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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指云笑天     东晋北府一丘八txt下载     东晋北府一丘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九十五章 将军渡涧踏血来

    孙恩的吼声在夜空中回荡着:“长生战士,杀啊,杀掉这些不信三清的妖邪,用你们手中的刀剑,净化他们的灵魂,让敌人的鲜血,染红你们的刀锋,每一个被你们夺取的妖邪性命,都会为你们的功德,更进一步!”

    这些疯狂杀戮的天师道弟子们,一个个双眼通红,浑身上下红色的气雾环绕,他们手中的刀剑,也是精钢打造,秦军士卒们普遍身着的皮甲,在他们的刀剑面前,如同纸糊,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杀的是红白之物喷满一身,已经完全失去了斗志的秦军士兵,几乎无人敢回头应战。

    即使有几个醒过神来想要回身反击的人,往往手中的武器都来不及与这些天师道弟子们相交击,就给三两下卸去了手臂,倒在血泊中打滚,刀光闪闪,人头很快地就跟脖子分了家,地上血流成河,而满地乱滚,如同西瓜一样地首级,却是无人相捡,除了孙恩,卢循等首领弟子们的吟唱与吼叫声外,只有那种刀剑割过骨肉时,断筋切肉的那些个“噗,噗”的响声,伴随着伤者垂死时的惨叫,尽入人耳之中。

    檀凭之叹了口气:“这神教的弟子,杀起人来真是吓人,服用了五食散之后,不知疲倦,不分敌我,没有怜悯,没有人性,只有这样纯粹而彻底地杀戮,太可怕了。”

    魏咏之的三片兔唇翻了翻:“我滴个乖乖隆里咚,瓶子啊,幸亏咱们早早地退了教,要不然,只怕现在冲在前面砍人的,就是你我呢。”

    刘毅咬了咬牙,对着刘裕沉声道:“寄奴,是我们列阵打垮了秦军前阵,现在这些天师道的家伙,却是吃了药,轻装在追杀逃敌,他们是在抢我们的功劳,你还在等什么?”

    刘裕摇了摇头,转过身来,对着后面一阵马蹄响处,大声道:“将军,刘裕临时接掌指挥,扰乱军纪,还请您责罚。”

    众人全都脸色一变,刚才这样放手大杀时,人人都是高度紧张,这根弦一旦松了下来,反而都有些不知所措,连反应也变得有点迟钝了,之前天师道弟子们潜行过河,悄无声息地突击,听不到还情有可缘,可这回明明是刘牢之骑马当先,后面三千余重甲北府军士,列阵奔行而来,却是几乎无人发觉。

    刘牢之的战马一阵飞驰,带起点点白雪,很快就跑到了刘裕等人的身前,所有军士全都以拳按胸,行礼道:“见过将军,老虎部队,威武,威武,威武!”

    刘牢之一勒马缰,战马直接在刘裕面前定下,他的手一挥,沉声道:“免!”

    所有的军士把拳头从胸膛上挪开,大声喝道:“虎!”

    刘牢之也不看前方的战况,双眼紧紧地盯着刘裕,点了点头:“刘裕,我在后面全看到了,当时三幢兄弟给压制在河岸上,情况危险,你能临危挺身,指挥大家冲过河岸,组织反击,列阵打垮敌军前阵,有功无过,至少是功大于过,战后,我会为你请功!”

    刘裕微微一笑:“都是众兄弟们纪律严明,斗志高昂,小的不过是临时组织了一下,没有什么功。将军,现在敌军前军虽垮,但是仍有反击之力,还没到可以放手大杀的时刻。”

    刘牢之点了点头,沉声道:“竺谦之,高雅之何在?”

    两个彪形大汉从步兵阵列前昂首而出,对着刘牢之一抱拳:“卑职在此,听候将军命令。”

    刘牢之冷冷地一指前方,沉声道:“你二人各率本部千人,列阵而前,位于这些天师道弟子之后,如果他们攻击顺利,则发箭支援,若是其遇到敌军有力部队突击,则列阵保护,记住,动作不要太快,只需在其后方百步左右即可,注意两侧的敌军。”

    二将对视一眼,高雅之疑道:“为何我军不散阵追杀?”

