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超凡觉醒
旧船酒吧之行非常顺利,雷坐公共汽车沿着地下通道返回时,怀里已经多出两个牛皮防油纸袋,分别装着白水晶粉、石墨粉、还有一匝白鼠尾草。
他接受了萨拜因的一磅希铁的短期订单。这些被萨拜因视为“不值钱的玩意”的灵性媒介,现在是希铁订单的订金。
萨拜因表示他会着手寻找雷所需的炼金药剂配方,如果订单完成时还没找到的话,他会用十五到二十镑的价格来收购每一磅希铁。
超凡物质的交易往往隐蔽而充满不确定性,价格浮动很大,雷不知道萨拜因转卖希铁能获得多少利润,他没打算冒更多风险去了解这些,萨拜因给出的条件已足够让他满意。
回到家中,雷开始处理白鼠尾草。
这种草药常被用来防治疾病,在古代甚至得到过“圣者草”的称号。在神秘学中,它则被用来净化空间、气场、物质,同时为其附着灵性,当然,要达到这种效果,需要对白鼠尾草进行特殊处理。
取出三支白鼠尾草,放在掌心,雷开始冥想沟通灵界中的魂所,灌注灵魂力,激发白鼠尾草的灵性。
这时,翠玉石板再度浮现在脑海中,一行文字悄然出现:
“波罗奔尼撒半岛的白鼠尾草。”
“成熟度89.54878……”
“灵性激发16.46331……”
雷这发现翠玉石板的另一种作用,它能分析灵性材料!
而且石板上的字还在变化,随着雷灌注灵魂力,白鼠尾草的灵性激发程度还在提升。
“灵性激发27.12346……”
“灵性激发38.25987……”
雷很快反应过来,小心控制着灵魂力。
白鼠尾草本身的灵性是脆弱的,如何控制灵魂力来激发它的灵性是一门学问,如果力度太弱,灵性激发效率会非常低,会造成灵性流失,但力度太强,又容易破坏它本身的灵性。
世界上没有相同的两个人,也不存在相同的两株白鼠尾草,就算老到的炼金术士也没法完全掌握激发灵性的火候,只能把一切交给经验和运气。
但此时,在翠玉石板的分析下,一切对雷来说,却变成了量化的、可见的。
二十多秒过去,灵性激发度上升到了一个瓶颈,雷继续灌注灵魂力,翠玉石板上的数值也不再变化。
“灵性激发87.83521……”
雷尝试加强灵魂力。
突然,灵性激发数值猛地往上窜了几个点,紧接着,又迅速跌落。很显然,白鼠尾草没法承受他的灵魂力,它的灵性要被破坏了。
雷立刻停止灌注灵魂力。
白鼠尾草的灵性激发数值又跌落了少许,最终稳定在89.48624……
和它的成熟度相差无几。
“看来灵性激发程度是有限的,如果刚才没有操作失误的话,我能把灵性激发程度稳定在九十多,但达不到百分之百。我的经验不足是一个原因,另外这株白鼠尾草的成熟度也不够完美。”
雷梳理了一下思绪,吸取了教训,处理第二株白鼠尾草时,先慢慢试探出了它的灵性承受能力,才开始灌注灵魂力,这样就能减少灵性流失。
最终,第二株白鼠尾草的灵性激发程度达到了91.58735……
用同样的办法,第三株白鼠尾草的灵性激发数值也达到了92上下。
经过处理的白鼠尾草,外观没什么变化,但只是放在桌上,就驱散了黑暗中某些令人不快的气息。
如果有精通灵视的人在这里,就能看到白鼠尾草表面正在散发出纯净而温暖的白光。
雷收拢三支白鼠尾草,扔进白色陶瓷皿,用火柴点燃,紧接着,他端着陶瓷皿绕着阁楼走了一圈,净化了气场。接下来,他开始用白鼠尾草的烟雾,开始熏制均匀铺在莎草纸上的石墨粉。
在熏制石墨粉的时候,翠玉石板上也出现了石墨粉的灵性附着数值,不过烟熏的手段很轻柔,数值增加的速度缓慢而稳定,趁着这个时间,雷研磨好了白水晶粉。
等到石墨粉熏制完成,雷开始配制灵性媒介。他还记得上次在莫兰的地下室进行炼成时翠玉石板显现的信息当时的白水晶粉的配比是1/17,石板提示增加白水晶粉配比15/141盎司。
雷手头的称量工具只有一杆老式的黄铜天秤,更加精密的仪器不光价格贵得惊人,一般还只在炼金协会内部流通。所以,就算知道剂量,他也没法配制出完美的灵性媒介。
不过,比上次炼成时有进步就够了。
雷休息了一会,恢复了处理白鼠尾草消耗的灵魂力,然后一丝不苟地称量石墨粉和白水晶粉。
在量取粉末时,雷有种奇异的直觉,偶尔灵光一闪,他甚至不用借助天秤,就知道了粉末的大致剂量。
“这就是能力觉醒的征兆。”
雷没怀疑自己的感觉。
他用中空的羽毛笔吸饱粉末,开始绘制炼成阵。那种奇特的直觉仍在延续,让他对线条的粗细轻重把握得心应手。
二十分钟过去,炼成阵完成后,雷呼唤出翠玉石板。
石板上的文字浮现出来:
“石墨粉杂质率1.26537……”
“白水晶粉比例10/177。”
“炼成阵完成度79/89。”
“预计交换效率76.428735……”
“修正方法。”
“增加白水晶粉配比1/31盎司。”
“提纯石墨。”
“使用高阶灵性媒介。”
“提高炼成阵完成度。”
“改良炼成阵……
看着比之前高出一大截的炼成阵完成度和预计交换效率,雷把之前那柄炼成失败的短刀再度放进炼成阵中央,激活了灵魂符号。
在契约和信标的作用下,短刀突兀的变了模样。原本是一半刀身,一半希铁,现在却变成了一整块长条状的希铁,银灰色的表面坑坑洼洼。
一次完整的炼成!
这一瞬间,雷感觉到,自己的奇异直觉突然产生了质变!
它不再朦胧,变得异常清晰起来!
雷恍惚了一下,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好像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若有所思地捏起一些石墨粉,脑海里突然出现了清晰的剂量,这一刻,他脑子里像是装了一把能称量到小数点后几位的精密电子秤,手指一搓,石墨粉落下时,脑海里的剂量也随之变化,直至归零。
“有意思。”
“微量感知……这就是我的能力?跟翠玉石板很配啊。”
有了这个能力,雷有信心让炼成阵的完成度再得到很大提升,甚至,达到完美。
不过现在没法继续炼金了,他消耗了大量灵魂力,亟需休息。
躺在床上,雷开始冥想,进入了魂所。
他的灵魂果然发生了变化,已经变得完全凝固起来,就像一块通透的翡翠,而他的胸口正中,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黯淡的符号三枚蝌蚪状符文绕顺时针方向游动,围着一只紧闭的眼睛。
十七:修正投影
清早,门被敲响。
雷从睡眠中醒来,灵魂升华后他的休息效率很高,很快就摆脱了困意。房间很亮堂,看起来不早了,他打开床头的怀表,时间正指向7点32分。
如果动作不快一点,他就要迟到了。
“雷!”门外传来戈登的声音,“快出来,你的早餐都凉了!”
“马上。”
雷应了一声,披上衣服,动作仍慢悠悠的,他在等戈登离开,然后再锁门下楼。炼成阵还没收拾好,被看见就糟了。虽然家人值得信任,但这些事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还会连累他们。
但戈登站在门外没走,催促道:“快出来,我有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雷从戈登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信息,戈登要做什么,难道是知道了他转正的事?雷本来打算等到圣餐日再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的,庆祝的同时,正好提出自己要搬出去的决定。
又或者,戈登要跟他谈的,难道是他接触禁忌的事?还真没准,最近戈登看他的眼神总藏着几分担忧,或许早就知道了什么也说不定。
“是关于你的事,很重要。快出来吧,我不想让伊迪萨他们知道。”门外的戈登又说。
雷皱起眉毛,戈登的语气有点急切,让他有点不安。
他披着上衣,开始收拾桌上的灵性媒介和炼成阵,整理手稿。
这时,他向窗外瞥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意猛地从后背窜了上来!
窗外是黑的!
不是冈堡夜色的黑,没有隐约的煤气灯光,没有沉沉的雾霭,窗外是一片无垠的黑暗,废墟和碎石零落在虚空中。
这是里世界!
雷心脏砰砰狂跳起来,立刻用灵魂呼唤翠玉石板!
翡翠色的神秘光辉弥漫开来!
木板墙、屋顶、桌椅、硬木板床……一切都悄无声息的被“溶解”了。
幻象消失后,雷环顾着身边的空旷大厅,十一座石像环绕下,翠玉石板悬空,这还是他的魂所!
塔门外,戈登的声音却仍在响起:“还在耽搁什么,你都快迟到了!快开门出来!”
雷盯着紧闭的塔门,毛骨悚然。
这是里世界,这是他的魂所!敲门的不可能是戈登,那是个什么东西?
咚咚咚!
大门又被敲响,“戈登”似乎着急了,巨大的声响回荡在大厅中。
“快出来!”
……
雷屏住呼吸,纹丝不动地盯着塔门。
不管门外的“戈登”是什么东西,它目的都很明显引他打开门,离开灵魂庇护所。
由此反向推断只要不离开魂所,他就是安全的。
雷没有贸然引导灵魂回归身体,他留在原地等待。
门外的“戈登”先是用力敲了一会门,又转换成迦娜、伊迪萨的声音。
雷一言不发,过了一会,门外安静下来。
雷仍没有靠近塔门,他扫视四周,塔壁上有许多地方坍塌了,破碎的裂隙足以让人通过。但外面那个东西选择了引诱他出去,却没通过这些裂隙入侵,这说明,它也许没法通过这些裂隙。
他能想到两种可能性,也许,墙只是庇护所具现出来的一种形象,真正保护灵魂的,是魂所蕴含的某种“规则”,所以,这些裂隙也能起到庇护的作用。又或者,外面那个东西的身体太大了,所以它没法穿过这些裂隙。
雷扫视着塔身的那些裂隙,压下了到裂隙边观察外面的**。
他暂时不打算去探究外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在神秘范畴里,仅仅“窥视”这一举动,就会导致很多危险。
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雷没什么头绪,他不知道躲在魂所里是安全的还是坐以待毙这只能拿命去试,除非找得到相关的知识。
他待在大厅中央,突然发现身边的十一座石像有点异常。
这十一座石像具有很明显的埃灵时期的风格,雕琢手法古拙而巧妙,他们穿着在该时期象征极高社会地位的布满褶皱的长袍,乍看长得都一样,但每座石像都存在着一些差别。
有的石像脸上光滑平整,没有五官;有的手指间夹着笔;有的拿着尺子;有的脸庞是一整张嘴;有的捧着一盏风灯;有的脸上刻着意义不明的象征符号……
雷一直不知道这些石像的作用,现在他发现,在胸口那枚符号带来的微量感知的能力作用下,他有种别样的感觉他能分析这些石像,并且归纳出它们投射到表世界的炼金符文。
“如果真能做到这件事,我就能在表世界创造炼成阵,把这些石像蕴含的超凡力量交换到表世界。”
雷思索了一会,退出了魂所。
灵魂回归,雷打开煤气灯,查看四周。屋子里的摆设没有问题,窗外雾霭沉沉,远处传来钟塔的钟声,宣告午夜已至。
他取出一支白鼠尾草,简单激发了灵性,放在陶瓷皿里点燃。白鼠尾草有净化的作用,邪物就算能伪造出它的外观,但很难伪造出纯净的灵性气息。
现在他没法确定自己是真的回到了表世界,还是又被幻觉迷惑了,得用这支白鼠尾草进行简单的鉴别。
白鼠尾草在陶瓷皿里燃烧,淡淡青色烟雾呈直线上升,没受到干扰,温暖的灵性气息缓缓弥漫开来这是表世界,而且很安全。
雷松了口气,同时给自己定了个规矩,不论如何,每一次脱离里世界后,都有必要点燃一支白鼠尾草。
今夜炼成的那块希铁已经变成了纯黑色,这表明刚才雷近距离接触了一道极度诡异的恶念。雷收起了希铁,它的颜色变化会在几天内复原,这不影响价值。
拿起羽毛笔,雷伏案开始尝试描绘魂所里那些石像的投影。
投影也就是里世界物质投射到表世界的象征符号,它由点线面构成,能归纳出该物质的一切特征,在炼成阵中,与契约、信标一起,被称为三大主体之一,起到确定交换物的作用。
魂所里的翠玉石板已经当得上“圣物”,那些石像又会有什么能力?
