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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指云笑天     东晋北府一丘八txt下载     东晋北府一丘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八十章 慕容兄妹辞世对

    慕容垂的那张刀削一般,棱角分明的脸上,肌肉在剧烈地跳动着,他长叹一声,转身一拳击在小岗之上的一棵小树之上,只听“叭”地一声,手臂粗的小树,给生生一拳击成两段,上半截直接飞了出去,十余步远,落到了岗下,而散在四周的护卫们熟视无睹,仍然全部背向着小岗,平视前方。

    慕容兰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大哥,我知道为了慕容大燕的复兴,您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当年您有国难报,只能背着世人的唾骂与嘲讽,逃亡敌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给慕容家留下有用之身,以图复国时能出上力。这点,别人不理解,小妹还不知道吗?”

    慕容垂没有说话,他的双拳紧握,目光如电,直视着那小树的断层。

    慕容兰继续说道:“为了取得苻坚的信任,为了躲过王猛的陷害,这么多年来,你为了氐贼秦国立下无数功劳,甚至连自己的亲人,夫人都献了出去,不是为了保住有用之身,以图大事,又为了什么?”

    慕容垂痛苦地吼道:“别说了,不要再说了!”

    慕容兰已经泪流满面,继续说道:“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王猛还是用金刀计害了你,也害死了令儿,多年的计划几乎毁于一旦,但您在临死之前的坦然,反而让氐贼苻坚信了你一回,从此留下了有用之身,而与您的这么多年的牺牲与隐忍相比,就算让我以身侍敌,又有什么委屈的呢?”

    慕容垂咬了咬牙,转过身来,双眼之中光芒闪闪:“可是你不一样,你是女人!复国是男人的事,我没办法让你一个女人作出这样的牺牲。再说,你心里已经有了刘裕,如果被那苻坚夺去了贞操,是毁你一生的事。阿兰,你已经为慕容家做了足够多的事,这回不要再作这样的牺牲了!”

    慕容兰摇了摇头:“我不自荐枕席,以身侍虎狼,就无法证明我的清白,证实我的情报,苻坚就不会信任大哥,不会落入我们的圈套之中。我好不容易才让刘裕他们相信,突袭洛涧,进击寿春是唯一的机会,怎么能让苻坚不配合呢?若是他不信我的情报,赶走大哥,然后亲自率军与梁成合军,那北府军一定会退回广陵,进而退过大江自保,我们多年所设想的秦晋大战,两败俱伤就不可能出现了。那大哥你之间多年的策划,这么多人作出的牺牲就没了意义!”

    慕容垂长叹一声:“不至于此,就算你不献身,我也可以继续跟苻坚周旋,再怎么说,这回是靠了我才拿下的寿春,我已经取得了他的信任。”

    慕容兰叹了口气:“大哥,不要自欺欺人了,苻融和权翼这两个贼人已经盯上了你,用尽一切办法来挑拨,苻坚的内心深处也对你有所防范,只把氐人主力看成自己可靠的力量,现在他的手下已经集中了石越,毛当,张蚝,梁成这些多年的氐族宿将和精锐部队,并不需要主公,把你打发到荆州前线,与桓家对抗,才是最正确的选择。我不用这样的办法,根本无法保你。”

    慕容垂咬了咬牙:“实在不行,我就干脆跟桓家联手反秦,在中原一带勾结翟氏丁零自立,以绝苻坚后路。”

    慕容兰摇了摇头:“桓氏狡猾,尤其是那个桓玄,小小年纪,却是城府极深,他们不是谢玄刘裕这样胸怀坦荡的大丈夫,所有的计划都是为了保他桓家的私利,就算与大哥你结盟,也绝不会相助,甚至可能会在大哥被秦军围攻之时,从背后插上一刀,绝不可信!大燕复国的唯一机会,只能靠北府军来打垮苻坚的主力。”

    慕容垂喃喃地说道:“上天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慕容垂?为什么让我连唯一的妹妹都无法保全?”

    慕容兰惨然一笑:“大哥,谢谢你对小妹的关心。这次的事,我怕我是躲不过去了,能为慕容家尽忠,我死而无憾,请你帮小妹做最后一件事情,让我可以放心地去。”

    慕容垂的脸色一变:“阿兰,你要做什么?你千万别做傻事!这个时候,苻坚死了绝不会…………”

    慕容半摆了摆手:“大哥你想哪儿去了。我不是要去刺杀苻坚。他现在还不能死,一死的话北方大乱,晋军可以轻易北伐灭秦,我慕容家再无机会。只有让苻坚回到北方,又无力控制局势时,主公带兵平叛才可能重建大燕,这个道理,小妹还是明白的。”

    慕容垂心里松了口气,点头道:“那你想说的是何事?”

    慕容兰轻轻地一撩秀发,说道:“两件事情是我不放心的,请大哥一定帮小妹做到。一是慕容家的世子之位,还请大哥早点放弃以前那种让诸子相争的打算,早早立宝儿为世子,以正其份,绝其他儿子的非份之想。我们慕容家的自相残杀,内斗消耗的传统太惨烈了,我不想以后再次见到。”

    慕容垂眉头一皱:“宝儿(长子慕容宝)的性格有些柔弱,能力上不如几个弟弟,尤其是麟儿,我怕他难以守住江山。”

    慕容兰坚定地摇了摇头:“只要名份定下,农儿,隆儿这些孩子,是会向宝儿效力的,我最不放心的,还是麟儿,他的能力确实强,但我有预感,有朝一日,他的野心会害了我们整个家族。”

    慕容垂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会认真考虑的,还有一事是什么?”

    慕容兰侧过了身,不让慕容垂看到她那下落的泪珠,她的声音中透出一份凄苦:“如果我不在了,请你想办法转告刘裕,就说我慕容兰,不后悔与他相识一场,此生命运让我们为敌,希望下辈子,不再是这样。还有,祝福他跟王妙音,希望他们两能终成眷属,白头到老。”

    说着说着,慕容兰终于忍不住自己的泪水,掩面而泣。

    慕容垂厉声道:“这话我不传,阿兰,我们慕容家的女人,敢爱敢恨!你去放心大胆地追求姓刘的,他若是敢嫌弃你半点,我拼了全部龙城杀手不要,也必灭他刘氏九族!”

第四百八十一章 红帷之中双美对

    慕容兰惨然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别这样,大哥,刘裕的心,从来就不在小妹的身上,如果跟他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我早就会向他公开自己的女儿身了。只有在这个傻瓜身边,装成兄弟,才跟他有多一点的可能,自从在寿春城中他一刀劈开我面具的那一刻,我跟他的缘份,就此了断,此生不见比再见的更好。”

    慕容垂咬了咬牙:“阿兰,这刘裕有什么好?你就非他不可吗?凭你的条件,凭我慕容家的权势,大把的王公贵族都求之不得,何苦看上这个北府小兵?!”

    慕容兰摇了摇头:“一个人的能力,气质,跟他的出身关系不大,刘裕最让我心动的,是那股子别人身上都没有的豪勇气质,我北朝男儿向来以豪爽奔放著称,但是小妹所见,无人可及刘裕之万一。这个人为了自己所珍视,所要守护的人或者信念,可以随时地舍出性命,这让我着迷。”

    慕容垂恨声道:“我们慕容家的人,每一个都可以为了家族的复兴舍出性命,难道就不如那刘裕吗?”

    慕容兰叹了口气:“不一样的,我们这种,更多的是责任,而非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不象那刘裕,他可以为了一个认识没几天的小兵的死,而自责几年,这种对人付出真心的感觉,这种让身边的人永远觉得安全和受保护的感觉,是从没在别人身上见过的。”

    慕容垂半晌无语,久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情之一字,无法理喻,教人生死相许。不过小妹,哥哥还是劝你一句,现在的刘裕可以动不动地为别人舍命,是因为他还没有那么多的责任,可以轻易地放弃自己。等到他以后地位越来越高,责任越来越重时,就要开始为自己的决定作出取舍了。”

    慕容兰幽幽地说道:“也许吧,不过那已经跟我没有关系了,我跟他,汉胡不两立,没有未来也没有可能。刚才小妹的请求,还请大哥应允。”

    慕容垂长叹一声,怆然道:“妹妹的这个请求,大哥又怎么能拒绝呢。如果你无法亲自告诉刘裕这句话,那只好由大哥代劳了。不过大哥必须要劝你一句,千万要珍惜自己,不要做任何傻事,大哥这些年别的没学到,就明白了一件事,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只要留得命在,总有实现自己想法的机会。”

    慕容兰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大哥的话,小妹记下了。时候不早了,苻坚的使者也等得不耐烦啦,小妹要去张夫人那里了,但愿以后还能跟大哥再有相见之时!”

    慕容兰说完这话,转身就走,就在她那一头的小辫甩出的那一刻,慕容垂突然单膝跪下,以手按胸,而轻轻的抽泣之声,从慕容兰的背后响起,与此同时,两行清泪,从慕容兰绝世的容颜上流下,可她却是闭着眼睛,大步向前。

    两个时辰之后,已经入夜,初更三刻。

    秦军大营,片片喧嚣,新来的部队源源不断地进入大营,到处是欢声笑语,喜气洋洋,各族语言的祝酒行辞,混在一起,此起彼伏,一点也没有大战之前的那种紧张肃杀之气,倒象是庆功之宴。

    而在帅营之中,一处精致华丽,散发着香气的绣帐之中,两个女子相对而坐,慕容兰已经换了一身大红的秀袍,冲天马尾换成了满头的小辫子,肤白胜雪,乌发似瀑,星眸朱唇,在这帐中红烛的映衬之下,说不出的妩媚,即使是对面雍荣华贵的张夫人一动不动地看着,也是痴了。

    张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想不到世间,竟然有如此女子,也难怪天王在这个时刻,都对你割舍不下,非要你去侍寝,慕容兰,恭喜你了。”

    慕容兰平静地说道:“能侍奉天王,是小女的荣幸,而且这次更多的是为了证明小女的清白,证明我们慕容家的清白。”

    张夫人的秀目微扫,目光落在了慕容兰手臂之上的那点朱砂之上,轻轻地摇了摇头:“兰姑娘,这守宫砂已经能证明了你的清白,你无需这样做的。”

    慕容兰的目光如水,看着张夫人,轻声道:“张夫人,是小女的存在,让您不开心了吗?您可以放心,小女这次只是想自证清白,过了今晚,小女绝不会留在天王的身边。”

    张夫人摇了摇头:“兰姑娘,你误会我意思了,我并非嫉妒之人,这些年来,天王有无数的女人,我都能平静以对。其实你我都是一路之人,身不由已,命似浮萍,只是我很幸运,能留在天王这样的奇男子身边,这一生已经满足了。而你还有大好的青春年华,听说还有心上人,为何要这样做呢?”