    刘牢之沉声道:“黑夜之中,敌我不明,如果散开队伍,容易自相残杀,何况敌军前军虽溃,仍有步骑数万,不是没有反击之力,若是敌军有伏兵出动,我前军轻兵难以抵挡,这时候需要你们保护和掩护,明白吗?”

    竺谦之咬了咬牙:“那斩杀敌将的功劳?”

    刘牢之摇了摇头:“这一阵是尽灭敌军,如果全歼梁成,人人有功,又何必跟人争这一时短长?本将已经下令,有违者,军法从事!”

    说到这里,刘牢之的眼中冷芒一闪,竺谦之与高雅之不敢再有置疑,纷纷带兵而前,很快,四幢铁甲步兵就在正面展开,持盾举槊,后排步弓跟进,踩着满地秦军的尸体,如墙推进。

    刘牢之回头看向了刘裕,微微一笑:“刘裕,你对本将的布置,有何看法?”

    刘裕淡然道:“小的只是普通军士,在将军面前,只有服从,没有半点看法。”

    刘牢之哈哈一笑:“你小子,是不想跟本将军论兵吗?这个时候,不要拘泥于上下尊卑,如果你在本将的位置,你会如何选择?”

    刘裕点了点头,看着在刘牢之边上,满脸兴奋的刘敬宣,说道:“敌军前军虽溃,但梁成毕竟是宿将,应该还有办法组织反击,骑兵已经被前军的步兵冲乱,又给天师道弟子近身攻击,难起作用,现在正确的选择就是舍掉骑兵,用来拖延时间,紧急调动营中的步兵,在后面列成阵线防守,此外速召采樵滩和监视胡彬的两支部队过来支援,如果军力合一,固守待援,也许还能撑到大军前来救援的时候,再不济,只要撑过这黑夜,到了白天,看清我军人数,也不是不能打。”

    刘牢之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看的很准,所以我们不能让他的计谋得逞,本将派了竺谦之与高雅之,跟在天师道军的后面,就是为了尽快地击溃他的骑兵和临时防线,但是那两支要调回的部队,还需要有力部队截击。”

    刘裕的神色如常,说道:“小的愿听将军调遣。”

第四百九十六章 加升军主夜奔袭

    刘牢之扭头看向了刘敬宣,沉声道:“刘敬宣,带本将的亲卫队,加上两幢兵士,迅速地绕过大营,插到敌军后方,打信号给胡彬,两面夹击敌军后阵,断敌归路,记住,不许恋战,不许在营中厮杀,违者军法从事!”

    刘敬宣大吼一声:“得令!”他一拨马缰,策马而出,身后的数百名刘牢之的亲卫队步骑,紧随而出,在冲出十余步兵,刘敬宣转过头来,对着刘裕咧嘴一笑,顺手拉上了自己的铁制面当。

    刘裕微微一笑,转过头看向了刘牢之:“将军,您的意思,是那采樵滩的一万丁零贼人,就交给我们这三幢弟兄了吗?”

    刘牢之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现在我这里大部分的兵马也已经调走,我手里还要留一千多人作预备,分不出兵给你,只有靠你这支人马了,还有,在采樵滩的对面,有我的一幢疑兵,在虚张声势,这支部队由毛球在指挥,他也是你的老相识了,到了那里之后,你依我跟毛幢主的约定点起狼烟行事,他知道应该怎么做的。”

    刘裕沉声道:“可是将军,现在我刘裕不过是一个普通军士,刚才的战斗,因为临时失去了后方的指挥,三幢兄弟也给打散,小的才临时接任指挥,现在战斗已经暂时结束,还是以原来的幢主指挥部队为好。”

    刘牢之摇了摇头:“行了,刘裕,你本就是幢主,给降职为军士只是因为寿春之失,在本将看来,那也不是你的责任,现在你在战场上立了功,军士们也都对你服气,这个指挥之职,就不要推来推去了。”

    他说到这里,沉声道:“军士刘裕,现在我刘牢之以鹰扬将军的身份,临时升你为前锋军主,带领飞豹,飞熊,逐鹿这三幢军士,去南边三里处的采樵滩消灭翟斌所部,毛球所部疑兵,也归你节制。”

    刘裕的神色肃然,军中无戏言,大将下令,就是军令,无人可以违背,他大声拱手行礼道:“诺!”

