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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指云笑天     东晋北府一丘八txt下载     东晋北府一丘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五章 慕容姚苌相唱和

    苻融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洪亮,震得这大殿之上,那些多年来不加修饰的屋梁上的灰尘,都是倏倏下落,就连苻坚的身上,都染上了几分陈年旧灰。

    苻坚一边伸手掸着身上的灰尘,一边不满地说道:“阳平公,有何可笑?这是在大殿之上,你身为重臣,应该有重臣的样子。”

    苻融收起了笑容,肃然一揖:“天王,非是臣弟在此放肆,而是姚将军的话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得罪之处,还望恕罪。”

    姚苌皮笑肉不笑地一拱手:“阳平公,不知末将所言,有何可笑之处呢,还请垂示一二。”

    苻融的脸上闪过一丝鄙夷不屑的神色:“我笑你虽然舌灿莲花,却忽视了一个基本事实,你们羌人,对于晋人来说,是异族胡虏,但是淮北流民,却是为了投奔晋朝,不惜抛家舍业,冒着生命危险南下的侨民,是忠于大晋的子民,他们虽然把这些人安置在两淮地区,但是把他们当成自己人看的,但对于你们羌人,却是完全利用,北伐只是个借口,无论是否成功,都是把你们给驱逐出境了,这能一样吗?”

    姚苌的脸色铁青,双拳紧握,却是无法辩驳,慕容垂在一边冷冷地说道:“阳平公这话有点过了吧,当年殷浩对姚氏部落也是礼敬有加的,可没当异族对待,还想跟姚襄结拜兄弟呢!”

    苻融哈哈一笑,看向了群臣之中,对着一个年约四十多岁,个子中等,一脸精干的汉臣说道:“权仆射,你说,当时殷浩是怎么看姚氏兄弟的?”

    这个汉臣姓权名翼,是东汉左辅都尉权忠的后代,天水略阳人,当年天下大乱时,曾经作为姚襄和姚苌的父亲姚弋仲的谋士,后来姚襄败死后,他也随姚苌归顺了前秦,在苻坚的手下得到重用,官至尚书左仆射,一向也被王猛和苻融所推重,这时候苻融指名道姓的找他,无疑是一种表态和站队。

    权翼的眼珠子一转,站出了队列,沉声道:“阳平公说的对,当年东晋君臣,虽然表面上对姚氏部落客气,但内心里并不当成自己的子民,而是一种雇佣军,他们当年是让两淮一代的流民帅领兵在后面监视姚氏部落,这谁亲谁外,一目了然啊。”

    姚苌咬了咬牙,暗骂权翼这家伙实在是白眼狼,现在有了新主子,就不顾旧主了,但这毕竟也是人之常情,姚苌站了出来,平静地说道:“有外敌的时候,东晋君臣自然视我等羌人为外人,但是如果没有了羌人,那他们就会视两淮流民帅为外人,他们当年用流民帅来防备我们羌人,现在一样是用朝廷兵马来监视和防备流民军,以防当年苏峻祖约之乱的重演。微臣刚才所说的,并无问题。”

    苻融没有料到姚苌居然能这样巧妙地化解自己的指责,也有些意外,他原来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慕容垂的身上,多少有点忽视这姚苌,这会儿却开始上下打量起这个个子不高,看起来也不够威猛的老羌了。

    苻坚满意地点了点头:“姚将军所言极是,这些流民长期不给东晋朝廷允许过江,也就十几年前才允许他们居于京口,这还是桓温为了行废立之事而强行改变了以前的国策,对于那些个世家门阀来说,也许我们北方异族是远处的威胁,但这些南下的流民,却是可以马上夺他们权势和田地的。毕竟,他们当年自己过江,不也是夺了当地的朱吴陆张这些土著家族的权势与田地嘛!”

    权翼朗声道:“天王,微臣以为,现在我军势大,东晋居于东南一隅,形势危急,在这个时候,是顾不了太多的。那些两淮流民,多是南下的北方汉人,他们时时刻刻都想着收复失地,打回老家,我们汉人安土重迁,对于家乡,祖坟这些看得极重,您饱读诗书,精研汉学,应该清楚这点。”

    苻坚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流民军毕竟是山贼土匪出身,在东晋朝廷眼里,并非良民,对于这些不安定,也不受控制的人,他们是不可能放手使用的。孤对晋朝人的心理很了解,那些高门世家是无意北伐的,他们只在乎自己在江南吴地的产业,哪还有收复失地的雄心壮志?要有这心思,以前这么多年早就北伐成功了。也许两淮流民是想打回老家,可是他们势单力孤,如果高门世家不支持,也只能成为别人手中的刀剑而已,决定不了天下大势!”

    苻融沉声道:“天王,谢安并非普通的高门子弟,他在朝中掌权多年,深孚人望,当年石赵帝国灭亡时,正是他的兄长谢尚北伐取回了玉玺,才让东晋皇帝不再成为白板天子,也有了谢家这些年的富贵。现在听说东晋皇帝司马曜有猜忌谢安的心思,试图让自己的弟弟司马道子分他的相权,所以谢安这个时候一定会效法桓温,派谢玄挂帅出征,建功立业,以保谢家权势。他们的北伐意愿,应该是真的,要不然也不会招两淮流民,组织北府军这样的强兵了。”

    姚苌微微一笑:“阳平公所言极是,但谢家越是这样加强权势,就越是会受皇帝的猜忌,如果我军大兵压境之时,他们面对外力,或可自保,但现在他们在淮北大败我军,彭超俱难全军覆没,这危机暂时得到了解除,那他们的权力斗争一定会再起,东晋这么多年的北伐屡次不成,不就是因为这内部争斗,相互掣肘的原因吗?这次也不会例外的!”

    慕容垂笑着点了点头:“姚将军说得太好了,正是如此,而且流民帅出身多是草莽,贪利好功,这次淮水一战,听说为了抢夺战功,甚至杀戮我军已经放下武器的战俘,而且为了避免诸军抢功,谢玄都只能把各军分开,让他们自行其事,他们打顺风仗时就是比着杀俘虏,一旦形势不利,会舍出性命掩护友军吗?”

    苻坚笑道:“只怕会比彭超俱难的内斗更厉害,扔下友军就逃之夭夭了吧。”

第三百一十六章 殿上激辩唇舌剑

    苻融恨恨地说道:“不,天王,不会这样的,谢安和谢玄能镇得住这些个军汉。那刘牢之多年来都是谢家的家将,别人的话不听,谢玄的话,他不会不听的。谢玄允许他们杀俘得功,就是笼络人心之举,而不是控制不住!”

    慕容垂哈哈一笑:“阳平公,你得知道,谢家在朝廷中并非一家独大,盯上他们家位置的人有的是。之所以出镇外藩,组建北府兵,就是因为皇帝对他们起了疑心,让会稽王司马道子出任为相,分他谢安的相权。听说这次北府兵出动之前,谢家特意在广陵城举办了乌衣之会,就是要拉着各大世家高门进行表态,站队,在这次会上,可是有大事发生哦。”

    苻坚的精神一振:“有什么大事?孤怎么不知道?”

    慕容垂微微一笑:“微臣前一阵在荆州领兵作战之时,就想着可能一鼓作气,转战江淮的事,所以派出了大量的细作去江陵,广陵,建康这些地方打探,江陵那里是桓家的地盘,倒是防守严密,无懈可击,建康城中的高门世家人心惶惶,而广陵却是有意外的情况发生,听说那太原王氏的嫡流,当今尚书左仆射王国宝的弟弟王忱,就到了谢家的乌衣会上,找碴闹事,几乎不可收拾!”

    苻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王国宝?就是那个司马道子找来牵制谢家的家伙吗?他不是谢安的女婿?敢公然和老丈人作对?”

    姚苌笑道:“谢安的相位只有一个,这人既然肯出山帮着司马家对付自己的老丈人,早就作好这个心理准备了,这种无情无义的小人,一旦不要脸,那咬起人来会比谁都狠。末将的探子也打听到了同样的消息,那王忱借机发难,借口谢玄偏袒那些江淮流民,直接拉走了近三分之一的高门世家子弟,谢家的这个乌衣之会,办得可是面上无光啊。”

    “而且事后,听说连天师道的人都来插了一杠子,被硬塞进了北府军里,处处跟谢玄的人作对,几乎坏了大事,这回仗一打完,谢玄就找借口把这些道士赶出军队了,这已经足够说明,江东并不是铁板一块,而是内部失和,君臣猜忌,矛盾严重啊!”

    苻融冷笑道:“这些不过是你们的胡思乱想罢了,至少外敌当前,江东君臣还是团结一至的,这回的君川之战,就是最好的证明,王国宝也没有给前方的将士克扣军粮,没有误了战事!”

    慕容垂微微一笑:“那是因为谢安老贼亲自坐镇建康。总揽大权。本来前一阵他为了避嫌,直接辞官归隐,但为了保证他的侄子打赢此战,又跑回来重新掌了大权,由于他为相多年,朝中门生故吏遍及,所以司马曜也没有办法,只能让他重新为相,但越是这样,越是说明谢家大权独揽,连皇帝都无法掌控,想辞就辞,想回就回,视皇权如玩物,换了哪个皇帝不会忌惮?”

    苻融冷冷地说道:“你说一千,道一万,现在有谢安坐镇,江东就是君臣团结,就是万众一心,前方的流民帅也许互不统属,但都听谢玄的号令,他们并不是当年姚氏部落的异族,也没有叛晋归我大秦的可能,谢玄这回给足了他们军功,也会接下来给相应的赏赐,这些人只会更加死心踏地。我军新败,人心惶惶,这时候想要出征,那并非好时机。”

    说到这里,苻融看向了苻坚:“天王,我知道您有意一统天下,但现在真的不是时候,我军这回毕竟占了襄阳,如果以此为前进基地,徐图江陵,一旦占了荆州,再顺江而下,水陆并进,方是灭晋之道啊!”

    慕容垂摇了摇头:“荆州是桓家的私家地盘,他们的兵力很足,防范也严密,并非可以轻易攻取的,我们攻下襄阳之后不是不想趁势再进,但是桓冲的十万大军一直扼守当阳,马头这一线,我军几次攻击都不能得手,只能撤回,而且出了南阳盆地,向江陵进军,道路多泥泞,我军骑兵无法发挥所长,并非用武之地!”

    苻融不屑地眉头一扬:“在荆州不能用兵,难道到两淮就可以了?两淮就是北方的平原大地,可以骑兵纵横了?”

    慕容垂微微一笑:“这回俱难彭超虽败,但也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两淮之地,骑兵一样可以来回冲杀,并不是江南水乡,而且我军打到三阿,也没有发生什么疾疫,这水土不服也是可以克服的,历来北兵南下,所忌惮者无非是一来骑兵不能使用,二来疫病流行造成大军无法作战,既然这两样都不成问题,那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苻融冷冷地说道:“可是当面还有几万能征善战的北府兵,他们消灭了俱难彭超的八万大军,并不是好惹的,我军真要灭晋,非起大兵不可!”

    慕容垂当即说道:“阳平公所言极是,天王,我们要灭晋,还真的要拿出决心,起大兵!”

    苻融的双眼圆睁,厉声道:“慕容垂,你狼子野心,一再怂恿天王起大兵,是何用意?!”

