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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指云笑天     东晋北府一丘八txt下载     东晋北府一丘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一百五十七章 马头渡口人驻足

    江北,马头渡。

    长江在建康这里拐了个弯,本来是从西南方向而来,往东北而去,却在这里绕着建康城转了个近九十度的弯,绕过建康城的西北角之后,就直向东去,奔腾几百里,最后从沪渎(今上海)的方向汇入黄海。而从江北的历阳,要前往建康城,就必须要经过这建康城西北角相对的马头渡口,在后世,这里被称为浦口,而与之相对的,就是对面的石头城要塞了。

    渡口这里,平时喧嚣不已,人山人海的盛景,早已经荡然无存,因为战事,江南建康那里的下关渡口已经被封锁,而马头渡口,也没有人会傻到在这个时候投向战火纷飞的建康城,除了一支几百人的队伍,正停在渡口边上,眼巴巴地看着江对岸。

    这支车队,严格来说,是二十多辆蒙着黑布的囚车所组成,囚车内正是在历阳起事失败的诸葛长民等首领,这会儿正一个个蒙着眼睛,塞着嘴巴,扔在车里,而车外的押送军士们,则是三五成群,围坐成一个个的小团,窃窃私语,显然,本该在两天前就过江的他们,这会儿已经变成了观望。

    江边站着几个将校军装的人,为首一人,正是参军羊邃,他也正是这回押送囚车的主将,这个三十多岁,三绺长须的书生,虽然一身军装,但仍然难掩那文士风范,看着江对面的脸上,写满了复杂的神色。

    另一边站着的一个矮胖红脸的军校,正是这次来的副将,也是刁逵手下的部曲刁云,他按着腰间的剑柄,沉声道:“羊参军,陛下现在需要我们手里的人犯,不知道你还在犹豫什么。”

    羊邃摇了摇头,叹道:“昨夜的战事你也看到了,刁副将,你真的觉得我们这时候过江是明智之举吗?”

    刁云的脸色一变,说道:“羊参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师小有不利,还可以据城固守,难道因为一次战事不利,就会变天?就算建康附近一时相持,大楚可是有百万大军呢,各地的军队现在都在勤王,而我们历阳的兵马,就是这勤王的第一波!”

    站在江边,抱着一把长剑,脸上戴着一副了无声气的白鹤面具,身材修长的一个人,全身上下都是一身黑色劲装,一把高高的马尾,扎在脑后,却是一个女子,冷冷地开口道:“两百人的勤王大军?”

    刁云咬着牙,恨恨地说道:“明月姑娘,我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什么想法,诸葛长民这些反贼,前日里可是你亲自带人拿下的,按理说你从建康来,自称奉了陛下的命令平叛,在这个时候更应该站在陛下一边才是,难道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和使命了吗?”

    明月转过了头,面具之下,露出雪白粉嫩的肌肤,而她的嘴唇,更是鲜红似火,烈焰燃情,伴随着她眼中闪闪的光芒,唇齿开启:“我一向是奉命行事,前日里我接到的命令是平叛,拿下图谋不轨之人,而后续的命令,则是停留在这里,等其他的京口,广陵等处的叛贼也成擒后,一并进京,毕竟,诸葛长民等人并非首脑,要等到刘裕,刘毅等人落网之后,才是我们献俘之时,这条命令,刁副将也看到了啊。”

    刁云的眉头一皱:“只是一头信鹰传了一个没有署名落款的字条罢了,我怎么知道是谁下的令?”

    明月微微一笑,嘴角边露出一个小酒窝:“让我助你们拿下这些叛贼的也是这个字条,当时从你家刁刺史到你刁副将,好像也没有怀疑吧。如果不是我和我的手下出手,刁副将,你真的觉得那晚的突袭,你能挡得住?”

    刁云一时语拙,勾了勾嘴角:“既然,既然是使君大人(刁逵)亲自确认了的事,末将自然不敢怀疑,只是,只是姑娘一直在这里止步不前,足足拖了两天时间,现在,现在对面的情况已经清楚,刘裕和刘毅这些反贼首脑并没有落网,还组织了反贼军队攻击建康,我不知道姑娘还有什么再等下去的理由!”

    明月摇了摇头:“我和你一样,也在等上面的命令,你我都是听令行事,而你家使君在你出发前,我记得是交代了要听这命令行事的。”

    刁云咬了咬牙,看向了羊邃:“羊参军,你是我们这一行的最高长官,下令的人应该是你,而不是一个来源不明的纸条,现在陛下需要我们的支持,建康也需要我们的到来,只要把这些反贼带到城头,在贼军面前一刀砍了,就可以证明大楚的其他各地州郡,仍然在陛下一边,城中军民,会士气信心百倍,这正是我们证明自己忠诚的时候啊!”

    羊邃叹了口气:“刁副将,大军已经战败,现在好像连建康城都准备弃守了,我们就算过了江,又能去哪里?这个问题,你难道没有考虑过?”

    刁云的额头开始冒汗,仍然咬着嘴唇,抗声道:“就算羊参军不想过江,我们也可以回历阳,找刺史大人再作定夺,现在在这里不进也不退,到底是什么道理?”说到这里,刁云的嘴角勾了勾,“莫非,以前羊参军曾经和那贼首刘毅在一起共事过,这会儿会起什么别的想法?”

    羊邃怒容满面,转过头,看着刁云,厉声道:“一派胡言!我羊家是建康城中有名望的世家家族,怎么会和北府军的军汉扯上什么关系!这会儿我的全家老小都在建康城中,难道我会不顾及他们的性命,去投奔叛军吗?刁副将,前夜里诸葛长民他们挖地道突袭刺史府,你难道忘了是谁第一时间领兵来救?若不是我挡住了诸葛黎民,只怕你早成刀下之鬼了,连撑到明月姑娘来救你的机会也没有!”

    刁云的脸上一片通红,久久,才叹道:“羊参军,末将一时失言,请不要往心里去,不过也请您体谅我作为一个军人,看着有国难报,有家难回时的那种焦虑,我实在是…………”

第二千一百五十八章 挑明利害任君择

    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鹰啸,一只白头飞鹰,振翅而下,很快,就搭上了明月的肩头,而明月素手轻伸,一张字条,顿时就展开在了她的手中。

    刁云面露喜色,一下子就奔了过去,一边跑,一边说道:“哈哈,我就知道,上面一定会来新的指示的,明月姑娘,快请让我看看这上面说了什么…………”

    明月的目光,飞快地从那字条上闪过,而面具之后的那双秀目之中,神色平静,没有半点的波动,她的嘴角边突然勾起了一丝微笑,转头看向了刁云,顺手递过了那张字条:“刁副将,你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呢?”

    刁云一把抓过了这张字条,睁大了眼睛,念道:“解决掉刁副…………”

    他的惊愕之色还写在脸上,却只觉得喉咙处微微一凉,一把长剑从他的喉部掠过,是如此地快,如此地准,以至于让他连痛意都没有,只觉得身体内的灵魂,都随着那喉部喷涌的血液一样,迅速地飞出,而自己的血,溅在明月的身上,把她的这一身黑衣和外面罩着的玄色软甲,点上了无数的红色斑迹,她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睛里,闪着一丝怜悯与嘲讽之色,而在自己的身体仰天倒下的那一瞬间,手中的字条,也被明月取回。

    就在刁云的尸体栽倒在后面的一刹那,十余名身着劲装,与那明月几乎同样打扮的杀手,飞身而起,或剑击,或飞刀,把刁云手下的二十余名军士,纷纷斩杀在当场,速度之快,出手之狠,让这些军士们几乎都没来得及有任何的反应,甚至都没有一个拔出或者是抓到身边的刀剑等兵器,浓烈的血腥味道,顿时就弥漫在了这江边。

    羊邃的怒吼声混合着江水之声响起:“明月,你想做什么?!”而在他吼叫的一瞬间,身边的十余名亲卫在他的身前支起了盾牌,而原本散坐各处的军士们,也飞快地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抄起了手中的兵器,结队自保,可是面对着这十几名刀剑还在滴血的杀手们,这些普通的军士,手都在微微地发抖,毕竟,这一路以来,他们见识了这些杀手的本事,虽然人数不到自己的十分之一,但真打起来,只怕死的多半会是自己。

    明月的神色如常,把素手伸出,这张字条,在风中微微地飘动着,斑斑血迹之中,一行字看得清清楚楚:“解决掉刁副将,放出诸葛长民,回历阳擒拿刁逵!”

    羊邃咬着牙:“你究竟是什么,你究竟站在哪边?!”

    明月微微一笑:“羊参军,到了这步,我也不妨告诉你,写这张字条的,是我师兄,他的身份我暂时不能透露给你,但是我接下来的话,会对你有利的,放心,我不是你的敌人,不用这么紧张。”

    羊邃略一思忖,摆了摆手:“全都退下,明月姑娘,让你的人也收起兵器,我不想再有流血事件了。”

    明月点了点头,一挥手,那十余名黑衣杀手全都收起兵器,走到了一边,而与之一直对峙的历阳军士们也长舒一口气,只是他们仍然结着阵,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与之相应,羊邃的十余名亲卫也都撤盾退下,只剩下了二人站在江边。

    明月看着羊邃,说道:“羊参军,其实你的家人,是在建康城中流月坊的武云大街,右首第三个坊子,是吧。那个百官坊里羊宅里的,只是你掩人耳目的一些家仆,你的妻儿,并不在那里。”

    羊邃的脸上肌肉跳了跳:“你,你居然知道这些?!你究竟是什么人!”

    明月微微一笑:“我们师兄妹和你一样,都是想要在这个乱世中活下去的人,你早早地把家人另宅安置,为的不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吗?在这点上,我们是一样的。”

    羊邃咬着牙,沉声道:“这么说来,你们师兄妹,早就想着背叛大楚了?”

    明月不经意地撩了一下自己额前飘起的一缕秀发,淡然道:“大楚大楚,这个大楚皇帝不也是大晋的叛臣吗?我们何必要对一个反贼保持忠诚呢?”

    羊邃冷笑道:“那你来助我擒下诸葛长民,又是何用意?你打探出我家人所在的位置,绝不是这两天所为。”

    明月的眼中冷芒一闪:“因时而动罢了,诸葛长民在我们的手上,如果刘裕起兵成功,我们就反过去干掉刁逵,拥诸葛长民,如果桓玄胜出,那咱们就把诸葛长民押解进京杀了,无论哪边胜出,咱们都不吃亏,对不对?”

    羊邃的眼中光芒闪闪,沉吟不语。

    明月上前一步,沉声道:“羊参军,你的家人现在被我们保护得很好,放心,建康城已经被弃守,些许乱兵游勇,也不可能伤到你家人的,以你跟刘毅的关系,你以后不用担心自己的前程,只是,在这个时候还要为桓玄效力,是不是太傻了点,你不会真的以为,桓玄丢了建康,还有翻盘的机会吧。”

    羊邃长叹一声:“我跟你不一样,不管你的师兄,或者主公是谁,你都不是世家子弟,可我羊家,得跟其他的家族一样,同气连枝。当年我与刘毅共事,是因为谢安作为世家首领,安排我们与之在北府一起效力国家,可现在,世人皆知这些北府京八们想取代我们世家的位置,我又怎么能背叛我们的世家群体,与之为伍呢?!”