    刘牢之说到这里,一挥手,身边的一个骑卒上前,拉下了面当,对着刘裕咧嘴一笑:“寄奴哥,恭喜。”

    刘裕又惊又喜,此人正是毛球身边的跟班冯迁,自从君川一战之后,他们也从铁匠营里重归大军,这还是第一次相遇。

    刘牢之点了点头:“冯迁知道如何联系毛球,你们也是旧识了,到时候,就让他来向毛球下令。”

    刘裕点了点头,沉声道:“明白。先锋营的弟兄们,整队,半刻钟之后,全体出发!重伤不起者留下,其他人全部跟上,掉队落后者,军法从事!”

    刘毅等人齐声高呼道:“诺!”

    一刻钟之后,一条火龙,沿着洛涧,向着东南方向,急速而行,刘裕手持两根火把,跑在最前面,而他的身后,三幢重装步兵,紧紧跟随,人人的脸上,都是充满着兴奋,尽管经历了一场恶战,但是获胜后的激动加上刚才的片刻休息与补充了酒肉,让这些钢铁战士们又是重新变得能量满满,斗志高昂。

    刘裕等一帮老弟兄跑在最前面,三个幢主刘毅,檀凭之,何无忌全都围在他的身边,边走边聊,檀凭之笑道:“寄奴哥,你现在是军主了,这本就应该是你的位置,恭喜恭喜。”

    刘裕微微一笑:“瓶子,都是靠了大家的帮忙和努力,我只不过是尽了点自己小小的职责罢了,没啥可说的。打完这仗后,我们还要面对苻坚的大军,到时候,人人都能取万户候!”

    何无忌哈哈一笑:“寄奴,我就喜欢你这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刚才在河滩上给飞石压制的时候,我们都慌了,你究竟是怎么想到这个计谋,带我们脱困的?”

    刘裕勾了勾嘴角:“这是兵书上的常识,如果敌军远程兵器厉害,盾胄难挡,就得想办法跟他们贴到一起,斗狠,这样就发挥不了他们的兵器作用了,秦军大营有五万大军,投石车和弓箭手众多,我们先头部队出击,他们一定不会暴露所有的兵力,所以只要我们动作够快,就能冲过涧去,到了涧对面,投石车就发挥不了作用,要解决的,只不过是敌军弓箭手啦。”

    刘毅点了点头:“这个想法真的够巧妙,也足够大胆,不过,寄奴,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不与敌军直接对射呢?要说百步之内,靠着两层铁甲硬挡还行,但是五十步还要继续前进,你就真的这么看不起秦军的弓弩吗?”

    刘裕自信地摇了摇头:“这一战,打的就是心理,我们冲过河去,已经是让敌军大惊了,虽然着甲军士当时不过二百,但夜色加上雾气,敌军看不清我们的后续有多少,以为我们有什么神力,从我们百步开始推进时,他们的气势就泄了,发的弩力不足平时的七成,几乎造不成杀伤,所以我也敢断定,即使是五十步上,只要我们鼓起硬气功,他们仍然不能对我们造成致命的伤害!”

    说到这里,刘裕长舒了一口气,环顾左右,说道:“现在知道我们平时的苦练有多么值得了吗?那些在烈日下曝晒,在丛林中忍受虫蚁叮咬,在冬天以雪擦身,甚至犯了军纪后要承受几十上百的军棍打击,那些泡在药酒里炼出的铜皮铁骨,那些血汗交织,不堪回首的日子,造就了我们的铜皮铁骨,这些绷紧的肌肉,足以成为我们的第三层铁甲,我相信,即使再进十步,他们也射不死我们!”