    慕容垂淡然道:“为国谋划而已,没什么用意。俱难的两万人马打不过这几万北府兵,那天王干脆就调二十万,看看他们还能不能占这个便宜!”

    苻融怒极反笑:“哈哈哈哈,二十万!一个两淮战场就要二十万,荆州那里起码还要二十万,我大秦是不是得每个男丁都上阵打仗?就是当年晋灭东吴,也要三四十万大军,现在的东晋实力远强于当年的东吴,难道让你慕容家打先锋?”

    慕容垂微微一笑:“这是为国效力,是无上的荣誉,如果天王一声令下,我慕容垂愿意尽发家中男丁,除了一个幼子守家外,全部效命沙场!”

    姚苌也紧跟着说道:“末将也愿为国效力!”

    苻坚看得出有点心动,他咬了咬牙,看了一眼气急败坏的苻融,沉声道:“今天就议到这里,先退朝,阳平公来两仪殿一下,咱们接着议!”

第三百一十七章 异族统治合法性

    半个时辰之后,两仪殿,偌大的宫殿之中,空空荡荡,甚至连侍卫都没有两个,苻坚与苻融这对兄弟,席地坐在一部毛色灰败,看起来甚至有些破旧的波斯毛毯之上,苻融低头不语,而苻坚的双目炯炯,一直看着自己的这个幼弟,久久,才叹了口气:“阿融,你可知为何退朝后哥哥我单独见你呢?”

    苻融抬起了头:“因为王兄要说服臣弟,要臣弟支持您大举南征的计划!”

    苻坚摇了摇头:“你一直说慕容垂和姚苌狼子野心,好,现在哥哥不听他们的,反正他们要说的也都说完了,这里只有你我兄弟二人,这天下也是咱们联手打的,都有份,现在我只听你的意见,到底该不该发倾国之兵南征!”

    苻融不假思索地说道:“万万不可!”

    苻坚的神色平静:“可是你如何反驳慕容垂和姚苌的话?你说实话,东晋现在的君臣是团结还是不和,他们的战斗力,尤其是两淮部队,就是那个什么北府兵的战斗力,到底是强还是弱?”

    苻融叹了口气:“慕容垂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司马曜确实猜忌谢安,谢安让谢玄出镇北府,也确实有出藩避难的打算,但越是这样,他们越是会牢牢地控制军权,更会尽全力打胜仗,如此保国就是保家族,当这两者的利益一致时,爆发出来的能量,是巨大的,惊人的!”

    苻坚叹了口气:“也就是说,你还是认为我们现在打不过东晋?”

    苻融正色道:“如果是晋军北上,想要犯我大秦,那自然是自寻死路,陛下只需派一员上将,率兵十万,当面迎击,吴兵不可在北方平原与我铁骑争锋,必然大败。但若是我们深入荆扬,北方士兵水土不服,而东晋军队要保家卫国,战斗意志高涨,地形气候也有利于他们,我们想要胜利,就非常困难了。”

    “王兄啊,现在我们大秦看起来强大无比,但是给我们征服过,打败过的各个异族,都在潜伏待机,积蓄力量呢,我们现在天下太平,他们不敢发难,但一旦对外战事失利,或者是久拖不绝,那他们必然会在国内生事,当年晋朝的八王之乱后就导致了五胡乱华,我们氐族也才有机会入主中原,这前车之鉴,怎么能这么快就忘了呢?”

    苻坚不满地勾了勾嘴角:“如果你怕这些异族胡人作乱,那可以当作前驱,让他们先跟晋军拼便是,这样就算战事不利,死的也是这些异族,与我们氐人又有什么关系?今天我就是特意试那慕容垂,他自己都愿意主动领兵出战,那就让他慕容家的鲜卑人打先锋好了。”

    苻融摇了摇头:“不,如果让慕容垂当先锋,事情会更麻烦,他会在两淮一带打几个小胜仗,然后纵兵掳掠,既让自己的族人得了好处,又能刺激我军其他部队的战斗**,到时候不要王兄下令,各将帅都想要请命出征了。而那时候,他就会缩到后面去。面对真正的硬仗恶战,这个狡猾的家伙是不会出头的,就象他在荆州,面对拼死保卫家园的桓冲,他就是止步不前。”

    苻坚叹了口气:“你总是把慕容垂和姚苌他们当成外人,奸人,坏人,当成处心积虑要谋夺我天下的异族,我都说了多少次了,咱们氐人入主中原,要的是那种胸怀天下的气度和心胸,我能容得下王猛,也能容得下慕容垂,到目前为止,人家对咱们很忠心,对大秦也很卖力。燕国已经亡了,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做我们的臣子,又有什么不好呢?”

    苻融咬了咬牙:“王猛是汉人,是饱学宿儒,深知礼义,慕容垂是夷狄,人面兽心,忘恩负义,这哪是一路人呢?”

    苻坚的脸色一沉:“我们氐人也是那些汉人嘴里的五胡,跟慕容垂也是一样的异族胡虏,难道我们也是狼子野心吗?”

    苻融咬了咬牙:“王兄,咱们当年确实是大晋的子民,但也趁着晋朝八王混战时起兵夺了晋朝的天下,他们这样看咱们没错。虽然你心怀仁义,爱民如子,但是咱们氐人真的在他们眼中就是异族,这个差异,大概要几百年,上千年才能消除啊!”

    苻坚激动地站了起来,大声道:“不错,我们是异族,但我苻坚并不把汉人当成给征服的奴隶,相反,我宁可委屈了自己的族人,也不允许他们欺压汉人,自古至今,又有谁能做到这样?!”

    苻融叹了口气,也站了起来:“王兄仁义,确实让人动容,但不是每个人都是知恩图报的。慕容垂跟你不仅有国仇,更有家恨,他越是恭顺,越是不对劲,王兄还是得明察啊!”

    苻坚咬了咬牙:“好了,这些不要再多说了。当年周朝也是异族,是西来的部落,不也照样成了中原的真命天子吗?但如果他们只呆在关中一隅,而不是攻克朝歌,那永远不会给视为正统。阿融啊,你只想到我们是异族征服,为何就不想着,现在这个征服还没有完成,天下还没一统,哪怕是我国内的汉人,仍然视东晋政权为正溯,我们有实力的时候不去统一,到真的内部出乱的时候,就是国破家亡之时矣!”

    苻融没有料到苻坚会说这话出来,一时间无言以对,愣在了原地。

    苻坚叹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自己兄弟的肩膀,示意他坐下,他也盘膝在苻融面前坐下,语重心长地说道:“阿融啊,你道我是为了如大喜功才要征伐东晋吗?错!我这样做,正是为了我们氐人的千秋万代啊。我们是异族入中原,人数对于汉人和其他胡人来说,都是少的,现在靠了我们的武力强大,统治仁义,还没什么问题,但一旦出个苻生这样的暴君,那到时候就是亡国灭种之祸,连我们的族群能否保留,都很难了。看看羯族的石氏部落,现在还有活人吗?”

第三百一十八章 吕光一战定天山

    苻融叹了口气:“我们苻氏家族久学汉学,跟那粗俗野蛮的石赵羯奴当然不一样,王兄过虑了。”

    苻坚冷笑道:“可苻生不也是比石赵更凶残的暴君吗?我们这代人学习汉化,但能保证子孙后代都是如此吗?一旦出一个这样的人,到时候只要东晋还存在,还给汉人看成父母之邦,那就是亡国灭族之祸啊。我不能把这个祸患留到后世,一定要在自己手上解决!”

    苻融点了点头:“我理解王兄的雄心壮志,但是饭要一口口地吃,路要一步步地走,不可操之过急啊。现在我们氐族苻氏新为中原之主,不到二十年,仁义威德还不足以平定天下,就是我们苻氏宗室内部都是叛乱不断,给我们征服的异族又是蠢蠢欲动。并没有当年晋灭东吴的那种天下一心的情况。这时候要强行灭晋,并非正确的选择。”

    苻坚咬了咬牙:“可是当年晋灭东吴的时候,也是群臣反对,只有羊祜等少数几个大将坚持,才让司马炎下了决心,最后功垂千古。我们现在是有诸多困难,但东晋的问题只会比我们更严重,君臣失和,荆扬两藩各行其事,可以说,我们的力量对比,比起当年晋国和东吴的对比,还要悬殊。”

    苻融叹了口气:“不,臣弟不这样看,东晋有谢安这样的良相,司马曜不会在这时候夺他相权,有他在,起码东晋不会公开内乱,荆州和两淮的晋军,都有很强的实力,尤其是两淮的北府兵,这次表现出了惊人战斗力,足以成为我们的劲敌,现在他们刚刚全歼了彭超的大军,士气正盛,我们这时候不能轻易地跟他们开战,万一再输,只怕我们的中原和齐鲁之地都会有危险啊!”

    苻坚摇了摇头,眼中冷芒一闪:“正是这样,我们才不能让他气焰更加嚣张。如果我们大军战败之后都不作出任何回应,那晋军倒是真有可能一鼓作气,继续攻我边境了。”

    苻融睁大了眼睛,使劲地摇着头:“不,王兄,北府兵在打败彭超之后就撤军了,并没有进犯的迹象,您不要误判了!”

    苻坚冷笑道:“走了还可以再来,这有什么?这些两淮流民出身的北府兵将官,都是土匪习气,为了争战功都可以屠杀战俘,之所以回军是畏惧我大兵前去报复,但如果我不出兵,他们胆气一壮,就会出动出击了。所以这个时候我们不能无视,而是要起大军报复,让他们知道我们大秦的厉害才是!”

    苻融心下雪亮,以他对这他王兄的了解,知道苻坚是打定了主意要出兵了,看起来无法阻止,只好作最后的努力,劝他不要起大军了,到时候再想办法慢慢退兵,想到这里,他正色道:“如果王兄非要报复的话,也不需要起倾国之兵,让慕容垂领现在的人马,从荆州前线到两淮战场,进行一些战术性的牵制即可。那慕容垂既然是天下名将,攻克襄阳,威震天下,有他在,想必北府兵也不敢轻出。压回江东就可以了。”

    “等到晋军一退,我们也跟着撤军,晋国的外部压力一解除,必然重新开始内斗,到时候司马曜和司马道子兄弟,一定会联合王国宝这些家族,跟谢安和他们身后的世家争权夺利的,甚至会演变成再次内战。一旦东晋上层内乱,那荆州的桓家也不会甘于人后,必会起兵入建康夺权,到那时候,才是我们起兵灭晋的好时机啊。”

    苻坚的面沉如水:“说来说去,你还是不同意我的计划。谢安是识大体的人,不会不知进退,真要是外部威胁解除,他会自解相权,但会让谢玄牢牢地控制住北府军,有这支军队在手,朝廷就奈何不了谢家。一旦有事,他可以随时出山,就跟这次一样,他卸了相位,还不是随时可以回来吗?王国宝之流,岂是这谢安的对手?他们只是为了占据权位后给自己捞点好处,这些谢安可以向他们让步。何至于内乱?!”

