袋,半死不活的时候又被会所经理人当作玩具,玩腻了之后转手卖给黑市义体医生,身上好用的植入体被扒干净,又被那帮割肾的清道夫捉去拍黑超梦。

    让一个人死很简单,往头上来一枪,嘭,脑子碎了,自然也就死了。

    让一个人活过来也很简单,荒坂公司的relic芯片储存意识,用生物芯片把意识数据覆写进脑组织。强尼就是这样在我脑袋里过活的。

    生死是一个玩笑,强尼活过来的时候,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死过,死亡没那么可怕,对人来说,既然意识不到死后的世界,那么就永远不知道自己已死的事实,相当于将思维永远停在思维的一瞬间,而这一瞬间比时间本身还漫长,死亡的苍白影子在永恒的瞬间被拉扯成虚无的薄片,随风而去。

    富人们拥有永生的权力,他们的生命就变成了一个机械进程,死亡不过是短暂的中场休息,如一场无梦之眠一样,当他们从睡梦里醒来,新的人生就再次开启了。

    夜之城的艺术不能对死人有效,也不能对富人有效。它专杀穷人,专杀善人,专杀老实人。它可以让人一路无止尽地往下跌,悲惨和痛苦太多,以至于上一秒的痛苦在下一秒就变得可以容忍,永远有更凄惨的结局在未来等待。

    我基本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帕南。”

    “怎么了v?”

    “我想明白一件事。”

    “那就说说看。”

    “我们生活的悲剧,往往不是自己造成的。想要在这样的社会里安安稳稳,难度就像走钢丝一样,我们都是普通人,不是超人,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但我们不可能不犯错。富人们拥有无数次重来的机会,对我们来说,失败一次就意味着前半生全部的努力通通白费。”

    “你说得没错,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操蛋。”

    “刚才有人给我打电话,说艾芙琳死了。她是个苦命的女人。因为她被荒坂赖宣相中,所以巫毒帮的人找到她,逼她去偷芯片,她为了活下去,为了翻身,就想直接与我们交易,把芯片卖出去。她在巫毒帮、荒坂公司和夜之城中间人这三方势力间骑平衡车,成了,她可能一夜暴富,输了,她就被丢下悬崖。就在刚才,她自杀了。这就是我们小人物的命运。这就是该死的他妈的剧情!

    “剧情这种东西,依旧不是最根本的!最根本的是故事背景设定!在夜之城这种狗屁地方,剧情就肯定不会让我好过,想要把剧情篡改,我只有在它把我弄死之前,把桌子掀了!他妈的!帕南!你听我说!你要帮我,我们一起改变夜之城!把为富不仁的狗杂种们通通吊在路灯上,把祸害平民的贱货垃圾们按死在臭水沟里!操他妈的!帕南!你要不要跟我干?我要帮你把阿德卡多做大做强,统一恶土,然后冲进夜之城,先把几个狗日的市长候选人砍了,老娘亲自当市长!我会颁布法令,阿德卡多部族将获得完整的公民权,你们同时享有自治的权力,荒坂公司、夜氏公司、军用科技,去他妈的,咱们就抢!把工厂占领,把仓库占领!到时候你们能抢到多少都归你们!”

    “我操,你疯了v!”帕南和强尼是异口同声。

    “我没有疯。是这个世界疯了!善良的人们应该团结起来,在这样一面旗帜下,我们把夜之城吃人的资本消灭,这座城市应该让每个人都活下来,而不是少数人占据最好的庄园,享受最好的食物,绝大部分人只能勉强糊口,街道上的乞丐,恶土的游荡者,在天桥下,在铁轨旁,从海伍德到太平州,从市中心到恶土荒原,我们看到的每一个受苦的人,他们本不应该过这种生活。我说,去他妈的,凭什么富人可以靠科技活一百多年,而穷人的日子连一天都过不下去。他们贪婪地吸取社会的营养壮大自己,不事生产却掌握最多的资源,我在夜之城接受过几百项委托,有钱人杀了人只需要赔款就能免除刑罚,而穷人连反抗的权力都会被ncpd的狗条子夺走!我从来都看不惯他们,既然他们想让我们死,那我们就先杀了他们,帕南,跟我干吧!”

    当我长篇大论,滔滔不绝的时候,当我从床上跳下来挥斥方遒的时候,我的视力竟然一点点回来了。我重新看到了光明,看到了帕南震惊又激动的脸,在我休息的帐篷外,越来越多的阿德卡多的族人们聚集过来,有男有女,穿着邋遢的衣服,喝着半凉的啤酒汽水,或者干脆拿着多功能扳手。他们愿意听我说的话,就像是一直都在等着谁说这些一样。

    强尼站在人群里躲躲闪闪,他现在一定憋得可难过了,肯定想大骂我的愚蠢,我的不可一世,痛斥我的幼稚,但这些我都不怕了,对一个一无所知者来说,如果连死亡都吓不倒我,那还有什么能威胁我放弃斗争呢!

    剧情要我死,那就改变剧情。

    压迫者要我死,那我就杀了压迫者。

    我就不信,在一个故事背景剧变的舞台上,剧情这种东西还能有那么强的干涉力阻挠我的行动吗?

    我是他妈的玩家,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不是那些写剧本的人说了算的,而是我说了算!

    “说的太对了,v,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之,不管索尔怎么看,我一定会支持你。”

    阿德卡多的人们欢呼鼓掌,为我精彩的演说。

    强尼无奈地躺在行军床上,一脸痛苦。

    我说:“醒醒吧武侍,让我们把夜之城,烧成灰!”

第一千〇二十三章 女巫来访

    有人问我凭什么带着道上兄弟姐妹反抗公司。我既不是来生女王,也不是第二个强尼·银手。难不成混得好的雇佣兵一个个都能对公司炸毛吗?

    像我这种人,平平无奇的出身,平平无奇的成长经历。像我这样的人,夜之城的街道上一抓一大把。像我这样的人,假如运气差一些,就该在某次帮派火并里死去。

    夜之城的男人们,女人们。美国的男人们,女人们。全世界的人,白皮,黑皮和黄皮,盎撒,日耳曼,蒙古,犹太……大家好像是不同,但似乎又完全一样。我在街上无所事事,追猎帮派的小子们时,看到这些在电子药物里麻醉了神经的烂货,他们大多年轻,剃着花里胡哨的发型,用着劣质老旧的义体,聚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叫嚣不停,要去做一票!杀两个人!抢他娘的!

    恶土上的势力先不去说,只算夜之城市区里的几个黑帮。

    莫克斯帮和瓦伦蒂诺帮还算讲规矩,虎爪帮有和歌子那个精明的老太太,六街帮的退伍兵们一心搞民粹主义,也总归是说得进道理的。巫毒帮全是海地逃难来的黑鬼,神神秘秘,总和网络监察的人不对付,在道上的名声不怎么吓人。

    但是,漩涡帮,清道夫,动物帮,这三个,根本就是精神病人俱乐部。

    他们就像吱吱冒烟的鞭炮。从没有安静的时候,随时会爆炸。谁都不喜欢这种人,他们不可控又危险,和这样的人,交流都困难,更别说当朋友了,他们会在乎朋友吗?有钱是大爷,是肥羊,没钱是穷鬼和烂泥,好坏在他们眼里就这么简单。

    那他们有安静的时候吗?

    看超梦的时候说不定会闭嘴。嗨大发了也说不出话。被酒精醉翻了时候肯定老实。

    那么还有什么时候会安静?