    明月微微一笑:“连谢混和郗僧施这两个新一代世家子的代表,都跟刘毅联手了,羊参军又何谈背叛之说?刁家是个小世家,靠着与桓玄为伍而发达,但他家的气数,也跟着桓楚的覆灭一样,到了尽头,你这时候还要为了个刁逵得罪将来会掌天下大权的刘裕和刘毅,是不是太不明智了点?”

    羊邃咬了咬牙:“可是我前日里杀了这么多诸葛长民的手下,他岂能容我?!”

    明月摇了摇头:“各为其主,有何不可,羊参军,话已至此,如何选择,你自己决定吧。我想,我们还会有机会再见的。”

第二千一百五十九章 释出诸葛握手和

    明月说着,撮指入嘴,一声忽哨,十余名杀手转身登上了渡口的一条小船,而她纤足一点地,身形腾空而起,倒飞数丈,也跳上了那条小船,缆索解开,这条小船挂帆而起,很快,就消失在了江面之上。

    一个亲卫悄悄地走到了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着明月离开,沉默不语的羊邃身边,低声道:“主公,现在怎么办?那女人说了什么?”

    羊邃长叹一声:“看来,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我的家人尽在这明月和他背后的人手中,若不从她,只怕全家就是死在眼前。传令下去,今天这里发生的事情,严格保密,不许外传半个字,就说刁云等人是我们所杀,听明白了吗?”

    他说着,转身大步走向了那囚车附近,走到为首的一辆车那里,抽出长剑,一把挑开了盖在车身之上的黑布,朝阳的光线射进了车内,映在车中三个被困得跟棕子一样,黑布蒙眼,手脚之上都加着大镣的壮汉身上,他们的身上,都是伤痕累累,铁圈圈着的手脚皮肤上,也磨得是血迹斑斑,可不正是诸葛长民三兄弟?

    囚车中的三人,一直竖着耳朵,显然,被蒙了眼睛,身披重锁的他们,只能靠听觉来获得外界的信息了,虽然眼上蒙了黑布,但这外罩布一掀之下,仍然让他们感觉到了光线的变化,而诸葛长民的眉头明显地一皱,似是有话要说。

    羊邃一挥手,身边的几个亲卫上前,解开了囚车栏上的锁链,顺便从三人的嘴里,取下了那些塞口的布条,诸葛长民贪婪地吸了一口气,冷笑道:“刚才我听到外面有搏斗的声音,怎么,羊邃,是不是有人劫车了?”

    羊邃也不答话,上前一把扯下了诸葛长民眼睛上的黑布,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周围的一切,都映入了眼帘之中,而很快,他就发现了在羊邃身后,倒在江边的刁云和他那二十余名手下的尸体,不由得眉头一皱:“怎么回事,怎么死的是姓刁的?”

    羊邃沉声道:“诸葛参军,你我共事好几年,交情也算不浅,这次你突袭刺史府,我身为参军,必须要战斗,你我各为军人,立场不同,手下也不留情面,我这身上,有三处刀伤拜你兄弟所赐,而你们也被我亲自率众拿下。”

    诸葛长民的身边,那个魁梧得如同一头狗熊似的猛汉,正是以骁勇绝伦而闻名天下的他的二弟诸葛黎民,咬着牙,瞪着眼,看着羊邃,低吼道:“要不是那个不知从哪来的女刺客和他的那些精悍手下,你这家伙早就死在我的大戟之下了,我不服,有本事,你现在放开我,咱们一对一单挑!”

    缩在囚车最里面的,也是三人中最瘦小的幼弟诸葛幼民说道:“二哥,别冲动,羊参军杀了刁云,又打开了囚车,只怕并不是想与我们为敌吧。我们听听他怎么说。”

    羊邃点了点头,说道:“还是老三说得好,不错,我们当时身为军人,只能服从军令,但是现在这一路之上,我们渐渐地发现,这次你们并不是谋逆之举,而是联合天下义士倒桓。诸葛参军,你是了解我的,我羊家世受大晋国恩,并不支持桓楚政权,只是因为家人都在人家手上为人质,所以只能为之效命,毕竟,羊某自知才德浅薄,虽有不平之意,但走出那一步,还是需要点勇气的,若不是诸葛参军你家产业被桓玄所夺,想必也跟在下一样的心思吧。”

    诸葛长民哈哈一笑,从囚车里一跃而出,浑身上下的锁链,一阵丁当作响,羊邃一挥手,身边的不少亲卫一拥而上,开始解起这三兄弟身上的锁链来,诸葛长民一边活动着刚刚被解开束缚的手脚,一边笑道:“迷途知返,投身大义,总未晚也,羊参军,只怕是这几天寄奴,希乐他们得手了,攻取建康,你的家人现在在我们建义义士们的手中,你才会跟我们一道反桓吧。”

    羊邃的脸微微一红:“我羊家上下一百多口人,我得为他们的性命着想,再说,当时谁也不会觉得你们起事能成功啊,只怕诸葛参军自己,也没抱十成的希望吧。如果你恨我杀了你的兄弟,现在可以杀我为他们报仇,只是请你放过我的手下,他们是听令行事,一切的罪责,由我承担。”

    诸葛长民的眼中冷芒一闪,看了看大江的对岸,烟尘四起,建康城中,隐约有冲天的火光,他喃喃道:“怪不得,原来是建康城已经被攻入了,寄奴,希乐,无忌,干得漂亮!”

    说到这里,他转回头,看着羊邃:“羊参军,咱们也是老朋友了,我们建义起事,你身为军人,提兵镇压,都是各为其主,没什么仇恨可言,这一路上,你也没有虐待我们,没把我们送到建康,算是饶了我们一命,我那四十七条兄弟的性命,跟你这回救回的二十三条相比,算是抵了,毕竟,你也杀了刁云一伙,我这一路上听过多次他要把我们就地处决,是你救了我们!”

    羊邃微微一笑:“其实我的意思是把你送到建康城,这是刁逵作为刺史给我的命令,我作为军将,必须执行。倒也不是想要救你。”

    诸葛长民满意地点着头:“还是我熟悉的羊参军,又直又硬,也罢,你放出我们,是不是愿意投身建义大业,反击桓玄呢?”

    羊邃正色道:“这里自我以下,每个军士,都愿听诸葛参军的军令!”

    诸葛长民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转身走向了江边,一把抽出了刁云尸体边上,插在地里的一把大戟,只一挥,就把刁云的脑袋从脖子上搬了家,然后飞起一脚,把这颗脑袋踢得凌空而起,划出十余步长的弧线,扑通一声,落进了江水之中,沉没不见,而二十余名囚车中刚奔出的诸葛长民手下,也纷纷抄起武器,把这些岸边的尸体砍成了一堆堆的肉泥,以泄兄弟被杀,一路受苦的心头之恨。

第二千一百六十章 驿站终结刁刺史

    诸葛长民仰天一声长啸,大吼道:“众军听令,京八义士们已经夺取了建康,桓玄的伪朝,已被颠覆,现在,你们所有人想要将功赎罪,就随我回击历阳,讨伐伪刺史刁逵,我会在寄奴哥和希乐哥面前,为你们请功的!谁若是还想保着伪楚逆贼,那刁云和他的走狗,就是下场!”

    众军齐声大呼:“我等愿随诸葛参军讨逆,反正!”

    诸葛长民二话不说,提着大戟就向着历阳方向奔去:“快随我来,千万别让刁逵跑了!”

    历阳城西,十五里,一处官驿。

    一行二十多人的骑手,从历阳城方向奔驰而来,五六名身着皮甲,内着皂衣的吏员们,在前面一边打马,一边呼喝着:“闪开,闪开,刺史大人出巡,都让开一边!”

    可是,这条平时里人烟稠密的官道,这会儿却是空无一人,连路边的摊贩们,也是跑得一个不剩,是啊,隔着大江的建康城已经陷入战乱,而这历阳刚刚经历过了战事,民众早已经知道趋利避害的奥义,哪会在这个时候再出来找死呢?只是,这么一来,苦了我们的刁逵刁刺史,这位借着出城布防的刺史大人,这会儿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快快地逃向西边,逃到江州,与那里的郭刺史会合,再迎桓玄,从长计议,毕竟,从昨天夜里以来,整个历阳城的军士百姓,看着自己的眼睛都会冒绿光,就象是饿狼盯着食物时的那种感觉。

    终于,刁逵一行在官驿的面前停了下来,大门四开,里面的院子空空如也,刁逵的眉头一皱,这个驿站他来过起来有五次,那个胖胖的驿丞,每次都会在自己离这里三里的时候就跪伏于地,一边的桌子上会摆满了时鲜水果和自己最爱吃的蜜汁烧鹅,从城里跑出来已经有几个时辰了,一想到这些,他的口水就不自觉地加大了分泌量,而喉结也动了动。

    一声“主公”把刁逵从美好的回忆中拉了回来,说话的正是他的贴身副将刁战,刁逵看着那空空如也,连几间客房的大门都开着,被风吹得不停地摇晃的驿站,没好气地说道:“阿战,我看,大家跑了一晚上,也有点累了,不如就在这里歇息一下吧。”

    刁战的眉头一皱:“主公,这里已经没有人了,并不能提供酒水和食物,我们在此停留没有益处,还是早点去江州吧,只有到了豫章,我们才算安全。”

    刁逵的脸色一沉:“难道京八贼现在已经过江,占了历阳吗?我们从历阳出来的时候,可是留了人在后面放信号呢,说是若有追兵就点烟,你们何人看到后面起烟了?”

    所有的随从们面面相觑,全都摇了摇头,刁逵跳下了马,向着院子里走去:“好了,不管有没有人,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吃点干粮,然后再…………”

    突然,对面的正屋之中,走出来一个人,在刁逵身边的刁战连忙挡在了刁逵的身前,摆开了架式,可是刁逵先是一惊,转而笑了起来:“哎呀,原来是明月姑娘,你不是随羊参军他们去建康押解逆贼诸葛长民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明月仍然是一身黑色劲装,白鹤面具,怀抱着那柄长剑,淡然道:“刁刺史,我师兄让我赶过来给您带句话,这事关您的性命。”

    刁逵的脸色一变,身前的刁战怒道:“放肆,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刁逵的脸上肌肉跳了跳,排开了刁战,说道:“无妨,这个时候,生死为大,就不要计较一些平时的俗礼了,明月,尊师兄有何见教?”