    说到这里,苻坚激动地站了起来:“就象这次谢家出掌北府兵,居然可以把广州这样一个大州的刺史让给原来在京口的刁逵,以换取自己对京口侨民,也就是北府兵源的控制,这样的手段,王国宝这种废物如何会是对手?不要老是指望敌国内乱,只有主动出击,才可能让他们内部在压力下崩溃,这是自古皆然的道理,你熟读史书,怎么会不知道呢?!”

    苻融叹了口气:“臣弟并不反对王兄的雄心壮志,臣弟只是不希望王兄起倾国之兵,现在确实不是一举灭晋的好时机,先丞相在世时,一再地劝谏王兄,您当时也流着泪答应了,现在的情况和当年并没有区别,为何您就这样一意孤行呢?”

    苻坚的脸色胀得通红,大手一挥,厉声道:“王丞相在世时,也说过西域关山万里,大漠相隔,连强汉都无法控制,千万不要起兵征伐,可是结果呢?去岁西域龟兹国叛乱,杀我使臣,辱我大秦,我一怒之下,派吕光率十万大军征伐,不也是大获全胜了吗?”

    苻融微微一愣,疑道:“吕光不是碰到了数十万来援的西域河中各国敌军吗,只能扎营死守,还一再地发信求救兵,怎么就胜了?”

    苻坚哈哈一笑,意气稍缓,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绢帛,递给了苻融:“今天早朝前刚到的消息,吕光示弱于敌,故意守营不出,让那些远道而来的敌军援兵骄横懈怠,然后趁敌不备,突然杀出大营,敌军措手不及,全线溃败,几十万大军,一夜之间给打得山崩一般,龟兹王仓皇出逃,不知所踪,三十多个西域国王向我军投降,连西域圣僧鸠摩罗什都被俘虏了,我们大秦的国威,远扬于万里之外的西域,可谓一战定天山!”

    苻融长舒一口气,一揖及腰:“臣弟恭喜王兄霸业得成。不过…………”

    苻坚叹了口气,转身就走,他的声音远远地传来:“算了,我不应该找你商量这事的,你回去再仔细想想,明天的大朝会上,孤要对出征之事有个定论!”

第三百一十九章 投鞭断流亦可为

    长安,慕容垂府。

    密室之中,慕容垂看着一张羊皮小卷,他的嘴角边勾起了一丝微笑,把这张小卷放到了蜡烛之上,顿时,就化成了一缕清烟。

    站在一边的段秀容的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之色:“夫君,有什么好消息吗?让你这么高兴?”

    慕容垂长舒一口气:“清河果然没有让我们失望,今天退朝之后,氐贼单独留下了苻融来商议,清河(慕容冲的姐姐,在宫中为侍嫔)的侍从太监正好当值,听得清楚,两人吵得是天昏地暗,差点没打起来。而氐贼真正的想法,我也知道了。”

    段秀容一听到氐贼二字,眼中就闪过一丝怨毒之色,一想到自己在宫中受到的淫辱,她几乎就要落下眼泪来,紧紧地咬着嘴唇,恨声道:“他想要什么?”

    慕容垂冷笑道:“他是怕自己现在强大的时候不消灭东晋政权,以后这氐秦政权势力衰弱,内部分裂之时,就更没可能了,毕竟汉人都心向东晋,现在没起来造反,是靠的他的假仁假义,但不是每个皇帝都能象他这样假仁假义的,要是当了皇帝不能享受,反是受罪,又有几个愿意呢?”

    段秀容秀眉轻舒:“所以,他想在有生之年一统天下?”

    慕容垂点了点头:“是的,这个是帝王功业,每个男人都想要,而且,吕光这厮居然平定了西域,也给了苻坚信心。明天的朝会之上,会决定是否伐晋之事,到时候,我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他下定决心了!”

    段秀容咬牙切齿地说道:“夫君,记得我们的仇,我们的恨,一定要让氐贼百倍千倍地偿还!不过,苻融应该还是会拉拢朝臣,极力反对吧,要是他明天再抬出王猛那个死鬼,怎么办?!”

    慕容垂微微一笑:“不怕他抬,就怕他不抬!”

    与此同时,阳平公府。

    客厅之上,几个人相对而坐,个个神色严肃,外面的燕雀在不时地鸣叫着,而这客厅之上的众人,却是一声不吭,陷入了难言的沉默之中。

    久久,苻融才长叹一声:“天王的南征之心,看起来很难动摇了,今天我苦谏不止,也无法让他回头,甚至抬出先丞相都不行,大家还有什么好办法吗?”

    权翼的眼中光芒闪闪:“明天,我们据理力争,就算不成,也只有指望大师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坐在角落里的一个老僧的身上,这个看起来面如枯树皮般的老僧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轻轻地一句:“阿弥陀佛!”

    第二天,长安,太极殿。苻坚一身将袍大铠,仗剑直上大殿,自从当上天王以来,他已经多年没有这样戎装上殿了,所有殿上的文武百官看着这威风凛凛的秦国天王,全都默然无语,只有慕容垂和姚苌二人相视一眼,在低下头的一瞬间,不约而同的嘴角间勾起一丝微笑。

    苻坚的目光落向了大殿上跪伏的众臣,耳边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天王千岁千岁千千岁”的声音,头盔之下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他一抬手,沉声道:“众卿平身。”

    当所有文武百官各自就位后,苻坚平静地拿出了一卷竹简,沉声道:“昨天孤回去以后,又看了一眼兵部呈报上来的奏章,说是若简天下之兵,可得精兵九十七万有余,以这样的实力,打东晋一个区区江东政权,是否可行?今天的朝议,孤需要各位臣工讨论出一个结果出来!”

    站在靠着殿门口位置,站出来一个八品绿衣的小官,正是那秘书监朱彤,朗声道:“天王能让中国之民,回到他们的故乡,一统天下,封禅泰山,这正是千古都会纪录的伟大壮举啊,微臣愿为陛下先驱!”

    苻坚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满意地点着头:“这正是孤所想的,其他众位卿家以为如何?”

    权翼站了出来,狠狠地瞪了朱彤一眼,吓得这个低级官员连忙站回了众官队列之中,只听权翼沉声道:“天王,当年商纣王无道,天下皆怨,即使是这样,只要三位仁臣在朝,武王仍然不能攻打他。今天晋国虽弱,但没有大恶,而且谢安,桓冲都是江表伟人,君臣如果受到强大外力,会很团结,内外一心。以臣观之,未可轻图也!”

    苻坚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满的神色,冷冷地摆了摆手:“众位卿家可以各抒已见,畅所欲言。”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到了站在右边武将队列里第三个的一员大将身上,沉声道:“石越将军,你说,孤兴大兵伐晋,是否可行。”

    此人正是秦国大将石越,时任太子东宫左卫率,听到这话后,直出班列,行了个军礼:“天王,天向所言,现在岁镇守斗,功在吴地,伐之,必有天殃!而且他们有长江天险,民亦可用,真的不是打的时候啊。”

    众臣听得连连点头,今年秦国的幽州等地正遭遇了大规模的蝗灾,可以说灾地千里,苻坚前不久刚刚派了散骑常侍刘兰去组织民众讨蝗,一般来说,出现这种天灾之时,都会被认为是上天降下了旨意,而君王在德行之上有所亏欠所致,不得不说,石越虽然是大将,但居然能想出用天象来阻止征伐,也不容易了。

    苻坚的眉头一扬,沉声道:“当年武王伐纣之时,各种灾害都有,什么水灾蝗灾旱灾一起来。而占卜也是显示大凶,要知道天道幽远,不是通过这些天象或者是占卜就能得出结论的,要是事事都靠占卜来决定,还要我们这些君臣做什么?放几个巫师治国就行了!吴国夫差,东吴孙皓,都是指望靠着大江天险以自保,结果还不是给灭了?可见这长江从来不是挡住北方大军的天险!”

    “再说了,我百万大军,就算每个人把马鞭扔到江里,也足以断其江流了,他没了长江天险,还怎么能挡我百万大军呢?!”

第三百二十章 慕容慷慨显忠义

    石越叹了口气,摇头道:“天王,您说的夫差,孙皓,都是荒淫无道之君,所以敌国可以轻易地消灭他们。今天晋国虽然弱,但并没有大罪,我们并没有出兵讨无道的理由,愿陛下整顿军队,广积粮草,等着晋国主动挑衅,我们再寻机出机,这样来的好。”

    苻坚叹了口气,看向了站在左首第一个的苻融,沉声道:“阳平公,你怎么看?”

    苻坚看向苻融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殷切的期盼,这让苻融的心微微一软,现在的情况很清楚,满朝文武几乎都是反对这场征伐,有那么一刻,苻融甚至觉得这一眼让他回到了小时候,还是个小屁孩的自己在求苻坚这个哥哥扶自己上马练骑术的时候,好象就是这种目光。

    但苻融的眼前马上又浮现起了王猛临终时的眼神,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是一横,站了出来,看着苻坚,沉声道:“天王,臣以为,东晋不可伐!”

    苻坚的脸色顿时一沉,本来眼中的那些个温情与亲慈都消失不见,换来冷冷的声音:“有何不可伐?阳平公但为孤言之!”

    苻融平静地说道:“今天伐晋有三难,天时不顺,幽州大蝗,千里赤地,此为天人感应,上天警示,一也!晋国独守江东,并未主动挑衅,我军出师无名,二也!前番我军征两淮,八万大军,一去不返,将士多死,士民皆有畏敌之心,而且我军起大兵征战江淮与荆州已有一年,士卒疲惫,粮草消耗也很大,这时候我国是疲国之兵,畏敌之民。今天在这里直言劝谏天王的,都是忠臣,为国进言,请您千万要认清楚这点!”

    苻坚一下子从王座上站了起来,厉声道:“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指望!我大秦强兵百万,辎重如山!孤虽不是那种千古明军,但也非暗弱之主!靠着现在屡战屡胜之势,以身经百战之师,打东晋这样一个区区江东小国,有何难处!怎么能把这个残寇,继续留成子孙后代的隐患呢!”

    苻坚的咆哮之声如同龙吟虎啸,在大殿之上回荡着,这个以仁义闻名的天王,还是第一次表现地如此暴怒,即使是以前给人谋反之时,也没有见他这样暴跳如雷过,也可见这回苻融这个亲弟弟当众对他的反对,对他伤得有多深!

    苻融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他跪到了地上,泣道:“晋朝现在不可灭,这是一目了然的事!现在我们劳师大举,未必能一战成功,要是到时候战事拖延,天王恩宠给征服和打败的各族胡人,他们眼看前方战事不利,会起祸心,太子带数万羸弱之师独守京师,面对如狼似虎的异族军队,只怕是根基不稳!就算微臣顽愚,话不中听,但先丞相在时,常言晋不可伐。天王一直称他如诸葛武候,为何他的临终遗言就不听了呢?!”

    苻坚的鼻孔都在喷着粗气:“阳平公啊阳平公,孤跟你说了多少次,慕容将军,姚将军他们都是忠心辅佐的忠臣,你为什么就一再地纠住他们不放?!王猛他自己也是汉人,对我们来说也是异族,为什么孤就要听他的话?!”

    说到这里,苻坚看向了一边的太子苻宏,沉声道:“以我国的国力,击伐晋国,按两国的强弱对比,如劲风扫落叶,为什么群臣都言不可,你怎么看?!”