    魏咏之哈哈一笑,三片兔唇都在飞舞着:“奶奶个熊,看来平时的这些打真没白挨,这些苦真没白吃,老子现在爱死终叔了!”

    所有人都跟着开怀大笑,甚至热泪盈满了眼眶,在这一刻,平时流出的汗,吃过的苦在战场上真的救了大家的命,这两年多来训练时受的一切委屈与血泪,这会儿都变得那么地值得,就连身上的那些棍痂鞭印,也变得那么地可爱了。

    刘毅勾了勾嘴角,突然说道:“可是,有什么必要,一定要挨这一弩呢?我们五十步的距离也可以射溃敌军呀。”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因为我要的不是溃,而是崩!”

第四百九十七章 行军途中夜论兵

    向靖摸着自己的脑袋,睁大了眼睛,边跑边问道:“溃和崩?有啥子区别?”

    一边的孙处哈哈大笑道:“铁牛,你那脑子是木头做的吗?溃,是军队打败了,撤下阵来,但还是有纪律的,而那个崩嘛,就是刚才秦军那样,完全无法用军纪和命令来约束,所有人一通乱跑,相互冲撞,相互践踏,我们只要象赶鸭子一样追在后面就行,最后一合计,他们自己踩死的都比我们杀的多呢。”

    向靖恍然大悟:“噢,原来是这样啊。寄奴哥,三蛋子(孙处的外号)说的对不对啊。”

    刘裕笑着边跑边拍了拍孙处的肩膀:“三蛋子,可以啊,连这个也知道了,看来没少看兵书。”

    孙处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的黄牙:“跟着寄奴哥久了,就知道要看兵书才能当个好将军,在北府军这么好的机会,不上进可惜了啊。”

    刘裕点了点头:“不错,就是要这样。面对面的厮杀,是杀不死太多人的,就是我们那种三十步距离的集中连发,也没射死一千敌军,但是剩下的几千敌军因为恐惧而逃跑,后军撞前军,前军踩后军,这样互相践踏,一是完全就失了阵型和指挥,将帅的命令无法下达,二是黑夜之中互相残杀和踩踏,死的人可比我们动手杀要快得多了。”

    “这五万秦军,就算是五万头猪,我们五千人一人砍十个,只怕三天也砍不完,但要是这样一哄而崩,自已踩自己,自己杀自己,那不消两个时辰,就能死个精光,所以兵法有云,兵败如山倒,而我,要的就是他们的这个崩!”

    刘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兵败如山倒?!说得好啊。寄奴,可是为什么你就断定,到三十步的距离一阵攒射,就能射崩他们呢?为什么五十步的距离不行?”

    刘裕微微一笑:“崩不崩的,不是看杀死了多少敌军,如果是训练有素,士气高昂的军队,就好比刚才的梁成所部,就算死个百八十人,也可以通过轮换,把前排损失惨重的军队撤下,换上后面的生力军,就象我们列阵长槊攒刺一样,捅上半个时辰,也能杀死多少对手,这就叫相持。”

    何无忌笑道:“以正合,以奇胜,此为兵法要义,寄奴,你这个就是出奇不意,逼近敌前,再大量,瞬间地杀伤敌军,以彻底摧毁他们的士气吗?”

    刘裕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说道:“不错,就是如此,本来我们冒着火石冲过涧来,二百余人列一线密集阵型推进,已经严重地挫伤了他们的士气,甚至让他们怀疑我们不是人,而是鬼。在一百步到五十步的距离上,我们被他们轮番射击,身上插满了箭矢,而屹立不倒,秦军的士气,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但是他们毕竟训练有素,主将又亲自上前压阵,以部曲亲卫作为一线指挥和都督,所以又稳住了阵脚,加上他们的前方有上百面大盾,我军如果在五十步的距离和他们对射,虽然可以击溃敌军,但是形不成那种追着打的效果,秦军可以很快地派出新的重装部队轮换前方的那些个弩手,打到这步,我们就输了一半,因为此战必须速战速决,拖上片刻,敌军的援军一到,我们就只有撤了。”