    被黑客入侵,烧坏义体,神经系统重启,这些时候他们可安静了。

    就像尸体一样安静。

    道上跟我一块儿做买卖的都知道我喜欢把人制昏再击毙。他们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害怕的。

    做一件让正常人害怕,让赛博疯子胆寒的事情,对我来说,难道就不可怕吗?

    当然是可怕的。但又出奇地宁静。

    这种宁静,是我用长长的枪管抵着他们的额头时,我可以借空观察他们平时吵闹兴奋的脸。

    出来混的,大多年轻,十来岁,二十岁,如果三十岁了还在街面上混,那这辈子也就没什么花样了。不过,在夜之城混,能活到三十多,也实在很罕见。富人越来越老龄化,穷人越来越年轻化,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男人,女人,白皮,黑皮……当他们安静下来的时候,好像没什么区别。有些家伙清醒时候很凶恶,一旦昏睡过去,居然也有甜美的睡容。妆面、刺青挡不住他们稚嫩的脸,有些家伙真的很漂亮,当然丑的更多。这不重要。没有谁就是生来给别人当陪衬的,在一群凶狠、审美奇葩的街头小子里,总有一两个长得好看。就像泥地里的珍珠。

    似乎只有这个时候,大家才能意识到,这些冷酷、弱智的暴徒,也都是人。

    我在瓦伦蒂诺帮办事儿的时候,认识那些弟兄姐妹,大多也有家庭,我们讲规矩,也讲《圣经》。平时会聚在一起喝喝酒,一起听电台,看节目。海伍德就像一个特别的大家庭。我们有自己办事儿的准则。

    不讲规矩的,要么是被债逼得走投无路,要么是无牵无挂。人都是这样的。我们常常没得选。好坏也由不得我们选。不懂事的小子姑娘们,觉得手里有枪,身边有人,就能视法律为无物。但大佬们往往比条子更懂规矩。

    让好人难过,总能得利。街头小子们常常做的这些事情,和公司们做的事情没有两样。我能瘫痪一个义体人,说不定也能瘫痪一个公司组织。到时候,安安静静,不再发疯杀人吃人的公司,会让人觉得不同吗?

    我不知道,但我想试试看。

    “你真的要这么干?!”强尼这样说。

    “你确定要这样干?!”杰克这样说。

    “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老维这样说。

    每个人都当我是疯了,我也知道我是疯了。但我疯是为了活下去,被公司压垮是死,被剧情逼迫是死,同样要死,总该叫我自己选一个痛痛快快的路,这样死了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不管我做什么决定,我知道总有那么几个人是会认同的。

    比如鹿宗平,比如我的边宁老师,狼先生,鸣人和佐助这两个孩子。他们和夜之城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我已经完全明白,他们不是这个游戏里的人物。

    鹿宗平见我来酒吧,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他今天没在擦玻璃杯,而是陪一个人聊天。

    有客人啊!我想打声招呼来着,但又没说出来。虽然身上的怪病好像有了好转,但沉默寡言的滋味我已经习惯,一时半会改不回来。

    “来了?找地方自己做,想喝什么自己倒,我这边脱不开身。”

    我没见过鹿宗平这么客气的时候,他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姿态却有些局促,坐在他对面,一身暗紫色宽长袍的神秘家伙在慢慢喝一杯螺丝起子。

    那应该是一个女人,露在外面的手很白净,脸藏在兜帽下面,居然完全是一团漆黑,仿佛帽子变成一个黑暗的洞口一样,光线都透不进去。她戴一顶金色王冠,脖颈上挂着红宝石金吊坠,看样子都非常值钱,简直可以在市中心买一栋楼那么值钱。

    鹿宗平什么时候认识这种有钱人了?

    他低声向女人介绍我:“她叫瓦莱莉,外号叫v,故事的主人公就是她。”

    “嘿!”我对他的话有些惊奇了。

    我出声的时候,视力没有消失,或许我的病真的好转了,也正是因此,我能看到那个女人把头转向我。

    兜帽下依旧是一片漆黑。

    女人一言不发,就像聋哑人。她只是放下杯子,对我招招手。

    我当然是不客气啦,直接就要坐在女人身边,鹿宗平却猛地把我扯过去,按在他的座位旁,“我给你介绍一下。”他说话的时候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转头看那个女人的时候,又马上挤出笑容。

    “你面前的是无数宇宙里最伟大的炼金术士,掌握全部真理,驾驭魔法、灵魂、技艺与自然力量的大师,无可比拟的智者,米纳女士。”

    “谁啊?没听过。”

    我当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有多厉害,如果我知道了,肯定不敢这么大大咧咧。

第一千〇二十四章 杀死那个夜城人

    我伸手想搂着鹿宗平,他把我手拍掉,谁都看出来他真的很紧张。

    有意思,像他这种平日里有事没事都端着架子的人,居然也有这怂样。

    “喂,你叫米纳?有姓吗?”

    鹿宗平捂住我的嘴,“你可快闭嘴吧!”他转头挤出笑容,对那个叫米纳的女人点头哈腰,“您别在意,这姑娘从小脑子就不好,我这就把她带下去。”

    喂!你怎么骂人呢!

    我左右挣脱不开,于是伸舌头了。

    “你属狗的!”鹿宗平果然松手,他再也绷不住表情,一幅气急败坏的样子可逗死我了。

    这时候我瞧见米纳挥了挥手,鹿宗平立即平心静气,又一次把我按回座位上,“不准说话!懂不懂?”

    威胁我?

    他打眼色:听话!

    我可不吃这套,少来!

    他继续用会说话的眼睛眨巴眨巴:你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这才像话。

    鹿宗平惴惴不安地塞给我一瓶龙舌兰,然后继续小心地与米纳交谈。

    米纳不说话,只偶尔点点头,或者摆摆手。于是全程都是鹿宗平在絮絮叨叨,说一些难懂的话。

    “她还算出色,应该是有希望逃出神树矩阵。只是还需要一些引导。”这句话我就完全不懂。

    米纳没反应。

    我开始灌酒。

    等一瓶龙舌兰见底,鹿宗平已经起身送客,我也冲米纳挥挥手,“有空常来呀!大美女。”

    鹿宗平连忙挡在我身前,我服了,你干嘛这么怕她?

    我从他肩膀处探头看,明明米纳还挺开心的,还冲我点点头呢。

    她左右看了看,把我喝光的龙舌兰酒瓶拿过来,然后又从袖子里抽出一支短短的蓝色法杖——真的是很漂亮的法杖,纯净而深邃的蓝宝石条,镶嵌了黄金和珍珠,她用这支巫师的神秘魔法道具轻轻点了点瓶口,随即瓶子里开始灌注一种厚重的、发光的、蜂蜜一样的液体。

    我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呢,鹿宗平已经开始连忙道谢了。

    “这太珍贵了,让您破费。我会想办法补偿您的。”

    米纳把酒瓶递给我,鹿宗平还想抢呢,嘿,我伸手就接了过来,凑近瓶口以闻,气味非常香甜温馨,这里面的液体很闪耀,就像一瓶荧光水似的,不断蒸腾出的香气更是夸张地能在瓶口形成金色的小烟花。

    “这是什么哦?”

    鹿宗平这边千恩万谢地把米纳送走,他转过头来就臭骂我。

    “喂喂喂!你再骂!那你的态度能不能好点哦!”

    他找了一个软木塞把瓶口封闭,“你赚大了!知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这是一位伟大炼金术士用钻石粉末和蜂蜜制作的灵丹妙药。”

    “治病的?”