    苻宏心中暗暗叫苦,但还是站了出来,沉声道:“父王,刚才阳平公说得清楚,现在天时不利,岁在吴分,如果我们大举起兵,却不能一举灭晋,只怕会兵损财消,有损父王您的威名啊。这才是作为臣子的我们,有所疑虑的原因。”

    苻宏这话说得还算得体,苻坚听后,怒气稍消了一些,看着还跪在地上的苻融,叹了口气:“算了,你们都退下吧。难道这满朝文武,都是这样的想法,不同意这场战争吗?”

    慕容垂突然大声道:“不,天王,微臣支持您对东晋开战!”

    苻坚一下子来了精神,看着慕容垂,笑道:“慕容爱卿,你快快言之!”

    慕容垂不慌不忙地站了出来,说道:“如果臣记得不错的话,当年天王兴兵灭伪燕的时候,也是天道不昌,灾荒不断,关中有大旱,陇右有水灾,如果按阳平公的说法,当年也不应该兴兵伐燕了?”

    苻融看着慕容垂,眼中光芒闪闪,却是无法辩驳。慕容垂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而且当年战国时候,秦国能东出击灭六国,六国的国君,难道个个都是无道昏君吗?六国的国内,难道没有忠臣良将吗?最后还不是一个个给灭了?可见这天下的一统,靠的是强弱之分,大小之分,说穿了是认一个实力,而不是什么虚无的天象或者道义。这点难道王丞相在世时没说过吗?”

    苻融厉声道:“王丞相在时就说你们鲜卑人不安好心,一定会怂恿天王出兵攻晋,然后再火中取栗,趁机复国。现在果然应了他老人家的话!”

    慕容垂哈哈一笑:“哈哈哈哈,王丞相也说过他本人会设计来害我慕容垂,或者是说过他儿子会造反的事吗?”

    这话一出,苻融的额头就是沁出豆大汗珠,无言以对了。

    慕容垂转向了一脸阴沉的苻坚,行了一揖:“天王明鉴,王丞相的话,也不可全听,他是汉人,自然心向东晋,虽然不至叛秦,但也不希望秦国灭了他的父母之邦。这样说是可以理解的。至于微臣,不知道哪里得罪了王丞相,自投大秦以来,就给他处处针对,甚至设计陷害,就算临死之时,也不忘了这样反咬一口,诬臣有异心。天王若征晋,我慕容氏鲜卑部队子民,就是女人也愿意从军出征,为大军先锋,不留国内。以免有人再说我们会趁机起事自立!”

    姚苌也跟着大声道:“我姚氏羌人不才,也愿举族从军,为王先驱!”

第三百二十一章 道安大师谏苻坚

    苻坚的眼中泪光闪闪,用力地点着头,对着满朝沉默的文武百官大声道:“看到没有,这是什么?这是忠义!你们成天说人家鲜卑慕容和姚氏羌人心怀不轨,但是国家有事,人家第一个就能站出来,你们现在脸红不红,心慌不慌?若是你们这些文官武将给对面的晋人吓破了胆,不敢出征,那孤就自己带兵亲征,诸公在后面自己安坐便是!”

    苻坚这话说得极重,整个大殿里,鸦雀无声,即使是苻融,也只能悄悄地站回了自己的位置,屏住了呼吸,不敢再开口发话了。

    慕容垂心中窃喜,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发言,效果比他预料的都要好,他深知苻坚那仁义大度的外表之下,其实隐藏了一颗给王猛压抑了几十年的帝王雄心,现在无人再制约他,终于不可阻止地暴发了,从这点来说,他在后宫操女人操男人时有多狠,何不是一种不得志时的发泄呢,这点无论对于普通人还是对于一个拥有大半天下的君王,都是一样的。

    慕容垂清了清嗓子:“天王,弱并于强,小并于大,这是世上的不变天道,非人力所能抗拒,并不是难以明白的道理。以天王的英明神武,威加海内,大秦雄师百万,韩信,白起之类的名将满朝皆是,东晋不过蕞尔江南小小政权,独抗王命,不趁着现在局势大好,将之消灭,难道还要把它遗留给子孙后代,再为祸患吗?天王,不要犹豫,如果出兵,某愿为前部先锋!”

    苻融咬了咬牙,他明知这时候苻坚已经很难再被说动了,仍然抱了最后的一点希望,站了出来,眼泪汪汪地说道:“天王,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自古穷兵极武者,岂有不亡之国?我国本是戎狄胡人,并非中华正朔,江东虽然国小兵弱,但是华夏正统,天意必不绝之,请您千万三思啊!”

    苻坚冷冷地说道:“哼,说来说去,无非是这些正溯,天道,真是够无聊的。阳平公,孤告诉你,帝王历数,岂有定数?能拥有的天下的,不是靠什么正朔,而是靠仁德。要说正统,蜀汉刘禅才是汉室正统,又怎么会给曹魏灭了呢?你之所以不如我,就在于只死循古理,不知变通!这个正溯之论,不必再言!”

    说到这里,他沉声道:“今天众位臣工都发了言,很好,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孤也需要多听听你们的话。就先议到这里吧,大家回去再好好想想,如果没有非常充足的理由,那孤就准备南征之事了。传旨,赏赐慕容垂五百匹绢帛,姚苌三百匹,以表彰他们今天的发言!”

    说到这里,苻坚也不多看朝臣们一眼,转身就向着殿后的偏门走去,所有臣子们都跑了下来,齐声道:“天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天之后,长安,宫城。

    苻坚坐在一驾步辇之上,二十余个身强力壮的力士,抬着这座方圆五六尺的步辇,走的四平八稳,冠盖之下,除了苻坚外,还坐着一个身披袈裟,面如枯树皮的高僧,可不正是那天在苻融府上的北方佛教领袖,道安大师?

    这道安一代高僧道安大师。本姓卫,常山扶柳(今河北冀县西南)人。幼聪敏,十二岁出家。后事曾经做过后赵国师的大和尚佛图澄为师,甚受赏识。

    道安著述、译经很多,对佛教贡献很大。自汉以来,佛学有两大系,一为禅法,一为般若,道安实为二系之集大成者。他提倡本无(即性空)之学,为般若学六家之一;确立戒规,主张僧侣以释为姓,为后世所遵行。弟子甚多,遍布南北,慧远、慧持等名僧皆出其门下。

    道安是当时译经的主持者,在他的监译下,译出了《四阿含》、《阿毗昙》等经共百余万言。他对以前的译本作了校订和整理工作,并编出目录。其提出的翻译文体问题和五失本、三不易的翻译原则,对后世影响颇大。他博学多识,以才辩文学著称,文章为当世文人所重。

    道安重视般若学,一生研讲此系经典最力,同时重视戒律,搜求戒本至勤,又注意禅法,对安世高所译禅籍注释甚多。由于道安综合整理了前代般若、禅法、戒律等系佛学,遂使原本零散的佛学思想,得以较完整的面目呈现于世,因此,道安大师被视为汉晋间佛教思想的集大成者。又因道安大师出生时手臂多长一块皮肉(皮手钏),时人即称之为“印手菩萨“。

    石赵国内乱之后,道安为避战乱南下襄阳,一住就是十五年,这次秦国攻克襄阳,将之俘获,苻坚为此喜出望外,公开逢人便说:“得襄阳不足喜,得一人半才是最让孤高兴的事。半个人是襄阳守将朱序,而一个人,则是这位道安大师了。”

    自从被俘往长安之后,道安被尊为国师,苻坚多次与之同辇而游,而今天,则是道安大师为苻坚讲佛经禅理的时候,只是显然苻坚没有太多的心思,坐在辇上,低头沉默,一言不发。

    道安大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平静地说道:“天王有心事?”

    苻坚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一到秋冬天,北方便是一片萧条,风景实在不怎么样。孤欲与大师共游吴越,泛长江,临沧海,岂不乐乎?”

    道安大师微微一笑,说道:“天王,您德行深厚,自比尧舜,应天御世,居中土而制四维,何必栉风沐雨,巡游四方呢?”

    “而且东南之地,气候与这里完全不一样,湿润沉闷,北方之人,去了后很容易得病,当年唐虞东巡而得病,大禹至会稽而身死,又有什么必要冒风险南巡呢?”

    苻坚不满地勾了勾嘴角,沉声道:“上天生出了亿万生民,而又设立了君王来代天巡牧,统治和管辖他们,让他们吃饱穿暖,活在这个世上,孤又岂敢贪图安逸,让一方子民感受不到上天的恩泽呢?如果都跟您说的这样,那自古至今,也不会有天子征伐之事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轮番进谏息刀兵

    道安大师神色平静,淡然道:“如果天王真的要征伐东晋的话,不如驻节洛阳,遣使者奉书于前,而让大军继之于后,逼东晋投降,要是他们顽固不化,再起兵讨之,这样不用您亲涉江淮,而且也可以避免战乱,果能如此,老衲代江淮的百万生民谢您的大恩大德!”

    苻坚摇了摇头:“这些是军国之事,大师悲天悯人,慈悲为怀,孤是知道的,但这军国之事,就不劳烦您发表高见了。这几天孤很忙,还要准备南征之事,今天的释法,就暂且停一次,等下次孤南征回来,必然聆听大师的教诲!”

    他说着,直接从步辇上站起了身,跳下了一边,对着道安大师行了个礼:“传旨,以此步辇送大师回寺,不得有误,孤自行回宫!”

    半个时辰后,苻坚坐在张夫人的寝宫之内,神色黯然,坐在床边,低头不语。

    张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搬过一只绣墩,坐在了苻坚的身边,朱唇轻启:“天王,您这是怎么了,今天本是您听道安大师释法论禅的时候,却来了臣妾这里,来了后又不说话,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事?”

    苻坚闭上眼睛,干脆整个人后仰躺到了床上:“这一定是阿融他们干的,他们居然会让道安一个出家人来进谏,过分,太过分了!”

    张夫人心下雪亮,放下了手中的一碗银耳羹,看着苻坚:“又是为了南征之事吗?天王,您真的下决心了?”

    苻坚睁开了眼睛,看着张夫人,平静地说道:“当年孤派兵灭了你哥哥的凉国,这才有了你进了孤的后宫,这回孤要再去灭另一个汉人国家了,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张夫人微微一笑:“有了天王的征伐,才有了臣妾这辈子的福气,可以侍奉天王,怎么会不高兴呢?只是…………”

    说到这里,她欲言又止。苻坚本来脸上渐渐绽放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他的眉头一皱,沉声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在孤下定决心前,所有人都可以说话,这是孤公开宣布过的,孤看看你又能说些什么出来。”

    张夫人咬了咬牙,站起身,跪到了苻坚的面前,先是叩了个首,继而直起身子,正色道:“臣妾听说,天地之生万物,圣王之治天下,都要顺其自然而因之,切不可强行违反天道,如果顺应天道,则功无不成,战无不克!”

    “当年黄帝服牛乘马,因其性也;大禹治水,浚九川,障九泽,因其势也;后稷播种百谷,让大地有了庄稼,因其时也;商汤,周武王率兵攻灭夏桀与商汤,因天下万民之心也!”

    “所以有因而成,无因而败,这些都是历史上的经验与教训。今天朝上之人,绝大多数都说晋不可伐,连道安大师都这样说,臣妾不知陛下伐晋之因何在?!”