雷感应着魂所,想象着那座捧灯的石像。
他的手在莎草纸上开始涂画,他草草画出整个石像的雏形,这时,翠玉石板浮现出来。
“投影偏离度93.54788……”
“改良投影……”
一盏古旧的青铜风灯出现在石板上。
“你还真是无所不能啊。”
雷感慨地想,手却没停,继续临摹出青铜风灯的图案。微量感知的超凡能力,让他对身体的控制也达到了十分夸张的程度,没有绘画功底的他,临摹得迅速又准确。
当风灯图案完成后,雷发觉魂所里的石像似乎对它产生了微弱的感应,但还远远达不到可以开始炼成的地步。
翠玉石板又及时浮现出来:
“投影偏离度56.33579……”
“改良投影……”
新的图案出现了,线条更简略,只能看出风灯的形状,少了一些细节,变得更加抽象,但概括度更高了。
翠玉石板的推演和改良不是一蹴而就的,雷在炼金的时候就对此深有体会。他正准备继续临摹新的图案,困意却止不住地涌上来。
翠玉石板的推演,消耗的是雷自身的灵魂力,他已经快要透支了。
“看来还需要几天,才能推演出完整的投影。而且我不会测量信标,也不会书写契约……”
“得再去莫兰那里跑一趟了。”
十八:儿童读物
一连五天,雷在忙碌中度过。
执勤的空当里,他每天抽出三个小时去训练室锻炼,偶尔和乔威练习擒拿。
防身的擒拿术需要严格保密,以防被居心叵测者洞悉套路,所以雷和乔威练习时有所保留。但乔威的别样对待还是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已经有几个旧识的见习警员奇怪雷为什么突然变得厉害起来。
赫本阿伯特追悼会的消息也刊登在报纸上,报讯上简单提及了他在炼金界的成就,以及他炼金协会前任副会长的职位。
执勤结束后,雷继续炼成希铁,借助翠玉石板改良炼成阵,同时分析石像的投影。五天过去,萨拜因还没找到雷需要的炼金药剂配方,不过雷已经用希铁和他交易得到了三十镑的收入。
……
休息日的清晨,红砖墙上的常青藤凝着露珠,雷跨上台阶,走进莫兰书屋。
一个金发女孩正在清扫地面,她住在隔壁,是鞋匠考特霍夫曼的独生女儿南希,每天都会来书屋做钟点工补贴家用。
前天雷来书屋时,莫兰正好出远门去了巴弗特洛城进货补充书架,雷于是和南希简单聊了几句,知道这个十七岁的女孩原来和迦娜同校,都是圣南勒斯女子学校的走读生。
圣南勒斯女子学校的本来是寄宿制的私立教会学校,十二年前的教育制度改革后,它变成了公立女子学校,但学费依旧不菲,雷虽然疑惑早年丧妻的鞋匠考特为什么能独力支撑得起南希的学费,但并没有打探她**的打算。
“早上好,贝德维尔先生。”
“早安,南希。”
“您来的正好,莫兰先生昨晚已经回来了,他说你过来的话,直接去后屋就可以了。”
“谢谢,拿着这个。”
雷把手伸进口袋,兜里是买给班的夹心软糖,他抓了一把递给南希。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南希双手接住糖果,开心地问。
“一点小礼物。”
雷笑了笑,走向书屋后门。
后屋,墨兰坐在阳光通透的玻璃窗边,拆分修订着面前的书籍。听到开门声,他扶起眼镜。
“哦,雷,你来得正是时候。”
“要我帮忙吗?”
雷发现莫兰正在检查书籍,并取下一些书页。
“是的,有些内容太敏感了,我得小心点。不过我的工作快完成了,你只需要帮我点小忙,帮我分一下类。”看起来莫兰并不是完全没把雷的警示放在心上。
大半个小时后,书籍被分门别类,南希送进来两杯红茶,莫兰松了口气,瘫倒在椅子上。
“坐吧,雷,我忙活了几个小时,真是累坏了。今天你来是想弄几本书看看?”
“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吗?而且我该还钱了,不过暂时只有一半。”
雷从呢子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推到莫兰面前。
莫兰眉毛抖了抖,打开信封,看见了里面的二十镑现金,暗绿色的印花散发着崭新的油墨味道。
“你完全可以不用这么着急的。”他捂嘴咳嗽了两下,“不过你赚钱的速度真是让我惊讶。”
“那是因为这幅炼成阵的价值远不止四十镑。”
雷知道自己欠了莫兰很大的人情。
“孩子,你误会了。”莫兰摇头失笑,“说真的,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炼金术士之一,那天晚上你第一次炼金就成功了一大半,我还以为那只是运气,没想到几天过去,你已经能熟练到用它牟利了。这太让人羡慕了!你们这些有天赋的人完全体会不到庸才的难处,当年我还是学徒的时候,可是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才完成了第一个炼成阵。”
大部分是翠玉石板的功劳,雷心想。
“你是个天才!”莫兰赞不绝口,“我想,你的能力应该已经觉醒了吧。”
“就在几天前。”雷点头。
“太好了,不过,不要随便透露出你的能力,那是灵修者最大的秘密。”莫兰说,“但你也很有必要了解你的能力是什么,这可以让你从那些与你能力相同的灵修者的经历中汲取经验,并找到进一步升华灵魂的方向。”
他拿出一本棕色封皮的书递给雷:“看看这个。”
书封上写着《格芝哥之歌》一个滑稽的书名,像是儿童读物。
雷翻开书页,书里的内容是名叫“格芝哥”的吟游诗人游历各地见到的神奇事迹。
雷翻开两页,就见到了会说话的猫、长翅膀的书、羊角恶魔与唤蛇人等各种意象,这是一本隐含了禁忌知识的书籍。
在书的第六页,雷看见一段描述:
“格芝哥坐上飞艇,来到了巨大的钢铁城市,雾霭中传来许多蹄声,他吓坏了,那是一些高头灰马,体态臃肿的巨人坐在马背上,他们看见什么吃什么,肚子里仿佛藏着无底洞,格芝哥很快就离开了,他怕自己也被这些暴食者当成盘中餐。”
这是很明显的隐喻,骑灰马的巨人就是冈堡的灰骑士,他们被格芝哥称为“暴食者”,和莫兰之前透露的情报完全吻合。
书很厚,还有至少一百页,雷合上书:“我想带回去看。”
“当然可以。”莫兰笑道,“在我这里租书的价格是一周两便士。”
雷收好书,看了一眼窗外。
“还有一件事,我遇到危险了。”
“什么危险?”
莫兰没有意外,对灵修者来说,危险就像一日三餐那样常见。
“有东西盯上了我。”
雷斟酌了一下,回忆着几天前那个晚上的经历。
“它敲响了我的魂所大门,并且伪装成我的亲人,想引诱我出去。”
“然后,你做了什么?”
莫兰神色凝重起来,坐直了身子。
“我没开门,那是五天前的事,那次过后,它就没了动静,但我直觉它还没走。”
“你看到过他的样子吗?”
莫兰紧紧盯着雷,严肃的眸子里透出一股警惕的意味,好像雷随时会变成吃人的怪物。
“没有,我没有尝试窥视他。”
雷摇头说着。
突然,莫兰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碰了一下雷的手背。雷手背像被蜂蜇了一下。
他猛地缩手,同时也见到莫兰收回了手,他右手捏着的一根头发丝粗细的铁针扎破雷手背的元凶。
雷很惊讶,他根本没看清莫兰的动作,太快了,快到让他完全没法反应过来。之前的交流中他一直被莫兰人畜无害的言谈和外表蒙蔽了,这一刻他仿佛才回想起,眼前这位看似普通老人,也是一名超凡者!
十九:邪物
莫兰仔细地观察了铁针,然后松了口气。
雷没出问题。
“抱歉,我不是故意让你受伤。”莫兰收回铁针,“你做得对,不窥视它是对的,这可能导致更多的危险。从你的描述来看,那个邪物能伪装成你的亲人,这表明它很可能具有读心的能力,这种邪物狡诈又诡异,它很可能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占据你的思维……”
“刚才你怀疑我变成邪物了?”雷苦笑了一下。
“没错,我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如果你知道我的经历,就不会认为这是多余的谨慎了。”
雷沉默表示愿意倾听。
莫兰抿了口红茶,露出追忆的神色:“我年轻的时候,哦,应该说是三十二岁的时候,那时候我正和一支考古队合作,考古队的队长凡图恩也是一个炼金术士,我们八个人从浮洱维奇港雇船出海,去探索一个海图上没有标注的孤岛。”
“在孤岛上,我们发现了匈唐王朝的遗迹,你可能没听说过,那是一个只在古书中出现过,却没有考古证据能证明它存在的王朝,据说它毁灭于洪水。我们在岛上找到了匈唐王朝供奉的人鱼图腾、城市废墟、陶瓷、金属器、还有自成体系的文字,这是一个伟大的发现,足以让我们在考古界声名鹊起。”
“但那时,我发现凡图恩变得有些奇怪,我发现他开始刻意掩盖一些古老的碑刻,并且举止变得奇怪了,变得厌恶熟食,我甚至发现他在夜晚偷偷去海边捕鱼生吃,连内脏都不吐。”
“之后,考古队的队员一个接一个的消失,船长和海员也莫名失踪了,终于有一天,凡图恩告诉我他发现了一个藏满宝藏密室,邀请我和他独自探索,但他不知道,我几天前就发现了他脖子后长出的一片鱼鳞。我不知道那时他到底是谁,要知道,我们在帐篷里谈话时,他谈起自己的梦想和家室,还是以前那副表情和口吻,根本让人看不出丝毫异常!”
“他会不会是中了什么诅咒,或者得了病?”雷心生寒意,又觉得疑惑。
“当时我也这么想过,但我不敢拿命去赌。”莫兰笑了,“我逃了,我开走了船,他追到岸边,说伟大的那都尤恩不会放过我,那声音简直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呵,让我差点尿了裤子。不过他没有离开那片岛屿追过来,似乎有某种力量限制着它。”
莫兰故作轻松的语气让话题没那么凝重了,雷问道:“伟大那都尤恩,那是它的名字?”
“没错,那也是匈唐王朝供奉的人鱼的名字,我在凡图恩掩埋的那些古老碑刻见过。”
“后来呢,那座岛屿怎么样了?”
“过了两年,我又召集人马去了一趟。”莫兰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你知道,当初它有很多机会对我出手,却选择了引诱我去他布下的陷阱里。这说明它并不是很强大,我邀请了五名出众的炼金术士,应该能杀死他。”
“当我们的船临近那片孤岛时,那都尤恩出现在岸边,没错,和匈唐王朝供奉的雕像一模一样的那都尤恩,但它穿着两年前的凡图恩的靴子和衣服。”
莫兰的声音颤栗起来,“它盯着我,隔着几百米的海岸,那双眼睛里蕴含的残忍和邪恶像刀子一样,我感到灵魂都要被那目光刮走了,它忽视了其他所有人,唯独盯着我,它还认得我!”