    “不,这东西是外用,不能喝。一旦涂抹在身上,就能抵御一切伤害,哪怕你跌进太阳,被黑洞吸住,都伤害不了你。”

    “真的假的,这么夸张?”我遗憾于这么香甜的液体居然不能喝,我还真没尝过钻石的味道呢。

    “真是傻人有傻福!气死我了!”鹿宗平想把我赶出去,可我这次来的目的还没说呢。

    “喂!先别急着赶人啊!我这边有一件大买卖呢!”

    鹿宗平冷着脸,“不就是想推翻夜之城政府吗?行,我给你发个系列任务吧。”

    他这话,可真够有npc的自觉。

    然后我就真的接到任务:杀死那个夜城人。

    一个字——绝。

    原来想改变剧情还有这种方法的吗?自打我的眼睛出毛病之后,我就能看到各种任务图标,这或许证明我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鹿宗平给我的任务描述是:前任市长意外暴毙,候选们摩拳擦掌,但真正决定市长人选的却是一群ai,这是一场政治游戏,而你要做的是成为一个意外的入局者。

    第一个目标是宣布参与市长竞选。

    “那什么,竞选市长需要怎么做啊?”

    “找你边老师去,他专业造反户,现在别再烦我,看见你就头疼,赶紧滚。”

    干嘛这么生气,不就是打扰你招待客人了嘛!

    鹿宗平听到我的腹诽,又瞪了我一眼,“你知不知道那位女士有多厉害?如果她想杀人,别说是我,就算是……也没办法阻止。米纳女士只需要挥一挥魔杖就能毁掉夜之城,而她也完全有能力轻松撕碎地球。”

    “这么厉害?喂,有没有她的联系方式啊?我好想和她交个朋友来着。”

    鹿宗平用看天才的眼神盯着我,“你真是个奇葩。老鼠也想和巨龙谈生意?”

    “那位女士真的可以轻松毁掉夜之城?比核弹还厉害吗?”

    他没有回答。

    “我在荒坂三郎的浮空车里,看到他的日记里写,他一个命令下来就可以用核弹把夜之城夷平。当时我就想,这种人真是可怕啊。”

    所以,我必须把米纳女士争取过来。

    鹿宗平面无表情,“这种小事情,鸣人那小子就可以做到的,你去找米纳女士,是打算把夜之城杀光吗?总之听我一句劝,别和她打交道,水太深,你把握不住。”

    我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认识了些什么神奇宝贝,我人生的前二十年明明很普通,底层混子的辛苦我都尝过,结果等我被生活殴打地筋疲力尽,这才发现周围的朋友都是亿万富翁,差不多就是我现在的心情。

    “你不早说?”

    “有必要告诉你吗?”

    “诶!那你有没有能力夷平夜之城啊?”

    鹿宗平突然绷着脸不说话,这小样我一看就明白,“行行行我知道了。”

    他勃然大怒,“你知道什么!你懂什么叫研究型人员吗?你懂不懂我的含金量啊?我鹿某人教导出来的徒弟,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人物?就连你这样的不可回收垃圾,我都可以在一个月里把你培养成传奇黑客,你居然怀疑我的能力!我告诉你,要不是我把四功果给剥离了出去,就这小小夜之城,一根手指也就按平了!”

    他滔滔不绝,说一些让人难懂的话,顿时酒吧内外充满快活的空气。

第一千〇二十五章 改变夜之城的女人

    在我十一岁的时候,开始混街头,人没出路就只能混街头,去夜场酒吧里偷,去餐馆后巷的垃圾桶里翻食,跟别的小鬼打架,那时候我抢一辆摩托就敢开,哪怕从没有学过,一样的,拧紧油门就是了,后面跟着一队暴走族,被捉到就是揍,断手断脚是很正常的,死在路边了也没人管,或许等有人投诉了,ncpd就会派机械巡警来收尸。至少我没被抓到过。

    被ncpd的条子抓住,和被混混抓住,下场都挺惨,条子们会把我这样的小孩扭送进福利院,那里比监狱好不到哪里去。被混混抓到,要么也跟着成混混,要么是被捉去切了器官转卖。女孩的话,大多会被人买去进行性偶培训。我认识的一些伙伴,基本三天不见就再也见不到了。据说有一个是被送去福利院,可他的尸体却出现在垃圾场里,肚子被剖开,里面空荡荡的,他到底被条子送到哪儿去了,我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

    只是有时候会在酒吧和垃圾桶里翻到一些乱七八糟的药,许多跟我一样大的小鬼就把碎的药片、嚼过的烟草包含在嘴里,然后蜷着身,在餐馆后门的排气管附近躺一晚上,这样冬天也不至于冻死。夏天的某些夜晚很清凉,他们会四仰八叉地趴伏在雨过湿润的路面。

    烂小孩都喜欢雨天,不是说喜欢雨天的就是烂人,但那时候的我们的确很爱躺在雨里。城市淅淅沥沥的尿一泡,浇湿我们没肉的躯体,看着高楼缝隙里的灰色云天,是我们最享受的时间。

    这么多年过去,我忘记用手扒垃圾碎屑,被玻璃碎茬和刀片割伤手掌,触碰腐蚀性化学药剂时,刺激的疼痛,也忘记在换一笔赃款后大吃一顿热腾腾速冻饺子的舒服,我就是忘不掉夜之城的雨,还有被雨水浇湿的街道。

    我希望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天的夜之城会暴雨倾盆。就如逃出绀碧大厦那晚一样。

    后来我也是淋着雨被边老师找到,他一个中年男人很有些步履蹒跚的样子,穿着一身磨损的正装,夜之城里这种人很少,教师群体的四成都是城市中产,收取高额的费用,剩下五成是烂人,在社区学校摆烂,欺负学生,不到一成是好人。边老师是好人,好人往往在夜之城很穷,但他有中产的派头。用他自己话说,教书的人要衣着体面,否则学生会不尊重课堂。

    他那天穿着一身老旧的西服,一步步从雨里走过来,撑着一顶黑雨伞,就像一片黑云,从高楼缝隙狭窄的天空那边飘过来,挡住我的视线。

    我说操,滚啊!

    姓边的老头真是一点面子不给,看着干瘦的家伙,一只手把我揪了起来,“小孩,你家在哪儿?”

    这里稍稍省略两段。

    边老师乐了,“跟我读书去,走不走?”

    这里再稍稍省略两段。

    他微笑着,“要么我揍你一顿,要么跟我去上学,选一个吧。”

    当时我不信这人嘴里蹦出了任何一个单词,于是找机会就跑,他撑着伞就追上来,我把他往虎爪帮的地盘引——都是老朋友、老熟人了。

    “喂!老鬼,你要是把他们揍趴下,我就跟你走。”

    虎爪帮他们有枪,我只等着看笑话,然后这个姓边的中老年就真的走到这群混混面前。

    战斗啊!虎爪帮!我吹口哨。

    然后虎爪帮的混子们一个个都点头哈腰,“边君!许久不见!嗨!嗨!您辛苦了!请慢走!”

    老男人转头冲我笑了笑,“他们,我早就揍过了。”

    吓人。这他妈也太吓人了。

    道上大哥们,你们胳膊上的般若、虎头是真委屈。你们把自己身上的植入体掏出来都比这个老头要重了,居然还打不过这么一个没有改造过的自然人?