    苻坚的眼中光芒闪闪,这个凉州的汉人才女,说起话来引经据典,滔滔不绝,而道理是如此地自然与纯熟,他点了点头,沉声道:“你继续说下去。”

    张夫人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书经》上说,天聪明自我民聪明,上天犹要因民之欲,何况是人间的君主呢?臣妾还听说,王者出师,必上应天时,下应民心,也会有各种吉利的兆头。反之,出师无名,倒行逆施,那是上天也不会保佑的。”

    “若是您不信任人心,就请看看天时吧,谚云:‘鸡夜鸣者不利行师,犬群嗥者宫室将空,兵动马惊,军败不归。’自秋、冬以来,众鸡夜鸣,群犬哀嗥,厩马多惊,武库兵器自动有声,此皆非出师之祥也。望天王明察!”

    她说到这里,美目之中已经是泪光闪闪,几乎泣不成声了,哽咽着说道:“天王,请您,请您把这当成一个妻子,对于自己丈夫的忠告吧,臣妾真的,真的害怕您这回会,会…………”

    苻坚缓缓地站起身,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张夫人:“你怕我会南征不返,失败是吗?这些天人感应的话,朝臣们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孤要是信了这些,当年就不会伐燕,伐凉!就是攻灭你凉国的时候,这些臣子们也是各种理由来推脱,反驳。如果孤信了他们,现在你会在这里吗?”

    张夫人默然无语,幽幽地叹了口气:“臣妾真的是,真的是不希望您有任何危险,这样在长安,不是好好的吗?”

    苻坚冷冷地说道:“这军旅之事,从来是男人们所决定的,非妇人所知。孤很感激你对孤的关心,但是你没有说服孤,以后也不要再说了!”

    他说着,也不看张夫人一眼,直接站起身就往外走,一个稚嫩的童声从一边传来:“父王,父王!”

    苻坚的心中一动,看向了一边的柱子,后面冒出了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的脸,正是他与张夫人所生的幼子苻诜。

    苻坚哈哈一笑,上前几步,抱起了自己的这个小儿子,在红扑扑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诜儿啊,这些天父王国事繁忙,没顾得上来看你,等忙完这次,孤带你去建康游历,怎么样?!”

    苻诜微微一笑:“孩儿这些天按父王的吩咐,学习诗书中的道理,有些疑问,想向父王求教,不知父王是不是能解疑呢?”

    苻坚微微一愣,转而笑着放下了苻诜,盘膝坐在他的面前:“好啊,居然学会主动来问父王了,很好,你说吧,有什么问题?”

    苻诜看了一眼张夫人,直视着苻坚的眼睛,正色道:“孩儿听说,治国要靠贤人,作为君主,也要多听贤人的意见。用了贤人,国家才会兴盛,不用贤人,国家就会衰亡,是这样的吗?”

    苻坚点了点头:“不错,是这么个道理。”

    苻诜继续问道:“那请问阳平公,还有东晋的谢安,桓冲,是贤人吗?”

    苻坚的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他们都是国之大臣,当然是贤人。”

第三百二十三章 苻天王的逆反心

    苻诜说到这里,也在苻坚面前跪了下来,叉手道:“阳平公是贤人,更是国之谋主,他劝父王不要征伐东晋,您不听。而谢安和桓冲是东晋的贤人,天王却要征伐他们,不听本国贤人的话,却要征伐有贤人的国家,又没有出兵的合适理由,这是孩儿所不能理解的,还请父王解惑!”

    苻坚的脸色一变,站起了身,厉声道:“是谁教你这样说的!?”

    苻诜咬了咬牙,抬起头,稚嫩的脸上,却是神色坚毅:“没有任何人教儿臣说这些,是儿臣自己读书时的疑惑,如果因此而冒犯了父王,还请父王责罚!”

    苻坚的眉头紧锁,转头看了一眼张夫人,她也是伏身于地,长跪不起,苻坚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冲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发火,他的语气柔和了一些,却带着一丝坚定:“此事到此为止,国家大事,非孺子可知。你长大后,就会明白为何父王会这样了。”

    他说完后,也不看跪在地上的这对母子一眼,径直就走向了大殿门口,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孤这些天要筹备南征的事情,没时间过来了,你们好自为之,有事的话让内侍来传话。”

    长安,城外,汉朝皇陵。

    昔日雄伟气派的汉朝皇陵,经历了改朝换代和兵祸战火之后,已是一片断壁残垣,只有那些零落的石马石俑,还诉说着这些伟大皇帝的事迹,慕容垂与姚苌策马游走在这些残垣之中,护卫从人们都远远地隔在几十步外,山林之中的走兽飞鸟的叫声时不时地传来,林风吹着二人的脸,却是神色平静,没有那想象之中的得意笑容。

    姚苌“吁”了一声,停下了自己的坐骑,他抬头看着天,神色变得黯然:“吴王殿下,你可知道,为何今天在下要约你来这里呢?”

    慕容垂的脸色微微一变,吴王还是他在燕国时的王爵,到秦国之后,多年来他当过侍郎,当过将军,当过京兆尹,也爵至国公,但就是没有再封为王。

    慕容垂一下子就明白了姚苌的意思,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叫我吴王了,姚将军。”

    姚苌微微一笑:“家门不幸,多年来一直流落中原,依附于各个政权,先父曾经是石赵帝国大将,先兄也曾经在东晋当过将军,至于在下,倒是入了前秦后才有官职,不过我想吴王也能明白我的感受,我并不希望再这样永远居于人下了,我们羌人也是优秀的民族,并不是生来就要给人统治的。”

    慕容垂淡然道:“可是天下的共主只有一个,要么统治人,要么给人统治,没有别的路可走。今天将军来这里,是要跟我商量今后天下的瓜分吗?”

    姚苌摇了摇头:“虽然我一直佩服吴王的文韬武略,但秦国毕竟是超级大国,带甲百万,你就这么确信他们赢不了东晋?要是秦国真的灭东晋成功,那天下一统,只怕我们世世代代都要成为苻秦家奴了。”

    慕容垂微微一笑:“将军也是身经百战的宿将,难道就看不出东晋军队的强悍战斗力吗?若说君川之战前,我还有点担心此事,但现在从各方面的情况来看,秦军此战必败无疑!”

    姚苌叹了口气:“就靠这几万新练的北府军?吴兵向来轻果,打顺风战时一往无前,但逆境之下却是很容易崩溃,你我多年将兵,深知此事,这些北府兵更是以江淮流民为基干所组建,流寇习气严重,若是苻坚亲率大兵,以苻融,梁成,石越,张蚝这些大将宿将统兵,只怕北府军并非对手啊。”

    慕容垂摇了摇头:“谢玄是非常优秀的将领,他能放弃淮北一年之久,故意骄纵彭超与俱难,如果苻坚倾国之兵来伐,他一定会把战线退到淮南一带,拉长秦军的补给线,北兵深入两淮,临近大江,时间一久必然因为水土不服而战斗力下降,当年石勒都做不到的事,苻坚又怎么可能做到?”

    姚苌的眉头仍然紧紧地锁着:“若是他大军不去两淮,而是改从荆州方向突破怎么办?看起来桓冲的荆州兵虽然凶悍顽强,但战斗力并不如北府兵,如果给他攻克了江陵,顺江而下,那北府兵两面受敌,也不能支持吧。”

    慕容垂微微一笑,摆了摆手:“放心吧,荆州那里苻坚一直交给我来打,他是不会去的,而且以他的性格,外表宽厚,但内心却是非常要强,这回你可知他为何要逆满朝文武,妻妾儿子的进谏,一意孤行要打东晋呢?”

    姚苌的双眼一亮:“你是说他是在赌一口气,不想给外力所左右?”

    慕容垂笑着点了点头:“正是,苻坚本身就是弑杀前任暴君苻生而得位,并非正统,而氐秦更是以戎狄身份,趁着中原一时内乱而得登大位,这点他清楚,谁都清楚,这回大殿激辩时,苻融一激动也直接挑明了此事。正溯在晋,这是天下人心所向,不是他靠假仁假义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就能改变的。”

    “所以苻坚不得不用汉人王猛来治天下,以汉人的儒家经学那套来治国,也就是假仁假义那些,虽然让他的天下看起来平定,但这是在压抑他内心的本能,也压抑那些想来中原花花世界过好日子的氐族人的本能,要是不能在汉人头上作威作福,那氐人又有什么好处呢?”

    姚苌笑道:“所以苻氏自己的宗室都会造反,就是因为没有什么特权和优待。吴王,你的意思我听出来了,你是说苻坚也给压得太凶太狠了,现在没了王猛的约束,就想回归本性了?”

    慕容垂正色道:“是的,为了打天下,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顺着王猛,压抑着自己,但另一方面,王猛就象压在他头上的大山,让他感受不到为人君的那种爽快,好不容易王猛死了,苻融他们还一直提王猛的临终遗言什么的,用死人压活人,他们越是这样说,苻坚就越会愤怒,觉得自己永远给人压制,不是君王,就会象小孩子一样逆反,越是不顺他意,他越是要做到!”

第三百二十四章 十丁抽一倾国征

    姚苌微微一笑:“吴王这个比喻太贴切也太象了。没错,苻坚就是这种人,他给压抑了太久,终于在王猛死后要亲政,要暴发了。而且,他也对他以后的氐族是不是能继续执行他的国策,天下是不是能继续安定,没什么信心,想在自己有生之年,彻底一统天下。”

    慕容垂点了点头:“是的,所以这两个原因让他排除了一切进谏,还是出兵了。今天兵部已经开始调集各路兵马,而十丁抽一的诏书也已经下达,旬月之内,苻坚真的可以组建一支百万大军呢。”

    姚苌的脸色一变:“十丁抽一?”

    慕容垂笑道:“是的,我在宫里有眼线,这诏书已经起草完了,大概这会儿正在下达,我们回去之后,也得在本族男丁之中这样征集丁壮出征了。”

    姚苌的眉头紧锁:“即使在我们胡人部落里,十丁抽一也是非常重的兵役了,苻坚的脑子真的坏掉了吗?没人劝他?”