“后来你们登岸了吗?”雷没有莫兰那样直观的恐惧,但听着也后背发凉。
莫兰手指不住摩挲着杯沿,好一会才摇头说:“没有,那是找死。你要记住一个常识,邪物不是无法抵抗的,它们可以被消灭,但这有一个前提,你得趁着它们刚来到表世界,和宿体还没完全融合的情况下动手,我很后悔,当凡图恩刚出现异常的时候,我就该干掉他。但我犹豫了,我和他是很多年的老友,我做不到那么冷酷。”
“后来我们调转船头离开了。回去后我把消息宣扬了出去,匈唐王朝的遗迹让很多投机者趋之若鹜,但那个孤岛像是人间蒸发了,再没有人发现它的踪迹,那段时间,我也因此声名狼藉,被许多人当成骗子,凡图恩那支考古队的投资方甚至将我告上法庭,指控我谋杀了他们。”
“我隐姓埋名离开了,但我知道那座岛屿没有消失,那都尤恩,它至今是我的梦魇。”
莫兰放开茶杯。
雷低头盯着自己的茶杯,他虽然已经跨过禁忌的界线,接触到一些匪夷所思的危险,莫兰的经历对他来说还是超乎想象了。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莫兰打破了凝涩的气氛。
“我情不自禁把话题扯远了,不过我想你应该能原谅我刚才的举动了。”
“我没放在心上,。”雷笑了笑,手背的伤口已经结痂了,他又不姓鹿。
“呵呵,我向你保证那根针是经过特殊处理的,不会让你患上破伤风。”莫兰顿了顿。“那个邪物还没能伤害到你,不要离开你的魂所,在里世界,邪物比人类要强大得多。”
“魂所能完全保护我的安全?”雷想起遍布裂隙的塔身,感到十分怀疑。
“我没法回答你的问题,魂所也是以前的灵修者建造的,有的坚不可摧,有的形同虚设,如果你觉得不安全,可以想办法加固它。可惜,你的老师不在了,不然完整的灵修传承一定有加固魂所的办法,甚至让灵魂进一步升华的途径。”
“谢谢,我知道了。”
没有从莫兰这里得到解决危险的办法,但雷心里却有了思绪,赫本的手记还在,只是落入了波希雅手里。
几天后就是赫本的追悼会,雷能再次见到波希雅。既然赫本的研究是被否认的,他的手记也许不会受到重视,雷或许有机会得到它们。
没在莫兰书屋待太久,雷带着《格芝哥之歌》离开了。
他和莫兰都是触犯禁忌的不法者,接触太过频繁,任何一方的暴露都更容易连累到对方。
二十:邀请函
回家前,雷到银匠卡尔简怀森的店里走了一趟。
付给卡尔一镑三十便士的加工费,雷拿到了五枚镶嵌蓝色珐琅的雕花护身符。
这些护身符的材质是希铁,希铁具有可以感应其它灵界物质的特质,同时它自身又是弱灵性物质,难以被其它物质感应,因为这种特性,它成为了制造护身符的主要材料之一。
当然,希铁之间并不会相互感应,不然,可以试想,一整块希铁间的小单位希铁相互感应下,整块希铁都会变成黑色了。
“恕我冒昧,您方便告诉我这是哪种新型合金吗?”
雷拿到护身符,银匠卡尔忍不住问道:“我没见过这种性质的合金,虽然称不上很美观,但这种介于银和纯铁之间的颜色真的很奇特。”
“你不是已经留下了一些材料用来研究了吗?”
雷掂了下装护身符的布袋,护身符所用的希铁与珐琅片的重量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他给了卡尔两盎司半的希铁,但五条护身符加起来的希铁重量少了四分之一盎司,被卡尔加入了等量的铁取而代之。
“不要这样污蔑我!”卡尔脸涨红了,露出被冤枉的表情,他做得神不知鬼不觉,雷根本不可能发现。
“你该庆幸加进去的是铁而不是铅,不然我们对话的地方会是审讯室。”雷似笑非笑地盯着卡尔,伸出手掌,“交出来吧。”
卡尔还想辩驳,却被雷看得心虚了,低头嘟囔:“那只是正常损耗而已,你知道的,雕花和抛光都会损失边角料……”
雷一言不发,又有客人进门了,对柜台前的对峙投来好奇的目光。
“好吧,好吧,我发誓我只是因为好奇而已。”卡尔妥协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希铁,用极快的速度塞到雷的手里,加上了十便士的退款。
他压低声音:“您是一位绅士,我知道您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
雷不置可否地接过东西离开。
把护身符贴身收好,雷穿过两个街区,进入胡桃巷,这里的地上遍布烂臭的泥浆,却是附近最大的菜市场,可以买到便宜最新鲜的食材。
出胡桃巷时,雷买到了两磅牛肋排、两磅苹果,一磅猪后腿肉、两磅白面包,还有蘑菇、甜椒、番茄……回家后,他会把转正的消息告诉家人,同时告诉他们自己要搬家的消息,这些食物就用来庆祝。
……
两天前,迦娜患上了流行的腮腺炎,腮帮子鼓得老高,不信邪的班以为迦娜塞了满嘴糖果,用指头沾了她的口水尝了尝,然后也感染了腮腺炎。
两人站在贝德维尔家门口左右张望,活像两只小松鼠。
雷出现在街角,班就挥着手跑过去:“雷!”
他踮着脚看见雷带来的东西惊呼道:“你好啊,来自翡纳河的银刀鱼先生!”
“你们在等我?”雷半蹲下来,按住张牙舞爪化身劫匪的班。
迦娜捂着腮帮子走过来,瓮声瓮气道:“怎么买了这么多好吃的,难道你知道今天有客人来吗?”
“什么客人?”雷问。
“一个老爷爷!”班举起手,抢在迦娜面前说。
“是一个老绅士和他的朋友,他们看起来都很有身份!”迦娜白了班一眼,“班太吵了,妈妈觉得这样很失礼,所以让我把他带出来。”
“他们来做什么?”
“那位老绅士是来找你的。”
老绅士,莫兰过来了?
雷把食材交给班和迦娜,走进屋子。
贝德维尔家客厅。
戈登让伊迪萨拿出了勃朋港出产的尖身咖啡豆,这是他的珍藏品,很少舍得用来款待客人。
系着黑领结,戴着整洁白手套的何蒙库鲁兹坐在绒布沙发上,自称是波希雅阿伯特的管家。他身边的中年男人则是詹姆斯巴特罗尔。
半小时前,何蒙登门拜访来送邀请函时,所有人都以为他走错门了。的确,报纸上刊登了消息,几天后在梅迪丽街区里会有一场大人物的追悼会,前任炼金协会副会长赫本阿伯特的灵柩将从街道拐角的小教堂移送到蒙特利尔大街的圣皮亚尼奇大教堂,但这和雷又有什么关系?
戈登又重新确认了一遍。
何蒙笃定点头说:“没错,就是他,他是阿伯特大师的学生。”
“可我从不知道这件事。”戈登说。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雷走进屋子,他看到何蒙,立刻认出这是那天晚上波希雅的马夫。
“雷!”戈登抬手招呼,“我们等你很久了,快过来。这是何蒙库鲁兹先生,还有詹姆斯卡特罗尔先生。”
“库鲁兹先生?”雷有点惊讶,认出来他是波希雅的马夫,“没想到你会亲自过来。”
他走近过去,分别与何蒙、詹姆斯握了下手。
詹姆斯是个穿着很时髦的瘦高男人,长着一张陌生的面孔。
简单的互相介绍后,戈登以咖啡的香味已经很浓郁为由离开,留给何蒙与雷单独谈话的空间。
雷见到桌上的烫金黑封邀请函,知道了何蒙的来意。
“阿伯特大师的追悼会将有很多人参与,小姐让我来送邀请函,不然您没法进入教堂内部。”何蒙脸上挂着一丝不苟的微笑,“当然,除了送邀请函外,还有一件事。介绍一下,这是詹姆斯,你不认识他。但你如果关注过历年金剪刀大赛的得奖者,你应该对他的名字不会陌生。”
金剪刀大赛是斐列帝国裁缝界最权威的赛事之一,雷知道了,詹姆斯是一名高级裁缝。
詹姆斯笑道:“让我为你量一下身体尺寸吧,何蒙可是给了我一笔不小的定金。”
何蒙立刻对雷解释说:“这是小姐的意思,四天后,您可以穿着詹姆斯定制的衣服去参加葬礼。”
“她的安排很周到。”雷咧了下嘴角,他明白波希雅的意思,那个冷静而理智的女人一定是不想让他丢了赫本的脸,多少还带点嫌弃的意思。
“待我感谢波希雅小姐。”
白拿的衣服,他可不会拒绝。
雷抬起双手,让詹姆斯测量身体尺寸。
詹姆斯的动作干净利落,只用了不到半分钟,他收起软尺,拍了拍雷的肩膀,称赞道:“很标准的身材比例!年轻人,如果你愿意当我的时装模特的话,我发誓,我一定能捧红你的!”
“我记住了,如果我被警局辞退了就去找你。”雷笑道。
“好了,我的工作完成了。”何蒙戴上了他的帽子,向雷告别:“那就不打扰您了,贝德维尔先生,祝您生活愉快,你有一个让人羡慕的家庭,代我感谢他们的款待。”
二十一:护身符
何蒙带着詹姆斯离开。
雷花费一番口舌,终于让家人相信了,报纸上的大人物赫本阿伯特,就是隐居在梅迪丽大街六十五号的那个穷打字员。
这种三流小说式撞大运的情节在成年人来看简直不可思议,但迦娜和班对这完全不关心,他们因为三个马镫面包圈的分配问题打了起来。
戈登整个身子陷在沙发里,好一会才停止感慨。
他端着杯子深吸一口气。
“他们走得太快了,都还没尝尝我的咖啡呢,真可惜,这味道就和勃朋港那些跳快步舞的美女一样奔放又热烈,你们闻闻,一点酸味都没有。”
“别惦记你的咖啡了,也许人家根本看不上它。”伊迪萨把食材提到厨房,“我还没来得及问,雷,你为什么买这么多肉?”
“我得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雷收起何蒙送来的邀请函,“我通过伍迪警官的考核,成功转正了。”
“真的?”
伊迪萨愣了一下。
雷受邀参加赫本的葬礼让她感觉有点太离奇了,听到雷转正的消息,她才感到由衷的惊喜。
“太好了!最近你看起来真是让人担心,真的,太好了,看来你已经没事了!”
“我说过雷可以的。”戈登走过来欣慰道:“我一直都很信任你,这阵子你压力很大,你捱过去了,你是个真男人。”
“这真的要隆重庆祝了!”伊迪萨匆匆转身去了地下室,没走出两步又趿着拖鞋回来,扯着嗓门喊道:“戈登!你把酒窖的钥匙放哪了?”
“在我的空烟盒里,卧室床头的那个。”
戈登说完,伊迪萨又火急火燎地走了。
“她的性子越来越急了。”雷说。
“这个年龄的女人的通病。”戈登耸了下肩。
“戈登,我还有一件事。”
“哦,让我猜猜。”戈登看着雷,露出神秘的笑容:“你要搬家了对吗?”
“你会读心术吗?”
雷笑了,心底却没惊讶戈登仿佛能未卜先知的能力。
他想搬家这事早就不是秘密。
以前雷和班一起睡在二楼,因为青少年的**意识觉醒,他才主动清理了原本被当成杂物间的阁楼,并在其中住了四年多。
一间逼仄的小阁楼当然没法让一个成年男性住得很愉快,他为此偷偷埋怨过好一阵子,但贝德维尔家实在腾不出另一个卧室了。
“我就知道。”戈登笑了,“一个月前我就听萨维奇说你泡上了孚栗小店里那个女孩,看来你是想要更多的私人空间了。”
“你真是消息灵通。”雷苦笑道,萨维奇是活跃在附近几片街区的一个小偷,戈登认识很多这样的人。
你找好地方了吗?”
“已经在找了。”
“钱够用吗?不够的话我可以给你支持。”
“够了。”雷说,一个能沟通里世界的炼金术士很少会在日常生活方面为钱而忧心,更何况他还有翠玉石板。
不过他还是找了个理由来掩饰。
“你忘了?五年前颁布了《大冈堡新警察法》,正式以上的警察待遇就远高于以往了,要是我能当上警官,他们还会免费给我安排一套住所。”
“当然没忘,这就是我当初推荐你进警局的原因。但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可不要总是一个人扛。”戈登用力拍了拍雷的肩膀,“先别说搬家的事,伊迪萨、班、迦娜,他们都会舍不得你,今天就先庆祝吧,明天之后,我会帮你告诉他们的。”
……
直到下午五点,整整七个小时过去。
伊迪萨准备好了熏烤牛肋排、马镫面包圈、番茄蘑菇浓汤、蔬菜卷油炸猪后腿肉。
戈登往装着蓝姆酒和蜂蜜的杯子里打进一个生鸡蛋,举起杯子。
“为雷的新生活干杯!”