    慕容兰闭上了眼睛,喃喃地说道:“因为,我希望天下能早点一统,不再有战乱,这样我就不用为了我的国家和我喜欢的男人要以命相搏,而如此地痛苦了。”

    张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家国与爱人,真是两难的选择。这点我很清楚,当年我大凉国破,我曾经也想着要殉国,却给人救下,后来我遇到了天王,本以为会是别人的玩物,却没想到得到了一个女人所能拥有的幸福。兰姑娘,如果你真的已经决定成为天王的女人,我劝你还是忘掉别的事情吧,以后跟我一起作姐妹好了。”

    慕容兰睁开了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摇了摇头:“不,我并非想入天王后宫,只是要证明我们慕容家没有二心,证明之后,我不会留下的。即使天王想要强留,也留不住我的人。”

    张夫人的眉头轻轻一皱:“女人在有男人之前,是家族的女儿,但有了丈夫之后,就不再属于娘家了,兰姑娘,在这帐中,只有你我二人,命运又是如此地相似,我也不用瞒你,我们前凉张氏,还有人成天想着复国,甚至不止一次地想要利用我来成事,但都被我坚决拒绝了,我希望你也能和我一样,不要再做什么非份之事。”

第四百八十二章 乱世红颜如浮萍

    慕容兰摇了摇头,正色道:“我慕容家忠于大秦,忠于天王,天王于我们慕容氏一族有大恩,又何来非分之事呢?”

    张夫人叹了口气:“兰姑娘,你就算把身子给了天王,也不肯留下,这不就是最好的说明了吗?你肯献出女儿家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因为你爱天王,而是要天王相信你们慕容家的情报,进而在这场大战中作出决定性在判断,作为一个女人,我看得很清楚。”

    慕容兰一动不动地看着张夫人,久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都说张夫人是巾帼不让须眉,见识超过诸多大臣,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既然你看得这么准,为何不去告诉天王,让他把我们拿下呢?”

    张夫人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没有证据,连阳平公那样劝谏天王都无法奏效,我一个女人去说话,天王又怎么可能相信?因为你我同样是国破家亡,被迫要侍奉灭掉自己家国的男人,而且你们慕容家的遭遇,我很清楚,也很同情,即使你们有这样的想法,我也可以理解。”

    慕容兰的眉头一皱:“按你的意思,我们慕容家是要夺你家男人的江山,天下,这都可以理解?”

    张夫人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天下谁来不是坐?只要能让百姓免于战乱,就可以了。天王这次南征,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不会成功,因为连王录公都知道,现在远不是天下一统的时候,所以这次他的失败,是注定的结果。我所希望的,只是你们慕容家不要以为天王失败了,你们的机会就来了。”

    慕容兰勾了勾嘴角:“为什么不呢?如果天王这次输掉大战,北方人心不稳,很可能会陷入长期的战乱,张夫人如此聪明,怎么会想不到这点?到时候别说我们慕容家和拓跋家,就是你们凉州张氏,也不是没有复起的可能。”

    张夫人摇了摇头:“我早已经是天王的女人,受了他的厚恩,自然要为他尽力,至于我的娘家,是生是灭,已经与我没有关系了,如果他们能认清大局,我自当保哥哥他们的荣华富贵,但要是误判形势,企图再次作乱,那我也救不了他们。”

    说到这里,张夫人的眼中冷芒一闪:“我知道,家兄正在私下里跟朱尚书他们有联系,似乎有什么意图,我已经警告过他们了,不要以为真的叛秦就会有什么好处。凉国已灭多年,即使当年在他治下,也是民不聊生,才有国破之祸,天王在北方施了多年仁政,百姓心向于他,就算前方失利,也最多是回到北方,稳定内部,不会给其他野心家什么机会的。”

    慕容兰微微一笑:“想不到张夫人身为女子,这些却都看得如此清楚,可惜你非男儿身,要不然这些谋划,都是无用了。”

    张夫人摇了摇头:“我若身为男儿身,就未必有接近天王的机会了。兰姑娘,你们在想什么,想要做什么,我很清楚,也无法阻止,但我只希望你们能以天下苍生为念,不要妄动兵灾,一旦发动,天下大乱,北方混战,而东晋则会趁虚北伐,到时候无论是你们慕容家,拓跋家,还是我们张家,最终只会为他人作了嫁衣。”

    慕容兰点了点头:“张夫人的诤言,阿兰记下了,只不过我们都是女人,这种军国大事,自有掌握家国命运的人来决定,我们只能听命于人,做自己该做的事,必须做的事。”

    说到这里,慕容兰微微一笑:“就象张夫人你,现在就断言天王不会成功,可是这些年来,天王东征西讨,灭国无数,说他这次不能赢,只怕信的人不会多。我们慕容氏一族,这几年来次次为他打前锋,摧城拔寨,立下无数大功,现在就连您都这样当面质疑我们家的忠诚,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只能用事实说话了。”

    张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兰姑娘,我把你视为知心妹妹,才会跟你说这番话,你却对我防备有加,罢了,我知道我说服不了你,只能向佛祖祷告,希望天王能有个好一点的结局吧。”

    说到这里,她轻轻地站起了身,看着慕容兰,平静地说道:“天王这些天操劳军国之事,身体不是太好,今夜希望兰姑娘能尽量配合一些,不要让天王太过劳累,至于以后的事情,随缘吧。”

    慕容兰面无表情地磕首及地:“多谢张夫人提点,小女自当从命。”

    张夫人轻移莲步,向着帐外走去,她的声音渐行渐远:“来人,伺候慕容姑娘沐浴更衣。”

    慕容兰的脸久久地埋在地面之上,秀颜之上,已经是泪水纵横,当着张夫人的面时,这个坚强的姑娘强颜欢笑,滴水不漏,而在现在一个人的时候,内心的悲愤终于无法遏制,她喃喃地说道:“刘裕,现在的你,会想到我吗?”

    半个时辰之后,慕容兰一丝不挂地被裹在一床毡毯之中,躺在苻坚的寝帐之内,她的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刚才都被随侍女宫与太监仔细地检查过,就连那一头的小辫,也被解开细察,以防有哪怕是一寸的锐器行刺。

    至于沐浴之时,身上都被侍女们涂抹了各种香膏,也是为了防止身上涂毒伤及苻坚,对于安保护卫,历代行刺下毒的手法,张夫人是如此地精通,以至于慕容兰都暗自感叹,自己能想到的一切行刺手段,都被此女料于先机,也难怪这么多年来,苻坚从来就没有给人刺杀过。

    两个女侍官的声音悄悄地在帐门那里响起,慕容兰多年来密探的训练,让她的耳目远远异于常人,即使是这二人小声地嘀咕,也能听得清清楚楚:“红莲姐,天王今天怎么还没回来?他不会是忘了此事吧。”

    “怎么可能,这可是天王亲自下令要张夫人负责那慕容氏的检验的,听说还是阳平公进言,说此女有可能行刺呢。”

第四百八十三章 以德服人是天王

    叫红莲姐的另一个女侍官讶道:“啊,不会吧,看上去这么美的女子,也会行刺?她们慕容家不想活了吗?”

    “这个,这个我也只是听说的,现在前线大战在即,不能出半点差错。不过,你说这个女人这么美,该不会象以前的清河公主和凤凰一样,勾了天王的魂吧。”

    “哼,就是那个什么凤凰,最后不也是给赶出宫了吗?放心吧,天王的心只在咱们张夫人身上,谁也别想抢走。”

    红莲姐的声音轻轻地一笑而响:“这是自然,我家张夫人,可是秀外慧中,如女菩萨一样的气质呢,哪是那些只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可以比的。百合妹子,你就别担心了。”

    百合妹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可是,可是这个毕竟是慕容家的女人啊,生得国色天香,又有番英武过人的气质,看起来跟张夫人是完全不同,天王他会不会也好这一口呢?”

    红莲姐的声音隔了好久才响起:“死丫头,乱嚼舌根,天王喜欢的是那种知书答礼的女子,象张夫人这样的,那些个野丫头,他怎么可能看得上。以前宠幸那些慕容家的女人,不过是为了笼络慕容家罢了,可谈不上什么真感情。算了,别胡猜了,张夫人说过,此女不会长留天王身边的,我们还担心什么。”

    慕容兰心中暗叹,到了这个时候,这些女侍官还在担心这些争风吃醋的事情,比起她们的主子张夫人,差的实在不是一点半点,难道传说中后后宫争风,真的有这么可怕吗?能让人除了争宠外,别的都不会去想了?一想到这里,这个女中英豪就不免神色一变,转而又变得释然:过了今夜,我反正是必死之人,不会再留这世间,还要想这些无聊的事情作甚?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苻坚身上的气味也变得渐渐地清晰起来,慕容兰的神色一变,却听到门口的那两个女侍官同声道:“奴婢见过天王。”

    慕容兰的心中一阵感叹,闭上了眼睛,该来的总归要来,随他去吧。一阵帐外的轻风袭来,却是苻坚推门而入,当帐门再次落下时,帐内的光线变得明亮起来,慕容兰双眼紧闭,呼吸变得有些粗重起来,而苻坚却是盘膝在慕容兰的面前坐下,微笑地看着眼前的佳人,尽管只有头部露在外面,但那绝色的容颜,在帐内红烛的映耀之下,是那么地美,让每个男人都会为之血脉贲张。

    苻坚微微一笑:“那个刘裕真的是亏大了,如此地美人,居然就能放着从手中溜走,真的是暴殄天物啊,这真的是孤万万不解的事。”

    慕容兰没有料到苻坚会在这个时候提及刘裕,睁开了眼,讶道:“天王,为何此时提他?”

    苻坚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大战将至,孤当然要了解一下孤的敌人,对手,之所以这么晚才来,就是因为孤刚才找到了几乎所有见过刘裕,与之对阵交手过的人,来询问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慕容兰,包括你的侄子慕容麟,孤也问过。”

    慕容兰作梦也没有想到苻坚居然查了自己的身份,这一下几乎惊得要从毡毯之中跳出来了,瞬间才想到自己里面是一丝不挂,才生生留在了原处,她坐起身,紧紧地把自己裹在毯中,一动不动地看着苻坚:“天王,你,你说什么?”

    苻坚轻轻地叹了口气:“慕容兰,尽管你一直在掩饰自己的身份,但其实从寿春破城之时,阳平公就已经打探到你是慕容垂的妹妹了,你们可以卧底于晋国两年而不暴露身份,但从王景略开始,在你们家就有探子,所以金刀计才可以实施,也正因此,你的身份才不是秘密。”

    慕容兰咬了咬牙:“既然天王已经知道了这些,何不治我一个欺君之罪?”

    苻坚微微一笑:“治国平天下,最重要的是要用人,孤不希望孤的臣子都是些没有任何主动性的木头人,只要不是心存叛意,孤都可以容忍,就象王景略,也背着孤陷害过你大哥,孤不也是放过他了么?你身为前燕的公主,却肯作为一个探子自幼被你哥哥培养,这份隐忍,孤是佩服的,起码孤的女儿做不到。”

    慕容兰无言以对,摇了摇头:“这是我们慕容家族的传统,天王不要误会我们家族有对您不忠之意,我是不是慕容垂的妹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以这个探子身份,传回来的情报。”

    苻坚摇了摇头:“这个情报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慕容氏是不是忠于我苻坚,是不是忠于大秦。”

    说到这里,苻坚的眼中冷芒一闪,直刺慕容兰。

    慕容兰咬了咬牙,正色道:“今天臣妾来这里,就是为了证明我们家的忠诚。”她说着,一闭眼,就要解去身上的毡毯。

    苻坚突然道:“且慢,慕容兰,在你委身于孤之前,孤还要弄明白一件事。”

    慕容兰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直到今天,她才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苻坚,在白天那个傲视一切的君王,这会儿突然变得如此地慈祥,亲切,这种感觉,是连慕容垂都多年来没给过自己的。

    苻坚缓缓地说道:“其实你也不用解释,孤知道你大哥的想法,换了孤在他的这个位置之上,国破家亡,子死妻辱之恨,也是要想办法报的。只不过,孤并不知道,他是想让孤输掉这一仗,还是想让孤赢下这一仗。”

    慕容兰紧紧地咬着嘴唇:“天王原来还是信不过我大哥啊,当年我家大哥走投无路之际,是您收留了他,这份恩情,足以抵过任何怨恨了。”

    苻坚摇了摇头:“慕容兰,孤说过,不用解释了。这个世上最不能忘的,一个是杀子之仇,一个是夺妻之恨,凌驾于这两件事之上的,是国灭之耻,这三样孤都占全了,还怎么指望慕容垂的忠心?”