    慕容垂哈哈一笑:“上次那么多人劝他不要出兵不也没用吗,他打定了主意,就会做到底,而且要么不做,要做做绝。其实苻融的话对他还是有影响的,他也怕完全用他们氐族军队打仗,万一失败,氐人死得太多,国内会有动摇,所以干脆来个一视同仁,无论是氐人,汉人,鲜卑人,羌人,只要是男丁,通通都得十丁抽一,他指望这样万一输了,也不至于国内生乱。”

    姚苌点了点头:“这样国内的负担就会非常重,尤其是过惯了舒服日子的汉人,肯定是怨声载道。不过如此一来的话,我们羌人和你们鲜卑也得抽调大量的男丁从军,苻坚就是真败,我们也会损失惨重,那回来也不好起事了吧。”

    慕容垂笑着摇了摇头:“放心,我们回去当然要显得很忠义,动员族人从军,这样一个良好的给征发和武装的机会,怎么可以错过呢?苻坚平时防着我们,不给我们的族人当兵的机会,也不分发武器与战马,这回正好可以借机武装,他输了以后,我们正好可以用手上的兵力起事。”

    “至于你所担心的,其实不足为虑,你去西川,我去荆州,这两处都不会是主攻方向,苻坚一定想报君川之仇,所以在两淮一带,才会安排他氐族的主力大军去对付北府军。还是我刚才说的那个小孩子的逆反之心,越是我们说北府军厉害,不好打,他就越是会亲自硬碰硬,非如此,不足以证明他自己的本事。”

    姚苌笑道:“很好,那这样输也是损失他氐族军队,氐族人少,全国不过一两百万人,从军男子就是十丁抽一,也就十几万人,一战若是输个精光,那他苻坚的天下,可就真的不稳了。不过…………”

    说到这里,姚苌的眉头微皱:“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这战就算苻坚最后输掉,那会输到什么程度,足以让天下大乱吗?若是北方真的乱了,那东晋会不会趁虚而入,收复天下呢?要是灭了苻秦,来了东晋,我们一样没好处啊。”

    慕容垂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从苻坚的征兵令来看,各地都以中心城市为征兵的集结之处,荆州那里有上次征桓冲时留下的十万精兵,而我们鲜卑人和丁零人大量集结在中原洛阳一带,到时候想必苻坚会让此地的兵士向荆州进发,由梁成来统帅,由我率本族士兵继之。”

    “而邺城,齐鲁一带的北方士兵,则会向两淮一带集结,苻融应该会挂帅统领这支部队,苻坚本人会征发关中陇右一带的氐族主力,渡黄河东进,以为后援,至于你,还是会去蜀中,带着上次造好的舰船与水军,顺流而下,支援荆州战线。”

    “东晋的应对肯定是以荆州和上游的兵马来对抗来犯之敌,而北府军作为前锋去对付从两淮过来的秦军,朝廷会在三吴一带继续募兵以为后援,随时支援两个战场,这样一来,东晋的征发也已经到了极限,他们毕竟国小力弱,咬牙可以拼出五六十万军队,但是粮草会成大问题。”

    姚苌笑道:“是啊,我倒是忽略了这个,东晋就算临时可以大量征兵,但他们的农田粮税多数是在那些世家高门的手中,朝廷的存粮可并不多,这样起了大兵,就算打赢,粮草也会消耗殆尽,因为征了太多的兵,误了春耕,来年更会有粮食危机,这种情况下大举北伐是不可能了。”

    慕容垂正色道:“所以,我们要让晋军大胜秦军,最好消灭掉苻坚的氐族主力,但也不能让他们赢得太轻松,更不能让他们得到太多的粮草辎重,以为进一步北伐的资本。所以,东晋那里,我们还得想办法让那些个高门世家,还有黑人皇帝,给谢安叔侄制造点麻烦才是。”

    姚苌微微一笑:“吴王确定有这个本事吗?虽然我知道你在东晋那里有眼线,但要动摇谢家,这难度有点高啊。”

    慕容垂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哀伤的神色:“欲灭一国,最好的办法是挑起其上层内斗,毁其国之栋梁,当年老贼王猛灭我大燕,就是让慕容评这个奸贼害我,逼我有国难报,现在这一手,也同样可以用在东晋身上。”

    姚苌的嘴角勾了勾:“但当年燕国是慕容评掌权,现在东晋的权力,可是在谢安手上啊。谁能动摇得了他呢?”

    慕容垂微微一笑,嘴角边勾起一丝深意:“姚将军啊,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慕容评固然是害我的奸贼,但若不是因为慕容纬这个笨蛋皇帝的猜忌之心,他又怎么可能得逞呢?我们如果要对苻坚行反间计要他杀了王猛或者苻融,可能吗?”

    姚苌不假思索地笑道:“所以,司马曜,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就是东晋的慕容纬,慕容评?”

    慕容垂的眼中冷芒一闪:“不错,我已经布了线,大战之后,这条线也该动起来了,姚将军,我们回去好好准备吧,记住我们的约定,一旦发动复国,以潼关为线,永为盟好!”

    姚苌“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一言为定!”

第三百二十五章 山中宰相气悠扬

    东晋,会稽,始宁山居。

    谢玄的眉头深锁,坐在王恭的对面,手里捻着一枚黑子,却是迟迟地无法落下,王恭抬起头来,轻轻地叹了口气:“幼度,你这是怎么了?今天这样心神不宁,这可一点也不象你啊。”

    谢玄抬起头,眉头深锁:“想不到苻坚的报复,来得如此之快,我们原以为他君川惨败,起码要休整个两三年才能起兵,没想到这才两个月不到,他居然就能在国内玩十丁抽一的这种把戏,更想不到的是,居然旬月之间,各地就征集了百万大军。”

    “现在他让慕容垂为帅,指挥荆州一带的二十五万大军为先锋,而原荆州刺史梁成的五万虎狼之师,作为另一路的先锋,直奔两淮而来。苻融则作为两淮道的行军大总管,率三十万大军继之。苻坚本人则带着关中征发的十余万氐族部队,鼓行出关,直奔项城而来。”

    “据前线斥候所报,秦军行军队列,长达数千里,幽州云州的部队刚刚集结,陇右甘凉的人马也刚过潼关,各路大军所过之处,地动山摇,连河水中的鱼儿都为是惊惧,跳上河岸。”

    “更可气的是,那苻坚居然还提前在朝中安排了官职,空出尚书令之职,说是要给圣上留的,而空出尚书左仆射之位,说是要给相公大人留的。嚣张狂妄至此,让人气愤!”

    他说着,恨恨地把这枚黑子往棋盘上一拍,震得盘上诸子都为之轻轻一跳。

    王恭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毕竟并非将帅,看不到这些前线塘报,看到谢玄之后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他也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沉声道:“怪不得你要拉上我一起来这里,只不过相公大人在君川之战后,就请疾归了此处,你是谢家子侄,来这里求教正常,为什么要拉上我呢?”

    谢玄看着王恭,平静地说道:“因为,在这个时候,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相公大人的力量,更需要你在世家门阀间为我们走动,这回是真正的国难当头了,再也不能有任何的内斗,牵扯之举,要不然万一真的挡不住秦军这回,我们可就全完了,大晋若是亡了,我们这些世家又岂能独存呢?”

    王恭叹了口气:“其实,从上次君川之战开始,建康城中就流传着许多对你们谢家不利的传言,在这中间,尤其是有一个人,在拼命地串联,散布这些谣言,你可知道是谁吗?”

    谢玄点了点头:“是王国宝他们家吗?或者是庾家?”

    王恭摇了摇头:“不,不是他们。京城中的高门世家,人人皆知你们王谢两大家族之间的恩怨,如果是他们出面,很多人是最多只会听听,不会选边站的。但是若是殷家出头,就不一样了。”

    谢玄的脸色一变:“殷家?你说的是殷仲堪?”

    王恭点了点头,正色道:“正是。殷家向来是文坛领袖,并非以权势压人,但在士族间的清议极高,殷仲堪的叔父殷浩,当年也是跟桓温齐名的人,也是当过执政的人,虽然在殷浩北伐失败,免官之后有些没落,但殷仲堪,殷仲文这对堂兄弟,还有他们的另一个堂弟殷峤,皆是以文才著名于世,任哪个家族,也不敢小看了他们。”

    谢玄喃喃地说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君川大胜之后,相公大人反而要暂时称疾回家呢。我这回没有去京城,直接在京口找的你,就是不知京师的动向,他们怎么说我谢家坏话的?”

    王恭叹了口气:“虽然殷家没有来找我,但是我听到了他们的流言,他们说你谢家现在准备扔下这些老牌世家,转而重用刘牢之,刘裕这样的寒人掌军,另起炉灶了,更是准备破坏世家间轮流执政,权力共享的不成文规矩。说你幼度出镇北府,就是为了在外形成荆州那样的藩镇,以便长期控制军权政权。”

    谢玄激动地说道:“一派胡言!我们谢家一心为国,呕心沥血,怎么成了他们嘴里的有非份之想!姓殷的不过一价文人,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是谁在教他这样说的!”

    谢安的声音缓缓地,却是极有威严地从一边响起:“自然是桓家让他这样说的,幼度啊,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遇事一定要镇定,你这个样子,怎么能领兵为帅,力抗强虏呢?!”

    谢玄和王恭同时脸色一变,连忙向着从屏风后出现的谢安跪拜了下去:“参加相公大人!”

    谢安的神色仍然镇定从容,看不出喜怒哀乐,在谢道韫的搀扶之下,走到了两人的面前,在棋盘边的一个榻上坐了下来,他看着王恭,微微一笑:“感谢王家在这次对我们的鼎力支持,希望这种友谊可以继续延续下去。”

    王恭抬起了头,微微一笑:“晚辈跟幼度相交多年,知道谢家一心为国,所以才会作出这样的选择,不过相公大人,建康的情况您也知道,一多半的高门世家现在已经给殷仲堪他们说动,现在强敌在这个时候来犯,您必须早作准备才是。”

    谢安微微一笑,摆了摆手:“没什么可准备的,老夫来这始宁山居,也并非避什么流言蜚语,而是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思考一下这场大战怎么打。幼度啊,你对这一战如何打,想好没有?”

    谢玄咬了咬牙,挺直了身子,正色道:“这回苻坚是来拼命的,侄儿原以为他最多动员中原和齐鲁一带的军队,来个三四十万大军,以夺取两淮为目标,可没想到他居然十丁抽一,倾全国的百万之师,这是要彻底灭我东晋了。眼下敌军的气势极锐,苻坚更是御驾亲征,这种情况下不可力敌,我意,放弃两淮,死守长江一线,靠着大江天险来挡秦军百万大军,方为上策!”

    谢安叹了口气,平静地看着谢玄:“幼度啊,若是按你说的办,我大晋必亡无疑!”

第三百二十六章 江南人心何所平

    谢玄和王恭的脸色同时一变,相视一眼,看向了谢安,谢玄讶道:“侄儿此策为何会导致大晋的灭亡?还请相公大人垂示。”

    谢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了在一边的谢道韫,说道:“道韫,你说为何呢?”

    谢道韫的嘴角勾了勾,对着谢玄说道:“因为两淮之地,是不可以不战而弃的,一旦失了两淮,让秦军轻易地兵临长江,那我们大晋的内部,就会有变化了,人心一散,不是靠着长江天险就能阻挡的。”

    王恭奇道:“为什么不战而弃两淮,人心就会散呢?要是秦军到了江边,只会大家更加精诚团结才是。”

    谢道韫摇了摇头:“王秘书,你和幼度都搞错了一件事,那就是并不是所有世家都会因为大晋的灭亡而灭亡的。当年永嘉之乱,神州陆沉的时候,北方的不少大世家并没有南迁,而是选择在胡人朝廷里为官,照样过得不错。如果是苻坚这样的仁君为帝,更是有人会这样做了。”

    谢玄倒吸一口冷气:“姐姐是说,我大晋会有些世家大族内通外贼?”

    谢道韫平静地点了点头:“不错,任何一个家族都会考虑自己的利益,我们谢家多年执政,家运即国运,大晋若亡,我们谢家必然没落,所以没有退路。但是别的家族就不一定了,尤其是本土的侨姓大族。”

    王恭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你说的是,张,吴,朱,陆,沈这些吴地豪强?”