    形势比人强,那时候我就认命跟他走了。然后来到他办的社区学校,这个学校后来有了个新校长,就是鹿宗平,也就是说,边老师算老校长。

    社区学校没有名称,也没有注册过,收留的学生除了附近穷人的孩子,就是一些街头流浪的小鬼。

    学校成天被人找麻烦,如果是帮派小子们上门讨保护费,那么边老师是有办法的,他的办法包括防御者轻机枪、m-179e阿喀琉斯、db-4针式导弹、m-10af莱克星顿以及一把漆黑的折叠刀。不过往往条子们也会上门。

    边老师不愿意和条子打交道,所以他总是会选择带着学生们搬迁,圣多明戈、海伍德,甚至有一年还搬去太平洲,都是哪里房租低就去哪里。能一直跟着他的学生其实不多,不过他每到一个地方,就有一些孩子受益,这是很好的。

    自鹿宗平接受学校之后,总算是稳定下来,不再流浪,这人很有本事,黑白两道都能混开。现在想想,对他这种人来说,这不能算是混江湖,只能算是迁就,神迁就凡人。

    总之跟着边老师读书的那十几年,我跑遍了夜之城,丈量贫穷的街道,注视贫穷的人。

    或许我真的需要为这座城市做些什么。

    在阿德卡多,我说的那些鼓舞人心的话语,有些是边老师教我的,有些是我自己的思考。

    我还记得歌舞伎区的小环溪路,东面就是海湾,有段时间社区学校搬到了这里,边老师租了一间铺子用来当教室。白天街道很嘈杂,所以他会把大门关紧,而空调很不好用,夏天往往闷死个人,并且灯光昏暗,就像坐牢。

    放学后就好多了,晚风很凉快,孩子们沿着滨海的街道行走,走过一间间便利商店,成人用品店,报刊亭。我常常在河堤和观景台上坐一坐,傍晚的太阳被背后的高楼挡住,水面开阔,风吹来臭味,盯着在水面打卷的塑料垃圾。坐在这里向东可以看到繁华的威斯特布鲁克,向南是市政中心,也可以向西看到凋敝破败的小唐人街。

    我喜欢在这里发呆,不同季节水面高度也不同,站在高处可以俯瞰海湾的景色,不过小环溪路已经是最低处了,坐在观景台边缘,伸出脚就可以碰到水面,沙泥滩上除了各种垃圾也没别的东西,我会一直等,等到天黑下去,看不见云和星星,城市的广告灯牌和霓虹倒映在水面。头顶上浮空车飞过就像海水里的鲸鱼鸣叫,我可以幻想自己是在海面下倒吊,水面映出的夜之城比现实里那个更让人向往。

    说实在的,这样的夜之城,真让人毫不留恋。

    我应该去竞选市长,改变这座城市。通常得先获得议员的身份,但直接竞选也是合法的,只要能获得足够多的选票就能当选——我需要竞选团队,这是我找边老师帮忙的理由。

    他似乎在等这一天很久了,我只和他说了两句,他就答应了下来,并且给我发布了一系列任务,最主要的是维护街头治安,他似乎是想把我宣传成一名除暴安良的大侠。

    不论如何,对玩家来说,完成npc发布的任务,肯定是正确的,也是唯一需要在乎的。

第一千〇二十六章 大人物V

    边老师说,我这样一个穷酸基本不可能通过正当途径竞选上任。

    我说虽然如此,但我如果获取足够多的支持,肯定也能赢得大选。

    “政治游戏不是这么玩的,你不可能在一个已经瓜分殆尽的餐桌上再为自己谋一个席位,市长的职位早已经内定,况且夜之城的情况还要更加特殊一些。在美国内乱分裂之后,夜之城作为独立城邦,其实牵动着局势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保持你的竞选人设,一个从夜之城底层一步步走上来的小人物,典型美国佬,蜕变为一个充满人文关怀的社会精英,而最重要的是,与远东集团没有牵连,干干净净。这是你最好用的一张面具。剩下的我会帮你解决。”

    “我该怎么开始第一步呢?”

    “做好我发布给你的任务。另外,有件事值得注意,前市长死得不明不白,你可以去深入调查一下。说不定你就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了。”

    我答应下来。

    临走前,边宁老师又一次嘱咐我,“最重要的是人。在恶土,你有阿德卡多的支援,在海伍德,你有瓦伦蒂诺的关系,那么在市政中心,在ncpd,你又有谁呢?了解敌人,也分辨朋友。多和路上的人们说说话,多和那些流浪者,和一切你看到的人说说话,听听他们想要什么,想想你自己该怎么做。”

    我的好习惯就是路见不平,拔枪相助,夜之城就是那种大白天走在路上都可以听见枪声的旅游胜地,这里民风之淳朴,总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这里给各位市民的一个温馨提醒,如果你枪法不行,那就永远不要走偏僻的小路。

    就因为总是帮人解围,我认识的人物真不少。有普普通通的市民,有被打劫的公司狗,有叛逃的帮派混混,有年轻黑客,乱七八糟的,以前我只是帮他们解决了问题,但不会去和他们说什么话,现在,每天杀完混混之后,我会陪受害人聊几句。

    并不是所有人在经历突发暴力事件之后还能镇定自若地和我交谈,他们充满戒备,又满心恐惧。这时候请他们去自动售货机喝一杯汽水,或者咖啡,他们会冷静下来的。

    随着我在道上越来越出名,慢慢就有人能认出我,“你是v!那个超赞的雇佣兵黑客!”

    每当这时候我都笑笑,“对,并且我还在准备竞选市长呢。”

    自从我竞选市长的消息传出去,我的日子马上热闹起来,以前的老伙计们争相上门看活宝,我的小公寓在一天里最高客流量达到一百七十人次,如果我凭票收费肯定能赚他一笔,可惜是不能。

    或许我是最不像样的竞选者了,大家都把这件事当一个笑话看,暂时是这样。

    情况会改变的。

    我和夜之城底层的人们交谈,他们有些是在街头,有些在交通线路附近,有些在海滨的窝棚。有交不起房租被赶出去的,有退伍伤病的老兵,有从小捡垃圾过活的未受教育者。

    我问他们生活如何,回答总是:“很糟”“总之就是那样子”“噢唷……”

    我又问他们,最近过得如何,他们呢,就是这样回答我的:“每天都像是在地狱”“我痛苦地要命”“又过了一天”

    这就是夜之城的里子,走出市政中心、威斯特布鲁克,到太平洲看看,到谷地区看看,公司和政府的高楼就像城堡,让那些生活奢靡的社会精英可以足不出户。他们看不到许多孩子吃着垃圾堆里挑拣出的食物残渣,看不到在黑诊所植入劣质义体的性偶,看不到抗议后被暴力弹压的工人,看不到犯了精神病又无药可医的老兵。

    资本光耀云顶,而苦难和创伤笼罩云层下的一切。

    这个世界犯了病,在我看来,夜之城本身就是赛博精神病的传染源,这一套邪恶的体系,这一套恐怖而冷血的制度在批量生产疯子。瑞吉娜一次次找我去制服那些犯病的赛博疯子,她说要想办法找到治疗的办法,我看到的不是病人,而是一个个走投无路的可怜人,假如真的想要治疗这种病症,最好的办法不是吃药,不是送进那些虐待患者的精神病疗养院,而是冲进荒坂塔,给那里面脑满肠肥的公司狗一人赏一颗子弹,是把钱分出去,把资源分出去,把机会和福利分出去,而要做到这一切,我想只有请来两位德国人。

    边宁老师说他会帮我解决任务之外的工作,这很不可思议,我不知道他是如何与关系复杂、背景深厚的市议员们竞争的,他就只是一个教书的老头,哪怕很能打就是了——要么就和我想的一样,直接下手进行一场痛痛快快的清洗,如果所有竞争者都死了,那我肯定能当选。

    既然我这么说了,那么情况就绝不是我设想的那样发展,某天早上我被强尼叫醒,“喂!v,别睡了!快看电视里!”