    慕容兰的眼中光芒闪闪,平静地说道:“既然天王已经这样认定了,那何不诛除我慕容氏一族,以绝后患呢?”

    苻坚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因为孤以德服人,无愧于心。”

第四百八十四章 裂土分疆惊慕容

    苻坚看着一脸惊讶的慕容兰,微微一笑:“孤知道,孤这一生,杀兄夺位,灭人国家,***女,杀人子侄,要是按常人的标准来看,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恶人。说以德服人,是不是让你心生鄙夷?”

    慕容兰摇了摇头:“没有,因为天王治国用仁义,国内不分种族,一视同仁地平等,甚至让本族人都有些意见,大秦境内,都称您为圣君,所以,要说以德服天下人,这点没有问题。”

    苻坚轻轻地叹了口气:“可是孤对得起天下人,却对不起你慕容氏,夺你国,杀你亲人,***女,害死长子,一想到这些,孤就夜不能眠,时常做恶梦惊醒。”

    慕容兰冷冷地说道:“天王只要狠狠心,将我慕容一氏尽行诛灭,就不用惊醒了。”

    苻坚摇了摇头:“不行,你们没有反行,孤无法做这样的事。再说,无端诛杀重臣,会使臣子人人离心,国将不国。与你们燕国慕容氏这么多年的恩怨,是孤错的更多一些,对你们,孤只有愧疚,回报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下手?”

    慕容兰点了点头:“那天王要跟臣妾说这些做什么?如果你不信任我们慕容氏,那我这样自证清白,又有何意义?”

    苻坚叹了口气:“因为只有这样的办法,孤才能跟你们慕容家的人真正地说上几句心里话,这些话,孤大概已经不能和你大哥敞开心肺说了,只能和你说,希望你有机会的时候,能转告你大哥,孤的真实想法。”

    慕容兰看着苻坚,平静地说道:“天王的话,臣妾自当转达,您说吧。”

    苻坚的眼中冷芒一闪,说道:“孤知道,你几年卧底晋国,绝不止是打探军情这么简单,也是你们慕容氏试图连结东晋谢氏家族,以图我大秦之举,对吧。”

    慕容兰微微一笑:“天王怎么想是您的事,臣妾说什么您也不会信的。”

    苻坚摇了摇头:“孤没有证据,但孤毕竟坐在这位置上这么多年了,你这样隐瞒身份打入东晋,要做什么不言自明。孤之所以一直没有揭穿,就是因为大战是不可避免的,无论你们是不是做这些事,都改变不了,所以孤也乐见其成。”

    慕容兰叹了口气:“既然一切都在您的掌控之中,您还要找臣妾说什么呢?如果您觉得我们慕容家一直在搞阴谋来谋夺您的江山,那除掉我们便是,这不正是王猛,阳平公一直劝谏您的吗?”

    苻坚微微一笑:“王猛他们有自己的考虑,他们只看到了大秦内部矛盾重重,各族之间的冲突隐于外表之下,却没有看到,胡人畏威而不怀德,只有让他们见识到了大秦的军威,才会乖乖地顺从,不敢起异心。所以对他们的话,孤听一半,弃一半,认同其对于国内形势,对于你们慕容家的判断,但不认同解决之道。”

    慕容兰的眼中闪过一丝讶色:“您既然认同他们的判断,觉得我们家是乱臣贼子,何不除之?”

    苻坚叹了口气:“你们没有反行,我贸然诛杀,难服天下人心,杀一人而绝天下英才来投之路,并不可行。慕容兰,这个道理,你大哥明白,而你现在还不懂。”

    慕容兰点了点头:“所以王猛一定要用金刀计陷害,逼反我大哥,这才能名正言顺,可您为何又要阻止呢?”

    苻坚哈哈一笑:“靠了这种栽赃陷害的手段来诛人全族,无论动机如何,都不是以德服人的圣君之道。孤不会用。除非是你们真正地谋反,孤才会名正言顺地诛灭,不然,反行未露,孤不会行诛心之道。”

    慕容兰看着苻坚,摇了摇头:“天王,恕臣妾直言,您自信得过了头了,总有一天,这会害了你。”

    苻坚摇了摇头:“那就让孤等着这一天吧,至少孤坐天下二十多年,以德服人,以心待民,如你所说的那样,天下人都视孤为明君,即使有人有野心造反,也不会有人跟随,这就是孤自信的底气,堂堂天下,大好河山,不是靠一些阴谋诡计就能夺取的。”

    慕容兰叹了口气:“所以天王要孤带给大哥的话,就是这些吗?臣妾会一字不漏地转达给他的。”

    苻坚笑着摆了摆手:“不,你听孤把话说完,刚才的话,只说了一半,就是孤并不怕阴谋诡计,无论是你大哥,还是别人,想勾引外部势力,发动叛乱,都只是自取灭亡。但是,除此之外,孤还有一半的话要说,那就是真心助孤平天下的人,孤一定会给他应得的东西的。”

    慕容兰秀眉微蹙:“这话又是何意?”

    苻坚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这些年,孤亏欠你大哥,亏欠你们慕容氏很多,所以,等孤这次灭了东晋,一统天下之后,会复你燕国。”

    慕容兰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复我们燕国?天王,你这不是开玩笑吧。”

    苻坚摇了摇头:“当然不开玩笑,君无戏言。这回孤灭晋之后,天下一统,再无敌国,慕容垂在孤平天下的过程中,出力最多,居功至伟,封他燕王,也是应该的,你们慕容家不是久慕汉家礼仪,连姓氏都是用的汉人衣冠起名的吗?那孤就把你们封在东晋立国的江南之地,裂土分疆,这样对得起你们了吧。”

    慕容兰咬了咬牙:“天王如此厚恩,我们慕容氏全族必将感激涕零,只是您这样分封,你们氐族人怎么办?阳平公只怕第一个不会同意!”

    苻坚正色道:“孤是君,他是臣,当年孤用王猛为相时,氐人老贵族也是不同意,但孤还是乾纲独断。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非我苻姓一氏所有,也非氐人一族所有,有功不赏,有罪不罚,那就不是王者之道,就算安然渡过一世,也必会给子孙招致灾祸。”

    慕容兰沉声道:“那您就不怕我们慕容家复了燕国之后,后世子孙再起野心,发动叛乱吗?”

    苻坚笑道:“前汉的吴王,就在江南,在汉景帝时七国之乱,一度声势震天,又能如何?乱臣贼子岂能得天下?只要孤不失人心,仁义对民,以德服人,谁又动得了孤的江山?”

第四百八十五章 **苦短金鼓急

    慕容兰半晌无语,看着眼前这个自信的男人,她不知道应该是笑还是赞,如果说一个孩子这样认识世界,他可以理解,但是这是一个为君二十多年,按说应该见遍人间百度的帝王,也这样想,不知道是该赞叹这份自信呢,还是要感叹他对人性看得太美好了?

    苻坚看着无语的慕容兰,微微一笑:“这些话,你转告你大哥吧。孤这些年是有过对不起他的事,但有些事情,也是要做一些平衡,也是要做给王丞相看的,毕竟,当年孤要依靠他治国,平天下,也不能在这事上跟他翻了脸。”

    慕容兰点了点头:“此事臣妾自当向大哥禀报。”

    苻坚正色道:“不管你们跟东晋有没有私下的什么协议,现在孤已经到了前线,就是再有协议,也只能战场上分个高下了。如果天命在孤的这一边,自当助孤一统天下,如果天命不在,也不是某些人搞些阴谋诡计让孤错过这次机会,孤自当回国整兵再战,但是与你慕容氏的约定,不会更改,只要你们不是公然叛乱,或者有任何通敌的证据被公开,孤就会实现刚才的承诺,封你们为燕王,世袭罔替。你们是聪明人,可以盘算一下,是叛乱自立来的合算,还是直接得到开国王爵来的值。”

    慕容兰沉声道:“我慕容氏受天王大恩,自当忠诚回报,并无二心。”

    苻坚微微一笑:“不用跟孤说这个,孤看行动,这种表忠心的话,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孤已经下令,让你大哥率军前往郧城方向,在两个战场之间机动,一旦孤在这里击败了北府军,会让他带兵作为先锋过江攻打建康,但与北府兵的决战,孤还是自己来,你们莫要有什么想法,孤只是想亲自打这一仗,免得人家总是说,孤平天下,是靠的王景略,吕光,苻朗这些人,而非自己的本事。”

    慕容兰心中暗叹,折腾了这么久,甚至赔上贞操,也无法动摇苻坚调离大哥军队的决心,如无自己在关键时候相助,那真的只能靠北府军自己跟苻坚决战了,胜败完全看天意,非自己所能掌握。

    但慕容兰心中飞快地盘算,脸上却是微微一笑:“天王深谋远虑,小女子佩服之至。那请问还有什么要臣妾转告的吗?”

    苻坚点了点头:“那就回到一开始,刘裕是个怎么样的人,我想听你说说。”

    慕容兰秀眉微蹙:“天王,刘裕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北府军士,最低层的小兵,您为何放着北府军的那些将帅不问,却对这样的一个人感兴趣呢?”

    苻坚摇了摇头:“因为,在第一线跟我军作战,厮杀的,不是谢玄,谢琰这些将帅,而是刘裕这样的小兵,军士,北府军是一支特殊的军队,不靠主将的兵法权谋,完全就是靠战场上这些超级军士的勇力,所谓一力降十会,仗打到这地步,没什么计谋好用,全是靠面对面的厮杀,所以,孤要从刘裕这种一线士兵的身上,见识到北府军真正的实力。”

    慕容兰叹了口气:“天王,说实话,刘裕是天下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即使在北府军中,也是万中无一的存在,他可以以一当百,当千,但也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特别优秀的男人,会招致别人的嫉妒,所以,您不用担心刘裕一个人,他守不住寿春,也不可能在战场之上决定胜负。”

    苻坚奇道:“可是在君川,甚至在寿春,他不是一个人顶在前面,激起军心士气,能让战友们同仇敌忾吗?”

    慕容兰微微一笑:“优秀的军人都能做到这点,陛下手下的勇将如张蚝,石越,毛当,梁成,也都可以这样,但他们比刘裕强的在于指挥,能调动千军万马,找到敌人的弱点,致命一击,刘裕再勇,也只不过是个小兵,他在战场上可以杀几十人,上百人,但终究影响不了大局,一旦全军失败,他也无法一力挽回,就象在寿春,他也阻止不了陷落。”

    苻坚点了点头:“那北府军中,象刘裕这样的人多吗?他一个人挽回不了战局,但如果有千百人有类似他的勇猛和实力,那不就可以改变局势了吗?”

    慕容兰摇了摇头:“这就是臣妾这回甘用身体来证明臣妾情报的原因了。天王,臣妾这回在晋营之中,看到的是晋军全营人心惶惶,再勇猛的战士,甚至是刘裕,一旦陷于这种极端不利的处境,连上层的战守都无法决定,底下的士兵又怎么会有信心?要么是不顾一切地搏命式进攻,要么就是失掉信心不堪再战,前一种人少,后一种才是多数。一旦心中没了斗志,那连平时一半的水平都发挥不出来,稍有不利,就会一哄而散,而这,就是臣妾所说的战机!”