    谢道韫正色道:“是的,就是这些土著大姓,当年大晋建国,王丞相过江之时,靠了各种手段,以我们这些外来北方大族的部曲,加上朝廷的权力,压制了这些土著家族,占了他们的地,分了他们的权,就好比我们现在的这个始宁山居,以前就是沈家的地方呢。从本质上来说,他们跟我们并不一条心,甚至会多少恨我们这些外来家族呢。”

    王恭冷笑道:“那又如何,他们无权无势,昔日的那些庄园,人口也多归于我们所有,还敢造反生事不成?”

    谢玄有些听明白了,叹了口气:“不,阿宁,家姐说得有道理,这些家族当年给我们这些北方大族所压制,虽然土地,人口大大减少,但是作为回应,我们大晋一向不在三吴之地征兵,粮税收的也不多,所以这回我组建北府兵,只能考虑用两淮流民,根本不能指望在这里征兵。”

    “但是两淮流民虽然不少人的家在京口,但更多的人,家族是在江北两淮地区的,如果我们不战而退,那这些人的妻子儿女只怕要落入秦军之手,军心势必有所动摇,这时候我们要是在吴地想征兵征粮,只要这些土著家族带头闹事,那后果就严重了。”

    谢道韫叹了口气:“还有一点,就是天师道的问题,多年来,天师道一直在吴地传道,在这里深孚众望,象他们的太上教主杜子恭,就给此地父老视为神人,影响力远远大过圣上和我们这些大家族,从前一段的表现来看,从军的那些天师道众都是有不可告人的野心,在军中都四处传道,拉拢北府军士,他们若是觉得我们大晋没有抵抗秦军的能力,也许就会给自己留条后路了,在三吴之地煽动民变,也不是不可能的。”

    王恭勾了勾嘴角:“可是,如果我们退过大江,有大江为阻碍,他们也不可能跟秦军互通消息的。没有外援,光靠什么吴地土著或者是天师道的人,想要生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谢道韫微微一笑,朱唇轻启:“要知道江南的形式,未必一条大江就能阻挡的,如果这些土著家族有意里通,或者是天师道有意投敌,他们完全可以靠着对本地的熟悉,偷偷派人过江通信,千里江防,不可能完全堵住。再说了,真要起兵的话,就是北方秦军,也不可能不知道的。”

    王恭叹了口气:“那有何良策可以应对?要不要提前把他们管制起来?”

    谢安平静地摇了摇头:“不行,大敌当前,再分心来对付自己人,只会乱上加乱。这些土著士族不会一开始就投降秦军,他们会观望时局,如果觉得我们大晋能赢,自然不会铤而走险,这就是老夫说,不可以不战而弃两淮的原因。”

    谢玄长舒了一口气,说道:“侄儿明白了,如果不战而退,即使在军事上是可行的办法,但是这些人会以为我们是畏惧秦军,一溃千里,到时候人心惶惶,有些人就可以趁机散布流言,说我们在江北战败,立足不稳,只能退往江南,而因为我们要对抗秦军,必然要在吴地加税征粮,甚至抽夫征丁,更容易激起民变了。到时候强敌在江北,内乱起于江南,就是不可收拾之势!”

    谢安点了点头:“是的,所以如果退到了江南,不战而弃两淮,我大晋必亡。你前面也说过这样一来,北府军家属也落于敌手,就是这支精兵也难以倚仗了。所以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在江北决战才是。”

    谢玄的眉头深锁:“就算是这个道理,可是秦军势大,我们刚刚在君川大战,还未来得及休整,兵法上,我军是疲兵,粮草的调集与准备也没有到位,强行在江北决战,只怕凶多吉少啊。”

    谢安正色道:“是的,困难是很大,谁也没有料到苻坚这回居然会发了狠,真的倾百万大军压来,他们这些年给王猛治理得很好,各地的粮储仓城都是满的,并不缺粮,只要象这次这样十丁抽一,马上就可以组建出百万大军,是我们以前低估了王猛。幸亏此人早死,不然的话,大晋这回真的危矣。”

    王恭笑道:“不过王猛听说也很推崇相公大人啊,说你是江表伟人,不可轻易伐晋。他在世时,也是极力阻止苻坚出兵的。现在他不在了,您一定也有破秦良策的。”

    谢安神色肃穆,点了点头:“真要破秦,只有八个字,示弱诱敌,一战而破!”

第三百二十七章 死守寿春三个月

    广陵,北府军营地。

    老虎部队营盘之外,一座小岗之上,北风呼啸,吹起刘裕与刘穆之的征衣,拂起他们的额前发缕,刘裕的面色平静,微笑道:“示弱诱敌,一战而破?胖子,你是打算把君川之战再来一次吗?”

    刘穆之嘴里咬着一根长长的青草,胖脸之上,肥肉跳了跳:“同样的招数用两次肯定不行,所以这回,不能象上次那样一撤千里,得节节抵抗才是。”

    刘裕勾了勾嘴角:“节节抵抗?你刚才分析了半天,说如果不抵抗,直接退过江,那些吴地土姓大族有可能会暗通秦军,这点我勉强同意。但秦军势大,我们如何能做到节节抵抗呢?还不如毕其功于一役呢。”

    刘穆之笑道:“你真的这样想,上来就决战?”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这是昨天夜里帐中讨论时,刘毅的点子,他说我们刚刚大胜,士气正锐,苻坚的大军也是刚刚征发,前锋不过是在中原和齐鲁征发的各族部队,并非主力,由苻融带着,而苻坚本人的关中大军,还在路上,我们趁着敌军现在还没有完全合流,集中主力打他一家伙,才是上策。”

    刘穆之长舒了一口气:“我就说嘛,这个打法听着就象是刘毅提的,不太可能是你提的。好吧,寄奴,你今天既然要来跟我推演,那咱们就各自发表意见,最后看看是不是一致。”

    刘裕微微一笑:“你先说吧。”

    刘穆之点了点头:“嗯,刚才说到了节节抵抗,秦军确实势头凶猛,北府军虽然刚刚取胜,但是连续作战,比较疲劳,再一个就是粮草的消耗上次很大,毕竟是八万大军的出动,事先又没有屯积足够一年以上的粮草,所以需要三个月以上的时间来备战。这次苻坚厉害就厉害在能在大败之后这么快就卷土重来,这里就看出多年来王猛为他积攒的国力了。”

    刘裕正色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来调集粮草,休整军队,那这三个月怎么办?”

    刘穆之眉头微皱,在面前的土地上推起了一个简易的沙盘,拿几块石子与土坷拉当成城池,指着最北面的一块,说道:“这是徐州,这是盱眙,是我们上次收复的地方,这些地方现在是空城,上次我们南迁的百姓还没有回去,也不用回去了,这些地方是守不住的,也没有任何军事上的意义,继续南撤。”

    刘裕的嘴角勾了勾:“撤到何处?广陵吗?这里可是北府军的家属所在,十几万户人呢,还有上次南撤的百姓,若是在此地决战,万一失利,那大军家属尽会成为敌军的俘虏,恐怕不妥吧。”

    刘穆之点了点头:“是的,不能直接撤到广陵,如果秦军直接杀到此处,只需要十天左右的时间,他们甚至不会给我们调集援军与粮草,让北府军休整的机会。所以,我们得前出抵抗,这个抵抗的地方,就在这里!”

    他说,伸出手,直指广陵城西北方向的一块大土坷拉。

    刘裕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寿春。不过新的问题来了,如果我们放弃淮北,秦军可以不打寿春,直接南下广陵,就象上次的彭超俱难一样,你又有什么办法,把秦军引向寿春呢?”

    刘穆之自信地摇了摇头:“寄奴,相信我,这回秦军不可能象俱难那样为了抢功而孤军深入,他们一定会先打寿春的。”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说详细点。”

    刘穆之笑道:“因为这次跟上次不一样,秦军的数量比上次多了好几倍,光靠在兖州一带的存粮,是不足以支持这样的大战役的,他们的粮,一定会通过邗沟,从北方运过来,所以争夺的焦点,不在广陵,而在寿春这个水路汇集的要冲所在。”

    “除此之外,苻坚这回如果主攻两淮,他一定也会调最精锐的部队前来的,现在秦国的最精锐部队,除了关中新征发的氐族贵族子弟外,就是大将梁成在襄阳的五万精锐步骑了。”

    刘裕笑道:“这五万精锐,是秦军长期驻扎在洛阳,镇守中原,防备荆州军马北上的精锐部队,也是氐族人的主力,多个氐人有力部族,都被征发从军。上次秦军围攻襄阳,久攻不克,即使是慕容垂的鲜卑人攻下了外城后,也无法拿下内城。最后还是梁成出马,带了这五万精锐,才一鼓破城,这战斗力是非常强的,你是说,苻坚会让这五万军队,加入到寿春战场?”

    刘穆之点了点头:“是的,不仅这五万军队精锐,而且他们已经在襄阳打过,对于水网纵横的地区作战,有自己的经验,从襄阳出发,经汉东四郡,可以直接加入淮南战场,而且水路行军,可以大大加快速度,也方便运粮。”

    刘裕摇了摇头:“那他们为什么不南下攻打江陵,而是要去寿秦呢?如果江陵那里得到突破,岂不是更好?”

    刘穆之笑道:“桓家又不是吃干饭的,上次襄阳陷落后,梁成和慕容垂都无法更进一步,这次也是一样。再说江陵是荆州桓家的老巢所在,绝不可能放弃,要攻江陵,难度可比打寿春大上许多,我料苻坚必然会在荆州一带对峙,而把突破的方向放在寿春,一旦拿下寿春,则江淮与荆州两个战场就可以彻底打通,两边可以通过水路方便地互相支援了。”

    刘裕笑道:“这么说来,寿春是重中之重,要守住寿春,才能拖疲,拖累秦军,要让寿春守住三个月以上,这还得是面临梁成和苻融两路大军的夹击,是这样的吗?”

    刘穆之肃然道:“是的,寿春的防守,一定要加强,但是不能用北府军去守,而是要出动京城的宿卫兵马,甚至是豫州的西府兵,死守住寿春,为北府兵争取三个月的时间。”

    刘裕勾了勾嘴角:“三个月后,需要我们出动到寿春,跟秦军决战?可是万一寿春提前陷落,怎么办?”

    刘穆之微微一笑:“也许,你才是最适合去寿春守城的人,寄奴,你信不信玄帅会让你去呢?”

第三百二十八章 谢相妙语解纷争

    会稽,始宁山居。

    山居后院,正好是一处断崖之处,谢安一身青衫,站在这里,西面的山风拂来,带起几分尘埃,落在他那一尘不染的青衫之上,让这翠绿的绸衣,也多出了几许杂色,谢安的嘴角轻轻地勾了勾,伸出那洁白的大手,轻拂去衣襟之上的几抹尘泥,淡然道:“买德(恒冲的小字)尘污我。”

    谢道韫微微一笑:“大人还是在为了桓冲今天的提议而烦心吗?那三千援军,这会儿只怕已经到了建康了吧。”

    谢安没有说话,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没回头,轻轻地说道:“幼度,王恭送走了吗?”