    明月笑着走上前来,刁战仍然想上前阻挡,却被刁逵拉开,沉声道:“阿战,明月姑娘救过我们,是自己人,不得无…………”

    他的话音未落,却只觉得白光一闪,紧接着肚子上一凉,明月手中的长剑,呛然出鞘,只一下,就狠狠地扎进了刁逵的心窝,而刁逵在失去知觉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则是明月口中那冷酷无情的话语:“师兄要我对你说,安心上路,刁氏全族,会很快跟你团聚的!”而刁战的吼叫声与弓矢破空,外面的护卫们的惨叫声,以及刀剑相击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他的两眼一黑,就此气绝。

    半个时辰后,驿站依旧,刁逵的尸体,倒在院落正中,血已经在他的身下凝固,而刁战的尸体,则倚在院墙的一角,他的身上插满了弓矢,起码六七处剑创,把他的甲胄得七零八落,而他手中的大剑,也沾满了血迹,十余个蒙面黑衣剑士,正把四具血肉模糊的同伴尸体抬出,跟那十余具刁逵亲卫的尸体一起,放在一堆柴禾之上。

    陶渊明黑巾蒙面,与明月并肩而立,看着刁战的尸体,摇了摇头:“这小子倒是勇武过人,给箭射之下,还能杀我三名暗卫,师妹,你没受伤吧。”

    明月淡然道:“他的刀法很好,但多是战场上破敌的那种路子,我没有给他击中我的机会,你不必让人放箭的,更不应该让人上来帮忙,这反而会挡住我腾挪的空间。”

    陶渊明微微一笑:“我这不是担心你嘛,打斗之事,我没你在行,下次还是你来指挥吧,我就不添乱了。”

    明月点了点头:“刁逵已经击杀,连同他所有的手下,知道你身份的人,已经在历阳没有一个活口了,诸葛长民他们马上就会过来,我们还是早点离开这里吧。是按前辈的吩咐,去荆州吗?”

    陶渊明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不,我们不去荆州,就留在历阳。”

    明月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这是为何,前辈的话,这十余年我们不都是照做吗?”

    陶渊明摇了摇头:“我不想一辈子受人摆布,做人的棋子,这天,要变了,有些人操纵一切,控制天下的时代,也快要结束了。师妹,我们应该为自己而活,而不是为了别人!”

    明月摘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张年约三旬,却是肌肤雪白粉嫩,星眸柳眉,眉心一点美人痣,美艳不可方物的瓜子脸,嫣然一笑:“惟师兄之命是从!”

第二千一百六十一章 兄弟坟前吐心声

    建康城外,覆舟山,夜,三更。

    刘裕一身甲胄,独坐在三百多个新堆的坟包前,这片青山绿林,一夜之间,就多出了这些新坟,一百多个身强力壮的民夫,正扛着锄头铁锹,向着山下走去,而山下的平原之上,已经连营二十多里,到处都是火光点点,成群结队的北府军士们,正在一起饮酒狂欢,而无数的穿红绮绿的妇人,则穿梭于各营帐之间,各种不可名状的声音,响彻在这片战后狂欢的原野之上。

    刘穆之的手里拿着个酒囊,坐在刘裕的身边,看着眼中泪光闪闪的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一将功成万骨枯,但在大胜之余,不是跟着将士们狂欢,而是来这里祭奠战死的同袍,寄奴,你的初心,一直没变啊。”

    刘裕的目光,落在了面前的一座最大的坟包上,前面插着的坟前木牌上,写着檀凭之的名字,他的眼中泪光闪闪:“瓶子,瓶子是为了救我才牺牲的,若不是他,现在躺在这个坟堆里的,就是我了!”

    刘穆之点了点头:“瓶子死得壮烈,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以后能搬进建康,让他檀家一大家子都能成为城里人,以后能在这里,天天看着自己一辈子想进的城市,也算多多少少是个安慰了。”

    刘裕抹了抹眼中的泪水,站起身,一把接过了刘穆之手中的酒囊,把这大半囊的酒水,洒在了坟前,酒香四溢,月光照在他那坚毅的脸上,空中回荡着他那沉稳的声音:“众家兄弟,我刘裕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你们的,你们的家人,妻儿,只要有我一天在,就绝不会亏待了他们,若有来生,咱们再做兄弟,共取富贵!”

    他说着,把酒囊中剩下的酒,全部一仰头,灌进了嘴里,酒水四溅,淋得他满脸都是,也分不清究竟是泪水,还是酒滴!

    当刘裕把这一大囊酒喝完,掷囊于地之后,刘穆之静静地看着他,说道:“好了,酒也喝了,跟兄弟们也道过别了,接下来,该说说活人的事了。希乐和无忌已经控制了建康城,乱兵和散勇,也都交出武器投降,城中没有什么人因为战乱而受损,刘毅在建康经营多年的那些地下伙计,起了作用,镇住了全城的混混,浮浪子,这回能迅速地在没有大军入城的情况下稳定局势,他可谓首功。”

    刘裕点了点头:“希乐有这个本事,宫城和世家子弟,北府兄弟家属怎么样了?”

    刘穆之正色道:“无忌入城后,就跟谢混,郗僧施,王谧等人一起,带着世家的家丁,部曲,控制住了北府军的家属们,那些狼烟,就是他们放的,谢混没有吹牛,没有一个将士家属在这次的战役中受到伤害,这也是城外的将士们现在可以放心狂欢的原因。”

    刘裕面无表情地说道:“那这些妓女,美酒,又是哪里来的?无忌可没这本事。”

    刘穆之微微一笑:“这些是城中的世家们准备的,以王谧,庾悦,郗僧施等人为首,出钱把整个建康城的妓女,还有世家们珍藏的佳酿,都拿了出来,还有五百头牛,一千只羊,全都拿出来劳军,也算是表明态度!”

    刘裕紧紧地咬着牙:“国家多难,之前我等在吴地平乱多年,出生入死,甚至一连三四天都没有米饭吃,更别说这些牛羊美酒,那些个世家高门,都说什么妖贼作乱,连他们自己都要吃土了,结果真的建义成功,一下子就能拿出这么多,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我们天下的那么多百姓辛劳一生,他们的产出到哪里去了,闹了半天,还在世家们的手中啊!”

    刘穆之淡然道:“这是自然的,百年积累,可不是嘴上说说,也许现在黑手党是没落了,没了军械,粮草,可是所有的世家都还有大量的家丁,部曲,庄园,还有大量的金银,牛羊,美酒,寄奴,我们的天下,是世家的天下,你可要想好了,当你这次走进建康之前,你要弄明白,你想要建立的,是什么样的天下!”

    刘裕沉声道:“胖子,还记得刁逵第一次来京口上任,派刁弘来各处巡视的事吗,也是我第一次接触这些高门世家。”

    刘穆之点了点头:“记得,当时我正在四处找吃的,还记得很清楚,是刘毅带着刁弘四处扬威。”

    刘裕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黯然的神色:“还记得臧家的二熹子吗?他当时才十五岁,正从田里出来,就因为路过刁弘的队伍时,没有行礼,在后面嘀咕了一声,刁弘二话不说,就让人去打,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借口,就是这么打,而二熹子就是这样被打,完全没有反抗,好像一切就是这么理所当然,世家就是天生高高在上,他们可以任意地侮辱,践踏这些穷人的尊严,而普天之下,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甚至会说,看哪,刁公子还给这个穷小子留了一袋钱,留了他一条命,还让他看大夫呢!”

    刘穆之默然半晌,久久,才叹道:“世道不公,就是如此啊。当时你为二熹子出了头,也因此得罪了刁家兄弟,从此改变了人生。其实,不要说是二熹子了,就算是刘大帅,不也是一样这样的想法吗,他征战一生,立功无数,但从来都只把自己看成世家的一条狗,而不是一个可以平等对话的人。”

    刘裕大声道:“我当时就在想,只要有我说话算数的一天,这样的世道,我就不会让他再继续!以前我想着北伐建功,到收复的故土上,重建一片我们可以人人平等的家园,可后来我想错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吸血鬼们,是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的,我们自己的命运,终究要由自己掌握。穆之,我想要的天下,你明白了吗?会帮我一起建立吗?”

    刘穆之微微一笑,脸上的肥肉抖了抖:“有好吃的就行!”

第二千一百六十二章 儿女情长不可取

    刘裕笑着拍了拍刘穆之的肚子:“吃吃吃,就知道吃,当心吃成桓玄了,连路都走不动!”

    刘穆之摇了摇头:“你也别太小看你的老对手了,他不仅可以走路,还能骑马呢,覆舟山败讯传来后,他就从太庙直接骑马奔去了采石矶那里,然后坐上早就准备好的船,直下江陵,可惜我们原来安排了沈田子和王镇恶从广陵坐船,直抄采石矶,断了他的逃路,可是在罗落桥之战中,镇恶看你形势危险,私改计划,上岸参战,虽然这一战打胜了,但是拦住桓玄的机会,也就此失去啦。”

    刘裕点了点头:“就算他们按计划行事,也未必能截住桓玄。不过,桓玄既然能骑马逃命,说明他还是有上阵的能力的,这样的决战,却是自己躲在后面,这个人已经失掉了搏命的勇气,就算逃到了荆州,也不会再成为威胁,可以说,我们的建义,成功了!”

    刘穆之平静地说道:“桓玄是跑了,建义是成功了,但你真正的敌人,可能就要出现了。”

    刘裕的眉头一皱:“你又要说希乐了?胖子,这个时候我需要的是团结,而不是…………”

    刘穆之打断了他的话:“这个道理我比你更清楚,但作为你的情报主管,我有义务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事,无论你是不是爱听,至于最后如何应对,是你的事。”

    刘裕叹了口气:“难不成希乐真的去抢龙椅了?”

    刘穆之摇了摇头:“他不仅抢龙椅,还直接就在龙椅上睡了龙的女人。”

    刘裕这一下脸色大变,睁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你是说刘婷云?还是…………”

    他心中紧张,一时激动,竟然一下子握住了刘穆之的手腕,不自觉地用上了力,这一下疼得胖子满头大汗,脸色通红,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声:“呀呀呀,疼死我了,手,手,快松手!”

    刘裕醒悟了过来,松开了手,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啊,胖子,我,我一时情急,这才…………”

    刘穆之没好气地揉着自己的手腕:“放心,不是你的妙音妹子,刘毅没这么蠢,是刘婷云。你的妙音妹妹早在几天前就跟着司马德宗,司马德文兄弟一起给送到江州去了,我跟你提过的。”

    刘裕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啊,胖子,我…………”他说到这里,突然眉头深锁,“希乐他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做这样的事?且不说刘婷云跟我的恩怨,他难道真的以为,这个女人对他还有什么用处?”

    刘穆之冷冷地说道:“最大的用处,就是向所有人宣示,一来他是这次起兵的最后胜利者,楚国的典籍在他手,世家的不法证据在他手,连桓玄的女人也在他手,你最多为将,而他,则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世人原以为起兵是以你为首,可是他刘毅,连你最恨的刘婷云也收为已有,这证明他不必听命于你,反而是让你也无可奈何。”

    刘裕咬了咬牙:“我还是不信,希乐就算有跟我争高下之心,但刘婷云对他毫无利用价值,刘家败落,再不能帮他联络世人,霸占一个伪朝皇后,只会让人看不起啊。甚至,会得罪那些本可以跟他站一起的世家!”

    刘穆之摇了摇头:“你恐怕太低估这个害过你的女人了,这些年来,刘婷云以桓夫人的身份一直留在建康,通过与各大世家的千金,名媛之间的交往,同样可以起到拉拢世家的作用,要知道,不少世家,可是女人说了算啊,这种女子之间的走动,更不易为人所察觉。可起到的作用,往往更大!”