    苻坚的心中一动,说道:“你是说,趁着北府军军心不稳,一举出击,可以全胜?”

    慕容兰叹道:“天王怀疑我们慕容家的忠诚,自不敢用此计,以臣妾判断,白天的时候趁晋军刚知天王到达,军心不稳时进攻,是最好的,现在已经错过时机了,可能晋军已经从慌乱之中有所恢复,这时候如果臣妾所料不错的话,晋军可能会如臣妾所说的那样,先打一下梁成,能救出胡彬自是最好,若是不行,也可加速撤退,一旦他们到了广陵,甚至过了江,再想消灭他们,就难于登天了。”

    苻坚双眼光芒闪闪,正待开口,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苻坚的浓眉一皱:“何事?”

    张蚝那尖细的声音急促而出:“天王,紧急军报,晋军大举进攻卫将军梁成的洛涧大营,正在激战之中。”

    苻坚一下子弹身而起,直接向着帐外走去:“备马,出援!”

    门帐掀起,张蚝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裹毯而坐的慕容兰身上,先是一愣,马上低下了头,不敢再视。苻坚张开双臂,早有侍从走上前,开始在他的身上披甲束膊,他的声音从帐外传来:“慕容兰,回去吧,向你大哥问好,别忘了转达我的话。”一声马嘶,苻坚的声音连同他的人,远远而去,再无声响。

    慕容兰轻轻地叹了口气,喃喃道:“寄奴,看你的了,别让我失望。”

第四百八十六章 梁成艺高人胆大

    洛涧,三更,秦军大营。

    灯火通明的大营里,却是看上去空无一人,即使是平时人来人往的巡逻哨探,这会儿也全都没了踪影,就连岗楼哨塔之上,也不见了昔日值守的军士,除了一些火盆还在噼哩啪啦地燃烧着,整个大营,似已成空。

    一处隐蔽的箭塔之上,两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凝视着东南方向,那静静流淌着的洛涧之上,这条不过三十余步宽,齐膝深的涧水之上,月光荡漾,照得涧两边二百多步的空地之上,一片光明,就连那浅草丛中一些鼠兔的跳跃,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扬州刺史王显,还是那五十多岁干瘦的小老头,这会儿穿着一身皮甲,眉头微皱,对着身边的梁成说道:“梁将军,为何这几日你夜夜在这东面的洛涧观察呢,我们所围困的胡彬,你可是几乎一眼都不看啊。”

    梁成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胡彬已经是死狗了,他们军中断粮已经两天,军士们都开始吃那些栅栏上的木头和弓上的皮弦,如果不是为了引诱晋国援军,我动个小指头都能灭了姓胡的。”

    王显还是一脸的疑云:“梁将军,你说这晋国援军真的会来吗?这么多天都不见人影了,虽然说下午的时候天王急书,说晋军可能会来劫营救胡彬,但于情于理,都不太可能啊。大军就在北边三十里的寿春,一个时辰就能赶到,晋军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强攻啊。”

    梁成笑道:“如果连王刺史都这么想,那一般人就会松懈下来,或者吃掉胡彬的人马也就算完成任务了。兵法上,这就叫不备,而紧接着,就是攻其不备了。”

    王显恍然大悟,点了点头:“梁将军果然是深通兵法,就连我这个不太通军事的文官,都听明白了,不过你这样想引诱北府军全军过来,他们真的会上当吗?毕竟天王离得很近啊。”

    梁成摆了摆手:“他们就是要利用我们的这种心理,觉得大军就在附近,所以会派小股部队,猛打猛冲,不求能对我们造成什么影响,只求能打开一条通路,迅速地接应胡彬冲出围困,如此就算大功一件。”

    王显长舒了一口气:“怪不得梁将军摆出这样的阵列,就是为了针对晋军的这种策略啊,服了,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为何我们要在这里埋伏,而不是南边三里的采樵滩呢?那里才是最容易救援胡彬的地方吧。”

    梁成笑道:“这就是要斗智斗通了,一般来说,大军布营,都是虚虚实实,中军营地最大,防守最严,但很少真正放置主力,更多地是来吸引敌军进攻所用,谢玄也是出色的兵家,自然知道这些,所以,如果我是他的话,一定会用疑兵在这采石滩之前虚张声势,而真正的杀招,则是派兵直冲这里。”

    王显奇道:“可这里毕竟是大营啊,防守严密,就算是放数千人驻守,也难以一时攻破,谢玄应该还是会走别处进攻吧。”

    梁成摇了摇头:“但是这里除了是大营之外,也是离胡彬最近的地方,大营宽度不过五里,离胡彬营地不过三里,加上这五百步宽的滩头,也就十里左右的距离,一旦两边夹击,最快的话大半个时辰就能冲出来。敌军只求救援,不求重创我军,抢的就是这个时间。所以,当初我布营之时,就是故意这样设计营盘,诱那晋军前来攻打。”

    王显笑道:“将军妙算。不过,晋军就不会虚实结合,干脆就直接从采樵滩进攻吗?”

    梁成摆了摆手:“那里我也布置了一万兵马,就算晋军真的从那里突破,我也足够率军出援了。这里才是重点,我以三千人马监视胡彬,七千人马防守北边各处浅滩,以作示警,这里留了三万精兵,包括全军的七千铁骑都在这里,北府军就算全部前来,我也有信心阻水战而胜之。”

    王显点了点头:“打起来的时候,天王也会率军来援,到时候两边一起夹击,必能大破晋军!”

    梁成哈哈一笑:“王刺史,你太保守了,这回晋军想救出胡彬,八万人马肯定是要全军出动的,下午天王的战报来说,晋军可能只是试探一下,救得出就救,救不出就走,所以,为了避免晋军逃掉,把他们全部消灭在大江以北,才是这一战的重中之重,我们身为臣子的,应该为主君分忧才是,而不是事事麻烦天王。”

    王显讶道:“梁将军,你这是,你这是要独自对抗北府军全部?这个是不是有点太过于自信了?”

    梁成笑道:“我梁成自带兵以来,东击燕国,北伐代国,南征先后夺取襄阳和寿春,可称所向无前,从来都不是靠了别人的相助。这回我五万精兵在此处,除了那丁零翟斌的一万援军外,都是跟随我多年的精锐旧部,使起来如指臂使,现在翟斌的人都在采樵滩那里,我用作正面决战的都是精锐部队,指挥起来不会有任何问题。只等晋军前来送死,若是晋军先攻,我便以小股部队阻水来防,诱其后面投入全部兵力,到时候我军步骑尽出,先断其后,再正面蹂之,即使他再多十万,也不过是插标卖首,送我军功耳!”

    正说话间,南边三里左右的方向,响起了一阵密集而急促的金鼓之声,杀声震天,火光遍地,整个大地和河流都在颤抖,王显一下子跳了起来,叫道:“晋军来了,晋军来了,奔着采樵滩去啦!”

    梁成微微一笑,也缓缓地起了身,沉声道:“莫急,打信号旗,传令翟斌,要他沉住气,只守不战,晋军若是强渡,就以弓弩射之。大营打开营门,出三千步兵沿河防守,记住,只守不攻,晋军若整军前来,则依托洛涧防守,不得后退一步!”

    说到这里,梁成戴上了头盔,一抹鲜红的盔缨在黑夜中绽放,他的眼中冷芒一闪:“向天王传令,请他速速出军包抄敌军东岸的侧后,今夜,我们将尽灭北府军,诸君勉之!”

    身后的十余员将佐纷纷起身,以拳按胸行起军礼:“大秦必胜!”

第四百八十七章 三更飞豹夜出袭

    洛涧,东南,秦军大营对面。

    离涧水一千余步的密林之中,五千余老虎部队的将士,还有二千天师道的精英弟子们,全副武装,身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杂草花环,隐蔽于林中的长草里,夜凉如水,涧边腾起了淡淡的雾气,即使是明月当空,也看不见这支潜伏的军队。

    刘牢之没有骑马,他跟所有的士兵一样,潜伏在草丛中,位置就在林子的边缘,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灯火通明,却似空无一人的大营,嘴角边勾起了一丝冷笑:“我若是梁成,就不会装得这么过份,起码要弄些人在营里值守,太安静了,反而隐藏不住那股子杀气。”

    黑巾包头,一身劲装的孙恩在边上咧嘴一笑:“刘将军自然是身经百战,梁成与你怎么好相提并论?对了,今天你带我们来这里,总不会是让我们在这儿就施法咒敌吧。”

    刘牢之冷笑一声:“各位今天这样全副武装,整军而来,甚至连五石散都分发了,显然也不是来做这些法事的吧,孙大师兄,今天大家要的是精诚团结,互相合作,就不必再藏着掖着了吧。”

    卢循点了点头,他的那张白净的脸上,也抹上了厚厚的黑色油彩,只有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间或刺出冷芒:“刘将军,敌军的主力也在这里,空营不过是虚张声势,我们真的要从这里攻击吗?”

    刘牢之摇了摇头,看向了一直潜伏在前方,一动不动的刘裕:“刘裕,现在你可以把玄帅的命令下达了。”

    刘裕今天一身小兵的装束,但和每个老虎部队的军士一样,都是重装铠甲,甲叶一层层地套在硬皮革之上,外覆树叶以挡反光,如果起身,就是五千多个武装到牙齿的钢铁战士,或者是人形自动重型坦克,而那一身精钢打造的甲叶,几乎能挡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强弓硬弩,这也是全天下最精良的步兵,只有力大无穷的壮士,方可胜任。

    刘裕转过了头,平静地看着天师道的几位核心弟子,说道:“玄帅有令,今天天师道众人加入老虎部队的战斗序列,作战目标,全歼梁成所部,自孙恩以下,皆听命于鹰扬将军,老虎部队主将刘牢之。”

    孙恩的脸色微微一变:“什么?全歼梁成?没搞错吧。我们这次不是来救援胡彬的吗?”

    刘裕淡然道:“这就是玄帅的军令,梁成一灭,胡彬自然得救。”

    卢循的眉头紧紧地皱着:“可是我们就这七千人马,能全歼梁成的五万大军吗?还有,苻坚的大营就在北边三十里左右,一个时辰就能杀到。玄帅这一次是不是有点托大了?”

    刘牢之冷冷地说道:“卢循,现在你们归我指挥,也就是玄帅的下属,作为属下,不执行军令,却妄议上峰,只凭这条,我现在就可以斩了你。”

    卢循连忙说道:“是属下一时出言无状,还请将军饶过。”

    刘牢之重重地“哼”了一声:“念你们并非长期在营,新来乍到,就放过你这回,若是再敢胡言乱语,不按令行事,二罪并罚,定斩不饶!”

    卢循咬了咬牙,沉声道:“遵命!”

    刘牢之又看了一眼对面的大营,沉声道:“孙恩听令,着你等天师道弟子,现在就出击敌军大营,不得…………”

    刘裕突然说道:“且慢,刘鹰扬,刚才玄帅的命令,我还有一半没说完。”

    刘牢之的紫色脸膛之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什么?玄帅还有命令?”

    刘裕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半块虎符,递给了刘牢之,刘牢之连忙接过,也从怀中掏出半块虎符相合,完美合上,他点了点头,把这两块虎符收入怀中,正色道:“鹰扬将军刘牢之,恭听玄帅帅令!”