……
晚餐结束后,雷把四条护身符分别送给了家人。
戈登一眼就看出护身符的工艺是那个叫卡尔的银匠的手笔,伊迪萨则表示那是近几年来她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班在得知这枚黑白相间的金属片是护身符后,说他会用它来抵御邪恶的魔鬼,就算洗澡也不会拆下来。
雷来到二楼时,迦娜在她的柔顺的褐色头发上抹了糖水,正用烧得滚烫的铁棒把认真地把头发弄卷。
“等我一会儿,雷。”她轻声说,“我得弄好我的新发型,我被老师选入唱诗班了,明天周一我得上台和她们唱诗。”
“唱诗?你现在话都说不清楚。”雷觑着迦娜的腮帮子鼓起来的脸笑道。
“问题不在这儿。”迦娜停下手里的动作,歪着脑袋,郑重地说:“唱诗是集体活动,塔莉莎跟我说,就算滥竽充数,我们也得保持形象端庄。怎么样?”她的发尾跟着脑袋晃了两下。
“很漂亮。”
“你很有眼光。”迦娜露出灿烂的笑容,她放下铁棍,“好了,雷,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拿着这个。”雷把护身符递给迦娜,“一件小礼物。”
“喔!谢谢!”迦娜接过护身符,放在胸口比划着,“我喜欢这个,可惜,老师不允许我们在学校佩戴饰品,不然我会每天都戴着它的。”
这时,雷却看见护身符黑了一下。
但变化很微弱,很难确定那是不是灯光角度的原因。
“等等。”他说,“这儿好像有点缺陷。”
“怎么了?”迦娜把护身符递给雷。
雷仔细观察着护身符,灵魂感知下他没有察觉到丝毫别样的气息,他从口袋里又拿出一枚护身符,仔细比对护身符的确变暗了,他没看错。
“哦,没事,是我看错了。”
雷把护身符还给迦娜。
他迅速扫了一眼她的卧室。
家里没用不经有恶念存在,这是他再三确认过的,迦娜是在哪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对了,我明天休假,要我送你去学校吗?”雷不经意移开话题。
“太好了,你说真的?”迦娜睁大眼睛,开心地说。
她又犹豫了一下,捏了捏小拳头:“那明天你能来学校里多待一会吗?如果唱诗的时候你在台下,我就不会怯场了!”
“当然,我很乐意。”
雷微笑着答应。
和迦娜告别,离开房间后,他的表情才凝重起来。
希铁接触迦娜时变色了,因为微量感知的超凡能力,他确定自己没看错。
这表明她可能接近过邪物,或者是灵界物质。明天趁着送迦娜上学,他要调查迦娜到底接触了什么东西。
回到房间里,雷为了保存精神应付明天可能发生的异常状况,没有继续推演炼金术。
在煤气灯光下翻开《格芝哥之歌》,很快,他找到了与自己能力相似的描述。
二十二:学徒之心
这是一则短篇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加尔坎达索斯一位声名卓著的炼金术大师。
值得一提的是,加尔坎达索斯生活在埃灵覆灭后四百多年的伐罗,伐罗王朝距斐烈帝国有足足三千年历史,而格芝哥在游记前期刚游历了冈堡,后期却去拜访了一位三千多年的古人。
故事里,格芝哥在伐罗首都打听到了加尔坎达索斯的传奇,这位炼金术大师不光精通天文、数学、哲学、美学,同时还有着异乎寻常的本事。在路人的指印下,他在市场里见到了晚年的加尔坎达索斯。
加尔坎达索斯正在处理一场纠纷:一个石匠在小贩手里买了两盎司肉豆蔻粉,但石匠回家后用自己的秤,发现肉豆蔻粉分量不足,于是又回来市场找到那个小贩他口中的骗子。
格芝哥看到加尔坎达索斯拿起石匠的肉豆蔻粉,掂量了一下便道:“两位,你们都没有错。这只是个误会。自从三年前开通大商路以后,这个城市里除了伐罗人,还多了许多其他国家的人。这位商人朋友用的秤是从玻瑞王国带来的,按照他们的标准,这些肉豆蔻粉的确有两盎司,甚至还多出了一都兰。他没有做错什么。但按伐罗的标准,这些肉豆蔻粉却只有一盎司三都兰,所以,石匠也有充分理由愤怒。”
加尔坎达索斯迅速解决了纠纷,并赢得了人们的尊敬。格芝哥上前表明了自己的拜访之意,受到了老加尔坎达索斯的热情招待。
他来到加尔坎达索斯的家里,参观了他的藏书地和实验室,惊讶地发现加尔坎达索斯和别的炼金术士不一样。他家里虽然有瓶瓶罐罐,却没有任何称量仪器。
格芝哥偷偷询问加尔坎达索斯的弟子,得到了弟子这样的回答:“您不知道吗,老师的双手比任何工具都要精准。”
格芝哥惊讶地问:“人怎么可能做到比工具还精准?加尔坎达索斯大师是怎么做到的?”
“我们也为此问过老师,老师告诫说,要永远保持一颗学徒般谦逊而严谨的心。”弟子回答。
离开加尔坎达索斯的家,格芝哥感叹道:“真正的大师永远都有一颗学徒之心啊。”
……
“学徒之心……”
雷念叨着那四个字。
在这则寓言里,他没有见到与翠玉石板以及高塔等象征,这种叫做“学徒之心”的超凡能力,也许并不像魂所里的翠玉石板和灰塔那样独特。
这是个不错的消息,这意味着,将来他寻找灵魂进阶升华的办法时,会方便很多。
他继续阅读游记,直到深夜,又进行了一次希铁炼成。
希铁炼成的完成度已经达到88了,但今晚,雷却发现翠玉石板对希铁炼成阵的推演改良陷入了瓶颈,现有的灵性媒介和契约文字,已经不足以支撑更好的改良。他准备等赫本的葬礼结束后,再找个时间去一趟旧船酒吧,购买更好的灵性媒介材料,还有,下次去莫兰书屋时,该咨询一下关于契约和信标的知识了。
……
次日清晨。
休息日,雷不用再套上沉重的警察制服。吃过了早餐,他和迦娜一起到了圣南勒斯女子学校。
圣南勒斯女子学校在梅迪丽大街二十七号,虽然坐落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它却是伦格威治区最好的公立女校之一,教育条件不亚于一些私立学校。
因为任教的萨莉斯特嬷嬷是位学识丰富、品德出众的女教士,一些贵族也会慕其名声,把女儿送到这所学校接受从小学到高中的教育。
虽然已经摆脱教会学校的前身,但从门卫与学生们互道日安的措辞来看,这所学校里大多数人依旧是雾神信徒。
在迦娜的解释下,雷被放行,通过了学校的铁栅门。
和梅迪丽大街上随处可见的脏乱环境相比,圣南勒斯女子学校简直就是烂臭的沼泽地里那朵一尘不染的白菊。
礼堂和教学楼之间的石板路边栽着香樟、梧桐、甜樱桃树,到处弥漫着青草地的芬芳。更赏心悦目的,是那些坐在草地和石灰雕塑旁,或者倚着灯柱和树干聊天的年轻女孩们。
“真年轻啊。”
迦娜去上厕所时,雷打量着学校里的女孩们。
欣赏是一方面,他把大部分精神都放在感应可能存在的恶念上,并随时关注着从衣领里露出一角的护身符。
让他遗憾又庆幸的是,他没有找到恶念的来源,也许,迦娜每天大部分时间所处的学校并不危险。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他发现衣领里的护身符突然黑了一下。
雷的惊讶一闪而逝,他不动声色,迅速巡睃四周
忽然,他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哦!我很久没在这里看到年轻小伙子了。”
雷扭头一看,说话的人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妪,脸上挤满了皱纹,眼睛却很清澈,她戴着暗蓝色兜帽,身穿教士服。这幅打扮和她的脸一下就让雷认出了她的身份。
“很荣幸见到您,萨莉斯特嬷嬷,我是雷贝德维尔。”
“哦,贝德维尔家的孩子……你是迦娜的哥哥!”
萨莉斯特嬷嬷看着雷的黑发,没追问他和迦娜为什么长得一点都不像。冈堡的弃婴很多,同样的,被收养的孤儿也很多。
“你是来看她唱诗的吗?”她笑道,“迦娜是个好孩子,我相信她今天会表现得很好的。”
“我完全相信圣南勒斯女子学校的教育质量。”
“这里很漂亮吧?”
“我想,如果我能住在这儿就好了。”
“是因为那些女孩儿,对吗?”萨莉斯特微笑着说,“但那可不行,虽然你是个英俊的年轻人,看看,女孩们都在偷看你呢,不过,这里不允许恋爱,我想迦娜应该告诉过你的。”
“他们是在看您,萨莉斯特嬷嬷。”
“哦,你竟然为此辩驳了,我只是开玩笑而已。”
“铛铛铛”
萨莉斯特与雷交谈着,钟声传来,她转头看了一眼礼堂,说:“我得进去了,再见,雷。”
“再见,萨莉斯特嬷嬷。”
雷一直用目光送别萨莉斯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礼堂内。
他没看错,就在她靠近的时候,护身符有了微弱的反应。
一般人也许发现不了这样微弱的变化,但因为学徒之心,他不光双手变得比天秤还精准,眼神也变得愈发敏锐了。
“萨莉斯特……是她的问题?”
二十三:唱诗班的女孩们
直到迦娜回来,雷脑子里仍是萨莉斯特穿着暗蓝色教士服的背影。
的确,她让希铁变色了,不过,希铁对一切灵界物质都会产生感应,这并不能证明她身缠恶念,或者,她身上带着某件超凡物品也说不定,这对教会的人来说不算奇怪。
迦娜可能就是在萨莉斯特那儿接触到了灵界物质,灵界气息残留在她身上,才让希铁发生了变化。也许,她没接触到脏东西,是他反应过激了。
希铁的探测是可以被防范的,既然萨莉斯特嬷嬷毫无顾忌地带着超凡物品,证明她并不惧怕暴露,那么她多半是被教会赋予了灵修资质的超凡者,有她在,雷似乎并不用操心这所学校的问题。
雷稍微放下心来,和迦娜进入礼堂时,便开始旁敲侧击询问她。
“刚才我见到萨莉斯特嬷嬷了,她称赞了你。”
“喔喔,太好了!”迦娜开心地说,“她怎么说的?”
“非要原句复述的话,我可没那么好的记性。总之她说你是个听话的孩子。”雷移开话题问:“对了,最近你碰过萨莉斯特嬷嬷的东西吗?”
雷的问题让迦娜感到有点突兀,她用食指把头发丝绕了一圈又一圈,一边想一边说:“没有,萨莉斯特嬷嬷很少叫人去谈话,她也只教过我礼仪和语法课。没错,我没碰过她的东西,为什么问这个?”
“我以为她会奖励你呢。”雷说。
“嘿,迦娜!”这时有一群女孩朝迦娜挥手打招呼。
“你的朋友们来了,快过去吧。”
雷和迦娜走向那群女孩。
因为年龄代沟,女孩们的家长并没有干扰她们的交谈,但雷很年轻,没受到她们的排斥,迦娜和朋友聊天时,也向她们介绍了雷。
“真羡慕你,迦娜,我的哥哥们可不会来学校看我。”塞西莉亚达诺切利特长着一头柔顺的黑色卷发,白皮肤,蓝眼睛,她是达诺切利特男爵的小女儿,比迦娜大两岁,撅着嘴说:“他们要么在管理公司,要么去花天酒地了,男人总有那么多事做!”
“有钱的男人都是这样,你不能指望他们那么年轻就当守财奴吧!”一个女孩笑着说,“回到之前的话题吧,我还想听你说去年冬天打猎的事,你真的有一匹白色的小马驹吗?”
“是的,那是我父亲送我的生日礼物,它没有一根杂毛,白得像雪一样,当它站在雪地上的时候,我甚至怕它会就这么化了。”
“真想摸摸它呀,塞西莉亚,这周能去你家玩吗?”