    刘裕默然半晌:“原来,刘婷云还有这个本事,是我小瞧她了。不过,要是希乐真的铁了心要硬留她,我担心这会是我们北府军分裂的开始,这个利害关系,我一定要跟希乐说清楚。”

    刘穆之点了点头:“你不太可能现在就让希乐杀了刘婷云,但接下来,你要对希乐作出让步,作出妥协。如果你们都留在建康,那一定会现在就开始争斗,只有让希乐离开,才能换来暂时的稳定。接下来追击桓玄,你最好是让希乐和无忌去,自己坐镇京城,这是最好的选择。”

    刘裕的眉头舒展了开来:“我也是这样想的,本来我还担心桓玄百足之虫,回了荆州再召旧部,会尾大不掉,但现在看来,桓玄已不构成威胁,让希乐和无忌去建功也好,只是荆州,不能现在就交给希乐。”

    刘穆之笑道:“那先等灭了桓玄再说,但讨伐军由希乐和无忌共同挂帅,是没有问题了。刘婷云一介女流,不能从军,让她留在京城,我会盯着她,不让她制造什么不和谐的事情,你早点把妙音救回来,她自然也掀不起浪了。”

    刘裕应了一声,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刘穆之看着刘裕,笑道:“怎么,想老婆了?”

    刘裕叹了口气:“我到现在才能有机会去想她,也不知道后方情况如何,她还在不在家中。”

    刘穆之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寄奴,你要明白,你这一步踏入建康,从此就进入天下权力的中心,千万子民的性命,前途,系于你一生,如果你还要实现那个崇高的理想,那就不能再执迷于儿女私情,无论是妙音,还是阿兰,现在对你,都是太不合适了。你是复兴晋室的大英雄,这个时候不能再有个胡人老婆,阿兰离开你是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刘裕的眼中泪光闪闪,声音也哽咽了:“我岂会,岂会不知,可是我…………”

    刘穆之叹了口气,说道:“早点掌握大权,平定南方,然后有机会北伐南燕,慕容备德活不了多久了,如果阿兰能掌南燕大权,找机会让南燕臣服,不用战争收归我有,这,才是你和她最好的归宿。但在这之前,你得平定这大晋的天下,寄奴啊,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第二千一百六十三章 寄奴抱娃向天泣

    刘裕笑着点头道:“这话好,记下了,以后就作为我们京八党的信条了。好了,你说得有道理,我得理智,不然对不起那么多牺牲的兄弟们。他们跟着我是信我这个人,未必真的想要建立我理想的那个天下。可越是如此,我越是不能负了他们,我不能让他们的子孙后代,也跟我们这些人一样,生来就受人欺负!胖子,我暂时不会回京口,以后安排好兄弟们家人也来建康,明天,我要进京!”

    刘穆之点了点头:“进京之前,你还需要再见一个人。”

    刘裕的神色微微一变:“什么人?又是哪位世家子弟?”

    刘穆之摇了摇头:“送他来的是个大世家掌门人,但是他,却是我们的兄弟,仲德,你可以出来了!”刘穆之提高了声音,对着身后的密林里叫道。

    刘裕的脸色一变,转身就向着密林里看过去,只见树影重重之中,传来了一阵脚步之声,一个伟岸的身影,缓步而出,是个身长八尺多的壮士,他的脸上,须如猬刺,一如他那强硬的性格,而虎目之中,饱含泪水,他的手中,怀抱着一个熟睡的孩子,不,应该说,这是一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儿,小脸肉嘟嘟的,嘴角还在轻轻地抽动着,即使是在梦乡,也似乎在回忆着奶水的甘甜。

    刘裕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把扶住了这个汉子的两臂:“仲德,怎么会是你,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

    来人正是在建康城中起事,劫后余生的王仲德。而他怀中所抱的这个孩子,则是英勇战死的其兄长王元德的遗孤王方回。

    刘裕的眼中泪光闪闪,看着王方回,一颗滚热的泪珠滴下,正好落到了孩子的脸颊之上,小家伙的鼻子抽了抽,居然露出了一丝微笑,刘裕叹道:“这孩子,脸盘子,这眉眼,跟他爹几乎是一模一样,元德,元德你可以瞑目了,我们,我们终于完成了你的梦想!”

    王仲德紧紧地咬着嘴唇:“阿兄是为了掩护我和小方回逃离,才英勇战死的,他还说,说建义革命,没有人流血是不可能成功的,他愿意做这个流血的人,让全建康,全天下的人知道,有这么一群义士,可以不顾性命,起兵除暴!”

    刘裕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们这些人不顾性格地起事建义,为的不是荣华富贵,我们一个个都有权有势,不是那些食不果腹的穷人,但只要天下有大恶,有不平,就是我们必须要铲除的。对外我们不能屈服于胡虏,对内也不能永远让桓玄这样的恶人世世代代骑在我和我们子孙的头上。仲德,还记得你和元德从北方南下,在荥阳与我的初见吗?”

    王仲德正色道:“那是我们兄弟这辈子也不会忘掉的事,从那天起,我们就立了誓,无论寄奴哥这辈子做什么,我们都会跟随。哪怕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刘裕抬起头,直视着王仲德的脸,沉声道:“仲德,你应该听到我刚才的话了,我刘裕起兵,非为权势富贵,只想建立一个我们以后不会再受欺负的天下,建立一个所有天下穷苦人都不会被人随意地打骂,侮辱,踩在脚下的乾坤,大晋的天,已经被黑手乾坤弄得暗无天日上百年,我希望从今以后,大晋,乃至整个北方受苦受难的百姓们,都能活在一个清平世界中。让小方回,再不用遭遇我们的苦难!仲德,愿意助我吗?”

    王仲德的脸上早已经泪水成河,他大声道:“只要仲德一息尚存,就永远会跟随寄奴哥,方回也一样!”

    刘裕终于忍不住眼中的泪水,一把抱起方回,大声道:“方回,你听到了吗?你爹,还有这么多叔叔们的牺牲,都是为了你啊,我刘裕在此立誓,如果有一天,我违背初心,变成桓玄,黑手乾坤一样的人,变成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人,那教我人神共愤,天下所弃!”

    随着刘裕铿锵有力的言语,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不知什么时候,已过五更,建康城中,响起了无数的鸡鸣之声,而一抹晨曦,伴随着初升的朝阳,洒向了大地,微光映在了刘裕和王方回的脸上,刘穆之在一边喃喃道:“天亮了,天真的亮了!”

    说到这里,刘裕抱着王方回,转身大踏步地向着建康城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抹着幸福的泪水,大声道:“小方回,寄奴叔叔带你进京!”

    与此同时,长江之上,一支由二十余条快船组成的船队,乘风破浪,溯江而上,向着豫章的方向而行,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睡觉,一张张满是风尘,疲惫不堪的脸上,写满了沮丧和对未来的恐惧。就在一年多前,水陆并进,雄师十万入建康的这帮人,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可是现在,也就一年多的时间,可谓天翻地覆,这大起大落的刺激,又岂是常人所能承受?!

    桓玄所在的船,明显吃水线都要比别的船要矮一些,这位大楚皇帝,这会儿早已经是狼狈不堪,身上的皮甲跑得连扣子都撑掉了,几大块皮甲已经散落不见,剩下的,则多是靠着汗水粘在身上,看起来就象是贴在人体上的树叶一样,滑稽可笑,而他的头盔,也早已经不知在哪里落掉,发带松开,一头的乱发披下,那个一天前还气度不凡,君临天下的帝王,这会儿形同一个乞丐,怕是连他自己,也认不出来了。

    卞范之一身皮甲在身,轻轻地叹了口气:“灵宝,我们总算是逃出来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回了荆州…………”

    桓玄喃喃道:“回荆州?你说,我们还回得了荆州吗?!历阳的刁逵没有来,豫章的郭昶之也没有来,他们现在还会忠于我吗?”

    卞范之咬了咬牙:“刁逵不可能叛你,他无路可走,现在不来,可能是给什么事绊住了,至于郭昶之,他父亲郭铨还跟我们在一起,也不会叛你的,要不然,这会儿早就派水军过来截杀我们了。”

第二千一百六十四章 粗饭难咽抱儿哭

    说到这里,卞范之勾了勾嘴角:“灵宝,大家跑了一夜,又累又饿,这船上条件比不得建康城,我吩咐军士做了一碗米粥,你先将就着吃点吧,这个时候,没力气可不行啊。”

    卞范之手一挥,一个军士端着一个粗口大海碗盛的米粥,放到了桓玄面前的船板之上,这碗甚至都不是白色的大米,而是那种粗黄的小米粥,上面连根鱼干也没有,飘着两根青菜,显然,就是平时这些水军兵士们的饭食。

    桓玄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尽管他知道,这个时候提什么蜜汁熊掌是天方夜谭的事,但是已经过了多年养尊处优生活的他,已经不可能再象三十年前,到军营之中跟最底层的士兵一个锅里吃饭了。而看到这样的饭食,他不仅毫无食欲,连想吐的感觉都有了。

    可是桓玄刚想说点什么,就一抬头撞上了卞范之那冷厉的目光,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只听到卞范之的声音在他耳边冷冷地响起:“陛下,将士们自己都没有吃饭,却是先给您奉上了他们能拿出的最好的饭食,请您不要辜负这些对您忠心耿耿的将士们的心哪。”

    桓玄咬了咬牙,一把端起了这个碗,连筷子也不拿,闭上眼睛,就往嘴里灌,只是这米汤又咸又涩,甚至没什么盐,除了苦味,啥也吃不出来,桓玄只灌了两口米汤,就再也无法下咽了,从嘴到喉咙都塞满了这些难以下咽的东西,就象逼着猪去吃糠皮一样,脸色通红,连气都快透不过来了。

    一只小手,抚上了桓玄的胸口,却是那桓玄的幼子桓升,这小子昨天在睡眠的时候被陶渊明从其母亲刘婷云身边接走,交给卞范之,一路带到船上,桓玄连那些书画也顾不上,就是把这个独子一直带在身边,在这个至暗时刻,这个小子的纯真与可爱,大概是对这个落难天子唯一的安慰了。

    而现在的桓升,两只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尽管这个孩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到父亲的那个表情,知道他现在很难受,他以为跟自己吃饭给噎着的时候一样,也就象平时里大人教他的那样,上前去为自己的父亲抚胸理气,想让自己的父亲能好过一些呢。

    桓玄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悲愤与痛苦,一把把桓升抱进了怀里,放声大哭,所有的帝王风仪,都顾不上了,而那大业倾覆,功败垂成的遗憾,悔恨,尽数随着他的泪水,在这船舱之中流淌,大楚的霸业,一如这滚滚的江水,一去不复返,天下的人望,就跟这江水一样,尽向东去,投向那个新崛起的男人。同一时间,两个地方,旧帝新君,不约而同地抱着一个孩子在放声大哭,难道,这就是冥冥的命运之手,给这充满了纷乱的人间,一个新的暗示吗?