    反正不知什么时候起,强尼就有了自己的某种实体,不再与我共享感官,这让他高兴坏了,一天到晚当我的背后灵,嘀嘀咕咕不停,平时没事就撺掇我饮酒抽烟,昨天晚上我拗不过他喝了三瓶龙舌兰,头疼得爆炸。

    “你他妈现在兼职当闹钟了吗?”

    “看电视,那个主持人提到你了,v,夜的城市之光,正义的执行人,关爱底层人民的救世主,弥赛亚后的弥赛亚,我靠,谁写的稿子,把你吹上天了!”

    我蠕动着下床,然后蠕动到沙发上趴好,墙上的电视屏正播放新闻54台,那个金发美女主持人端端正正坐着念稿,屏幕右上角果然是我的头像。

    我其实有想过自己以后会上新闻——以通缉犯的身份。

    说起来我有过这样的经历,去偷relic芯片那次就是。狗日的荒坂赖宣把我和杰克污蔑成杀人凶手,然后就全城通缉,德克斯特那个死胖子就是看了新闻就慌慌张张把我出卖,真是……

    但现在不一样了,当大家发现我正儿八经成了市长候选人,马上我就成了红人,比脱口秀主持人斯坦更加炙手可热。嘿,我喜欢这种感觉,大人物,杰克跟着我也成了大人物,杰克的老妈威尔斯太太,还有老维、米丝蒂他们,现在都算是我的竞选团体——除了老维念过大学,剩下人里面最高学历是高中肄业,真他妈来劲!

第一千〇二十七章 蓝眼睛先生

    我曾经一度以为,边宁老师这样知识渊博的人,肯定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结果他的回答是:其实我也没念过大学——标准高中肄业。

    然后我觉得鹿宗平这样一看就很有学者气质的家伙,至少是个博士,结果他说:其实我也没念过书——一天都没念过,根本没进过学校。

    一个比一个离谱。

    话虽如此,他们却绝不是文盲,反倒是见识超卓,只能说,这是一群学校体制外成才的强人。世俗的评价体系完全不适用于他们。而他们这种体制外的聪明人大多也是对体制怀有最大恶意的群体。

    夜之城有名头的黑客,十个里面九个是野路子出身,这帮人才是真正的叛逆,全球互联网就是被他们释放的病毒炸碎的。本来想借此打破资本垄断,结果适得其反。可惜,用边老师的话说,他们还没有掌握真正的战斗力。

    我的目标不是解放人民,那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干成的事情,我要做的是活下去。

    说到底,这个世界是一个游戏,完全的娱乐化消解了一切可以鼓舞人心的理论和各种意识形态的内核,身为一个玩家,我只要好好游戏就行,重要的是让我心情愉悦。如果帮助人民让我快乐,那么我就帮助他们,如果当公司狗叫我感到舒服,那我也会去当。

    边老师的教导至少还是有用的,在社会精英和平民百姓这两边,我选择站在底层。

    不管怎么说,自从我上了电视,估计是那时候开始的,我就经常接到一些邀请。公司高管,企业家,市议员,这位先生那位先生,这位女士那位女士,他们有些是亲自登门拜访,有些是发邮件邀请,有些很讲究的,会委派管家和雇员发请帖。在此之前,我居然不知道这些富人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高强度派对。

    当然,来客不止名流,还有一堆商人和中介,他们上门推销豪车豪宅,甚至有直接赠送的——价值数亿欧元,坐落在威斯特布鲁克的精装别墅乃至周边一公里的土地所有权。这是真实发生的,就在民调显示我的支持率达到百分之二十一点儿四的时候。

    再有就是安保公司,除了老牌的荒坂、军用科技,还有几家初创不久的安保企业也想要做我的生意,可我人就在摩天大楼的破公寓里,没有多余空间安装各种防御武器,顶多加装一个自动炮台,但那就大可不必了。我能保护好自己。

    在所有客人里,只有一位给我留下印象。

    因为我曾见过,并且是在非常微妙的时刻。

    “你好,v女士,您的盛名从市政中心到恶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蓝眼睛先生矜持地对我点点头。

    他出现在我面前的一瞬间,我就想起了那个深邃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雨夜。当我在守口如瓶汽车旅店,目睹自己的死亡。还有那个站在不远处的街道,默默撑着伞,望着旅店房间的西装男。

    以及我在接受市长候选人杰佛逊·佩拉雷斯委托,调查他家中异常现象后发现的一些阴谋。

    让我从头说起吧,听完你们就知道为什么我会对这个蓝眼睛怪物如此在意。

    边老师之前让我去调查前市长离奇暴毙的原因,然后没等我去来生打听消息,这个杰佛逊就主动找到我,他也给了我这个委托。他身为市长候选,对前市长表示一些人文关怀也挺正常。就因为这件事,我和他算是攀上了一点交情。

    大约我的执行力在夜城是有口皆碑,杰佛逊后续又找到我,这次是私人事务。

    他约我在他的公寓见面,那是好房子,他还有个漂亮的亚裔妻子,很有商务气质的女人,算是贤内助。不管从哪方面看,他都是个成功人士,优良的教育背景,雄厚的资本与人脉,关键是人长得也很英俊,身材挺拔。比起副市长霍特,单从外貌上,杰佛逊直接把他秒了。

    这样一个成功人士,上层人物,身边却笼罩着阴谋的疑云。

    他告诉我,有人闯进他的家里,并且事态非同寻常,“当晚我听到响动,于是拿着枪出去,我看到一个陌生人,他好像也要拔枪,于是我就先开枪了。”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杀了那个人,“当时我的头开始发晕,随后晕倒了,等早上他已经没了踪迹。”

    负责杰佛逊住宅安全的安保公司名为ssi,后来这家公司也试图向我推销服务,他们开出的条件非常实惠,但还是被我拒绝了,就因为ssi并非简单的安保公司,而涉及到一个惊人的阴谋,一个躲藏在阳光和阴影背后,比夜之城的夜晚更深沉的恐怖。

    我调查了杰佛逊的住宅,发现了一个暗室——就连两位屋主人都不知道有这个暗室。ssi公司的人一直都在暗室里,通过设备监视着他们。

    当我顺着监控设备追踪过去,在屋顶发现了信号发射器,而信号接收装置在数百米外的街道上。时间紧迫,我直接从高楼上一跃而下,半空中不断用腿部义体矢量喷口减速,等我落地,也不含糊,骑上蝎子的遗物摩托就去信号接收器处调查。

    ssi的窃听者们坐在一辆黑色货车里,就在接收器旁,见我追赶,立即开车逃跑。

    他们逃出几个街区,最后货车停放在一个废弃工厂里,漩涡帮的混混们看管着这里,等我把所有人击倒,神秘的监控车就落在我手上了。

    在追赶的途中,强尼和我分析了ssi这帮人的来历,他们在夜之城扎根许久,根据杰佛逊的妻子伊丽莎白所说,他们经营夜城安保生意十五年,到处是他们的生意,许多大人物都会找他们负责自己的安保工作。一个不老实的安保公司,通过窃听雇主来获得他们的把柄,这是我们最开始的想法。

    但情况比我们想得更危险。

    监控车的数据库里储存着极其详尽的内容,佩拉雷斯夫妇的身体数据档案、生理医学报告、神经系统扫描图、心理与精神状况分析档案等等,还有他们脑部被植入的特殊神经链接。ssi这家公司在篡改佩拉雷斯夫妇的记忆和人格,而同样购买了他们服务的大人物还有几个呢?