“也带上我吧,达诺切利特的公馆从外面看起来就很气派呢。”
塞西莉亚却红了一下脸,迟疑道:“抱歉……父亲通常都在周末和客人见面,而且,白雪被养在乡下,你们去了,也摸不到它……”
女孩们大失所望。
雷没有打扰女孩们的聊天,礼节性的交流后,他就开始分神思考迦娜的事。本来,发现萨莉斯特嬷嬷的超凡者身份让雷以为事情结束了,但现在,他得推翻之前的想法,重新分析。
首先,有萨莉斯特坐镇,迦娜沾染的恶念产生于圣南勒斯女子学校的可能性变小了。那么还剩下一种可能,作为一个乖乖女,迦娜是在上下学期间的路上惹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忽然,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贝德维尔先生?”
南希吃力地托着两把椅子,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南希?”雷知道南希在圣南勒斯女子学校上学,对与她碰面并不惊讶。他刚想过去帮南希一把,女孩们就围了上去。南希投给雷一个抱歉的眼神,转头去应付其他人了。
“你认识南希?”迦娜拉了拉雷的衣角。
“哦,她在我常去的那间书店做钟点工。”雷回答说。
“她是唱诗班的领班呢。”迦娜小声说,“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
雷扭头又看了一眼南希,她吃力托着椅子的动作,跟姿态优雅的塞西莉亚比起来十分狼狈,但女孩们都离开塞西莉亚,围到她的身边。,
塞西莉亚显得有点不自在,没跟别人打招呼,闷闷不乐地离开了。
“等我一会儿,雷。”
迦娜小跑过去,追上塞西莉亚说了些什么,才回到雷的身边。
“你好像在跟她道歉?”雷问。
“是的,我弄坏了塞西莉亚的钢笔。”迦娜叹了口气,“其实我跟塞西莉亚不熟,我们不是一个年级的,但那天在唱诗班里,我不小心撞掉了她的钢笔,虽然她没让我赔,但我可没那么厚脸皮!”
“只是修好笔尖的话,应该不是很贵。”
“嗯,那是勃利克里牌的,今年刚发行的最新款式的钢笔,更换笔尖要花十九个便士,我快攒够这笔钱了。”
“你现在就可以还上了。”
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二十便士面值的纸钞,迦娜却摇头拒绝了。
“雷,如果有什么大麻烦,我会向你求助的,但这种事我完全能自己解决,而且像你这个年纪的男人比我更需要钱。”她想起了塞西莉亚口中的哥哥们奢侈的生活,“你难道从来不送克莱儿礼物吗?新衣服、胶木唱片、或者一顶漂亮的帽子……这些东西都挺贵的。”
“我可没你想象的那么穷。”雷笑了,心里想起了克莱儿。这些天他过得过得很忙,除了上次去还早餐钱,还被她埋怨一顿之后,他就没再去找过克莱儿,不出意外,她又该不高兴了。
“安心吧,我也没窘迫到借钱的地步。快坐下吧,我要去唱诗了。真希望这可恶的腮腺炎立马痊愈,唉,我的努力全被它毁了。”
“别垂头丧气的,老实说,你这样挺可爱的,而且比领班还抢镜。”
“雷,你这样让我更紧张了!”
迦娜看着雷在他的座位上坐好,才跟着唱诗班的女孩们离开,走上唱诗台前,她又回头看了过来。
雷给她挑了个大拇指,她便鼓着腮帮子给了雷一个认真的笑,走上唱诗台。
二十四:灵柩中的声音
离开学校后,雷仔细询问过迦娜曾去过的地方,仍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一连几天,她的护身符也没再出现变化。
翠玉石板改良希铁炼成阵已陷入瓶颈,但和萨拜因约定的下次交易时间还没到,所以,雷只能继续炼成希铁,补充交易的资本。他有意想再次拜访莫兰,但作为上次莫兰书屋违**品焚烧的负责人,那样会让他的变得十分可疑。
雷很谨慎,之前和波希雅接触的时候,从劳伦特的表现来看,虽然自己没被怀疑什么,但毫无疑问自己已落入他的视野了。雷最忌惮劳伦特这种性格的人,他的行动根本无法预测。
这些天,魂所外的那个声音消失了,一切似乎变得平静下来,但雷目光偶尔扫过塔身的裂隙,心中仍涌起阵阵心悸。他推测,那个东西一定没有离开,也许它就在塔外伺机而动,又或者,它正在酝酿着什么。在这场较量中,雷是完全被动的一方,他能做的,只有依靠翠玉石板,让自己迅速强大起来。
12月3日,清晨。
灌铅般的浓云铺满天空,连绵的阴雨穿透煤烟,在街砖上溅起灰色的水花。
梅迪丽大街,查普尔教堂前停满了汽车,撑开黑伞的人们,拥挤而有序地排列在大街上。
这所为纪念善人查普尔而建的小教堂从未有过如此排场,这些人提前在此等待,是对前炼金协会副会长赫本阿伯特的移灵仪式表示敬意。在斐列帝国,声望最高的人群有两类,一是促成了那些巨大烟囱拔地而起的机械工程师,另外,就是炼金术士。
与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异端邪士不同,正规的炼金术士被帝国与教会承认,掌握超凡脱俗的力量,却不像那些资本家一般热衷于剥削平民,这正是他们的声望来源。人总是崇拜强者,而超凡者的财富多数源自里世界,这让他们与普通人之间没有不可避免的利益冲突。
赫本阿伯特的声望不光来自于他的身份,作为一位资历深厚的学者,他教授过的学徒很多,甚至,一些从他翻译的古代文本里受益颇深的人,也愿意奉他为老师。
虽然,赫本晚年昏聩,甚至研究并宣扬错误的学说,为此饱受诟病。但,人们向来愿意敬重死者,毕竟,他是一位功大于过的炼金术大师。
人们肃穆等待着教堂的钟声。
贝德维尔家却热火朝天。
“各位,我本来可以早点完工的,但出于对品质的考量,我来晚了。”詹姆斯自信又骄傲地笑道,“不过,说真的,这身衣服很适合雷。”
“您完全不必道歉的。”伊迪萨拿水沾湿雷的头发,努力往后梳着,“这真是我见过最好的手艺了。”
“我也能穿这样的衣服吗?”
“那得等你长大了,班。”
由于詹姆斯的迟到,雷在家人帮忙下迅速整理仪容。所幸他是男人,不用像女人那样穿得里一层外一层,但也花了快二十分钟才准备完毕。
詹姆斯裁剪的黑礼服肃穆而不古板,而且完全合身,经过一段时间的不懈锻炼,雷虽然体格没很大变化,身形却挺拔了一些,在家人看来,他变得成熟了许多。
当雷来到教堂外的广场和街道上,钟声刚好敲响,他加快脚步,来到小教堂门口出示邀请函,便引来了一些特别的关注冈堡很大,上流社会的圈子却要小得多,一个被特别邀请参加葬礼的年轻人,却长着一张陌生的脸孔,这不得不让人好奇。
“塞西莉亚,怎么了,你认识他吗?”冯恩达诺切利特男爵听见女儿惊讶地轻呼,疑惑地问。
“没什么,父亲,我看错了。”塞西莉亚定了定神,摇头否决。迦娜的哥哥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场合?一定,是阴雨影响了她的视线吧。
……
钟声还未结束,雷走进了查普尔教堂。所有人都朝向在圣礼台闭目肃立,他见到了波希雅,便放轻脚步走过去。
“你来得真及时。”波希雅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谢谢。”雷装作没有听懂她的嘲讽,“我需要做什么?你知道,我没接触过上流社会。”
“保持安静,不要出丑,转移灵柩的时候,跟在我身边。除此之外不要有任何多余举动。”波希雅干脆利落的阐明要点,
“了解。”雷也乐意保持沉默。
钟声结束,神父开始念诵追悼词,颂扬赫本的成就,缅怀他的过去。这对雷来说,是了解赫本的好机会,毕竟他虽然和穷困打字员身份的赫本相处过一段时间,但也只知道他是个博学又喜欢玩黑色幽默的老人而已。上次接触波希雅后,他曾尝试从其他渠道了解赫本的过去,但赫本没有写过自传,关于他的信息,大多都分散在帝国炼金协会的会员周刊中,雷无从接触。
雷发现赫本的成就比他想象的更高,神父诉说的事迹中,有一件事吸引了雷大部分的注意力在十二年前斐烈帝国炼金协会与拜伦帝国的灵知派炼金术士的交流会上,赫本胜过了对方的首席炼金术士。
这让雷开始疑惑了,作为一位高明的炼金术大师,同时也是杰出的超凡者,怎么会被一场简单的热病给干掉了?
雷心里还有很多疑惑。为什么他能通过信标找到里世界中的那座塔,而赫本研究帕乌莫斯之塔的学说,却一直受到否认。赫本为什么不自己找到那座塔,然后证明自己?
但赫本已经死了,这些疑问,他无法得到解答。
“愿他在永恒的雾里安息,他的灵魂将与我们同在。”
良久,神父念出追悼词的尾声。
他放下追悼词,用眼神示意波希雅,移灵仪式已经可以开始。
这时,灵柩中突然传出了沉闷而有力的声音!
“咚咚咚!”
像有人从灵柩内部用力敲响了内壁!
众人面面相觑,看向神父,但神父也一脸茫然。
“喂,这里很黑,你们把我关在哪儿了?”
赫本沙哑又迷惑的声音从灵柩中传出,又是笃笃两声,他喊道:“别这样,你们不能这样对待老人!这里太黑了,我很孤单,快,放我出来,我知道你们能听到!”
二十五:波希雅的邀请
教堂里的人们轻声议论起来,有了骚动的迹象。
这让人匪夷所思,赫本大师的遗体已经火化了,就算诈尸,灵柩中那盒骨灰难道还能伸手敲响灵柩,并且长出声带来吗?
波希雅走向圣礼台,却被一个男人挡住了。
“唐纳德律师?”
“先等会,等一会吧,波希雅小姐,我会给你解释的。”唐纳德说。
波希雅挑了下眉,没继续前进。
人群中,雷的惊讶只持续了一瞬。
因为学徒之心,他的观察能力和思考能力都有了显著提升。刚才,灵柩被敲响,他立刻发现了异常那是相当具有力度的敲击声,但灵柩没有震动。
紧接着,他很快就分辨出了胶木录音片的失真感。现在,唐纳德的举动也让雷确定了,这位律师对现在的情况早有预料,多半,就是唐纳德在灵柩中放了一个录音机。
“哦哦,我死定了,这地方让我喘不过气来。我知道你们都在,放我出去!我还没死!”
赫本的声音呻吟道。
和那些恐慌的人不同,雷甚至无声笑了一下。他认识的那个穷打字员也同样擅长苦中作乐。他为赫本感到高兴,看来死亡对他来说不是特别遗憾。
敲打灵柩的声音不断响起。
“有人吗?我真的没死。”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封住我的嘴吗,就靠这个该死的盒子?你们错了。”
“帮帮我!”