    刘裕正色道:“玄帅命令,此战,必须以老虎部队重装士兵打头阵出击,抢滩成功之后,再以天师道轻装部队续之,不求斩首,不计代价,目标只有一个,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打垮梁成,全歼其军!”

    刘牢之的脸色一变:“这真的是玄帅军令?”

    刘裕点了点头,眼中冷芒一闪:“军令如山,刘裕岂敢乱传一字?将军,请您按命令行事!”

    刘牢之咬了咬牙,说道:“军士刘裕,你现在传完命令了,并非我亲军护卫,现在请你回到最前面的飞豹幢,既然玄帅下了这样的命令,那本将自当从命,以飞豹幢开始,全军强渡洛涧。”

    刘裕微微一笑,这个结果,早在意料之中,他轻轻地站起身,几乎没有弄出半点声响,微一抱拳:“遵命。”

    刘敬宣一直就蹲在刘牢之的身边,看着刘裕起身欲走,他突然出声道:“寄奴,保重。”

    刘裕笑着冲刘敬宣摆了摆手:“阿寿,战场见,我还想看看你的新式武器呢。”他说着,手一指刘敬宣身后背着的一件全身上下用黑布包着,看不清形状的大家伙,微微一笑。

    刘牢之面无表情地说道:“传我将令,全体各就各位,飞豹幢居首,飞熊幢次之,接着是逐鹿幢,一刻钟之内,三个幢必须站在洛涧对面。告诉三个幢主刘毅,何无忌,檀凭之,若是做不到,提头来见!”

    几个传令兵迅速地向着前方的草丛中奔去,刘裕转身大踏步地走向了林子最边缘的草丛里,月光一闪,一面飞豹幢的旗帜,在积雪反光照耀之下,张牙舞爪,刘裕一边走,一边抽出了背上背着的那柄百炼宿铁刀,刀头仍然包着黑黑的厚布,他面无表情地抽掉了黑布,耀眼的刀光,带着寒冽的杀气照亮了他那张刚毅分明的脸,在他的身前,几百具高大健壮,如同包裹着钢铁的小山似的身躯从草丛中崛起,刘裕径直走到了队列的正前方排头兵的位置,一边的向靖冲着他咧嘴一笑:“寄奴哥,看你的了。”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看我们的!”

    阵后的一声长长的鼓角之声响起,刘毅的声音透出了一股子兴奋与激动:“飞豹幢,举盾,出击!”

第四百八十八章 强弩出阵神机营

    随着刘毅的命令下达,刘裕从草丛中一跃而起,站在队伍的最前排,紧紧地举着面前放着的一面几乎一人高的大盾,置于面前,而站在他身边的同伴们,也都随之而起,顶着大盾,后排的士兵把长槊架在刘裕等首排军士的肩上,形成一道密集的盾墙槊林,伴随着小队边上腰鼓手那有节奏的一声声敲击,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向前推进。

    一幢五百余人,按着晋军的标准,形成了十个左右的小分队,每一队都列成三线步兵战线,士兵们紧紧地靠在一起,前排支盾,二排架槊,而第三排,则是跟着的步行弓箭手,五队在前,相隔三十步左右的空间,是为战锋队,而在战锋队间的空隙之处,则在后面约十步左右的距离紧跟着五排驻队,以作轮换之用。

    刘牢之的神色凝重,看着这三幢,一千五百余的重装战士的身影,渐渐地走出了林子,没入了那涧水边的浓雾之中,孙恩咬了咬牙,沉声道:“将军,敌军大营没有半点动静,是不是他们的主力并不在此?”

    刘牢之摇了摇头,正色道:“别急,我料那梁成绝不会在这里摆上空营,现在我们的三幢重装步兵已经出动,就看梁成如何应对了!”

    话音未落,对面的营寨之中突然一阵灯火通明,喧嚣鼓噪之声,传遍天际,上百枚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如同划过夜空之中的火流星,向着晋军沉稳前进的队列之中,就狠狠地砸了过来。

    刘牢之长舒一口气,笑道:“果然如此,秦军在这大营之中,有伏兵,还有百余部投石车,梁成看来一定在这里,他现在在试探我们的攻击兵力,哼,传令,让前方军士散开,不要给飞石大面积砸中,加快冲击速度,给我冲过河去!”

    秦军大营,梁成已经从箭塔之上起身,在他的身前,大批的步兵已经纷纷地从营帐之中,辎车之后的藏身之地冲出,正在迅速而有条理地推着营地的那些木栅,一队队的铁甲步兵,在飞快地整队,弓箭手们纷纷冲到队例的前例,而盾牌手和长槊兵们则在后方列队,王显的声音中透过一股兴奋:“晋军真的夜袭了呀,让天王和梁将军你料中了!接下来怎么办?”

    梁成微微一笑:“什么怎么办?按计划打呗,我敢肯定,晋军是虚实结合,集中大军要从这个方向突破,在下游的采樵滩那里,一定是疑兵,他们要打的就是一个快字,真正突击的方向,不会用箭雨和飞石来作远程轰击的。所以,我们现在一定要稳住,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大军在此。传令,调三千人上前,给我顶住浅滩,诱晋军把大军投入!”

    一边的王咏全副武装,眉头深锁,摇了摇头:“大帅,我看这些晋军行动迅速,行进间能很从容地把密集队型转成这种散兵线,以避飞石,就象这样。”

    他说着,手一指对面河岸处百步左右的晋军,已经从一开始的大盾在前,长槊手居后的密集阵,变成了看不清形状的散兵线,军士们不再是肩并肩地前进,而是隔开了起码五步左右的距离,前排的士兵们还是顶盾在前,而后面的军士则多数举盾于头,以防从天而降的飞石与箭矢了。

    偶尔有一些军士被火石砸中,顿时就倒毙于地,而身边和侧后的军士们却是熟视无睹,边走边跳跃着避过前方路上的石坑与尸体,还在喘气哀号的军士,会迅速地给同伴拖走,而给砸得稀烂的死尸,则是无人问津,那沉闷而急促的腰鼓声,震得即使在隔了一条洛涧和几百步外的秦军将帅们,仍然是呼吸加速,心跳急促。

    梁成勾了勾嘴角,点头道:“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精兵锐士,一般的部队,在黑夜里给这样飞石打击,早就崩溃了,而他们居然还能散开阵型,继续前进,以最小的伤亡来保证队伍的存在,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北府兵啊。今天算是见识了。”

    说到这里,梁成突然笑了起来:“各位,这样强悍的敌军,才配与我秦军锐士一战。如果把他们都消灭在了这里,那今后就不会有大战了。我等食君之禄,自然要为天王分忧,这是我们的光荣,也是责任。从敌军出动北府精锐来看,他们的大军一定在后面,我们要牢牢地顶住,逼其主力出动才是。”

    王显笑道:“梁将军,敌军不畏飞石,我们是不是要加大箭矢的攻击力度呢?把他们大量地消灭在河水之中和滩头,尸体会堵住前进的步伐。”

    梁成略一沉吟,摇了摇头:“不,不行,这些只是他们的先头试探部队,不是主力,天王的情报说的正确,他们是试一下能不能打,如果有机会就会扑上,那对面的密林里,必然有数万大军,哼,不能让他们跑了,传令,三千人押上,给我列阵阻击,缠住他们,重点给我打击前方的部队,用弩兵三段发射,我就不信,谢玄能忍得住!”

    王显的脸色一变:“梁将军?你这是要放敌军过河?太托大了吧。这些可是精锐啊,如果让他们冲过涧水,对我们突击,三千人怕是未必挡得住吧。”

    梁成哈哈一笑:“王刺史,你多虑了。要是敌军继续增兵,我们就加大远程攻击的力度,至于这一千多人,虽然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但只凭这点兵力,怎么可能突破我军前线呢?这回我派的可是弩兵,再强的盾牌,也挡不住强弩的近距离射击的,我的强弩兵,可是连襄阳城头的石头垛子都能射穿,北府兵也不是天兵天将,只这三千弩手,必可教他有来无回!”

    说到这里,梁成向着王咏微微一笑:“王将军,这回看你的了。”

    王咏一下子就跳下了箭楼,稳稳地落在一匹早就准备好的铠甲战马之上,一边的亲卫递上一根长杆狼牙棒,他在空中重重地一挥,厉声道:“神机营,随我来!”

第四百八十九章 火石炼狱奋无前

    刘裕已经把大盾背到了背后,压在那百炼宿铁刀之上,束腰的皮带被他用来紧紧地穿过大盾的内部护手扣中,然后打了个活结,这让他的整个背面,都得到了很好的防护,而他那铁塔般的身形,却如同最敏捷的猎豹一般,在这片腾起无数熊熊烈火的战场之上,来回跳跃着,避过一个个的火坑,闪过一具具的尸体,一往无前。

    “呜”地一声,一个硕大的,足有十几斤重的火石,就砸在刘裕身边不过五步的地方,飞石弹起,瞬间炸开,一块足有八两重的碎石,一下子打在了就站在刘裕身后不过四五步的向靖的前胸,铁牛闷哼一声,山岳般的身形一下子弯下了腰,一张口,“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人都快要瘫倒在地了。

    向靖身边的虞丘俭飞身上来,顶起大盾,盖在向靖的头上,一边挥舞,一边对着身后的刘毅大声叫道:“希乐哥,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刘毅的脸色惨白,随着对面火石的越来越密集攻击,而本方散兵线也越来越接近河水中,伤亡开始急剧地增加,他转头四顾,出发时的五百余人的整幢战士,这时候还在视线之内的已经不到三百人,惨叫声与闷哼之声此起彼伏,这种修罗地狱般的战场惨象,那种面对从天而降的恐怖杀器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让平时嘴上一套一套的刘毅刘希乐,也不免舌头打结,语无伦次了。

    刘毅一时说不出话,一边紧紧跟着的孟昶大声道:“希乐哥,你倒是快点下令啊,大家都指望着你呢。”

    刘毅咬了咬牙,回头看向了刘牢之等人潜在的方向,火光冲天,飞石破空的声音已经压过了一切,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张了张嘴,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不知道!”

    这一句刚出口,跟在后面的百余名北府军飞豹幢的军士们,人人丧气,将者军之胆,在这种环境下冲击向前,刘毅就是所有人心中的支柱,连他都说不知道如何行事,即使是勇武过人的北府军士们,也都心中惶惶,甚至有人开始左顾右盼,去寻找撤退的捷陉了。

    刘裕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地响起,压过了那些破空的飞石之声,清楚地传到河边百步之内所有人的耳朵里:“大家莫慌,随我来,弃掉盾牌,奔袭过河后重组!”

    刘裕说着,第一个就把背上背着的大盾直接解掉了结,扔在了地上,抄起那把百炼宿铁刀,起身就要向前。

    虞丘进大叫道:“寄奴哥!弃了盾,如何防箭矢?”

    刘裕二话不说,直接从地上跃起,百炼宿铁刀在头上挥出一道刀花,把两块弹地而起的碎石直接击出老远,“扑通”“扑通”两声,就掉到了河水之中,他厉声道:“如果上天注定这块石头要打中你,你就是挖个十丈大坑躲进去,还是会给砸到。进者生,退者死,冲过河去,跟敌军缠在一起斗狠,矢石自然无用,不怕死的,随我来!”

    他的话音刚落,向靖就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把打掉了虞丘进一直支在他头上的那面盾牌,抄起背上的大刀,向前就冲了过去,边冲边吼道:“不怕死的,跟着寄奴哥,冲啊!”