    堂堂市长候选人被一股不明势力控制了大脑,夜之城真正的掌控者究竟是谁?

    是蓝眼睛先生们。

    我可以这样打包票,蓝眼睛先生和整件事情脱不开干系。

    在我试图下载监控车的数据库时,有人远程控制了数据库,进行自毁,哪怕是我,也只勉强抢救下来三分之一的资料,这些足够取信于杰佛逊夫妇。

    当我把真相告知伊丽莎白,她约我在一家日本面馆见面。随后她告诉我,她发现杰佛逊变得不对劲,他好像变了一个人,记忆常常出现混乱,性格变化无常,有时候还会严重地走神。最重要的,有一个“他们”曾打电话联系到伊丽莎白,对她进行了威胁。

    可怜的伊丽莎白,她的记忆同样严重缺失,许多事情她有印象,却找不到发生过的痕迹,而许多她做过的事情,也遗忘的一干二净。她恳求我不要把真相告诉杰佛逊,为了他的安全。保持无知的幸福或许是最好的。

    她的这番话,真的是自己的真实想法吗?我不知道,恐怕她也不知道。

    不管如何,我还是把真相告诉了杰佛逊。

    在我和杰佛逊见面之前,我接到一个陌生来电。

    接起电话的一瞬间,我的义眼就故障了,花屏、闪烁,信号丢失,电话里的合成音在讲述:我们无所谓你告诉他什么,也无所谓你想做什么或怎么做,你什么都无法改变。我们知道你是谁,我们知道你是什么,我们知道你想要什么。你这是在玩儿火,小心玩儿得太大烧到自己。

    有人直接操控了我的神经网络,这段电话甚至没有通话记录,极有可能是对方直接上传到我大脑里的一段讯息。

    真有意思,这是剧情的力量。既然如此我就明白了。

    蓝眼睛先生,当我和杰佛逊交谈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盯着我们,直线距离不到一百米,真是足够傲慢。

    我讨厌他们,并且,极度想要摧毁他们。

第一千〇二十八章 山来就我

    蓝眼睛先生,我和你打过交道,你应当也认识我。

    值得声明的一点,出现在我面前的蓝眼睛先生,并不是同一个人,算上今天他主动上门找我,这是我见过的第三位蓝眼睛先生,他们的发型相同,衣着相同,都是中等体型的中年白人男性,那对蓝眼睛格外瘆人,正因为这个突出的特征,叫人往往忽略他们面貌上的区别。

    他们是什么来历呢?不妨大胆地猜测一下吧,假如杰佛逊的大脑被完全控制,他的记忆、人格全部格式化,那么留下的是什么东西?一个空壳,这时候通过外部信号接入神经系统,进行人格覆写,得到全新的个体,一个傀儡。这个傀儡听命于“他们”,甚至根本就是“他们”的载体。

    义眼发蓝是在进行数据传输,那么“他们”的这种附体,不正是这种表现吗?

    真糟糕,这种感觉真糟糕。只是想想就已经觉得糟糕到不行了。

    这些隐藏在黑暗里的,静静在深海游弋的利维坦,世界难道理应如此?让饕餮的巨物吞噬一切,从血与汗,到机体骨髓,最后是剥夺我们的灵魂于大脑。尊严已经贩卖出去了,思想已经兜售出去了,自由早已暴死在西海岸的泥沙滩,留给我们的还剩下什么?

    这个世界既然是一个游戏,那么我只感觉这个游戏设定实在过分恐怖了一些。

    “您找我有何贵干?”

    蓝眼睛先生脸上的营业笑容永远标准和煦,专为人类客户定制,“我这儿有一笔大生意,整个夜之城,也只有v小姐您能完成了。”

    “说说看,如果价钱合适,说不定我也会接呢。来,客人请坐,喝点什么?”

    公寓里没有专门的酒柜,我一般都把酒塞在冰箱冷藏室里,在蓝眼睛先生看不到的角度,我偷偷拿出米纳赠送的灵丹妙药,倾倒出三毫升左右,浸湿棉布,然后把药棉布贴身放置。

    从镜子里看,我的皮肤边缘现在泛出略微的金色光泽,是一层澄澈而温暖的晕彩。

    随即我就站在原地不动,只缓慢转过身来,举起手里的波尔多红酒,“来一点儿?”

    “不用了谢谢,谈生意的时候我不饮酒。”蓝眼睛先生的表情如此稳定、精密,比最好的赌客更擅长控制细节,这让我无法从外表判断他的心理活动,和这种东西打交道,必须抛弃过去的一切思维定势。

    这让人恶心的姿态,叫人想给他脸上开一枪。

    杀死傀儡无助于我击败“他们”,但如果没有办法的话,我会那么做的,我也只有那么做。

    “说说你的生意,希望能让我眼前一亮。”

    蓝眼睛先生没有当一名安静的客人,他很自在地漫步,我的公寓很小,标准的小,让一个人不至于觉得憋闷,如果有两个人同时活动,必然会觉得不自在,而蓝眼睛先生这样随意的姿态,倒显得我才是客人,或者说,我在他面前,倒变成了商场售货员一样。

    他这种行为是在暗示什么?是在表演更多的“人性”,还是在借机评估我的信息呢?

    但他绝不会只是平白无故想要走一走的。我肯定他的一切行为都是目的性的。只是除非他坦白,我完全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而他肯定知道我在想什么。他知道我在揣测他。

    “在夜之城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有种名为灵魂杀手的特殊程序,可以抹除一个人的意识。”蓝眼睛先生的微笑越来越和善,“很多人不相信,但这种东西确实存在。v小姐您应该对它并不陌生。”

    我对这玩意还真挺陌生。

    强尼突然骂了一句难听的,他反应很大,“v,别听他的。”

    可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接下来他就说了,“奥特·坎宁安,一位天才黑客,她研制了这款程序,缔造了一个传奇。但很不幸地,她的底细泄露,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荒坂公司盯上了这门技术,所以把她绑架过去。”

    强尼暴躁地抽着烟,凝视我,眼睛通红仿佛燃烧的火炭球,“让他滚,赶紧滚!”

    安静些,强尼,让我听完。

    “没人能拒绝荒坂公司,没人能阻挡荒坂公司,在当时,这是铁律,2023年的夜之城,荒坂公司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奥特·坎宁安没能保住她的技术,不过她也没让荒坂完全得逞。至少她把自己的意识上传到了网络,让自己变成了ai,就此拖住了荒坂技术部。原本这样的僵局还会持续很久,直到……”

    “够了!够了!”强尼对着蓝眼睛先生大吼,可他一个电子幽灵的声音有谁能听到?

    堂堂强尼·银手,夜之城传奇的摇滚小子,好像永远满不在乎的人,如今被蓝眼睛先生破防了,他愤怒地不可理喻,虚弱地无以复加。硬汉不会流泪,只会用愤怒掩盖悲哀。如果强尼要哭的话,肯定能用泪水灌满我的公寓,但他没哭,他只是吵闹极了,把我震得头昏脑胀,relic芯片出了故障,多亏有灵丹妙药保护,我不痛不痒。

    只是为强尼觉得难过。

    “你到底想说什么?”