    “因此,我们就只能继续推进,距敌三十步时,敌军心慌射出最后一矢,而这时候他们的轮转也陷入混乱,外面的人想逃回盾墙之中,里面的人想出来,所以挤成一团,这时候我们三矢连发,瞬间能击毙敌千人,这种迅速的,大量的伤亡,最能打击士气,近距离的弩矢射击,撕裂人体,脏腑横流,对所有附近的活人,都是巨大的刺激,即使是再凶悍的人,看到自己的战友在身边给活活打穿,撕裂,也会神智错乱的,这时候,就是崩,任何将军也无法掌控这样意志垮掉的军队了。”

    所有人都叹服地连连点头,檀凭之长舒了一口气:“寄奴哥,认识你这么久,这可是我瓶子最服你的一回。把人的心理掌握得这么准,简直是那些秦军肚子里的蛔虫啊。”

    刘裕微微一笑,却听到孟昶的声音在边上响起:“寄奴啊,最后秦军那个将军带着部曲反突击的时候,你一弩就毙了那将官,这也是你早就计划好的吗?”

    刘裕笑道:“还是彦达(孟昶的字,在这些糙汉子里,饱读诗书的孟昶算是个异类,又不似刘穆之因为太胖而上不了战场,所以其他人的外号都是兔儿爷,三蛋子,狗剩之类,唯独对他,是表字相称)你观察得细啊。不错,在推进之前,我就观察到敌军主将的站位了,那人一开始是在阵后,后来我军前进时,前军动摇,他就继续往前,但还是在百步左右的距离,以此人的武艺,百步左右,一发矢难以致命,需要到五十步左右方可。”

    刘毅笑道:“所以寄奴你一定要推进到离敌三十步的距离,一举把敌军射崩,然后敌将必然按捺不住,要亲自向前弹压溃兵,顺便带着自己的部曲亲卫发起反突击,这时候,兵荒马乱,就可以一箭毙敌了?”

    刘裕点了点头:“不错,这是射杀敌军大将最好的机会,平时大将都在阵后,又有重重保护,杀之甚难,但这时候却是孤身前突,这就给了我们好机会了。此人并非庸将,在如此困难的时候还能组织部曲反击,但另一方面,只要把他击毙,那敌军的士气再无复振可能,剩余的前军士兵,必将四处奔溃,冲撞后面的军士。”

    何无忌灵机一动:“咦,寄奴,按我军的阵法,前军与中前军,中军,左军,右军之间都要隔开一定距离的,起码是百步之多,就是防这种一军奔溃,冲散后军的情况,难道这千余秦军溃兵,就能冲掉他们后面的几万大军?”

第四百九十八章 威慑敌胆擒姑纵

    刘裕哈哈一笑:“无忌,问得好啊。这就是我观察情况之后的选择了,因为秦军意识到他们前军顶不住,已经在毁栅填沟,让骑兵在前方的弩兵后面列阵了。”

    “梁成虽然是百战宿将,但终归还是百密一疏,他以为这个河滩只有五六里宽,可以阻水防我军的冲击,但同时,也把他的几万大军的布阵空间压缩得基本没有,千余弩兵当然不至于冲散全军,但要是天师道的那些个杀神,追着后面的万余步骑一通杀,那就没问题啦!”

    檀凭之长叹一声:“寄奴,还记得我们当年刚进北府军,飞豹幢时的情况吗?当时终叔也是把我们这些新兵蛋子聚一起杵着,**上折磨,精神上侮辱,还把兔顺子给打得死去活来,是吧。”

    外号兔顺子的魏顺之跟在后面,脸色一红:“奶奶的,瓶子哥你能不提这碴吗?一想到老子就他娘的屁股疼,唉哟。”

    他说着,突然一声惨叫,仿佛真的因为跑步而牵扯到当年的伤处了。

    所有人哈哈一笑,檀凭之却是摇着头:“你们还记得当年终叔说过什么了吗?他说,不要以为自己是什么京口武魁首,也不要以为南下杀了几个人就是真英雄,这些都在战场上保不了你们的命,能让你们在战场上活下来的,是身边的战友,是阵型,是铁一样的纪律!”