    半天之后,建康,宫城。

    刘毅和何无忌一身将袍大铠,在他们的身后,站着三千盔明甲亮,军容严整的甲士,昨天还只是带着小规模的两百多人入城的这两位巨头,今天就已经用着城中武库里的军械,把自己在城中的手下,新投向京八党的城中世家们的家丁部曲们,全都武装了起来,会合着早晨入城的先头部队的一千步骑,在这宫城,也是朝堂之前列队,所有人都神彩奕奕,两眼发亮,看向了那大道,今天,是入城式的开始,按计划,这次建义的首领,京八党真正的带头大哥,刘裕,这个已经名动天下的男人,将带着他那战无不胜的虎狼之师,在淝水之战的献俘礼二十年后,再次昂首挺胸地进入这座都城。

    何无忌喃喃地说道:“希乐,还记得当年吗,淝水之战后,我们也是这样,领着兵,骑着马,走在方阵的前面,接受这个城市所有民众的欢呼。”

    刘毅冷冷地说道:“这次可不一样,我们这回来,是为了让他们知道,变天了,现在是我们,而不是以前的世家高门,在主宰他们的命运!”

    孟昶的眉头微微一皱,看着身后二十步外,那些穿着朝服官袍,手持笏板的世家子弟们,自王谧以下,郗僧施,谢混等人都来了,甚至连王国宝的哥哥王愉,也带着儿子王绥等王氏一族,都站在人群之中,孟昶低声道:“希乐,这话心里可以想,嘴上可不能说啊,至少,现在不能说。”

    刘毅不屑地勾了勾嘴角:“以后我心里想什么,嘴上就会说什么,不仅是对这些世家子弟,就是对寄奴,也是一样。听说,庾悦昨天又带着仲德和小方回去找寄奴了,哼,想要两边下注,离间我和寄奴的关系,这些家伙,个个不安好心!”

    何无忌叹了口气,正要说些什么,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欢呼之声,一阵尘土飞扬,至少是百余骑,在这朱雀大道上奔驰,引来城中百姓的阵阵欢呼,而那重甲步兵们踏着标准的军步,踩着鼓点前行的声音,整齐划一,震得地面都在微微发抖,孟昶喃喃道:“来了,他来了,大军来了!”

    刘毅勾了勾嘴角,正了正自己的衣甲,一阵烟尘冲到了他们的面前,何无忌哈哈一笑:“寄奴,你怎么这么急,先带骑兵进来了啊,应该象上次那样,慢慢列队进城,好让所有建康百姓,好好看到你的…………”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脸色一变,因为,他看到,骑在前面的战马之上,为首之人,却是撑着两片厚如香肠的嘴唇,咧嘴一笑的魏咏之,只听到他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希乐,无忌,彦达,请转告各位世家子弟,列位将士,今天的入城式,取消了,寄奴另有要事,明天,会跟各位在两仪殿,商量接下来的大事。”

    何无忌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什么事这么重要,要他亲自去处理?”

    魏咏之叹了口气:“况之出事了,胖子说城中可能有很厉害的阴谋家,寄奴和他现在去查探了。我们先商量一下,接下来如何追击桓玄吧,寄奴说,要麻烦我们三人负责指挥了。”

    刘毅冷冷地说道:“很好,那现在我们就去商量一下,怎么帮他早点把老情人给抢回来吧。谢家这次这么帮我们,也得有个交代吧。”

第二千一百六十五章 战神降临酒馆惊

    碑亭巷,方林酒馆。

    林铁嘴在台上,今天他换了一身绛色的衣服,一如满城的北府军将士们那臂上缠着的布条颜色,而有心人更会发现,连这方林酒馆外面飘扬着的酒旗,也换成绛色底料了,酒馆之中,仍然是人头攒动,无数的市井百姓,都一脸兴奋地聚集在这里,听着那林铁嘴口沫横飞地说书。

    “上回说道,刘裕将军占领了覆舟山,即将与那楚军决战,而今天我要说的评书内容,想必各位看官已经了然于胸了,我们现在能坐在这里,完全是靠了伟大的,光荣的,战无不胜的战神刘裕,带着他那所向无敌的北府军,京八同志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那个卑鄙怯懦,阴险歹毒的死胖子桓玄,扔下了那些在前线为他卖命的爪牙,扔下了他那太庙中的祖宗牌位,象一个标准的懦夫一样,落荒而逃。可是,这回他打错了算盘,无论他逃向何处,都会被我们无情的京八铁拳击中,打倒,再踩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在他可耻地死亡之前,还要让他把吃我们的血汗膏腴,全给一点不少地吐出来!”

    人群中一个声音冷冷地说道:“林铁嘴,你做人怎么可以如此无耻!且不说刘裕和桓玄的胜负如何,就你这几天的表现,把刘裕从京口怪物说成什么天下无敌的战神,你的脸红吗?良心痛吗?!”

    人群之中响起了一阵哄笑声,林铁嘴却是面不改色,淡然道:“之前我那样说,是因为桓玄控制着京城,他的爪牙就混在所有的看客之中,只要不按他编的那些段子行事,可能我就不会活着出这个酒馆的大门,我敬佩王元德,辛扈兴,童厚之这样的义士,但我家上有老下有小,我死则死矣,我全家上下十几口人你来养吗?”

    发声的人无话可说,酒馆内陷入了一片寂静,只听林铁嘴慷慨激昂地说道:“咱们建康是大晋的京城,这些年来,兵荒马乱,京口被各路军队攻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哪次不是那些与强盗无异的军队趁机入城掳掠,我们这些建康百姓遭遇了多少次的劫难?大家都心知肚明吧。只有这次,刘裕不仅能在战场上打败桓玄,更能约束那些虎狼部下,没有趁胜入城,这一夜下来,我们这些人都能家宅平安,别的不说,只冲这一点,战神二字,就配得上刘裕,因为,仁者方能无敌!”

    人群中暴发出了一阵喝彩之声,喝彩声渐渐地平息之后,却是有一阵持续的掌声,在这酒馆的一角,不断地响起,众人的目光看向了这个角落,只见有三个人,坐在角落处的一张小榻之上,一个家伙身形臃肿,象个巨大的肉球,另一个家伙劲装斗笠,手边放着一样长柄兵器,被黑布裹着,看不清形状,可是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却是在周身流转,而拍手的第三人,则是一个白面长须的文士,一身华丽的紫色绸缎衣服,一看就是贵人。

    有人开始惊呼道:“是庾公子,是庾长史!”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不小的骚动,身为顶级世家的庾悦,居然会在这个平民和普通士人为主的酒馆中出现,要换了平时,是根本不可想象的事。几乎一大半的酒客,都开始掉过头,对着庾悦恭声行礼:“见过庾长史。”

    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匆匆而来,跑到台上,跟林铁嘴跪在了一起:“庾长史,大驾光临,小店蓬壁生辉,不知可否…………”

    庾悦摆了摆手,站起身,一指身边坐着的那个斗笠大汉:“你这个地方,我是没有什么兴趣来的,只是这位贵人,坚持要来,说不得,我只好在前面带路了。林铁嘴,你说书很有名,就连我和这位贵人,也有所耳闻,他很有兴趣,来听听你说说前夜里的事。”

    林铁嘴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不复平时的那份嬉笑怒骂的从容:“庾,庾长史,小的,小的只是个说书人,编些段,段子,博各位看官一,一笑罢了,都是,都是些三教九流,贩,贩夫走卒喜欢听的,真,真真假假,作,作不得数。如果,如果冒犯了你,我,我从此封口,再不,再不说书。”

    庾悦微微一笑:“你又没怎么说过我,不过,你嘴里的京口怪物,邪恶魔鬼,刘裕将军,伟大战神,倒是有兴趣问你几个问题!”

    这话一出,酒馆里如同火山爆发一样,没有人注意到林铁嘴几乎直接是口吐白沫,晕了过去,而更多的人则是惊疑不定地说道:“刘裕亲临这里?他是刘裕?不可能,这不可能!”

    一个角落里的声音大声吼道:“不,他不可能是刘裕,刘裕足有一丈三尺高!林铁嘴说的,他也就八尺多!”

    刘裕缓缓地站起身,摘下了斗笠,那张英武坚毅,棱角分明的脸,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冷电般的双眼,扫过一张张的脸,仿佛有什么魔法,让刚才还人声鼎沸的酒馆,顿时平静了下来,只听他淡然道:“是啊,我还听说过,刘裕可以吃铁,嚼铜,每天生吃三颗人心,他的手可以一下打倒朱雀城门,还可以从**里放闪电,把所有说他坏话的人给电死!”

    酒馆里暴发出一阵哄笑之声,这些都是林铁嘴之前的那些什么京口怪物,地狱魔王之类的段子里的描述,除了最后一句放闪电的话外,几乎都无一字之差,原来有些紧张的气氛,顿时就变得轻松活泼了很多,林铁嘴面如死灰,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不停往自己脸上打耳光:“小的该死,这张臭嘴,该死!”

    刘裕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平静下来,他抱着拳,对全馆的看客们说道:“各位建康城的父老,在下刘裕,可能不少在座的也认识我,我起兵反桓,非为荣华富贵,只为天下太平。”

第二千一百六十六章 天子脚下法外地

    刘裕的眼中闪闪发光,声音也是抑扬顿挫,慷慨激昂:“桓玄累世受大晋天高地厚之恩,不思报国,反而篡位自立,残害忠良,他掌天下之权,却不顾万民死活,建康的水灾,家家受难,他却不去救济!国家饱经战乱,他不休养生息,却是征役无度,巧取豪夺。”

    “我建康身为帝都,天子脚下,却是冻饿尸骨遍布街巷,乞丐流民布满城郊,京城尚如此,天下又是怎样的惨状!三吴之地,易子而食,荆州雍州,千里赤地,所有这些,皆桓玄这个大恶贼之罪也,只为了他一个人当皇帝的野心,就让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家破人亡!”

    “我刘裕世受国恩,当然不能任由他残害天下苍生,所以起兵除暴,接下来,我要继续追击桓玄,解救先帝,还我大晋天下一个太平。这个天下,是我们共同的天下,需要所有人的齐心协力,我刘裕在此承诺,绝不会象桓玄一样祸国殃民,绝不会象他一样为了一已之欲,让天下百姓受苦!如有违背,请各位百姓共击我,就象赶走桓玄一样,把我消灭!”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喝彩声和掌声,这一次,完全是出于内心,没有半点虚伪与做作,刘裕虎目之中精光闪闪,抱着拳,向着整个酒馆内的食客们团团作礼,以为回应,这掌声经久不息,甚至惹得门外的路人们也都纷纷驻足,得知是刘裕在这里后,也加入了进来,很快,这个不算小的酒馆,就给围得水泄不通了。

    刘裕的身边,那个肉山一样的大胖子也站了起来,刘穆之圆圆的脸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他也跟着行礼,沉声道:“各位建康的父老,刘将军刚才句句发自肺腑,绝无虚言。在下乃是义师的主薄刘穆之,在这里一并谢过各位。今天我随刘将军前来,是为了调查此处的一桩命案,涉及某些阴谋组织,还请各位父老暂时回避,处理完此事之后,我们会正式出榜安民,公告天下的。”

    人群中有人高声道:“既然刘主薄这样说,那咱们别给他们添乱了,这就散了吧。”

    不少人纷纷应合,人流开始向外走去,很快,这方林酒馆内,就人去楼空,只剩下了满堂空空的坐榻,摊放满榻的酒具与碗筷,以及那一脸苦相,嘴里不停地叫嚷着:“哎呀,不要走啊,酒钱,酒钱还没付哪!”的掌柜。当然,还有那林铁嘴,也仍然跪在台上,伏地不敢起身。

    刘裕走到了这个掌柜的面前,微微一笑:“无妨,掌柜,你今天这里所有的酒钱,都算在我的头上,回头会给你送来的。”

    掌柜的连连摆手:“不行,这怎么可以呢,怎么能让你来付…………”

    刘裕摆了摆手,平静地说道:“马上还要有事有劳掌柜,这些人因我而离开,这钱自然得付。”

    这掌柜的不停地点头,嘴角边也勾起了一丝笑容。

    庾悦的声音从刘裕背后响起:“刘公,刚才真的挺危险的,这么多人在这里,万一有刺客混在人群之中,您孤身一人,只怕是…………”

    刘裕头也不回:“我倒是希望刚才有刺客呢,这样也好让我捕捉到什么线索,战场上成千上万的敌人在我面前,我尚无所畏惧,现在在这已经光复的建康城中,即使有一二宵小,我又何惧之有?”