    两道熊虎般矫健的身影,冲出了河边,直入水中,而刚才还被敌军的飞天火石,压制在河滩之上,不敢起身的北府军将士们,也都纷纷效仿,只要在地上还能动的,全都弃了累赘的大盾,只拿着随身护卫的武器,不管是大刀还是长槊,抑或是弓弩,这夺命的东西,都是牢牢抓紧,为了把冲刺的速度加到最大,把身上的负担减掉最轻,不少军士甚至一边在跑,一边在卸着身上的铁甲,洛涧东岸,几乎是一瞬之间,就堆上了几百副明晃晃的精钢铁甲,在这月光与火光的照耀之下,明亮如月,而上千名或着铁甲,或穿单衣,甚至不乏赤膊的汉子,如下饺子一般,纷纷跃入这齐膝深的洛涧水中,吼叫着向对岸冲来。

    王显的声音有些发抖:“这,这些是人吗?不要命了?梁将军,自古只有丢盔弃甲地逃跑,可从没见过,没见过这种丢盔卸甲地进攻啊。他们是来拼命的,我们,我们要不要再增派人手?”

    梁成的眉头自从刘裕开始散阵突击,直过涧水时,就已经越来越紧地锁在一起了,这会儿更是随着王显的话,成了一个川字,他咬了咬牙,沉声道:“你说的对,王刺史,这伙晋军可是不要命的悍徒,给我传令,前方弩阵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射击,压制敌军的冲击速度,他们现在卸了甲,没了防护,就是再勇猛,也不敢硬冲正面的,只要能把他们压制在河滩上,我们就能胜。还有,让骑兵准备,万一敌军大军相继,给我反冲击,河对岸可以放,但过了河这里,来多少给我杀多少!”

    河东岸,刘牢之冷冷地看着前方的火石炼狱之中,三三两两的伤兵,被同伴们拖了回来,而一到安全地区,那些拖回伤员的军士们,便脱盔卸甲,抄起兵器,义无反顾地投向了前方的火海之中,战场之上,此起彼伏地响着:“跟着寄奴哥冲啊,跟着寄奴哥冲啊!”

    孙无终长长地叹了口气:“想不到在这种困难的情况下,刘裕居然能以一人之力,让军心复振,冲过了那洛涧,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刘敬宣哈哈一笑:“我知道他一定行的,终叔,父帅,我早就说过寄奴一定可以的。”

    刘牢之突然厉声道:“够了,这还在打仗,用得着这样夸赞一个小兵吗?所有部队准备!”

    孙恩的眼中一亮,站起了身:“是要总攻了吗?”

    刘牢之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等刘裕把对面的敌军弩阵打垮了再冲。”

    刘敬宣的脸色一变,急道:“父帅,不行啊,现在对面的战士多数没有铁甲,如何面对敌军强弩?好不容易才有一块滩头阵地,再不派兵支援,寄奴怕是要全军覆没啊!”

    刘牢之的眼中冷芒一闪:“他若真的是传说中的天命之人,就不会死,一个兵也不许再向前,擂鼓助之!”

第四百九十章 寄奴临阵御千军

    飞石轰鸣,火光冲天,炬石划过天际的弧线,一道一道,撕碎了整个夜空,洛涧东侧的岸上,一个一个地弹坑,随着这些炬石的撞击,已经遍布了整个河滩,不停地有些石块,击中那些给北府军士们脱下的甲盔,把这些精钢打造的重装铠甲,砸得四处飞溅。

    而在不远处的涧水之中,雾气茫茫,却是随着这些落地的火光,依稀见到成千上百的人影,影影绰绰,飞快地淌过这齐膝深的涧水,冲到河岸的另一端,然后纷纷散开,找到那些河边的草丛之中隐蔽,很快,就不见踪影了。

    刘裕静静地伏在一处河边的岩石之下,一双冷厉的眼眸子,死死地盯着前方的情况,三千余秦军弩手,已经在这宽约三里的正面完全展开,布下了雁行之阵,前方是一列大盾手护卫,而成雁行阵列,向着两边斜向伸展的弩手,则是紧紧地收在大盾之后,手中的弩矢已经上弦,千余根寒光闪闪的三棱矢头,正对着前方百步之外的河滩之上,但凡有敌军起身,便是几发精准的弩矢点射,中者立仆!

    “呜”地一声,一道飞矢破空的声音钻进了刘裕的耳中,紧跟着是一声倒地的声音,刘裕的眉头一皱,看向了后面十余步处,一个刚刚倒下的壮士:“黎民,是你吗?”

    来人微微地哼了一声,边上的一个粗浑的声音说道:“寄奴,我是长民,是我弟弟黎民中了矢。”

    刘裕点了点头,沉声道:“是诸葛兄弟啊,你们是在无忌的队里吧,怎么也到后面了?”

    何无忌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寄奴,大家刚才都听你的话,扔掉盔甲冲了过来,幸亏有你的指挥,要不然只怕大伙儿一半都要折在东岸啦。”

    檀凭之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寄奴哥,大伙儿都服你,还是你有办法,现在你也别再纠结什么军职了,咱们三幢弟兄,全给打散了,现在没有建制,就象在君川的时候,你来指挥我们好了。”

    刘毅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寄奴,现在跟后方的联系中断了,咱们先头三个幢没有统一的指挥,你来吧,现在我们大多数只有武器没有甲胄,敌军弩手在前面布阵,怎么办?”

    刘裕咬了咬牙,转身一看后方,飞石仍然满天飞舞,但多是落在涧水东面,在这种很宽的战场之上,精准度很差的飞石,扔出去的距离可能能差上百步,所以后方的飞石车手只敢把轰击的位置大体设定在河东岸,而河西岸有本方的队形,因此几乎没有石头落下,只是那三千人的弩阵,让人望而生畏。

    至于洛涧的东岸,这会儿鼓声大作,杀声震天,却是从那密林里再也没有一兵一卒冲出,显然,即使是按照原来的作战计划,在第一批抢滩部队没有占据稳定的滩头区域,为后方大军打开一条通道之前,刘牢之也不会再派军支援了。

    刘裕念及于此,心中主意已定,大吼道:“全都能听到吗?”

    上千个嗓子顿时吼了起来:“寄奴哥,听你的!”

    一阵疯狂的弩矢攒射,对着刘裕刚才喊话的位置就飞了过来,在地上插满了上百枝弩矢,可是刘裕的声音,却从二十多步外响了起来:“身着铁甲者,全部上前,去敌百步。”

    刘裕的话,用京口话喊出,方言口音很重,只有以京口人为主的北府士兵能听得懂,而几百步外的秦军士卒,却是一脸茫然,不知所以。

    王咏的身边,一个副将低声道:“将军,要不要找些懂汉话的南蛮子过来听听这厮叫了些什么?他好像是在下令指挥啊。”

    王咏摇了摇头:“我也懂点汉话,但这人喊的象是吴地土语,听不清楚,不管他,反正这些人都把甲胄扔在河对岸了,就算穿在身上,我也不信他们可以挡住我军的弩矢攻击,传令后方投石车继续给我砸对岸,不要让他们的援军攻过来,咱们就用弩矢压制,过会儿调弓箭手过来,吊射射死他们!”

    刘裕的身边,这会儿已经聚焦起了两百余名全副武装的北府军士,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飞豹幢里的那些老相识,老弟兄,几乎个个都是重甲在身,檀凭之,魏咏之,魏顺之,何无忌,刘毅,刘粹,赵毅,向靖,虞丘进,诸葛长民,诸葛黎民等人,聚在一起,连精钢甲叶都是互相反光,熠熠生辉了。

    刘裕咬着牙,目光从一张张坚毅而充满期盼的脸上扫过:“各位,承蒙大家信得过,临时推举我刘裕在这时候带领大家,这是信任,也是责任!”

    “现在的战场态势,已经很清楚了,敌军有备而来,前有弩阵,后是涧水,火石飞天,强弩在前,退一步可谓粉身碎骨,进一步也是刀山火海,大部分的兄弟没有盔甲,赤膊上阵,只会给他们射成刺猬,于是无补,所以,现在我们的打法只有一个,就是所有重装战士,列阵而前,一举打垮面前这三千弩兵!为后面的兄弟,为全军的弟兄,杀开一条血路!”

    所有人的脸色一变,何无忌失声道:“寄奴,你疯了吗?我们才二百多重装战士,他们可是足有三千强弩,在这个距离,我们连盾牌都没有,就算身穿重甲,也会伤亡惨重啊!”

    刘毅也是眉头一皱:“是啊,要是大家一起冲上去,毕竟有千把人,还可以杀出一条血路!”

    刘裕厉声道:“我们要的不是杀出血路,而是把这些敌军全部打垮!追着败军去逆冲他们的大营,现在所有身着重甲的,只有我们这些人,其他人身无甲胄,起来就是个死,还怎么拼命?”

    刘毅沉声道:“寄奴,大伙儿信你,不是要跟着你送命的!”

    刘裕冷冷地拉下了脸上的面当,虎目之中,精芒一闪:“跟我来,就能死中求生,铁甲汉子们,持弩,密集阵,踏步出击!”

第四百九十一章 铁甲杀神震敌胆

    随着刘裕的这声暴喝,如同平地响了个炸雷,刘裕一跃而起,百炼宿铁刀那鲜红的刀缨,在刀柄之上如火焰般地飞扬,而他那如山岳般伟岸的身躯,则巍然屹立,双重精钢铠甲,随着他的气功运行,导致的肌肉一阵贲张,而一片响动,一张三连发的旋臂步兵弩,则被背在刘裕的背后,三根寒光四射的矢芒,与他那全身锃亮的铁甲一样,交相辉映。

    何无忌咬了咬牙,紧跟着从地上弹了起来,与刘裕一样,肩并肩,持长刀而前,剩余的众人,纷纷拔身而起,恶鬼面当在月光的照耀之下,闪出森寒夺魄的光芒,百余步之外看着这一批无声无息,全身重甲,如同鬼魂一般的重甲军士,让秦军的那些弩手们一个个心生惧意,连持弩的手也开始微微地发抖了。

    地上只剩下了刘毅,赵毅,刘粹,刘藩和诸葛长民三兄弟,还有跟着他们的三十多名弟兄,他们面面相觑,眼中光芒闪闪,还在犹豫之中,诸葛长民看向了刘毅,眼巴巴地问道:“希乐哥,现在怎么办?要跟着刘寄奴上吗?”

    诸葛黎民咬了咬牙:“拼了,不上的话,就算活下来,以后也会给人看不起。”

    他说着,正要一跃起身,却给诸葛长民按住,他厉声道:“老二(诸葛黎民排行第二),你疯了吗?这时候上,不是送死是什么?”

    刘毅看着稳步向前的这两百余人的小方阵,喃喃地说道:“也许,刘寄奴是对的,虽然无盾,但我们双重重甲在身,再鼓硬气功护体,也不是防不住箭矢。”

    说话之间,一阵破空之声响起,对面的弩阵之中,奔出四五百名弩手,对着刘裕等人,就是一阵弩矢攒射,不少人的铠甲之上,顿时就插满了两三寸长的弩矢,一些闷哼之声响起,可是几乎无人倒下,这个坚定而沉稳的方阵,继续如墙般地推进,与敌阵的距离,反倒是近了二十步左右。

    檀凭之的声音狂野地响起:“敌距,八十步!”

    刘裕的声音冰冷而镇静,没有一丝感情:“铁甲老虎,向前,向前,向前!”