录音片的失真感其实很明显,一开始人们因为惊讶而失去了判断力。但随着赫本的声音接连响起,很快,其他人也猜出了真相。
他们开始窃窃私语,摇头失笑。
赫本又叹了一阵气,说:“好吧,看来是没人希望再见到我了,不要得意,我们还会见面的。”
“再见吧,再见了,各位。”
“再见,我的女儿。”
赫本的声音消失了。
雷看向波希雅,发现她隐蔽地擦了下眼角。
“父亲的追悼会上也不愿意露出悲伤的表情啊。”雷心想,“真是一个要强得过分的女人。”
……
赫本的黑色幽默让整个葬礼的气氛轻快了很多,至少,那些并不悲伤的人,不用勉强自己挂上一副悲伤的假面了。
车队沿着梅迪丽大街,从查普尔教堂出发,将灵柩移送到了蒙特利尔大街的圣皮亚尼奇大教堂。雷遵从约定,没做什么多余的举动。
不过,在灵柩被下葬到圣皮亚尼奇教堂的墓地前,波希雅在雷身边,却不时向雷介绍雷一些出席者的身份。
当一个微胖的、拄着手杖的灰发老人和波希雅交谈一阵后离开,她便对雷说:“那是艾维森纳奥睿科,现任帝国炼金协会会长。”
“我知道他。”自从那天晚上得知了赫本的身份,雷就开始主动去了解炼金学界的重要人物了。
“哦,你只需要知道他,并且不叫错他的名字就够了。他是个老好人,没错,就是通常意义上的那种老好人。”
波希雅一笔带过,又看向另外一个银发鹰钩鼻的男人。
“那是马格努斯洛克贝尔,三大理事之一,我父亲昔日的老友,我父亲被所有人反对的时候,他虽然没拉他一把,但也没落井下石。”
“那已经很够朋友了。”
“是的,马格努斯对我也很照顾,虽然我并不需要。”
“你说话真直啊。”
“谢谢。”
波希雅好像真以为雷在夸她。
雷大概明白她为什么会和赫本决裂了,或许这女人的能力真强到不需要情商辅佐的地步了吧。
“那是皮埃尔托马斯。”波希雅又继续给雷介绍一个卷发的瘦高男人,“你得注意他,在我父亲没有被那些古卷蛊惑前,他就经常和我父亲争吵,也是他一力促成了我父亲的离任。”
波希雅接连说出一个个人名,多亏雷不是脸盲。他在心里将这些名字和脸庞一一对应起来,问道:“你想引荐我加入协会?”
“前提是你得通过炼金术士的学徒资质认证。”
波希雅说完,就去处理灵柩下葬的最后步骤了。
不得不说,波希雅隐约透露出来的态度,让雷又心动又迟疑。如果能光明正大成为超凡者,享受这重身份带来的多种便利,有谁会不愿意呢?
但为了摆脱之前的精神污染,他已经成为一个触犯禁忌的“邪士”了,所以他不愿意与波希雅有更深的接触,这会大大增加他暴露的风险。他可没忘掉波希雅那晚离开前说的话。
当然,如果能成功隐藏住自己触犯禁忌的秘密,在秘密暴露之前,取得正规的炼金术士资质认证,那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但雷明白,波希雅绝对是个聪明人,一旦秘密暴露,他的下场十分危险。
他还不知道如何进行炼金术士的入门资质认证,斐烈帝国对超凡力量的把控十分严苛,《超凡者增补条例》的第一条,就是“此条例仅供具备超凡资质者阅读,禁止泄露。”
就算冒些风险,也很有必要从波希雅那里获知炼金术士资质认证的具体情报。
雷下定了决心。
事实上,他今天来参加葬礼,已经十分谨慎,不光连希铁护身符都没带,他甚至从未有一刻尝试过用灵魂去感应翠玉石板。
灵魂感应魂所的方式,就是用意识去想象,但因为心理反弹效应,人越想控制自己不去想某件事,往往会适得其反。不过雷受过一定的心理训练,通过放松心态配合转移注意力的方式,他成功控制住了自己的意识。
整个葬礼持续的过程中,雷和波希雅近距离相处的时间超过了两个小时,但波希雅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怀疑他的模样。
葬礼结束,人群散去。
波希雅离开圣皮亚尼奇大教堂,正要走上那辆古典黑色马车,雷主动找到了她。
“阿伯特小姐,我该怎么通过资质认证?”
“你想好了?”波希雅在车辕边转过头来,“也许你有所了解,但我还是得预先提醒你,这很危险。炼金协会每月都有三个死亡名额。”
“也许有人能抵挡超凡力量的诱惑,但我不在其中。”
从雷压抑着激动的语气和神态来看,他完全是一个向往但从未接触过里世界的普通人。
波希雅打量了雷两眼,转身走上马车。
“上来吧。希望你不会为此后悔。”
二十六:公证者
如果说煤烟弥漫的冈堡是一座钢铁之城,爱顿奢诺就是钢铁丛林里唯一柔软的绿洲。
黑色马车穿过喧闹的街市,就像从工业时代回溯到一幅古典油画中:幽静的石板路一尘不染,黄昏的湖泊上两只黑天鹅脖颈交缠,整齐的大理石花坛中金涟花映着暮色,一座青铜雄狮雕塑匍匐在干涸的、零落了几片红枫叶的喷泉边。
雷两年前曾在经报纸上看过爱顿奢诺区十九套宅邸对外出售的消息,这些宅邸自带九到十亩的园子,简直称得上小型庄园,让雷记忆犹新的,是每套宅邸售价不低于六万镑的售价。
住在这样一所豪宅里,要花的可不止房价,女佣与园丁的工资、家具、艺术品、定期维护的花费,也让穷人望尘莫及。
就算炼金术士很少会为钱担心,但波希雅的财富,也过于惊人了。雷透过马车厚重的车帘打量着庄园里的景致,不失向往地想,上辈子没机会,这辈子成了炼金术士……
一名修剪草地园丁听到辘辘的车轮声,停下动作朝马车致礼。
马车停下,雷与波希雅走进宅邸。
波希雅把雷邀请到餐厅,并让佣人开始准备晚餐。她披着保暖的黑色坎肩,却让人送上了冰镇起泡酒,并问雷说:“要来一杯吗?”
现在已经快冬天了。雷看了一眼窗外,庄园里的几棵红枫树已经没剩下几片叶子,他点了下头,对佣人说:“多加冰,谢谢。”
雷喜欢的饮料只有两类:滚烫的茶或咖啡,或者凉得让人毛孔紧缩的冷饮。他对自己的自我认知,也是个骨子里喜欢追求刺激的人。
以一名“邪士”的身份,参加葬礼,到现在光明正大坐在波希雅对面,他反而没有紧张。
佣人给雷端来加冰的起泡酒后,波希雅沉默了一会儿,率先开口。
“雷。”
她换了个称呼,但语气没什么亲近的意思。
“我可以帮你申请学徒资质认证的资格,但,有个简单条件。”
“我听着。”雷说。
“这不是什么苛刻的要求。”波希雅仍端着杯子,又强调了一遍,“我会引荐你加入主流的炼金术学派,并帮你物色一个好导师,作为代价,你只需要向其他人表明你的学术态度。”
“否认赫本的学术态度?”波希雅还没说完,雷就洞察到了她的意思。
他不由回想起那天晚上,赫本家里,他最后试探的时候,波希雅对他试图接触禁忌的行为反对得十分坚决。
但现在,她又主动暗示他,她可以引荐他成为超凡者。这看似矛盾,但并不冲突。
雷总算明白,也许波希雅去赫本家守株待兔之前,她就决定了,要引荐“赫本最后的学生”进入炼金学界。
她阻止雷传承赫本留下的“错误学说”,阻止他提前在不具备资质的情况下接触禁忌,预防了“炼金大师赫本最后的学生堕落为邪士而被推上绞刑架”的丑闻,再让雷以一名正规炼金术士的身份出现。
在她的安排下,雷不会重蹈赫本的覆辙,他将加入主流的炼金学派,摈弃赫本晚年昏聩而宣扬的错误学说。
这是一举两得的做法赫本最后的学生,亲自反对赫本的谬误,这能在一定程度上抚平赫本给炼金学界带来的负面影响。同时,那也能说明,赫本消失的这段日子里并没有坚持给他最后的学生灌输他的错误理念,他回到正轨了。
“是的。”波希雅点了下头,“你的意思呢?”
“我没意见。”
虽然知道赫本是被所有人误解了,但雷可没打算做无谓的抗争。先不提获得正规的超凡资质认证的事儿,被波希雅拿走的那些赫本留下的手记,他势在必得。
雷的干脆利落让波希雅有点儿意外,也让她对雷有点儿不屑。
她本以为雷会为赫本争辩几句,但他丝毫没有反抗,果然,上层社会的通行证,对一个穷小子来说,是无法阻挡的诱惑。
“你是个聪明人,晚餐后,我会给你一些东西。”
……
波希雅不是一个热衷于享受的人,但何蒙是个足够优秀的管家。
香煎红斑鲛酥脆的鱼皮下溢出醇厚的油脂香味,香蒜面包做成的盘子里盛着炖得酥烂脱骨的牛肉,还有一碗撒上碎干酪的花椰菜浓汤,这顿晚餐的食材并不奢侈,但厨艺称得上十分精湛。
享用晚餐后,波希雅就让何蒙送来了一本足有两公分厚的黑皮笔记。
“这就是我父亲留在壁炉里的手记。当然,剔除了他对帕乌莫斯之塔的研究,还有实际关系到高阶炼金术操作和灵修的知识。”
“高阶炼金术?”雷装作没听懂。
“那是超凡者的炼金术。在通过学徒炼金术士资质认证前,那不是你能接触的东西。”波希雅把笔记本递给雷,“这本笔记记载了我父亲对基础炼金术的研究,顾名思义,基础炼金术就是高阶炼金术的基础,这是不可或缺的。”
虽然只得到了赫本研究基础炼金术的笔记,但总比没有好。
雷接过笔记。
没着急翻开,他沉吟了一下,说:“我不太明白。”
“嗯?”
“只是学术理念不合,为什么他会受到这么强烈的排挤?”
雷看着笔记本的书脊,书封很久,封装线却明显要新一点儿,看得出赫本对这本笔记十分爱护。
“我正要告诉你这些事。”波希雅往沙发背上靠了靠,叠着双腿,“但为了让你清楚了解到,他犯下了什么样的错误,我得先告诉你一些关于超凡者的资料。”
“会给我带来麻烦吗?”
“只要你不说出去。”波希雅似笑非笑地看了雷一眼,“你还真是谨慎。放心,其实那并不关系到实际的灵修,即便不是超凡者,那些对教会足够虔诚的信者也有资格知道这些事。”
“那就说吧,波希雅小姐。你要告诉我什么?”雷问。
“神。”波希雅放慢了语气,“是关于神明的事。”
她斟酌了一下,说:“在进行高阶炼金时,炼金术士必须要书写密契,并获得神明的认可和公证,才能让炼金顺利进行。”
“呃,我不太明白,密契,神明的公证?你至少得让我了解这些新玩意,我才能听懂你在说什么。”
雷一边说着,脑子里浮现起一幅希铁炼成阵。
他当然知道,“密契”,就是那句用梵萨文写下的契约密文。
炼成阵中央那枚被包围在三角形中的“全知之眼”,就是起到公证作用的符号。
他一直以为,全知之眼的符号只是某种规则的体现,但现在,从波希雅透露的信息来看,这枚全知之眼,代表的竟然是神明?,
二十七:打火机的野心
“你不需要了解过深,不过我可以说得通俗点。”波希雅说,“你了解冈堡的海外贸易条例吗?”
“没研究过,但大致了解点儿。”雷回答。
“你可以把高阶炼金术看成一场海外贸易。”波希雅身体前倾,在桌上虚划了一条线。“接触超凡的界限,就是海关。”
雷看着那道线,若有所思。
“很贴切的比喻。”他想了想,“没门路的普通人,连海关的门见不着。”
“没错。”波希雅收回手,“就算你进入了海关,也得获得交易许可才行。”
“密契和神明的公证,那就是交易许可了?”雷问。
“嗯,如果你能获得神明的认可,理解并使用密契,向神明发出请求,请求神明对交易做出公证的话,就有资格进行这场交易了。”波希雅有条不紊地解释着,“是的,这就是交易许可。”
听着波希雅的话,雷的疑惑挥之不去。
就算在这个存在超自然力量的世界,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无信者。用全知之眼的符号作为公证,进行希铁炼成时,他可没得到哪位神明的认可,但,炼金却顺利进行了。
还有,那句用梵萨文写就的契约密文。
梵萨语是由古埃灵语演变来的语言,古埃灵语已经成了死语言,虽然埃灵文字能被少数学者解读,但世界上已经没人知道它们的读音了。梵萨语也同样是不再有人以之作为母语的语言,还是经莫兰告知,雷才知道了希铁炼成阵上那句密契的语种来历,但就连莫兰都不认识那句梵萨文。
雷只是靠着学徒之心,将它临摹下来,写在炼成阵上。
他并不了解这句密契的含义,炼金也没有受到丝毫干扰。
这和波希雅给出的信息是矛盾的!
为什么?