    庾悦的脑门开始冒汗,一边掏出一方丝绸手帕擦拭着,一边连连点头道:“刘公神武过人,天人也!”

    刘穆之看向了那个掌柜,刚才一团和气的胖脸之上,这时候冷若冰霜,他沉声道:“李掌柜,请问大前天的夜里,在你这家店里,可有过什么事情发生?”

    李掌柜叹了口气:“不瞒您说,大前天的夜里,确实是在我们这里的二楼,发生了一出命案。两个包厢里的客人,一个死了,另一个去向不明。”

    刘穆之的眉头一皱:“命案这样的大事,怎么不报官?”

    李掌柜双手一摊,苦笑道:“刘主薄啊,您可能不太了解咱们京城这块啊,这里可是三教九流,各路神仙云集,我一个小小的掌柜,哪敢过问。别的不说,就是这二楼的各个雅座,包厢,没一个是小的敢上去的,那些就跟这三吴的土地一样,从这方林酒馆建立的那天起,就归不知名的世家大族所有,一应经营,都是由他们来管,我这里除了送上酒水之外,什么也不能过问啊。”

    刘裕讶道:“还有这种事?这酒店的包厢,你们自己都不知道是哪家的?那叫你送上酒水这些钱,又有谁来结算?”

    庾悦勾了勾嘴角:“刘公,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建康城中的各大酒楼,妓坊,确实是从开国之时,就多归各大世家所有,酒楼里的大堂,多归掌柜所管辖,经营,而二楼以上的包厢,雅座,则是世家的份子,每个月,会有各府的管事,派人送上上个月的酒水例钱,而具体是哪家的,只怕多半掌柜,都不知晓呢。”

    李掌柜连忙点头道:“对对对,就是庾公所说的这样,还是我做学徒的时候,就这样的规矩了,甚至我前任掌柜当学徒时,前前任的掌柜,也是这样说的。我这个小小的掌柜,本身也是要看他们脸色行事,哪件事要是走漏了风声,只怕连这条小命,也不会有啦!”

    刘裕的眉头一皱:“这可是天子脚下的京城,难道也可以随便这样杀人越货,没有王法吗?”

    刘穆之叹了口气:“寄奴啊,你道我为何要带你前来,这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但是,只有你自己亲身感受一次,你才会知道,建康城的浮华之下,是个什么样的真实,在这里,普通人的性命,不如鸡犬,死得悄无声息,甚至无人会管,百年下来,建康城的各大世家在这里盘根错节,控制着各家酒馆,赌坊,妓馆这些来钱的地方,而建康城中的这些收入,也多半是不上交国库的。”

第二千一百六十七章 希乐竟是黑老大

    刘裕咬了咬牙,转过头,对着身后的庾悦说道:“庾长史,你们家在这里,也有份子吗?”

    庾悦微微一笑:“二楼左边甲家第二房的,就是我庾家的产业,只是其他的各间包厢是谁的,我就不知道了。世家有世家的规矩,不得插手别家的事,管好自己就行了。那晚的命案,我也是听刘主薄说后才知道,这种命案,几乎每天在建康城都会发生好几起,无所查证,其实,有不少案子,可能跟希乐还有关呢。”

    刘裕的嘴角微微地抽了抽,喃喃道:“早知道希乐在建康城中经营多年,地下的势力强大,却没想到,他居然可以跟百年世家手中,争到这些产业的控制权,看来,我还是低估了希乐啊。”

    刘穆之平静地说道:“希乐当年在淝水之战后,休了糟糠老妻,迎娶了王珣的侄女,也正是借了王家和白虎一系的双重力量,才得以在城中迅速地扩张和发展。跟着希乐的,多是我们北府军的退役老兵,也有很多是他在京口时就一直跟随的江洋大盗,绿林强人,这些人是真正地上过战场杀过人的,战斗力冠绝京城,各大家族的家丁,部曲们,很难是对手,所以短短几年,就让希乐占了很多产业,成为建康城的地下大哥。”

    庾悦叹了口气:“是啊,那几年可真的是腥风血雨,几乎天天夜里,都会有不知名的火并,命案,我听我们家的管事说过,有几次还是刘毅亲自带人去组织过上百人的混战,当然,他下手黑却有规矩,就是尽可能不伤人命。可是跟他为敌的,无一例外地要打断手脚,至少是要砍掉一只胳膊,再也无法战斗。”

    刘穆之微微一笑:“这就是希乐厉害的地方了,其实对于对方的打手来说,打残跟杀了也没两样,甚至打残的人还需要继续让主家供养,不然真的扫地出门会寒了别人的心,我所知道的几个大酒楼,赌坊的经营权,就是这么来的。世家有世家间的规矩,不得过问别人的产业,可就是因为这条,就象这方林酒馆的二楼,庾公甚至都不知道隔壁是谁家的,一个大世家能打的家丁部曲,也就不过几十人而已,希乐手下可是有成百上千的好汉,单独对付哪个家族,几乎都是稳操胜券。”

    刘裕点了点头:“穆之,我明白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了,你根本不指望能查出况之的命案真凶,而是要我见识一个真正的建康城。”

    刘穆之的目光转向了一边的李掌柜:“李掌柜,你是聪明人,知道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不过有我们的刘公在,以后这些阳光下的黑暗,终将一去不复返,你可以堂堂正正,昂首挺胸地经营这家酒楼,不用担心会有谁让你死于非命了。”

    李掌柜的眼中泛起了泪花,这一次,他是真心的:“刘公,刘公真的可以保护我们这些卑贱的小民吗?”

    刘裕正色道:“在我眼中,世间众生皆平等,没什么生来的高下之分,我刘裕自己不过一介京口农夫,靠着自己的奋斗有了今天的地位,我们北府兵的众多将士都是这样起家,人生在世,只要肯奋发有为,总是有出头机会的,世家子弟如果不思进取,不去建功立业,也不可能长久地占据天下大权,我起兵推翻桓玄不是为了自己变成另一个桓玄,而是为了这普天之下的万民,都能扬眉吐气地活着,不受人欺负!”

    庾悦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看着在刘裕面前作揖行礼不止,激动万分的李掌柜,轻轻地咳了一声:“李掌柜,前夜里的那个命案,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李掌柜连忙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说道:“跟以往一样,这种事情不由我们处理,事后来了些黑衣人上楼,为首的一个叫我不得声张,不然拆了我的这家店,让我全家死无全尸,然后,这些人就再没下来过了。”

    刘穆之点了点头:“明白了,你下去吧,李掌柜。”

    李掌柜长舒了一口气,行礼而退,刘裕转身要上楼,说道:“我去看看这命案的现场,也许还有痕迹。”

    刘穆之摆了摆手:“不必了,寄奴,显然这些地方是有机关密道的,而且下手之人,肯定已经把这个密道给封死了,不会留下任何线索给我们。”

    刘裕的眉头一皱,他想到了当年在简静寺里,曾经跟着王妙音,经过了长长的地下密道,直接从宫城中出来,这建康城下四通八达,随着那地下秦淮河的水道,到处都可以出来,这小小酒馆也是如此,只怕刘况之的尸体,早已经从密道之中转走,这辈子也不可能找到了。

    想到这里,刘裕停下了脚步,可还是有一丝不甘:“况之就这样死了,你不想查查一些线索吗,也许全面搜查,能找到一些痕迹的。”

    刘穆之摇了摇头:“没这个必要了,整个建康城的地下,都是四通八达的水道,根本不可能找到线索,大业初创,我们没有这个时间和精力做这种事,而且,全面搜查,会得罪几乎所有城中的世家,庾公,我想你也不希望我们现在就查你的家业吧。”

    庾悦的额头开始冒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个,这个一切听凭刘公作主。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们手中的产业,也是继承自父祖,若是…………”

    刘裕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庾公多虑了,我们新进城,并不想与高门世家为敌,只是我希望以后能国有国法,这些产业最好能报备官府,合法经营,若是再有那种火并,伤人命,残人躯的事情,我和刘主薄,是会追究的。也希望你能转告各大世家,大家都是朝廷官员,应该带头守法才是,若是我们都不守法,又如何能让百姓来遵守呢?”

    庾悦咬了咬牙:“那敢问刘公,希乐他…………”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刺得庾悦收住了嘴:“我会跟希乐谈,变天了,对他也一样!”

第二千一百六十八章 舆论导向靠宣传

    刘穆之的眉头微皱,转而笑道:“庾公,还请安排车马,一会儿送我们回宫城,这家酒馆的酒菜应该很有名,我跟寄奴在这里尝尝,寄奴的话,还希望你能带给各大世家。”

    庾悦微微一笑:“只要刘公能做到他承诺的,让建义功臣们都真正地遵纪守法,我们这些世家自然没有理由不从。告辞了。”

    他说着,转身就走,一直守在门外的几个护卫,架起了在台上的林铁嘴,也跟着出门,几辆马车从门口经过,这些人跳上车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馆外的大街之上。

    刘裕喃喃道:“弄了半天,原来这个林铁嘴是庾悦的人啊。这么说来,你说的这些在建康的说书人,控制舆论,引领民望,都是世家所为啊。”

    刘穆之淡然道:“这是庾悦故意做给你看的,他告诉你,如果跟世家为敌,他有的是办法来败坏你名声,最后让民众认为你是和桓玄一样的人物。当然,如果你让他们满意,他也可以象现在这样,让林铁嘴这样的人把你吹成什么伟大的,无敌的战神。也就是说,你可以通过千千万万**铁嘴,让建康,乃至天下的百姓,把你看成他想让他们看成的那种人!”

    刘裕微微一笑:“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不是靠收买一些林铁嘴就可以引领的。百年来,世家大族控制天下的资源,引得民怨沸腾,我们在京口的时候,难道会因为天天有人夸是世家高门给了我们一口饭吃,就不恨他们了?”