    蓝眼睛先生微笑,“我们希望您能帮我们把奥特·坎宁安接回来,从黑墙后迎接她的归来。”

    “有意思,但不可能。我不打算去破坏黑墙,被网络监察盯上可不好玩,再说一旦黑墙被打破,那些流窜的ai会让这个残破的互联网崩溃,有良心的黑客不会做这种事。”

    “网络监察不会找您的麻烦,这是我们的保证。另外,奥特·坎宁安可以帮您解决芯片的问题。”蓝眼睛先生补充了一句,“relic芯片,就是您从绀碧大厦偷出来的那枚定时炸弹。”

    “你什么都知道吗?”

    “不,但接近。”他的神情终于改变了,从和煦到傲慢的矜持。这种细微的差别让我毛骨悚然,就像是目睹节肢动物梳理体表细密多彩的刚毛一样。

    我意识到,这是属于我的主线剧情。

    我不就山,山来就我了。

第一千〇二十九章 直接重仓空进去,我爱你

    我没有准备好。

    竞选市长,帮助市民,打击帮派,这些都是我的前期准备工作。

    阿德卡多会在我的帮助下统一恶土,而市区内的帮派只需要留下一个瓦伦蒂诺。ncpd里会有我的眼线,夜之城上下可以被经营地如铁桶一样,这些是边老师和鹿宗平发布给我的系列任务——对剧情来说,只要存在就是合理的。只要有目标,有路径,就可以有结果。

    而这一切理论上只会在一天内完成。只要不去推进主线,时间就会原地打转。

    成为市长,成为大人物,我要组建军队,强迫荒坂公司交出relic芯片技术,强迫寡头们交出股权,要把这些企业收归公有,改变这灰浊的城市,我要成为美国的卡斯特罗,或者是切——只要有任务,这就可以完成,因为剧情是这个世界的铁律。

    蓝眼睛先生代表什么?他找到了我,似乎很急切,又像是尽在掌握。

    当剧情里出现这样深邃的背景势力,其实隐约暗示着对方的存在更加触及根本,他们或许是剧情的一个拟人化投影,就如杀毒程序一样,当发现剧情的走向不再正常,蓝眼睛先生就会出来干涉。

    这仅仅是猜想,不靠谱的,没有经过验证的,主观臆断的猜想。

    重要的是,我该如何做。

    当山向我扑来,没有退路,避无可避。

    当屠刀割向羔羊,至圣的主会如何选择。让无辜的纯洁魂灵就这样去死,还是出手制止。

    当剧情的监察人投来注视,戏台上的演员是该继续扮演,还是扯下遮羞布。

    我对他说,“这个任务我接不了。找别人吧!”

    蓝眼睛先生依旧和煦地凝望着我,“您的尝试注定是没有意义的。我们会给您更多的考虑时间,但不会是永远。”

    “请吧,客人!”

    于是他就这样走了。

    走到门口,他又回头问了一句,“v小姐,假如你发现自己站在吊桥上,你会主动摇晃它吗?”

    “谜语人爬出去。”

    他这次是真的走了。

    有时候我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假如我站在吊桥上,通过摇晃吊桥能把一些恶毒的人抖下去,说不定我也会那么做的。锁链和木板都是苦难人的骸骨堆砌,那些站在桥上的人要这样去践踏,倘若可以,我会那么做的。

    有些事情,哪怕是在游戏里,哪怕一切皆无意义,那也是要做的。

    如果虚拟世界无意义,宇宙也同样无意义,将空无的未来视作是毁灭与痛苦是奴隶主们的说辞,用这样的话术去磨平反抗者的斗志,但真正的反抗者是不在乎终极的,我们只是如此坚定地相信未来的世界,终究是一个平等的社会。

    我忍受够了夜之城,忍受够了这恶毒的背景设定,我不想再当一个贪婪的雇佣兵,每日在手上沾满工人的鲜血,我要说,去你妈的,荒坂公司、军用科技、生物技术、蓝眼睛先生……这些乱七八糟的,自以为掌握一切的傲慢利维坦,敢不敢问问我手里的枪弹是否答应!

    “v,你决定好了?”

    “一直如此,还需要我多说什么吗?”

    “但你还没准备好。”

    “我会准备好的,这用不了多久,但的确,我需要很多帮手。”

    鹿宗平交给我的系列任务:“杀死那个夜城人”中,有一个分支任务“比夜更深”,要求是选择加入一个帮派,按部就班吞并或清扫夜之城的其他帮派。

    这是我要做的,并且要尽早做好。

    夜之城的一切都离不开公司的影响,帮派的背后同样是公司势力,但往往不止一家。底层被剥夺一切权利后转向暴力分子是很寻常的社会行为,这些人纠集起来,有了一定影响力就得去各个公司拜码头,生意挂靠在公司门下,帮他们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混一些残羹剩饭的好处。

    我加入的当然是瓦伦蒂诺帮,这没什么好说的,大家都是老交情了。

    瓦伦蒂诺帮是一个用宗教信仰和亲情文化作为纽带团结起来的,富有活力,有一定组织度的非官方暴力团体——让我们就这么说吧。

    瓦伦蒂诺帮在夜之城扎根多年,深耕海伍德,与当地居民形成了良性的共生关系,甚至是近乎家人一样的手足之情。表面上他们经营着完全合法的买卖,餐厅、夜店和修车行一类,不过暗地里也有脏活,洗钱、走私和帮派火并,就那么回事吧,这些在夜之城也和饭店一样普遍自然。

    各种族裔的人们加入帮派,带来了丰富多样的文化生态,瓦伦蒂诺的成员普遍热爱马甲、黄金、死亡圣像与耶稣基督,一股子老墨味儿。

    在我当年,十来岁混街头也没少受帮派人的接济,后来等我念完书成年后,也是加入帮派里干了几年。

    海伍德是个好地方,就在市政中心南边,我想哪天如果需要带人把荒坂塔冲烂,那么从这里调动人手是最近也最方便的。

    选择瓦伦蒂诺的另一个原因是杰克,虽然他早已经退出帮派,当了独狼,但他对老伙计们还是念念不忘的,帮派里对他的评价也很高。我希望他能今早接手帮派的工作,并且是全面接管。

    通常情况下,要当大佬是得排资论辈的,但游戏里就不一样,杰克被我撺掇入帮,然后就是我带着他刷“比夜更深”的系列任务,通过接连不断的帮派火并、地盘扩张,生意转手,一方面是给帮派创造更多收入,另一方面也是让杰克的话语权越来越大。

    他喜欢这种感觉,大人物,说出来的话让别人不得不重视,每到一个地方都可以得到尊敬,手头有些小钱就会带着米丝蒂出去逛街吃饭。

    在海伍德的江湖里,瓦伦蒂诺只有一个对手,就是六街帮,这个由流浪老兵组成的团体,天天嚷嚷着要重建阿美,平日没事就喝酒,打靶,手里吃饭的家伙什儿可太充足了,一个个又都是军伍出身,战斗素养都是平均线之上,因此帮派战斗力不容小觑,平日里也没几个敢招惹他们的。