雷没法向波希雅询问求证。
如果他问出“难道就没有不需要神明公证就能进行炼金的方式吗”这种问题,毫无疑问会暴露他拥有一个普通人不该拥有的视角这件事。
只要能成为编制内的超凡者,他迟早能了解到这些知识,现在,他只需要伪装成一个渴望成为超凡者的普通人。
“我大概听懂了,也就是说,炼金的必要条件就是信仰神明并得到认可。”雷说。
“没错,成为超凡者的关键,在于神明的认可。”波希雅说,“斐列帝国所有被列入编制的超凡者,大多都信奉原初圣教。当然,炼金协会里还有异信者,不过你没必要了解那些,异信的超凡者增补条件太苛刻了。”
“你呢?”雷问,“你信奉哪位神明?”
“当然是原初圣教。”波希雅说,“这是毫无疑问的事不是麽?我是土生土长的冈堡人,当然信奉原初圣教的雾神,‘无形之雾’,尼欧格托索斯。”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雾神信徒对神直呼其名。”雷挑了下眉毛。
“这没有什么。”波希雅满不在乎地回答,“神根本不在乎人,就算我在这里唾骂,也不会在意,就算听到了也不会。你会在意一只蚂蚁骂你吗?除非它咬了你,你才会注意到它。但人可没法咬疼神,甚至连窥测神都没法做到。神不在乎人对的唾骂或是崇敬,除非,你能弄疼。”
“很独特的见解。”雷评价说。
波希雅的话与雷记忆里那些信徒的印象大相径庭,但不得不说,这样的描述才符合雷想象的,真实存在的“神”的形象。
“我只是有必要提醒你,免得你走他的老路。”
波希雅说的“他”,指的当然是赫本。她垂下眼帘,从桌边摸出一根女士香烟,用煤油打火机点燃。
升起的青烟让她的脸庞多了几分神秘感。
“神明会为信徒赐福,那是教会的人为了拉拢信徒而捏造的教义。”她面无表情地掸了下烟灰,“当然,我没贬低的意思,那些导人向善的教义被很多人当成精神寄托,让人们有了敬畏之心,帮助他们明辨是非。但从根本上来说,那不是真的,神不会在乎人。”
“那你为什么信奉?”雷问。
“哦,信奉这个词其实是很不贴切的。”波希雅说,“神明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规则,我只是遵守规则并进行交易的一个炼金术士而已。”
“原来这样。”雷陷入深思。
波希雅对神的描述,让他想到了自己的魂所那座高塔。
雷打量着波希雅的表情,试探道:“埃灵王朝的大贤者,帕乌莫斯,他以接近神为目的,建造了那座那座通天塔……”
“是的,这是个虚假的传说。”波希雅在陶瓷碟里摁灭了烟头,“帕乌莫斯是大炼金纪元最杰出的人,他不可能如此狂妄无知。至今为止,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那座塔的存在,一些居心叵测的投机者,却不厌其烦地伪造文献,妄图完善这个谎言很多无能之辈靠这个赚到了名声。可笑的是,我父亲也受到了蛊惑。”
提起赫本,波希雅的话明显变多了。
“神是不可接近的,甚至窥视都是绝对的禁忌。神不会在乎人,哦,这么说其实有点儿片面。一些强大的超凡者,或许有资格成为神的工具。但,我说……”她抛起打火机,又接住,轻蔑地笑道:“你能想象吗?如果,这个打火机试图理解你的思维,还想跟你并肩而坐,享用同一根香烟?”
“野心勃勃的打火机?”雷笑了,“这个冷笑话听起来很惊悚。”
“这就是他在炼金协会待不下去的原因了。”波希雅说。
“我会为他正名的,如果我能加入炼金协会。”雷让话题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这也是为了你自己,雷。”波希雅看着雷的双眼,“我会帮你申请学徒炼金术士的认证资格,但那得等我处理完协会内部的那些纠纷之后。你完全不知道超凡者增补条例严苛到了什么地步,现在,协会内部还积压着两位有封地的伯爵为后代申请的资格认证未予通过,你得耐心等待一段时间。”
“我需要做什么准备工作?”雷问。
“研读基础炼金术,在合法范围内了解炼金界的那些常识。不要有任何敏感的行为,今天你出席了我父亲的葬礼,说不定,已经有捕风捉影者开始打听你了,关于超凡者的消息,向来都能卖出高价。还有。”
波希雅说着,在桌上拿起便笺,撕下一页,唰唰写下了一串地址。
“你需要一个学习丹汀文的老师,这是她的地址。”
二十八:手记去向
斐列上流社会以讲丹汀语为荣,但波希雅希望雷学习丹汀语的用意,不只是让他在上流社会混得开。
丹汀文不只是维持阶级差距的门槛,也是炼金术士的必备工具之一。
原初圣教用丹汀语作为正式的会议语言和宗教仪式用语,教会里与灵修有关的书籍,也都是用丹汀文书写的。
一个只能读懂冈堡通用的埃蒙文的炼金术士,在炼金成就上很难有所建树。
雷和波希雅的谈话结束后,已经接近十点。
从波希雅口中,雷没有得到关于实际灵修的知识,但打听到了帝国政府、灰骑士、教会的超凡者阶层架构和这三种组织间的相互制衡关系。
这是他从莫兰书屋那里得不到的知识。
由于时间太晚,何蒙安排雷在客房里度过夜晚,明天一早,才会有马车送他离开爱顿奢诺。
客房的装潢低调而奢华,墙上挂着雷的审美水准没法鉴赏的油画,爱奥尼克柱撑起的藻井纹饰荆棘花图案,座椅上铺了墨绿色天鹅绒,煤气灯光铺在细腻而有质感的织花床套上,就像打碎了月影的涟漪。
雷走到书架边看了会儿,里边摆着地图、传记、历史等书籍,它们虽未蒙尘,却都新得过分,显然波希雅不看这些玩意。诚然,这些书对雷来说,是有价值的知识,而且大部分都是价格昂贵的图书,但一晚上他可读不了多少页书,除非这里有禁忌书籍,他才不介意为此熬个通宵。
没一会儿,女佣敲门进来,服侍雷换了一身睡衣。
“有香烟吗?”
“哦哦,有的!请稍等,贝德维尔先生。”
女佣拿来香烟,雷关掉客房里其他的灯,只留下床头那一盏。灯光暗下来后,他用火柴点燃了香烟。
昏暗的环境有利于思考,这是雷的习惯,这会让他的脑袋更加清醒。
他得好好整理一下今晚的收获了。
“运气不错,波希雅把赫本的笔记交给了我,不过,她把那些和灰塔有关的东西都剔除掉了,可惜,今晚和她谈话时,我没能找到机会试探她把其他部分的笔记放在哪儿了。”
“从我使用希铁炼成阵完成了多次炼金来看,波希雅告诉我的信息,不完全是正确的,为什么会有这种偏差?是波希雅骗了我,还是那幅希铁炼成阵有问题?”
“或者说,波希雅对我隐瞒了什么重要信息……”
“还没法判断原因是什么,除非尽快找莫兰求证。”
思索间,烟烧到底了,雷又点了一根。
“还有,我魂所里的那座塔。”
“指引我找到那座塔的,是赫本留给我的信标。而赫本生前研究的,就是传说中帕乌莫斯建造的通天塔。”
“但据波希雅所说,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传说的那座塔的存在,是因为……它不在表世界,而被建造在里世界的原因吗?”
“除非我能得到赫本的另一部分手记来研究,不然我没法完全确定灰塔的来历。”
“埃灵王朝覆灭后的三千五百年,没有任何人证明了帕乌莫斯之塔的存在,但赫本找到了它的信标,还把它交给了我……这和我的穿越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最后。”
“波希雅承诺为我申请学徒炼金术士的资质,她没给出确定的时间。但我魂所外边的那个邪物一定没走,如果,她申请的周期要一个月,甚至半年,这段时间,那个邪物完全有机会入侵我的魂所。”
“如果没有赫本的另一部分手记,我无从了解我的魂所,也难以对魂所进行加固。”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另一部分笔记啊。”
雷眉头紧皱,这一刻他甚至想潜出房间,把波希雅家搜查一遍,找到另一部分笔记。
当然,想归想,就算曾经受过潜伏训练,不到万不得已,还不至于在“受过特种部队潜伏训练的人是否能够在拥有未知能力的超凡者的居所里成功进行潜伏搜查”这种盘口里梭哈。
“明早离开之前,就算冒着被怀疑的风险,也得问波希雅是怎么处理了另一部分手记了。”
“如果失败了,我就只能通过萨拜因,求购对付邪物或其他的加固魂所的办法。但这样的风险和不确定性太大,得到赫本的另一部分手记是最优选。”
用力吸完剩余的香烟,雷没继续点下一根。床边有佣人送来的漱口水,他简单漱了下口,放松身心睡了过去。
……
清早的阳光照进窗棂,金翅雀刚从机械挂钟顶部弹了出来,又被一只手按了回去。
雷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换好衣服,走出客房。
楼梯口的女佣走近,疑惑又紧张地问:“贝德维尔先生,我做错什么了吗?”
“怎么了?”
雷怔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他悄无声息地起床,没叫佣人服侍,让她以为他生她的气了。
和女佣稍作解释,雷下楼来到客厅。何蒙正在吩咐一名仆人的工作,见到雷,便让仆人到一旁等待,走近道:“贝德维尔先生,您醒了,我去让人为您准备马车,这要一点儿时间,你可以在等待的时候享用早餐。”
“波希雅小姐呢?”雷环顾四周,心里没来由冒出一个不妙的猜测波希雅好像不在。
“小姐提早去协会了,您知道,她是三大理事之一,月初和月底是她最忙的时候。”何蒙回答说。
雷心里咯噔一下,控制住表情,说:“她真是个女强人,可惜,我本来有点事想问她的。”
“什么事?”何蒙说,“如果方便告诉我的话,我可以替您转达。”
“那些手记,赫本老师的手记里,被她剔除的那些,‘错误’的东西。”雷顿了顿,不经意地问:“是被她烧掉了吗?”
“喔喔,原来是这个。贝德维尔先生,这个问题我就可以回答。”何蒙的话出乎雷的意料,“您知道,小姐痛恨那些东西,是它们毁掉了赫本大师。看得出来,您对赫本大师的东西很关心,但昨晚您一直没有当面询问她,您真是位绅士。”
“你夸人的功夫真是登峰造极了,何蒙。”雷嘴角抽了抽,平心而论,那只是他不想把自己的想法暴露在波希雅眼里而已,“不说这个,她真的把那些东西少了?”
“哦,小姐本来真的想烧掉那些东西的,但那毕竟是赫本大师亲手写的笔记,而且那两份古卷,虽然是古人伪造的,但也具有历史研究意义。”何蒙轻叹了一声,“所以小姐舍不得毁掉它们,又不愿见到它们,于是,那晚离开梅迪丽大街时,她就把它们交到伦歌伦歌威治区的异常管理处了。”
二十九:跟踪者
异常管理处,对雷来说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异常管理处隶属伦歌威治区警察局,但就算伦歌威治警辖区的警察局长也没法干涉异常管理处的工作,这个部门只对辖区内灰骑士们负责,部门司职是负责异常犯罪对策、处理异常接触案件、异常研究、资料统计、为其他部门提供技术支援……
以及,保管异常物品。
赫本的手记是在梅迪丽街区被发现的,交给伦歌威治区警察局的异常管理处,的确是合乎情理的选择。
雷本来以为要费一番波折,却轻而易举从波希雅的管家口中得到了这个消息。
乘坐马车离开爱顿奢诺后,雷在梅迪丽街区边下了马车。
“我得收集关于异常管理处的情报,但现在还没什么头绪,除非我能升职,不然,很难获得关于异常管理处的信息。暂时还是先去书屋走一趟,和莫兰约定今晚见一面吧。”
雷思索着,沿街前行。
在其他部门的警察眼里,异常管理处总是神神秘秘的,这让他们对关于异常管理处的消息津津乐道,但那些消息总会变本加厉,成为谣传,根本没法从中辨别出真实有效的信息。
街道上两辆垃圾车驶过,一辆被堵在路边的大屁股老式汽车喷出阵阵黑烟,发出不耐烦的喇叭声。
雷察觉到有不少目光在关注他,看来是这身行头招惹了目光,的确,他穿成这样挺像个有钱人的,东城区的扒手可不是省油的灯。
如果只是扒手倒没什么好担心的,但,他刚从波希雅的宅邸回来,就被人盯上,也许,事情没这么简单。
路过面包店、服装店,雷便在橱窗边驻足,佯装在看商品,却借着玻璃的倒影观察身后。
他走过了半条街的路程,一直有至少三个人远远跟着他。
……
莫兰书屋。
“这是您要的,弗兰克的《第十三天》。”
南希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交给顾客。
顾客道谢去结账后,南希转头,忽然看到雷从书屋外经过。
“贝德维尔先生?”