    刘穆之摇了摇头:“那是两回事,民众们恨高门世家未必就代表会喜欢你,也许在他们眼里,你不过是存了跟桓玄一样的心思,想要篡权夺位的军阀而已,这些年来,建康城头变换大王旗,这个大帅那个将军,不停地打来打去,我们北府兄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但这些没接触过你的建康百姓,可未必知道,这个时候,这些林铁嘴们,就很管用了。”

    刘裕叹了口气:“那只有我们自己以身作则,先从自己身上正风气,然后再推行新法,令行禁止,用事实来服人了。”

    刘穆之笑道:“是的,这是正道。要是比花钱雇人来捧人损人,咱不是这些百年世家的对手,但要是说以身作则,保持质朴刚毅的京八党人形象,那比一万个林铁嘴都管用。你刚才说的话,会被当时满酒馆的人都传得整个京城都人人皆知,但若是做不到,那你的形象,可就全毁了啊。当年桓玄进京之前,也是这样让人期待的。”

    刘裕正色道:“我永远不会象桓玄那样,取天下之权只为自己享受。”

    刘穆之也正色道:“你确实不会这样,可是你的兄弟们呢,京八同志们呢?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有大志的,你甚至也清楚,有些人就是因为没法做官捞钱,或者是得到的家业给桓玄抢了,才参与建义的,这些人真的上了位,你觉得会跟你一样过苦修居士的生活?”

    刘裕咬了咬牙:“我们京八党有过誓言,也有过约定,会给应有的荣华富贵,但绝不可以害民伤民。”

    刘穆之冷冷地说道:“连国法都约束不了的事,你靠一个口头约定,是不管用的,创业之时人人可以抛家舍业,命都可以不要,可是掌权之后谁不想要纸醉金迷?寄奴,不要跟基本的人性作对啊。不然你很快就会站到老兄弟们的对面了。”

    刘裕默然半晌,才开口道:“要我改变我的初衷是不可能的,但有些事情,可以暂时转移方向,现在桓玄未灭,我可以继续让兄弟们征战,灭桓,之后再谈其他,至少,这建康城的天,总要变一变的。”

    刘穆之微微一笑:“所以,让希乐早点领兵出征,去消灭桓玄,也有助于你跟他达成这建康城中的协议,要他放弃在建康经营多年的地下产业,你总得拿点等价的,甚至更高价的东西来交易才是。就象当年,玄帅为了得到你,就给刁逵开出了广州刺史的条件。对于战场上的敌人,可以用刀说话,可是对于进了城后,那些不能用刀子来消灭的敌人,你就要注意方法和策略了。”

    刘裕咬了咬牙:“明白了,我会跟希乐谈,你是要我拿荆州去满足他吗?”

    刘穆之摇了摇头:“荆州太重要,不能现在给他,而且希乐也未必肯现在退出建康,对他来说,结交高门世家,比现在去一个即将打烂,又是桓家旧部到处都是的荆州要强得多。所以,你若跟他谈交易,千万不能提让他现在就离开建康的事,最多是让他约束手下,遵纪守法。当年祖逖将军北伐之前,也是手下收编了三千多这样的游侠儿,在建康城也是地下一霸,坏事没少做,但一旦能用于北伐,就能打出万古流芳,这个旧例,希望能对你有帮助。”

    刘裕深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了,胖子,今天你带我来这里,用心良苦,我很感激,接下来,我想让你来担任丹阳尹的职务,负责全城的治安,顺便也继续查况之的事,你让况之接头的,究竟是什么人?那个失踪的家伙,能从他身上查出线索吗?二楼的那个包厢,是谁家产业,一查不就知道了吗?李掌柜总该知道每个月给他钱的是谁吧。”

    刘穆之叹了口气:“这就跟那些三吴的地契一样,除了房主,谁也不知道这块地究竟是谁的,就象刚才李掌柜说的,每个月有人来送钱,他也不敢多问。涉及到这些包厢,产业背后的火并,他是不可能知道的。即使没人来送钱,一直空着,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甚至,如果是另一家势力用了这些不知主人是谁的包厢,他也不知道,象那天最后来清理的那些黑衣人,他就不认识。”

    刘裕咬了咬牙:“这么说来,哪怕不是自己的包厢,只要你清楚背后的主人是谁,也可以占了这个地方做自己的事?”

第二千一百六十九章 杀人灭口绝情路

    刘穆之微微一笑:“是啊,这种事我也经常做,要不然怎么会让况之来别人的地盘接头呢。不过,我现在只知道,跟他接头的,是王谧的门客,也许,这是我们唯一的线索了。”

    刘裕叹了口气:“是时候跟我这位昔日恩公,好好谈谈啦。”

    刘穆之平静地看着刘裕,勾了勾嘴角:“还有一件事,就是谢家,你想好了怎么去应对夫人吗?”

    刘裕的眉头轻轻一皱:“这确实是我很难处理的一件事,公开去见谢家,会让别的家族心生不安,可是完全置之不理,又是忘恩背义之举,还有谢混,上次咱们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我不知道夫人现在会是什么样的态度,会不会还继续支持我。”

    刘穆之微微一笑:“若是夫人真的不再帮你,那谢混也不会直接来找你,而不是找刘毅了,谢混确实和他爹一个模子,但是夫人,还有妙音,到目前为止,还是非常清醒的,只是谢家现在不可能靠两个女人站在台面,需要一个在世家中有威望的新掌门男人,可能的话,你还是要多争取谢混才是。”

    刘裕点了点头:“我想安排一场跟夫人的会面,越快越好,你能帮我安排吗?当然,我不想这场会面被任何人知道。”

    刘穆之正色道:“包在我身上了。”

    说到这里,刘穆之扭头看向了后厨那里:“李掌柜,听了这么多,感觉如何?”

    李掌柜连忙从里面跑了出来:“大人,小人,小人实在是不想听到这些啊,也听不懂你们在说些什么。小人,小人只是在后面帮厨而已。”

    刘穆之微微一笑:“没让你们离开,是我们的问题,其实,情况一直在我的掌握之中。”

    他一挥手,突然,从梁柱之上,地板之下,冒出了二十多个黑色劲装的蒙面人,个个身形剽悍,如同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地出现,一下子,就把李掌柜给围在了当中。

    为首一人对着刘穆之行礼道:“后厨确实只有李掌柜一人,后院还有他的妻子,两个孩子。如何处置,请明公示下。”

    刘裕的眉头一皱:“我刚才感知到这里有人,还以为是那些杀手呢,没想到是你的手下,胖子,这是怎么回事?”

    刘穆之叹了口气:“我没你的功夫,但就算是以你的本事,现在你的地位已经不同以往,不可再轻言生死,这些保护,永远是有必要的。寄奴,这李掌柜听到了我们的话,如果泄露出去,可能会影响你的大计,你准备如何处置?”

    刘裕摇了摇头:“如果换了你,是不是直接会杀了他,让一个死人来保守秘密?”

    李掌柜听得魂飞魄散,马上跪倒在地,哭道:“刘公饶命,刘公饶命啊,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儿,可不能死啊,我发誓,我保证,我听到的话,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的!”

    刘穆之冷冷地说道:“可是今天你在这里,跟我们在一起,那些杀人行凶的神秘之人,不敢来对付我们,却很可能事后把你抓了,严刑逼供,逼你说出听到了什么,万一有些事情泄露,那死的就不是你这一家了,可能有成百上千的人,成百上千象你一样上有老下有小的普通人,都会家破人亡,那你说,我该如何去选择呢?”

    李掌柜抬起头,咬了咬牙:“我,我可以远走高飞,我马上关了这家铺子,回老家!”

    刘穆之冷笑道:“难道你的底线,那些人不清楚吗?你能逃到哪儿去?我实话告诉你,在这里被杀的那个人,是我最得力的手下,我一手栽培他,训练他十几年,让他精通所有情报组织的事,你这个接头地点,都是他和对方精心挑选的,连他都免不了一死,你难道还能比他更强?”

    李掌柜浑身一震,无奈地向后倒去,瘫坐于地,久久,才摇了摇头:“罢了,既然刘公要我死,那就请动手吧,我只有一个要求,请留我妻儿的性命,他们什么也没听到,是无辜的。”

    刘裕的眉头一皱:“穆之,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冷血无情了?”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寄奴,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杀他,只是晓以利害,你看,连李掌柜都明白的道理,你其实也很清楚,最后做决定的人是你,这是你进了建康以后,做的第一个艰难的决定,以后比这个更难的选择,会一个接一个地来找你,如果你连这个都处理不好,如何面对更加凶险的选择?”

    刘裕走到了李掌柜的面前,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闭上了眼睛,伸长了脖子,只等一死,可是,预料中的冰冷刀锋,没有划过他的身体,一只有力的大手,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他睁开眼,却只看到刘裕站在自己的身前,而刘裕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荡:“我如果连一个无辜的人都无法保护,又如何能保护成百上千的人?让一个无辜的人随便去死,那以后必然会变成独夫民贼,我刘裕,宁可自己死,也不会让别人为我而死!”

    李掌柜感动地涕泪横流,怆然道:“我今天真的是服了,原来这天下,真有当官的是好人,真有保护我们百姓的好官,好将军啊!”

    刘穆之叹了口气:“那寄奴你又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保守这个秘密,不给人找到呢?”

    刘裕正色道:“就象保护我的家人一样,保护李掌柜一家,在我改变这个建康的天下之前,我会让他们在我的军府之中生活的,穆之,当年我从军之时,是玄帅保护了我的家人,让我可以在前方安心作战,不用担心他们会遭遇刁逵的毒手,这一次,你能帮我做到吗?”

    刘穆之微微一笑:“寄奴啊,我要是真的有意杀李掌柜,是不会让你知道的,刚才的事情,只是为了让你作个选择,放心,在我的府中,已经早就给他保留了一个房间了。”说到这里,他看向了李掌柜,“老李,你烧的菜好不好吃?我那里正缺个大厨哪。”

第二千一百七十章 假黑再会希乐威

    建康城,乌衣巷,废院,枯井底,假黑手党总舵。

    烛光闪闪,烈焰熊熊,映着圆桌三角处,三张黑袍之下的青铜面具,左边的青龙面具被它的主人取下,放在了桌上,庾悦的脸上写满了志得意满,他长舒了一口气,笑道:“戴着这玩意的感觉真不好,也不知道我们的前任们这一百多年下来,是如何天天戴这东西在这地底下策划天下大事的,反正换了我,连一刻钟也是受不了的。”

    徐羡之也摘下了脸上的朱雀面具,平静地看着庾悦:“面具戴不戴的最多是不舒服,可是能从桓玄的屠刀之下得以自由,不用心惊胆战,只怕这才是青龙大人真正可以舒服的地方吧。”

    庾悦哈哈一笑:“那是自然,我每天就怕桓玄查出我的身份,把我一刀给杀了,那可真是死得冤啊,还好我们联手让北府军干掉了他。白虎大人,我还真的得好好谢谢你啊。”

    刘毅的眼中冷芒一闪,他没有动脸上的白虎面具:“难道你现在就不怕刘裕对你下手?青龙大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刘裕一起城你就带他去方林酒馆,在他面前炫耀林铁嘴是你的人,你这是想告诉他,世家高门还很有力量,很有本事,不是他可以小视的?”

    庾悦的脸色微微一变:“怎么,现在黑手党和世家高门虽然不如从前,但还不至于要对刘裕屈服,怎么了,白虎大人,你现在还认为你的京八党身份,要高过黑手党的一方镇守?”