    但我就是要招惹他们一下。

    海伍德的乡亲们,夜里就不要在外面走动了,这些天瓦伦蒂诺的杰克大佬要办些事儿,清理清理闲杂人等。

    虽然我总是单打独斗,可带着一群花里胡哨的混混们打枪战也让我喜欢。

    为了确保人身安全,我拜托老维帮我改造了一种特殊的皮下植入体,通过神经系统直连可以通过毛细微管释放预先储存的液体直达体表。当然是用来存放灵丹妙药的,这种神秘而强大的魔药,涂抹在身上可以免疫一切伤害,所以又称神佑药水。

    只需要半毫升就能产生充分的效果。如果站在原地减少活动,药水就不会干燥失效,但也要注意不被其他液体冲刷稀释。

    有了神佑药水,现在我打架一般是直接重仓空进去(指弹仓),站在原地扫射,搞得跟终结者似的。

    就凭我这一手,夜之城的地下势力在极短时间里有了全新的气象。

第一千〇三十章 狂人的演讲

    随着瓦伦蒂诺的扩张,我的小日子是越来越有判头了,ncpd那边已经把我列为危险人物,但通缉令迟迟发不出来,就因为我还是市长候选人。新闻报纸得留一半版面给我,四分之一是用来骂我的,还有四分之一是用来夸我的。

    没奈何,身为夜之城优秀市民,未来的民主城邦执政官,我现在可有名气。边老师给我安排巡回演讲,就从海伍德开始。

    夜之城寸土寸金,想找一个开阔地方做演讲也是很难,最后第一场演讲是定在海伍德西部美泉区的罐头厂广场。背后就是太平洋灰沉沉的海水,我面前是人群,三万余人,街道上,栏杆旁,天桥上都站满了。

    除了海伍德的老乡亲们,从夜之城各地赶来的市民也不少,流浪者,苦工,性偶,底层公司人员,帮派混混,阿德卡多部族,各式各样的人都有,记者们围在刚搭起来的演讲台下面,ncpd的条子们看我不顺眼也得帮忙维持秩序,警车围了一圈,打头的警察叫瑞弗,也是一个老朋友。

    我和老朋友们打招呼,杰克、老维、朱迪、帕南几个就不必说了,还有当初武侍乐队的成员——容后介绍,以及来生夜总会的佣兵们。今天演讲,鹿宗平和他的几个员工也来了,不过他们没有听完全程。边宁老师带着他的一些学生负责主办这次演讲,演讲稿也是他给我起草的。我看了几遍,又自己加了一些话。

    演讲开始前我们还安排了乐队暖场呢,要不怎么说咱们草头班子不正经,等我上台,乐呵呵的观众们都在喝倒彩,让我赶紧说完滚下去,他们还要听歌。

    于是我就说,“夜之城的朋友们,海伍德我的故乡,今天要走出一位市长了!”

    喝倒彩的声音更响亮了。

    “夜之城是一座罪恶的城市,人们都能看到它的罪恶,但人们都装作不知道,或者只敢在酒后发疯一样嘀咕两句。这座城市不该是这样,这是自由的灾难,民主的灾难。不该让穷人的孩子没有书念,不该让年轻女孩只能出卖身体,不该让男人们靠抢劫度日。有担当的警员在死去,而受贿的条子吃得脑满肠肥。政客们出行是浮空车,而城市地铁修了这么多年还没正式运营,我今天是骑摩托赶过来的,等我上任后,头一件事就得先把那城市地铁给收拾明白。

    “不仅仅是地铁,等我上任之后,听好了,ncpd,听好了市议会和公司们,我要把那些害群之马统统清扫出去,我要把吃人的产业统统关停,我要把医疗从公司手里夺回来,我要把教育夺回来,把公共卫生和食品夺回来,我会这么做的,并且必须这样做,我说到做到。

    “这两天的海伍德很热闹,大家看看wns新闻,看看56台就都知道是什么情况。这些不良媒体,他们就在这里,堂而皇之地站在这儿,记录着我的讲话,但他们绝不会把事实完全报道出去的。没有人,比我,更懂传媒!这些新闻工作者就像贪婪的虎鲸,把真相撕碎,吃下去变成大便拉出来,除了各位在现场的,听到我说话,看到我本人的,我的朋友们,其余人看到的都是假新闻——fake news!

    “我在用枪和子弹,用年轻人的鲜血清洗夜之城的毒瘤,大家都有所耳闻了,六街帮,这些守旧的鬼魂,想要maga,你们就加入我,让夜之城伟大的是什么?是什么狗屁的美国精神吗?是自由州和nusa(新美利坚)吗?是那个死人卢修斯(前市长)吗?统统不是,让我告诉你们,让夜之城伟大的是你们,我的朋友,是在公司战争里流过血的老兵,是建设城市的工人,是建立城市产业的一个个辛勤工作者,是文学家、科学家、摇滚小子们!

    “公司和市议会只会吸血,他把我们当作商品,将我们的劳动放入市场里定价,然后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剥削我们。让我们说,去他妈的!”

    三万多人乱糟糟地大叫着“去他妈的。”

    “声音太小了朋友们。”

    于是他们涨红脸,又大喊着“去他妈的!!”

    “帮派的混混们无恶不作,清道夫是一群卑劣的器官贩子,漩涡帮是邪恶的改造疯子,虎爪帮是趴在性偶身上吸血的蛆虫,巫毒帮是海地来的神棍,动物帮是练块儿的土匪,瓦伦蒂诺虽然表面上干净一些,暗地里的勾当也没少做,莫克斯帮是一些可怜的姑娘,但她们惹事儿的本事也一点不小。夜之城的夜晚不属于夜之城的人民,这样的局面应该改变了,并且这是我说的。各位老大,做好准备,因为说不定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一枚子弹击中了我的额头。

    但子弹在我的额头上破碎。如一朵花绽放,碎裂的金属弹片掉落在我面前的演讲台上。

    人群惊呼。我捧起弹片。

    他们攻击我本人无所谓,但让这些犯罪分子伤害我的选民那就不行!

    “你们想杀我!那你们就来吧!尽情发疯吧!因为我会挫败你们!我会枪毙了你们!今天的集会就到这里,朋友们,请保持镇静,善良忠诚的瑞弗警官和他可靠的队友们会保护你们,各自都散开吧!下一次演讲我就要去科罗纳多农场了,希望在那里还能看到你们亲切的脸庞!再见了再见!朋友们!”

    等我说完这些,耳机里传来狼先生的声音“抱歉让他们打扰你的演讲了。”

    “解决了吗?”

    “是。”

    “麻烦您了。”

    我下台和朋友们说说话,边宁老师很恼火地皱着眉头,鹿宗平在一边安慰他,“这不怪你。”

    “知道是谁干的吗?”

    边老师解释,“负责防卫的人员里有一个被蓝眼睛修改了神经系统,向你出手的是自己人。”

    “这算狗急跳墙了?”

    鹿宗平若有所指地分析,“或许只是一次简单的试探,关键是要打断你的演讲。言语的力量可不容小觑。”

    杰克过来搂着我的肩膀,“我靠!太酷炫了v!你说话的样子真让人热血沸腾,说真的,你才是天生的大人物!该死,我就说你会成的!看看这些市民,他们被你说得心痒痒了!”

    老维也过来,“我已经可以猜到明天的头条标题了,不死者v,向公司开炮的民主捍卫者。”

    我被夸得都不好意思了,“噢,得了吧老维,他们的狗嘴里能蹦出什么好话,让我说,明天的头条该这么写:胆大包天的狂人,夜之城的黑夜降至!恐怖的街头小子准备摧毁自由的根基!”

    “你准备这么做吗?”

    “当然,我说到做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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