她刚想打招呼,雷却只朝书屋扫了一眼,脚步没有一刻停顿,径直离开。
……
穿过梅迪丽大街,雷又从柏森威尔街区的地下通道入口,进入了地下城。
二十分钟后,他站在地下三层的蒸汽公共汽车站台边,打开怀表。
“13:14分,还有四十多分钟……”
估算了一下时间,雷从站台边的报童手里买来一份报纸,坐在油漆斑驳的长椅上,借着地下通道里的灯光读报。
这是柏森威尔三站,可以搭上5号、11号、16号、107号、193号五线公共汽车线路。
这其中,107号是直达冈堡西郊蓝胸鸲国家公园的公共汽车,车程29公里,途中不会在其他站台停车。
搭上这辆车的,一般是采风的画家、摄影师,或约会的情侣。在107号蒸汽公共汽车穿越漫长而黑暗的地下城隧道的过程中,尚未完全确定关系的男女壮起胆子互表心绪然后激情拥吻,是寻常可见的事。
《冈堡交通轨道月刊》曾三番五次刊登过关于107号蒸汽公共汽车的浪漫故事,并将之称为“暗夜情路”,这让107号成为了明星车次,吸引了许多猎艳者,和做皮肉生意的流莺。
雷这身行头,像极了那些精心打扮来猎艳的男人。
107号蒸汽公共汽车四小时一趟,当怀表指向2:13的时候,地下通道里传来引擎的轰鸣声。
车头大灯照破黑暗,很快,107号缓缓停入站台。
雷收起报纸,用提前买好的车票上车,抢到了最后排的座位。
他靠着椅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着哈欠,观察后来上车的人。
先上车的是一对情侣、然后是一个银发老妪、再是一个酒糟鼻大肚腩的商人……
九个人先后上车,雷打量着其中一个偶尔咳嗽两声的,戴着口罩的男人。
男人穿着厚厚的褐色夹克,有一头黑色卷发,眼窝很深,上车后,他扫视车舱,和雷的目光交错而过,咳嗽了一会,捂着口罩朝后排走来。
和一个疑似的流感或肺病患者同乘一车,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儿,大部分乘客都皱眉避之不及。
男人直奔后排,坐到了雷的身边。
是他。
雷只打量了男人一眼,就收回目光。
很快,车开动了,车舱里煤气灯光芒昏暗,车舱外冰冷的隧道壁挡住视线,让人有种压抑的安全感。
“嗨,你也刚从梅迪丽大街过来吗?”雷主动跟男人打了个招呼。
男人眼里露出惊讶的神色。
“最近都是晴天,附近只有那地方才满地烂泥。”雷瞥了一眼男人裤脚上的泥斑。
“额……您真是洞察力惊人。”男人瓮声瓮气地回答。
“你也去国家公园吗?”
“没错,当然是的,你知道,107号车只通往国家公园。”
“可惜那些知更鸟迁徙到南方越冬去了,不过,深秋的蓝胸鸲湖别有一番风景。但你怎么一个人去那儿,没有女伴陪你吗?”雷闲聊般问。
雷的问题把男人问住了,他沉默了一会,终于说:“你也是一个人。”
“我又不是去看风景的。”
“那,你去做什么?”
当然是引你上钩,雷微笑道:“跟朋友说话还戴口罩,真是件无礼的事。”
“抱歉,我有肺病,虽然不是传染性的,但不戴口罩才是失礼。”男人谨慎地没有取下口罩。
雷的试探似乎让他开始警惕了。
之后,雷继续和他交谈,没有套出有用的信息。
不过,雷确定了自己被跟踪的事实。
扒手可不会花掉一张长途车票的代价,和大半天的时间去跟踪一个不确定的目标。
此前,在猜测自己被跟踪后,他特地来搭乘四个小时一趟的107号公共汽车,就是为了逼跟踪者现身。
现在他见到了跟踪者。
虽然这男人戴着口罩,但大部分外貌特征,都被雷记了下来。
黑色短卷发,深眼窝,灰蓝色瞳仁,体型瘦削。从他的打扮来看,不是长期吸入粉尘的工人,他身上没有烟味,他没烟瘾他所谓的肺病,大概率是为了挡住面容而装的。
三十:异常调查员
近两个小时的车程后,雷在蓝胸鸲站下车离开。
虽然见到了跟踪者,但跟踪者的具体身份和目的,对雷来说都是未知数。
他心中有了几个猜测。
“我研究禁忌的事,只有莫兰知道。可能是我跟莫兰的接触,引起了某些人的兴趣。”
“不止莫兰,还有萨拜因……”
“不过,在这之前一直没事,刚好在我离开波希雅的住所后,就有人盯上来,难道和炼金协会那边有关?炼金协会的事……我完全没有了解信息的渠道。”
离开蓝胸鸲站,雷搭上公共马车,来到蓝胸鸲湖边。
下午,蓝胸鸲湖岸边,紫萼葵连绵成片。这是蓝胸鸲湖独有的花卉,也是入冬前的最后一抹艳丽色彩。
雷找公园管理员买了花票,摘了一捧紫萼葵,离开湖畔。
整个过程中,他没再关心身后的尾巴。
离开蓝胸鸲湖公园,雷又回到地下城入口。
这片区域的地下城比柏森威尔那块儿更加繁华,酒吧、咖啡屋、旅馆鳞次栉比,不少奇装异服、甚至**的行为艺术家在街边出没,而行人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
雷来到地下二层,路过管辖这片街区治安的伍德利德街区警察分局。
“先生,行行好吧。”
一个衣衫褴褛的独臂小乞儿,浑身脏兮兮的,凌乱油腻的卷发紧贴在头上,看起来很久没洗澡了。他把脏帽子伸向雷脚边,哀求着说。
又一个被黑帮当成摇钱树的可怜虫。
雷往小乞儿的帽子里扔了一枚半便士面值的硬币。
“先生,您真是个大善人,神会祝福您的。”小乞儿感激地说。
“他们每天要你讨到多少钱?”雷低头问。
小乞儿嗫嚅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但看见雷手里还拿着另一枚半便士的硬币,小乞儿愣了一下。
“十五便士。”他说,“十五便士,我才不会挨打。如果能乞讨到半镑,他们就会让我吃上一顿饱饭。我在这讨钱一周了,只有第一天填饱了肚子……我已经挨了四顿揍了。”
“帮我做一件事,这是你的了。”
雷把半便士扔进帽子里,还有一角叠起的纸钞。
半镑的纸钞。
……
地下二层的街边快餐店,雷吃过三明治和小麦粥,看了一眼怀表。
5:41
时间快到了。
他放下随手买来的区域地图,离开快餐店,走入店边的小巷中。
巷道错综复杂,墙上满是广告、涂鸦、废弃物,狭窄的出租屋里透出紫红色灯光,半开的门扉里不时传出嫖客和妓女谈价的争吵声。
雷在一家挂着红橘子招牌的旧旅馆边停步,旅馆边,一条阴暗的小巷中空无人影,小巷深处只有一家传出沉闷音乐声的酒吧,酒吧外的煤气路灯下摆着两条铸铁花纹长凳。
看着酒吧的招牌,雷重新回忆了一下区域地图,又看了一眼怀表,时间显示5:50。
雷走入深巷。
路过酒吧,他目不斜视。
……
“独身去蓝胸鸲湖边摘紫萼葵,是想送给情人吗?”
“在伍德利德吃了顿晚饭,现在,好像要去车站搭末班车了,不过,怎么选择了小路?”
艾森唐顿看着雷的身影消失在巷道尽头。
脸上的口罩被呼吸弄得湿润了,地下城沉闷空气里的灰尘附着在口罩外让他很难受。
他不想戴上口罩,这样让他看起来像个肺病患者或是藏头露尾的罪犯,前者经常会被巡警叫住要求出示非传染性肺病的证明,不然会被带到医院隔离,后者也有同样的隐患。但没办法,雷上了那趟四小时一班的107号公共汽车,除非他放弃跟踪,不然,没有下一趟班车能让他不被甩掉。
为了不被雷记住真容,他只能戴上这口罩。并且在换衣服前一直戴着它。
107号公共汽车上的交谈,让他知道那是个洞察力敏锐的男人,所以他得小心点儿。
雷的背影在巷子尽头消失已经超过五秒了,艾森终于走进小巷。
他发现巷子边上有人在看他。
艾森没有在意,继续朝巷子深处走去。
当他走到酒吧门口,突然有五个人跑了过来。
“举起双手!”
两个人逼近过来,还有正面过来的一个男人,双手持枪对准了他。
另外两人则封锁了巷子的进出口。
艾森皱起眉毛,但还是举起了双手。
“我是伍德利德分局的艾伯特警长,我们收到举报,有人在这里进行违禁物品交易,请你配合搜身!”
持枪的艾伯特警长分出左手,对艾森出示了警察证,然后向艾森身边的警察打出手势,示意他开始搜身。
“你们找错人了。”艾森皱眉说,“我只是路过,你们这样会吓走真正的罪犯。嘿,我还有要紧事,如果不想让你们的埋伏计划泡汤,现在赶紧让我离开!”
艾森的语气让艾伯特轻蔑的笑了,他鄙夷道:“老实点儿!就算你是无辜者,也得配合搜查,这是命令!还有,你为什么戴着口罩?我怀疑你是被通缉的罪犯,请出示你的证件!”
“你无权命令我,警官。”艾森冷笑,“但你出示了你的证件,这很公平,我会配合调查的。”
他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本外观与普通公民身份证没有任何差别的证件,递给艾伯特。
艾森有恃无恐的态度让艾伯特迟疑了一下,他接过艾森的证件,查看过后,愣了一会,脸色变得难看又尴尬起来。
“这是我们的工作失误。”艾伯特把证件交还给艾森,“我对此表示抱歉,希望没有干扰您的任务。如果需要帮助的话……”
“不必了。”艾森没心思和这群警察继续纠缠,快步离开。
穿过小巷,又回到伍德利德大街上,他左右寻找,却没再见到雷的踪影。
“干!这群蠢猪!”
……
雷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巷子入口,红橘子旅馆边,看着那些便衣警察离开。
一个警察被警长训斥后,留在巷外。
其他警察离开,雷向那名警察走去,递给他一根香烟。
见到警察疑惑中带着警惕的目光,雷笑道:“别紧张,兄弟,你们是在调查什么案件吗?我也是警察,不过今天是我的休息日,刚才我看见你们好像遇着麻烦了。”
警察接过香烟,神色还有点儿怀疑。
拿出了自己的警察证。
警察这才放下警惕,用雷的火柴点燃了香烟,郁闷地说:“不是什么大案,下午有个乞丐提供了一起匿名举报。举报人自称是一名隐藏在邪士中的卧底,想与警方合作。”
“这种消息可信度通常很低。”雷说。
“没错,但如果是真的,那将是一起大功。错过的话,警司真的会剥了我的皮。”警察说。
“但他怎么证明自己的诚意?卧底可不能随便暴露身份。”雷问。
“他说自己会在六点钟左右引来一个携带了异常物品的贩子,没错,就在那个酒吧前面。他说那是一个戴着口罩的瘾君子,妈的,但刚才……”
“刚才?”
“刚才我们他妈的逮捕了一个戴口罩的家伙!一个正在执行任务的异常调查员!我他妈的一定是被人耍了!”
警察把香烟吸到只剩烟屁股,骂骂咧咧地扔在地上,用鞋底用力碾灭了冒烟的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