    刘毅叹了口气:“青龙大人啊青龙大人,你就是看不清这个时局的变化啊,世家高门呼风唤雨的日子已经结束了,自古以来,掌握刀子的人才能控制真正的权力。你以为你散出一些林铁嘴就能影响民心?不要说刘裕了,就是我,也有的是办法让你的林铁嘴们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你信不信?”

    庾悦的脸色有些发白,咬着嘴唇:“白虎,你这是什么意思,威胁我吗?你现在是在建康的地下世界成了气候,是说一不二的大哥,可你别忘了,当初带你进京的,当初让你进入这个圈子的,是身为大世家的王珣,没了世家盟友的身份,你未必能呼风唤雨。”

    刘毅的神色平静:“可我已经进来了,可我已经呼风唤雨了,你还能把我挤出去不成吗?青龙大人,现在建康城的世家,除了有些手头的积蓄,金银财宝,有着几十上百的家丁仆役,有些积累的虚名之外,已经不剩下什么了。马上我们京八党就会论功行赏,这些建义的兄弟们,会一个个加官晋爵,然后,在这建康城里购置产业,有自己的地盘,到时候这些产业从哪里来,谁来给?青龙大人,今天我在入城的第一天就召开这个紧急碰头会,就是要趁着刘裕还没正式宣布后面的各项政策之前,咱们要有个基本的调子。明白吗?”

    庾悦咬了咬牙:“那你有什么想法了?这回你连刘婷云都弄到手了,是有什么计划和打算?她现在可不是什么世家贵女了,对你可没什么帮助和好处。”

    刘毅微微一笑:“世家的身份不如她现在掌握的情报重要,青龙大人,你说给视为世家一员又有什么用,就好象你,连那方林酒馆的隔壁是谁家产业都不知道,这种世家之交,除了在一起吃吃喝喝,又有什么真正的作用?还不如我们在这里戴着面具开会的交情来的深吧。”

    庾悦的眉头一皱:“可百年来,我们世家在一起抱团,同气连枝,就能掌握天下大权,我可以不知道我的产业隔壁是谁家的,但他们也同样不知道是我家的,只是整个酒馆的二楼,都是世家的天下,不容别人染指!”

    刘毅冷冷地说道:“那是因为以前世家可以内控朝政,外掌兵权,天下一切的权力,都要有兵力作后盾,现在你们还有这个条件吗?”

    徐羡之笑道:“可现在带兵的希乐哥,不也成了白虎大人吗?有什么不一样?”

    刘毅冷笑道:“那这城中的世家产业们,是不是也要分给带兵的大哥们一部分呢,就象我坐在这里一样。”

    庾悦的脸色一变:“白虎,你不要太贪婪了,这些年,你在城中控制了多少产业,我们各大世家让给你多少地盘,你还想如何?!”

    刘毅哈哈一笑:“是,我这些年是占了不少地盘,但是,没有一个包厢,一个摊位,是别人拱手相送的,王珣给我起家的产业,不过区区三家绸缎庄而已,他也没有给我一个打手,为我求过一次情,所有的地盘,都是我带着兄弟们亲手拿下的,青龙大人,包括你的那七家饭庄,两家妓馆,还有三家赌坊,你也没看在王珣的面子上拱手相让吧,不都是跟我打得头破血流才被迫让出吗?”

    庾悦咬着牙:“哼,你本来就是个坏规矩的,我们各大世家百年来的摩擦,都是靠掌门碰头协调,实在无法协调了才会自己解决,哪象你一样,到处开战扩张抢地盘。哼,要不是这些年京城政局不稳,没有谢安这样强势的掌权者,你只怕早就会给世家联手干掉了!”

    刘毅笑着摆了摆手:“可是我抓住机会了,我利用了权力真空,朝中无人说话算话,而权臣一个个目标放在三吴,放在天师道和刘裕身上的机会,扩大了自己的地盘,现在这建康城中,五分之一的产业都是我的,你们就算明知,也不敢跟我争夺,因为,你们的那些手下,不是我兄弟的对手,这几年来的火并,你们都清楚这一点。”

    庾悦冷冷地说道:“你不按世家的法则行事,一时得利,终将成为世家公敌,白虎大人,请不要忘记你的身份,坐在这里,成为黑手党的一员,你就不再是个不讲规矩的京口丘八,而是可以操纵天下的大世家。如果你连几个商铺都这么贪着想抢占,我想世家是不会对你让出大权的,宁可给刘裕!”

第二千一百七十一章 夺人产业断财路

    刘毅微微一笑:“所以我的青龙大人,你到现在,还看不出时局的变化,世家是什么?你以为世家还掌握着权力吗?他们不掌兵,就不可能掌政权,今后会在京城中掌握政权的,就是现在掌握刀子的人,不趁着他们现在不太懂行的时候给他们一些好处,等他们明白这京城是怎么回事时,到时候人家来抢,就象桓玄一样巧取豪夺,你还指望谁来救你呢?”

    庾悦本能地想要发作,可是脸上一再地变色,从红到紫,从紫到青,哪怕谁都可以感受到他那火山般的怒气,可最终,仍然只能一声长叹,瘫坐回椅子上,喃喃道:“你想怎么样?”

    刘毅淡然道:“我想要的,很简单,我知道你们这些高门世家盯上了卞范之,殷仲文,还有桓氏宗室们这一年多来在京城中抢的地盘,产业,想要趁着这次拿回来。”

    庾悦吼道:“这些本就是我们各大世家的产业,给桓玄抢了去,我们只想拿回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有错吗?”

    刘毅微微一笑:“请问你怎么证明这些是属于你们的产业?”

    庾悦一下子给噎得张大了嘴,头上冷汗涔涔,一边的徐羡之笑道:“青龙大人,你可能忘了一件事吧,桓玄可是通过赌博啊,投献啊,孝敬啊这些方式,让你们这些大世家,乖乖地把这些产业的契约双手奉上了吧。要说吴地的庄园很多是无主之地,可是这些京城产业的契约,却是清楚明白的。”

    庾悦咬着牙:“这些契约,虽然现在是桓家和其他走狗家的名字,但那些转让的契约,我们都还保留着,我们支持北府军推翻桓玄,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刘毅冷冷地说道:“这些产业,本应该是天下人的,你们当年不也是利用手上的权力,巧取豪夺,逼这些京城百姓把产业让给你们吗?比如那个方林酒馆,那李掌柜从学徒时就在店里了,几十年辛苦,买下了店面,可是二楼这些雅座,却与他无关,你现在觉得委屈,请问李掌柜们委屈吗?”

    庾悦突然放声大笑:“我对面坐着的是谁?这些话居然从你刘希乐,从你黑手党白虎大人的嘴里说出,太有意思了。你是刘裕吗?你要真的这么喜欢跟这些穷人,贱人站在一起,那请你脱下黑袍,摘下面具,回到阳光里,去做刘裕那样的大英雄吧。在这里跟我装什么装!现在建康城的地下黑市里,你若论第二,谁敢说第一,要说欺负穷人,夺他们的产业,你是头一个!你这么清高,那麻烦把自己手上的产业全给退了,分给穷人,怎么样!”

    庾悦这下是动了真气,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似乎要把面前的刘毅给捏碎,而他双眼通红,须眉皆张,袖子也挽了起来,直到胳膊肘,哪还有半点世家子弟的那种风度。

    徐羡之的眉头微微一皱,说道:“大家冷静一下,两位大人,有话好好商量。不要伤了和气。现在我们有新的势力出现,这个时候自己人不要乱。”

    庾悦咬着牙:“你看看白虎还有半点自己人的样子吗?他就是想混进我们内部,把世家的天下,分给他自己,然后靠着这些资源,去跟刘裕对抗,刘毅啊刘毅,我早就看出你的野心了!”

    刘毅微微一笑:“你看看你,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容易激动,还是这么高高在上,你连让我把话说完的机会也不给吗?”

    庾悦有些意外,坐回到了椅子里:“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刘毅的眼中冷芒闪闪:“桓玄进京之后,巧取豪夺,他抢的可不止是你们,我手下的产业也没少抢。当然,这些产业大多数不是我刘毅的名字,而是跟我合作的一些中小世家的子侄挂名。桓玄以为这些人好欺负,所以对他们下手最狠,除了象把诸葛长民这样的北府旧将剥夺光以外,就数我刘毅的损失最大。这点,难道你不知道吗?”

    庾悦冷冷地说道:“我又不知道哪家产业是谁家的,你还是挂名在别人名下,这些我怎么会知道。不过你如果也给抢了产业,难道会这么甘心?难道就愿意还给李掌柜这样的草民?”

    刘毅微微一笑:“当然不是给李掌柜这样的人,而是给我的京八兄弟们。青龙大人,时代变了,你如果手上没有刀子,就最好不要得罪有刀子的人。再象以前一样把刘牢之们当狗,只怕自己会给这些狗咬死,兄弟们冒着杀头抄家灭族的风险起兵,没几个是真跟刘裕一样为了什么理想,还是要为了现实好处,现在建义成功了,京八佬们进城了,你不给他们让点产业,难不成还指望他们向你收保护费?”

    庾悦默然无语,徐羡之点头道:“是这么个道理,以前北府军诸将的家人产业都在京口,现在一个个是建义首功,肯定不可能再让他们回京口种地,当个土地主了,这京口的行当,是要考虑他们了。白虎大人,按你的意思,是准备把这些桓家当时抢走的产业,分给北府军的将领们?”

    刘毅冷冷地说道:“世家有经营产业百年的经验,头脑,难道还怕这些产业竞争不过这些丘八吗?暂时给他们,后面有的是办法把他们挤走,收回,但现在先放他们手上捂上一阵,我有了这些产业,能结众兄弟之心,让他们以后跟我而不是跟刘裕,等到我们把刘裕挤走,赶下台,让他象祖逖一样地滚到北边去跟胡人打仗,这些东西,还不就回到我们手中了吗?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这样的道理,青龙大人会不明白?”

    庾悦咬了咬牙:“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什么。不过白虎大人,我提醒你一句,你别以为你靠这些就能玩得过刘裕,他身边还有个死胖子呢,你的这些小九九,瞒得过刘裕,瞒不过刘穆之。言尽于此,你看着办吧!”他说着,转身头也不回地就向外走去,身形一闪而没,消失于黑幕之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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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介绍:
历史的车轮滚过波澜壮阔的三国时代,中原大地迎来了百年未遇的和平,人们都以为盛世即将来临,可谁都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场汉人永远也不愿面对的千年恶梦。永嘉丧乱,五胡乱华,中原大地,虎狼横行,异族蛮王,率兽食人!北方的汉人,被不停地杀戮,华夏的儿女,在血泊中哀号。不甘为奴的汉人举族南下,在江东之地重建东晋,自祖逖起,百年来汉家军队六出江南,九伐中原,可惜功亏一篑,多少志士,徒望两京兴叹,巍巍青山,何处不埋忠骨?所幸天不亡汉族,还有刘寄奴,他会用一腔的热血,吼出这个时代的最强音:汉胡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欢迎随本书走进那段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年代。作者书友群219263410东晋北府一丘八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东晋北府一丘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东晋北府一丘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