    檀凭之的话,字字铿锵,听得正在奔行的众人,全都沉吟不语,只有火把燃烧的声音,以及跑动时身上甲叶的撞击之声,还在不停地作响。

    刘裕叹了口气:“是啊,别看终叔也好,刘鹰扬也罢,平时对我们凶神恶煞的,但那是真的为了我们好,个人的武勇,在战场上是没有用的,只有团队,纪律,阵型,才能保我们的命,才能杀到敌军。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服众命令听指挥,就是心里有再多的疑问,也要无条件地服从,因为一个人失去位置,就意味着给身边的同伴露出了致命的空档,他的性命,也处在危险之中了。”

    刘毅笑道:“不错,那些秦军,看起来纪律严明,但在真正的危险之中,还是想着自己逃生,咱们是北府兵,京口佬,不能丢这人,就是死,也得死在自己的位置之上。”

    刘裕点了点头:“正是,刚才那仗已经过去了,今天我们的任务,是全歼梁成所部,现在的情报显示,在采樵滩上的,是敌军的丁零部落,翟斌所率的万余人马,这些人是作为援军加入支援梁成的,因为他在寿春攻城战中损失不小,但显然梁成信不过丁零人,就把他们打发到了别处。瓶子,兔子,你们跟姓翟的有些交情,现在想说什么吗?”

    檀凭之的脸色一变:“寄奴哥,你的意思是,阵前劝降翟斌?”

    刘裕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事,他们的家人子女,还有部落都在秦国,就算今天梁成全军覆没,甚至就算我们明天可以击溃秦军,翟氏丁零也不太可能直接阵前投降。”

    檀凭之讶道:“那你想做什么呢?”

    刘裕勾了勾嘴角:“此战,鹰扬将军的意思,是要全灭五万梁成的部队,但是这个灭,未必要杀,在我看来,留着翟斌,比消灭他更好。”

    何无忌的脸色一变,急道:“寄奴,你别多想了,消灭翟斌,可是军令,军令如山,不管你有什么想法,如果不执行,那就是死罪。”

    刘裕摇了摇头:“如果我是小兵,可以只执行命令,但现在我是军主,就必须为明天的大战所着想了,大家想想,君川之战,我们是怎么赢的?”

    檀凭之的双眼一亮:“对啊,当时你是消灭了俱难的部队之后,又把俘虏的俱难给放回,让他到彭超的大营中,让所有将士看到他们全军覆没,所以士气一下子降到冰点,我们再用疑兵恐吓,他们就全军溃散了。”

    刘裕微微一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如果把梁成的人马全部消灭了,也许无人回到秦军大营报信,苻坚也会隐瞒前军的战败,这样不会对敌军的主力,造成大战前士气上的打击。”

    魏咏之哈哈一笑:“原来如此,你是想让敌军败兵回大营去散播失败的消息,以震慑敌胆啊。可是既然这样,为何刚才不跟鹰扬将军明说呢?”

    刘裕摇了摇头:“你们还看不出来么?鹰扬将军和天师道的人一样,是想要夺取更多功劳的人,今天这一战,我们明明是立了首功,但是他却把我们支开,去翟斌那个方向,显然是要争夺击杀梁成的主功了,而那一万丁零人马,不过是给我们的一些安慰罢了。”

    刘毅恨恨地说道:“想不到玄帅三令五申不得抢功,但是在鹰扬这里,还是不能避免啊。寄奴,你说的对,从他在战前把阿寿这小子调回亲卫,就知道这肥水是不会流外人田了。”

    刘裕勾了勾嘴角:“这是自然。北府军的组建,多是在两淮一带游荡战斗多年的那些流民帅的私兵,平时结坞各立,战时则占山为王,都是些刀头舔血,天不怕地不怕的狠角色,肯参军不是有多高的道德,而是要有现实的好处。北府军的军饷本就三倍于其他军队,又允诺战后可以保留战利品,首级也可以作为加官晋爵的条件,自然是人人难舍,从另一方面说,咱们老虎部队的高昂士气和冲天战意,不就是被这个所刺激的吗?”