    一阵粗浑的“呼呼呼呼”之声响过,甲叶撞击的声音在整个河岸间响起,诸葛长民睁大了眼睛,讶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刘裕怎么不下令持弩反射回去?”

    刘毅双眼一亮,哈哈笑道:“明白了,我明白了,刘寄奴真他娘的是个天才,这都能想得到!”

    诸葛长民楞楞地看着刘毅:“又怎么了?他想到什么了?”

    刘毅笑着一指对面的秦军阵列,又是六七百名弓弩手飞奔而出,对着那透明闪亮的军阵,就是一阵胡乱的攒射,然后飞也似地奔回了本方的盾牌之后,而随着这阵射击,刘裕等人的身上又多出了几枝到十余枝不等的弩矢,一线的十余名重甲军士无力地仆地,但多是腿脚之处中箭,一边咬牙拔箭,一边试图复起,但整个军阵,仍然一往无前地坚定向前,没有丝毫的减速。

    刘毅正色道:“现在岸上有薄雾,能见的距离很短,我军这样强攻,敌军不明就里,弓箭手最怕的就是跟人近身格斗,如果不能把我们射倒在河滩之上,只怕近敌五十步内,他们的士气就要崩溃了。”

    他顺手一指刘裕,这会儿手中的百炼宿铁刀一阵接一阵的刀花飞舞,却是只护着自己的面门与头顶一线,而其他人也是如法炮制,跟着挥舞长刀,护住头面要害之处,至于身体的肩,胸等处,则插了不少弓弩箭矢,如猬刺一般林立,却是连点血也没有冒出。

    刘毅笑道:“这就是寄奴的厉害之处了,双重铁甲,本来在百步之内难挡敌军的强弩,但他这样反其道而行之,列密集甲阵而上,尽管只有二百多人,但足以整列推进,敌军不知我军后排情况,以为千军万马,心里就慌了,这些弩兵们,心中恐惧,手上的力道连平时的一半都使不出来,拉不了满弦,一开始百步左右或许能开四石弩,到八十步时大约只能开三石了,现在这里快到六十步了,怕是连二石弩都开不动,这样的弩力,是射不穿我军铁甲的!”

    诸葛长民哈哈一笑:“还真是跟希乐哥说的一样呢,刘寄奴不仅武艺了得,更是深知士卒之心啊,那我们现在还等什么?上去帮忙啊!”

    他说着,和身边的两个兄弟,还有跟在他身边的十余个重甲军士就准备一跃而起,提刀上前了。

    刘毅突然摆了摆手:“不,我们现在去已经晚了,不仅是捡刘裕的现成,还落了个怕死不前的名声,赵毅,快去叫后面的兄弟跟着上前,掩护刘裕他们。”

    赵毅摸了摸鼻子:“可是后面的兄弟多数无甲啊,刘裕他们怎么说也是重甲在身,二三石的弩射不穿,但就算半石的弩,在几十步的距离射穿赤身之人,也是轻而易举啊。”

    刘毅恨恨地一拍赵毅的头盔:“你懂个屁,刘裕他们重甲的顶前面,我们带无甲的弓箭手在后面,等刘裕要突阵时,我们放箭助他,这样敌军肯定一下子崩溃,到时候我们再持长刀突击,反而可以抢在刘裕的前面,把这些功给争到手!”

    赵毅恍然大悟,马上就回头奔向了河边的后方,诸葛长民迟疑地眨着眼睛:“我说,希乐哥,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仗义啊,刘裕顶在前面,受弓射弩击,我们却在后面放箭抢功,不太好吧。”

    刘毅的眼中冷芒一闪,也不答话,却是一把抄起大弓,大踏步向前,走出三步左右,搭箭上弦,几乎不用瞄准,弓弦一动,长杆狼牙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直飞入秦军弩阵的大盾之后,一声惨叫声响起,一个正在持刀指挥弩手上前的军官脑门给射了个通透,直挺挺地倒了下来,吓得周围的十余名原本要上前的弩手顿时作鸟兽散。

    诸葛长民咬了咬牙,也抄起大弓,趴在原地的三十多人,边奔边射,秦军的弩阵之中,惨叫声连连,而秦军射出的弩矢数量,也为之一减。

第四百九十二章 举弩相对谁先崩

    刘裕的手中长刀如风,只一挥舞,带起雪花般的刀气,“”地一声,一根射向他面门弩矢,应刀而落,在空中折为三段,落到了刘裕的脚下。

    一边的向靖轻声闷哼了一下,伴随着一枝弩矢入体的声音,刘裕的眉头一皱,也不往左看向靖,沉声道:“铁牛,怎么样?”

    向靖哈哈一笑:“无妨,刚碰到皮,还没入肉呢。”

    刘裕的眼角余光一瞟,却看到向靖的右胸之上,一根弩矢已经没入了大半,只有一点尾翎还留在外面,他很清楚,这一箭入肉至少三寸,也亏得铁牛这铁塔般的身躯和一身横练的硬气功,才不至于趴下,换了一般人,只怕这一下已经爬不起来了。

    刘裕摇了摇头,刚想叫向靖退到第二列轮换,顺便拔矢裹伤,头顶一片厉啸之声,却是后方的刘毅等人,在开弓放箭,五十余步外,不少躲在盾后的秦军,应弦而倒。

    何无忌兴奋地说道:“寄奴哥,希乐他们跟上来了,用箭支援我们,我们也还击吧,一定能把敌军打退!”

    刘裕厉声道:“继续前进,不要退,也不许对射!”

    他说着,大步向前,又前进了三步。

    檀凭之就站在刘裕的身边,一边走,一边大喊道:“寄奴,差不多就行了,进五十步内,双重重甲也顶不住了啊!”

    刘裕二话不说,只顾前行,木盾之后,秦军的弩兵们经历了一阵刘毅等人的弓箭袭击之后,稳住了阵脚,王咏身边的一群亲兵部曲,亲自跑到了前方,开始接替前军的指挥,刚才那十余个因为指挥军官的死而逃亡的弩兵,直接被这些部曲亲卫们撞上,二话不说,砍瓜切菜般地格杀当地,一个个取了首级,血乎淋啦地举于盾后,大声地斥责起那些军心不稳的弩兵,靠着这套措施,原本几乎要崩溃的秦军弩阵,又重新稳定住了。

    一千余名秦军重弩兵,随着这些部曲亲卫们的号令,纷纷钻出了木盾,他们的手上,拿着三石以上的步弩,千余根明光闪闪的弩矢,直指向了刘裕等人,五弩对一人,几乎胸前和正面所有的要害之处,都在敌军的射程之中。

    刘裕的脚步终于停下了,就在离敌五十步的地方,他停了下来,目光炯炯,直视前方的敌军,他缓缓地把手中的百炼宿铁刀插回了背上,手持三连大弩,直指向了对面的敌军,两军就这样隔着五十步的距离,举弩相对,战场之上,陷入了死一般地沉寂。

    刘毅睁大了眼睛,一边的诸葛长民大声道:“干什么啊,快放箭,放箭啊,只要再前进二十步,顶过这一轮,就能冲垮敌阵了啊!”

    刘毅突然一挥手,沉声道:“全都不许放箭,现在就是决胜负的时候,五十步的距离,铁甲难当敌矢,现在双方打的就是心理,谁先崩不住动了,力气一泄,就再没有补救的机会啦!”

    说到这里,刘毅咬牙道:“刘寄奴这是在赌命啊,该死,可惜没有后续部队,要不然,这时候有人冲一下,那肯定…………”

    刘毅突然收住了嘴,他听到了洛涧之中,有轻轻的流水鸣溅之声,转头一看,雾气之气,数不清的全身黑色,轻装迅速的天师道弟子,正借着夜色潜出,他们无甲,背着刀剑,动作快如脱兔,摸到涧水边,直接就把身子没了进去,游向了这里,也许是前面的战斗太刺激,太吸引人了,以至于秦军的炬石轰击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更是没有人发现这些天师道弟子正在悄然渡涧了。

    刘毅的嘴角边勾起了一丝冷笑:“将军就是将军,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候做了最正确的事。天师道的人来了,准备出击!”

    秦军箭楼之上,梁成已经紧张地满脸是汗,一边的王显连话都快说不出利索了:“天哪,这些,这些北府兵是人是鬼?如果是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百步距离,弩矢不入?看,看他们的身上,全都,全都中了起码十箭以上,怎么,怎么就不死?”

    梁成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些是敌军死兵,重甲加上硬气功护体,居然就这样强顶过来了,早知道就应该一开始用骑兵冲击的,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命令王咏,不许放矢,敢违令射击者,斩!”

    王显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为什么不射他们?”

    梁成厉声道:“因为现在已经到了五十步了,五十步的距离,只能发一矢,也根本来不及后排轮换,如果这一箭不能给敌军造成重大伤亡,那他们趁势一突,我军前军必崩!到时候前军败兵一冲,后军全都要散!”

    王显不停地擦着额头的汗水:“那,那就这样一直对峙下去吗?”

    梁成咬了咬牙:“时间对我们有利,这些北府兵中了这么多箭,体力也是极限了,叫前方的人顶住了,有敢后退者,后队斩前队,给我把营栅全给放倒,五千骑兵在栅后列队,随时准备反冲击!”

    王显的眉头一皱:“将军不可,要是反冲击,那前军怎么办?”

    梁成的眼中冷芒一闪:“顾不了这么多了,我只当前军三千人已经尽没,只要他们能多拖上半刻钟,我们的布置完成,就可以骑兵突击啦!”

    说完这话,梁成飞身跳下了箭楼,稳稳地落在了自己的坐骑之上,一边的一个铁甲护卫飞奔上前,把一柄足有六七十斤重的大刀递向了梁成的手中,他单手提起,重重地一抡,地上瞬间就给这刀斩出一道深达半尺的裂痕,梁成用氐语大吼道:“众儿郎,准备…………”

    他的话音未落,前方却是响起了一阵躁动,一阵坚定而有力的踏地之声响起,刘裕的那个重甲方阵,开始继续前移了,伴随着刘裕带头喊的号子:“一四五二,五四一八八!”

    随着刘裕的口令,整个洛涧西岸所有的北府军士们齐声有节奏地吼了起来:“一四五二,五四一八八!”

    王咏的声音刚刚响起:“稳住!”可是一声破弦之声也几乎同时响了起来,不知道是哪个精神紧张的秦军弩兵,扣下了扳机,几乎是连锁反应,瞬间,弩矢如浪,扑向了对面那个坚定而沉稳的铁甲方阵。

第四百九十三章 三十步距矢如岚

    刘裕等人的脚步瞬间就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全身内的气功运行到了极致,撑得那护身的铁甲都几乎无法承受那肌肉瞬间的暴起,甲片叶子一阵阵地摇晃着,而不少入甲不深,只是挂在甲胄之上的弩矢,干脆就给这一震之力,直接掉了下来。

    就在这些弩矢下落的同时,新一波的弩矢紧接而来,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这些铁甲战士正面的护甲之上,不少人的嘴里发出一些闷哼之声,甚至连嘴角边也渗出些血丝,几乎每个人的胸前与腹部,肩部,都多出了五枝以上的弩矢,几乎枝枝都直至没羽,在这不到五十步的距离之上,即使是这些秦军弩手们因恐惧而发弓,力度远不如平时,但正面无盾的情况下给这样射中,即使是身着双重铁甲的北府战士,也都受到了不等的伤害,若非这些铜皮铁骨的汉子皮粗肉厚,体力远胜常人,这会儿只怕早就倒下一大半人了。

    但越是这样,几乎无人倒下的北府军士们,却已经在心理上压垮了秦军的最后一道防线,即使是这样的射击,都无法打倒对手,每个人的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声音:“鬼,这些不是人,一定是鬼,逃啊,离这些恐怖的恶鬼越远越好!”