    谢玄点了点头:“已经下山了,这回侄儿擅作主张,带了阿宁一起过来,扰了相公大人的清静,还请原谅。”

    谢安摇了摇头:“你的做法没错,我知道你带王恭来是有两个原因,一是你自己心里没数,不知道如何面对我,想着找他来撑个场面。第二嘛,你也希望王恭能回去向建康的各大世家传递我们谢家对于此役的态度,尤其是是战是和,由他们家出面,先作通各家的工作,比我们直接出面宣布要好。”

    谢玄的脸色微红:“侄儿的这点想法,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大人?当着王恭的面还不敢说透,但听大人这样说,是坚决主战了?”

    谢安点了点头:“这回苻坚起倾国之兵,是要灭我大晋的,除非我们投降,灭国,不然没有谈的余地,所以此路不通,唯一能想的,就是怎么打赢了。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就在你和王恭来的同时,桓冲派了三千援军,已至历阳,声称要入京师宿卫,助守。”

    谢玄恨恨地说道:“他们这是没安好心,想学王敦,苏峻,在这时候趁机控制京城,掌握朝政。”

    谢安摇了摇头:“不,现在大敌当前,桓家自己也面对着几十万秦军,是做不了这种直接控制京师的事的,这回他们只派三千人马来,是要做个姿态,表明荆州仍然忠于大晋朝廷,同气连枝,必要的时候,就好开口跟我要粮要援军,或者是万一抵挡不住,也可以退往建康。”

    谢道韫微微一笑:“除此之外,大概也想向其他世家显示,大晋不止是有我们谢家,也有他们桓家呢,这战如果战胜,也可以在战后结好其他的家族,为他们家争取更多的利益。”

    谢安点了点头:“道韫说的很对。所以不管他们是为了求名还是求实,这三千兵马进建康,都是对桓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反过来说,就是对我们谢家,对国家没什么好处。因此,这支援军,千万不能留下。”

    谢玄勾了勾嘴角:“可否让他们转道去淮南,守寿春呢?刚才您也分析过了,需要在寿春拖住秦军主力,争取至少两个月的时间,为北府军调粮调兵,完成休整和战备。”

    谢安摆了摆手:“寿春是淮南要地,连结荆州和两淮的水路汇集所在,让荆州兵马助守,只怕反而出乱,还是得用自己人。这回与秦军决战时,不仅要有我们北府军,还要有豫州的西府兵马,桓伊是必须要倚重的人。”

    谢玄眉头微皱:“豫州的桓伊,是桓家的远族,论辈份是跟您一辈,如果要他也加入的话,只怕侄儿的资历,不足以震服的,恐怕要相公大人亲自挂帅出征才能让他服气了。”

    谢安微微一笑:“我若挂帅,那谁来坐镇后方,稳定朝局,震住建康城中的世家,吴地的土著士族,还有贼心不死的荆州桓家呢?”

    谢玄叹了口气:“那只有交出北府军的指挥权,让桓伊来挂帅,侄儿为副了。”

    谢安没有说话,转头看向了谢道韫:“道韫,你怎么看?”

    谢道韫平静地说道:“北府军是我谢家一手操练的,也是今后我们谢家保身立命之本,断不可送给外人,桓伊虽然与荆州的桓家只是疏族远家,但毕竟也非我谢家之人,这个人可以团结,但不能居于他之下。这次出征的主帅,最好是跟您一个辈份的,依侄女看,五叔最合适。”

    谢道韫嘴里的五叔,是谢安的弟弟谢石,历来以文才见长,早年曾任尚书郎,黄门侍郎,还为孝武帝司马曜讲解过《孝经》,现任尚书仆射,是个标准的文官,但并不通军事。上次君川之战时,他领后军为谢玄的后援,甚至没赶上整场大战,其拙劣的军事指挥能力,可见一斑。

    谢玄睁大了眼睛:“五叔?可他并不懂军事啊。以他为主帅,真的可以?”

    谢安点了点头:“有何不可?昔日齐魏争霸,名义上的大将军是田忌,但真正指挥的人却是军师孙膑,二人精诚团结,田忌的指挥权完全转给了孙膑,才能大败庞涓,成就孙膑的兵家之名。今天大敌当前,让你五叔为帅,是为了团结桓伊,让他能带西府兵马甘心效命,但真正的指挥,还是由你来做。”

    谢玄有些听明白了,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可是这样安排,桓伊会满意吗?五叔会听您的话,让侄儿放手指挥?”

    谢安平静地说道:“你五叔那里,我会去说,都是谢家人,不必担心。对桓伊,他是明白人,只要不居于你之下,就不会有意见,当然,重大的军事决策,你要跟他商量,不能绕过他自行决定。第一件要做到的事,就是让他立刻放弃豫州边境,火速率历阳的西府主力向你靠拢,同时给他在寿春的爱将,平虏将军徐元喜下令,一定要死守寿春三个月,不得有误!”

    谢玄咬了咬牙:“徐元喜是他的爱将,只让他守,却不救,真的可以吗?”

    谢安的眼中冷芒一闪:“让刘裕带三百人去助守,就算意思到了。跟桓伊说,我们派出了北府军里最勇猛的战士去,一定不会放弃寿春的,非如此不可!”

    谢道韫的脸色微变,几乎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低头不语。

    谢安笑着摇了摇头:“怎么,心疼准女婿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木秀于林风必摧

    谢道韫摇了摇头,叹道:“侄女不敢干涉大人的决定,只是…………”

    谢安笑道:“看起来还是担心准女婿啊。怎么,刘裕还没进我谢家的门,你就为这个未来的姑爷心疼了?”

    谢玄正色道:“相公大人,请您在这件事上再考虑一下,刘裕前一阵立了大功,可这份功劳却给刘牢之得了去,君川之战后,刘牢之升为鹰扬将军,从一个普通的军主,一跃成为北府军众将之首,可谓春风得意,而刘裕立了如此大功,却仍然只是一个幢主,除了得了些赏赐外几乎没有任何升迁好处,我已经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这回再让他执行如此危险的任务,合适吗?”

    谢安的神色平静,看着谢玄:“刘裕的风头最近太近了,军中上下无人不在谈论他,你们觉得,这些是好事吗?”

    谢道韫咬了咬牙:“那是小裕立了功,让大家心服啊,我们给了他机会,也是让他承担了非常危险的任务,他做的好,为什么不是好事?”

    谢安叹了口气:“木秀于林,风必催之。你们可知道这一阵那些散布我们谢家流言的人是怎么说的吗?说我们重用寒人,用刘牢之这样的人来掌军,想要培植自己的势力,更是让刘裕这样新晋军队的人,迅速升迁,要的是控制整个基层兵马,让北府军代代为我们谢家所用。”

    谢玄的眉头一皱:“这是不可能的事,打完仗后,我们就得交还兵权,而大部分的军队也要解散,我们不可能留住刘裕,甚至连刘牢之,也多半会转成一个没有兵权的州郡长官。”

    谢安的眼中精光一闪:“幼度,记住,无论如何,都必须要保持北府军的存在,我们谢家可以没有相位,没有五州都督,但不可以没有自己的军队和地盘。有了军队,有了地盘,才有了我们的立身之道!”

    谢玄的神色一凛,看着谢安那沉静的眼神,马上明白了叔父的用意,连忙说道:“侄儿谨受教。”

    谢安点了点头,看着谢道韫,语气稍缓:“我们就算没有刘牢之,也要有刘裕,幼度说得对,打完仗后,如何保留北府兵,是个大问题,所以,我们不能让刘裕风头太劲了,他要是得了太多的功,升成中高级的军官,那就很难在军队里继续呆下去,得压一压才行。”

    谢道韫笑道:“原来这是相公大人的想法啊,我说呢,为什么你要刻意地把刘裕给雪藏起来。不过,这回去寿春,实在太过凶险,那可是秦军主力啊,徐元喜虽是桓伊的爱将,但是兵马不过三千,真能守住吗?”

    谢安勾了勾嘴角,说道:“寿春虽小,但是粮草充足,而且桓伊镇守豫州,多年来军队精焊,寿春的守军尤其厉害,秦军前来,寿春军民一定会拼死抵抗,他们没这么容易攻下寿春的。至于刘裕,我想,没人会在乎一个小军官,带了几百人会做出些什么。”

    谢玄叹了口气:“可是刘裕本人不会没有想法啊。这时候让他带兵前去助守,他会不会觉得我们谢家抛弃他了?”

    谢安的眼中冷芒一闪:“你们没有听说过一句上古的谚语,叫王者不死吗?”

    谢玄和谢道韫同时脸色一变,对视一眼,谢玄摇了摇头:“大人真的以为他会是王者?如果是王者,我们怎么能让他置于这种险境呢?”

    谢安笑着摆了摆手:“你们啊,还是没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如果是王者,那自然不会死,反之,要是死了,就说明他不是王者。如果刘裕不是王者,那我们谢家也没必要在他身上花太多功夫,以结怨各方。”

    谢道韫咬了咬牙,说道:“大人,现在刘裕可没得罪各方势力吧,要说我们谢家树大招风还成,可是刘裕,他一个低级军官,哪入得了各家的法眼呢?”

    谢安没有回答,看向了谢玄:“幼度,你说呢?”

    谢玄的眉头微微一挑:“大人是说,上次乌衣之会时,刘裕公开顶撞了那王忱,等于是我们谢家和他们太原王家决裂的始作俑者,所以王家恨透了刘裕,一定要置他于死地而后快?”

    谢安点了点头:“太原王氏,毕竟是百年名门,地位超然,给一个小军官这样羞辱,跟我们谢家不敢撕破脸,但一定会往死里整刘裕的。而且,刘裕跟天师道是死敌的事情,已经非常清楚了,那天师道的背后又是太原王家,还有会稽王。除此之外,好像桓家也对刘裕心存警惕。”

    谢道韫讶道:“桓家又怎么会跟小裕有冲突?那个桓玄不是挺赏识刘裕的吗,上次演武,刘裕失败,桓玄不是还想趁机把他要过去吗?”

    谢玄的面色凝重,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桓玄当时一直在看我这里演武,前面失败了那么多批,他只是笑而不语,倒是看到刘裕后,开口就说演武失败的应该给赶出北府军,希望我能执行军令,但是刘裕是个人才,就这样赶走太可惜了,他可以帮我们接纳此人。”

    谢安叹了口气:“桓玄虽然年少,但阴骛深沉,城府极深,你上次去京口的时候,他就去了,刘裕这样的人,我们谢家看中,他一样也会看中。我们没放给他,他就一定不会让刘裕给我们所用,必会除之而后快。”

    谢道韫倒吸了一口冷气:“怪不得这阵子的京城流言,甚至提刘牢之的都不多,十句里有四五句说我们是用刘裕这些京口地头蛇。一开始我还以为他们是想把事情往当年天师道在京口作乱上引,可现在一听大人的分析,就全明白了,最想要刘裕命的,居然是这桓玄!”

    谢安的眼中冷芒一闪:“所以让刘裕现在离开大军,对他也是个保护,不过,为了不让他起别的想法,我得给他一个愿意去寿春的理由,道韫,让妙音去寿春,马上!”

    谢道韫的身子微微地晃了晃,嘴唇哆嗦了一下,咬了咬牙,沉声道:“自当从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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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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