    刘裕的肋骨之上好像给什么东西狠狠地咬了一下,电流般的痛感穿过全身,接下来就是彻底的麻木,但是刘裕的嘴角边却勾起了一丝带血的微笑,他知道,这一回,自己赌赢了。

    二百多名铁甲战士,就这样身上插满了弩矢,却是手持大弩,瞄准着对面已经开始乱成一团的秦军,一动不动地站着,所有人的眼角余光已经看向了刘裕,只待他的嘴里出一个“射”字,这忍了一路的三连发弩,就会狠狠地飞出,把对面的这些秦军弩手,射个通透!

    可是刘裕的声音却是清楚有力地传来:“铁甲军,前进,一,四,五,二,五,四,一,八,八!”

    随着他数的每个数,他的步伐坚定而沉稳,一步步地向前,而与之并肩的众军士,再无一人出声,所有人在这个时候,对刘裕已经不是信任,而是盲从,在这个洛水西岸的夜里,这个顶在最前面的汉子,就是所有人生的希望,胜利的保证,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王咏的身边已经一片混乱,数不清的军士,纷纷从前方争先恐后地退下,即使是那些支着盾牌的牌手,也都大多放下了面前的木盾,向着后方如潮水般地奔去,王咏大吼一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手起刀落,两个弩兵的脑袋,应手而落,可是,仍然无法阻止这些弩兵们如潮水般的后退。

    一边的副将王翔早已经面如土色,一手拉着王咏马头前的缰绳,大叫道:“将军,顶不住了,先撤吧!”

    王咏狠狠地一脚踢在王翔的脸上,几乎把他的颧骨都要踢碎了,对着捂脸蹲地的王翔,王咏大吼道:“撤?往哪儿撤?跟着败兵给踩死吗?往前才有生路!”

    他骂完王翔,吼道:“王家部曲听令,持刀出盾,与敌肉搏!”狼牙棒在头顶抡起一个大圈,便是跃马而出。

    前方正在到处拉人砍人的二百余名王咏的亲兵部曲,听到王咏的吼声之后,也不再顾得上去砍杀身边的逃兵,他们纷纷抄着血淋淋的兵器,一个个跃出盾墙,吼叫着就向着坚定向前的北府军阵冲去。有五六百名还没有完全崩溃逃跑的弓弩手,也跟着这些王家部曲一起,冲出盾阵,一边上弦,一边向着刘裕等人瞄准了。

    王咏吼叫声连连,打马而前,身边五六个护卫相随,从他面前奔过的溃兵们,纷纷闪开一条道,他也顾不得再杀这些溃兵,手持大弓,搭箭上弦,只一个冲刺,就到了离盾墙不到十步的地方,因为,他本就离前线很近,但是,在这个慌乱的时候,作为主将的他,没了任何的保护,甚至可以说一目了然。

    刘裕的嘴里,“八”字倏然而止,二百余人的铁甲方阵,正好不偏不倚地在敌阵前只有三十步的地方,火把已经被丢得满地都是,地上的火光加上这三更半天的月亮,映在这满地的积雪之上,加上铁甲的反光,对面每个敌军那狰狞而扭曲的脸,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连他们心跳的声音,都能在刘裕等人的耳边回荡!

    刘裕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睛轻轻地闭起,所有的疼痛,麻木,在这一刻,仿佛不再存在了,他的神智变得异常的清醒,而思维也是那么地敏锐,在这闭眼的一瞬间,战场上最后的影像,在他的脑海之中如烙印一样清晰。

    而刘裕脑海之中的最后一点记忆,便是那个在盾墙之后,持弓跃马而出的敌将,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刘裕清清楚楚,这一定是敌军前军的主将,因为,如果自己在他的位置之上,也会作出逆袭这个唯一的选择!若是随刚才的溃军出逃,那也不是梁成的精锐!

    刘裕睁开了眼睛,一瞬之间,刚才的影像还几乎是定格,就连王咏的战马,也只奔出了不到一步的距离,最优秀的战士,只在这零点几秒的时间,也能完成调整的决断,刘裕的胸间一股压抑不住,如同洪荒暴发般的中气,顿时冲出了他的胸腔,顺着喉咙直到嘴边,然后变成了龙吟虎啸般的咆哮之声,在一片通明的大地间回荡着:“三连射!”

    几乎是刘裕的第一个字出口的同时,整齐划一的一阵扣弩之声,同时响起,二百多名站成一线,如同铁林般的北府军士,同时射出了手中的弩矢,一道差不多是齐头并进的弩浪,带着凄厉的啸声,直冲对面那些冲出来的军士而去,几乎不折不扣地,纷纷射中了这些敌军的要害之处,与秦军射击不同的是,这一弩,几乎全部击中面门,而非胸腹!

    刘裕的弩稍稍调高了半寸,他的眼中,望山里只剩下了一个目标,那就是盾墙之后那个跃马在前的敌将,而他那随着剧烈的呼啸而抖动着的喉结,在刘裕的眼中,就象洛涧一样宽大。

第四百九十四章 寄奴破阵如虎狼

    王咏正在高声厉吼,让身边两个还在犹豫不前的弩兵继续向前,可是一道光芒突然在他的眼前闪过,他的脸色一变,刚想挥弓格挡,手刚刚举起一半,却只觉得喉咙之上给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紧接着是后脖子一凉,然后咽喉之下,就再也没有任何感觉了,一边跟着他刚刚冲出来的王翔,吓得三魂掉了两魂,大声叫道:“将军,将军中箭啦!”

    王咏的脑子在飞速地旋转着,多年的战场经验让他开始努力地回想起这时候要做点什么,说点什么,他很想学着刘邦一样,一低头,再抬头,哈哈一笑:“贼人射中了我的脚趾头!”以此来掩饰自己胸部中箭的实况,可是他很努力地想低下头去,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挪动半下了,甚至,他感觉到自己的脑袋,有强烈地从脖子上脱离的迹象。眼前的视线,渐渐地变得昏暗和模糊起来。

    大约是人死之时的那一瞬间,所有的感观,或者说传说中的第六感,会变得格外地强烈,王咏甚至听到了第二波弩机击发的声音,当他脑子里的疑问还没有来得及得到解决:这波晋军的弩怎么射得这么快?不用重新装填的吗?

    这一下是眉心,一根轻羽铁矢,就象打破鸡蛋壳一样,直接从王咏的双眼之间射了进去,他甚至可以在弥留的一瞬间,看到自己的脑浆在空中飞舞,混合着从喉管那里飚射而出的血液,就这样在自己的面前洒落了一地,连疼痛都无法感觉到了。

    王咏感觉到天地都在旋转着,自己的身体,好像是从马上落了下来,一边的王翔已经在掉转马头,准备逃跑了,他很想大吼:“回来,你这个懦夫!不许逃,回来继续战斗!”

    可是王咏已经半句话也喊不出来了,他感觉自己就象是什么轻飘飘的东西,正竭力地上升,甚至可以看到,周围有许多同样轻飘飘的,发光的东西,正从倒在,趴在地上的秦军将士身上,向空中腾去,越来越高,越来越远。而又是一阵弩机响声贯彻了大地,王翔的后脑上突然穿进了一根轻羽铁矢,从皮盔到头盖骨,顿时就给打了个粉碎,白花花的脑浆与红色的鲜血混在一起,洒得满地都是,而他根本来不及叫出半声,便从马上倒栽而下,一个轻飘飘的发光体,从他的身体中直接升了起来,这一下,王咏终于意识到:他奶奶的,老子就这么完蛋了啊!

    三轮弩矢飞过,大盾前后,倒下了足有近千具的尸体,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上,五石强力三连步兵弩,加上轻羽铁矢的穿透之力,是可怕的,以刘裕击毙王咏的那两矢为例,无不是穿过咽喉与脑袋之后,矢力未尽,又击中了后面逃命的两个小兵,直接透背穿胸,钉到了地上。

    而那些一开始冲出来的王咏部曲,死状更是极惨,几乎所有人都是给正面打穿了胸腹,在空中飞快旋转的弩矢,二十步左右的距离击中人体,直接会把前胸的皮甲,连同里面的皮肉骨头撕个粉碎,开膛破肚,心肝与肠子流得满地都是,甚至有些运气不好的兄弟,给同时两三弩击中,直接整个人打成了两段,下面的腿还在跑,而上面的身子则给击得倒飞出去六七步,直到撞倒后面的大盾,才倒在了地上。

    三矢连发,所用不过一秒钟多点,晋军精良的器械,可以让弩臂随打随转,一击之下,扭力正好把下一根搭新着弩矢的弩臂转上,拉弦的同时也是扭臂的力量来源,于是连发三矢,才能如此之快,虽然人数只有二百多人,但三矢之下,也有七百余箭,由于是距离太近,对着对方密集人群的集中攒射,如同现代的机枪扫射一般,顿时就夺去了近千名秦军的生命,自王咏以下,伏尸相枕,尸横遍野,浓重的血腥味道,顿时就盈满了整个洛涧西岸!

    刘裕一把扔掉了手中的三连步兵弩,顺手抽出了背上的大刀,在他的面前,敌军尸横遍野,活着的人溃不成军,争先恐后地向后逃去,甚至刚刚在栅后列阵,准备想要反突击的那些骑兵,都给这些前军的步兵冲乱,人喊马嘶,乱成一团,刚才还不动如山,杀气腾腾的秦军方阵,这会儿给这样弩兵突击,几乎是全部崩溃。

    秦军前军三千人,活着的一千余人在疯狂地奔跑着,而后方营地之中,从各处营帐之中冒出来的,上万的步兵,这会儿也已经乱得不成队列,氐语中的各种口令与怒吼,在这方圆十余里的战场之上来回飘荡着,响成一团,却是如此地杂乱无章,谁也没有意料到,洛涧之战,一场看似悬殊,不可能取胜的战例,竟然在刘裕的指挥之下,反过来成了秦军崩溃了。

    刘毅等人撒着丫子在狂奔,一边跑,一边不停地放箭,战场之上这才是最开心的,追杀逃敌,赶着敌军前队去冲散后队,而本方的士兵,只需要放手收人头即可。

    刘毅跑过了刘裕的身边,转头对着刘裕笑道:“寄奴,你真的是太厉害了,两百多人就打垮了敌军前军的三千弩手,这一仗,你当记首功啦!”

    刘裕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这一战,我不求个人立功,只求能击溃秦军,消灭这股强敌,现在我们要做的,是继续列阵迫敌,防止他们重组!”

    刘毅的眉头一皱,看了看身上的重甲,沉声道:“我们穿得太多了,列阵迫敌,那杀不到多少敌军。”

    刘裕微微一笑,向后一指,只见雾气之中,数不清的天师道弟子,如鬼魅般地从后面杀出,奔跑如狐如兔,人人手持白刃,一跃丈余,只几个起落,就超过了刘裕等人的阵列,甚至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就冲进了盾阵之后,惨叫之声与血光飞溅,从前面不停地传来,而断肢残躯,在空中零乱地飞舞,如此狠厉迅速的杀人方式,即使是钢铁战士一样的北府兵们见之,也不免微微色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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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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