    檀凭之叹了口气:“寄奴哥,我听明白了。咱们这些人,跟你是过命的交情,可以不计较这个,但是按你的说法,要是把翟斌全给放走了,咱们这三幢弟兄,不是两手空空了吗?”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我说要让翟斌把失败的消息传回秦军大营,可没说放过他的一万人马啊。这些丁零贼,跟着秦军一路南下,打家劫舍,杀我国人,让他们就这么全回去了?对得起死难的同胞吗?起码也得留下七千个脑袋再说!”

第四百九十九章 精神领袖思想远

    檀凭之长舒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真是吓死我了,寄奴,不带这样的,刚才咱可真以为,你想放过翟斌和他的手下了。虽然我们不会违背你的命令,但你这是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啊。”

    刘毅勾了勾嘴角:“寄奴啊,这回不管怎么说,翟斌是丁零人的主帅,就算你要放走些小兵去传递消息,但也不要放过翟斌啊,这颗脑袋,可顶一万颗呢。”

    向靖哈哈一笑:“就是,而且我听说这些丁零人,一向盘踞在豫州与兖州的边境之上,打家劫舍,攻击来往商队,无恶不作。北府军中的弟兄们,很多都跟他们有仇,对他们的恨,甚至超过了秦军,这回能把他们给灭了,以后就会天下太平啦。”

    何无忌也点头道:“铁牛说得对,氐人和汉人区别不大,但这些丁零强盗,却是贪婪残暴,从汉朝的时候,就在偷苏武的羊,这些年在中原,也没少祸害咱们汉人,能除掉他们首恶,绝对不要手软。”

    刘裕微微一笑:“你们啊,眼光还是浅了点,打完这仗之后,我们要的是什么,是天下太平吗?”

    所有人都一下子愣住了,不明白刘裕的意思,只有孟昶在喃喃地说道:“寄奴,你,你现在已经考虑到战后的天下了?”

    魏咏之翻着三片兔唇,黄色的大板门牙在口水的滋润之下一闪一闪:“彦达,你这是什么意思,寄奴哥考虑什么战后天下了?”

    孟昶叹了口气,说道:“寄奴,你故意要放掉那个翟斌,是想要他以后在中原一带扯旗造反,趁乱起事?”

    刘裕满意地点了点头:“彦达啊,你猜对了,不错,我就是这么想的。这次大战,我军原本形势凶险,但是今夜一战,获胜已成定局,秦军前面太顺,但这回前军五万精锐一夜之前灰飞烟灭,对士气是巨大的打击,即使寿春城还在秦军手中,但我军趁锐而进,敌军士气下降,胜负的天平,已经转向我军一方。现在我更多要考虑的是,我军能不能借这回大败秦军之机,更进一步,北伐中原了!”

    刘毅倒吸一口冷气:“寄奴,你的心也太大了吧,就算我军这次大战能取胜,但是前秦毕竟有百万大军,不可能一口吃掉,除非你一战击杀苻坚,才可能北方大乱,但是他可是秦国天王,没这么好杀的,就算扔下大军,逃回长安,我军仍然没有北伐的机会和条件。”

    何无忌也跟着点头道:“正是,寄奴啊,我知道你一向想要驱逐胡虏,收复中原,但也得从实际情况出发,就算秦军大败,但是我们大晋的上层世家争斗,无论是相公大人还是玄帅,都不可能在战后更进一步。而且这回大战,我国出动几十万大军,无论是粮草还是军械,还是人力物力,都消耗极大,战后怎么着也得休养生息,能夺回淮北就不错了,哪可能北伐中原呢?”

    刘裕神色严肃,摇了摇头:“不,各位,这次大战,秦国如果被击败,损失几十万大军倒在其次,真正无法挽回的,是苻坚这几十年来百战百胜,秦军所向无敌的名声。氐族本就人少,能控制中原,建立强秦,靠的是王猛治国之才和秦军历代将帅的指挥,灭燕平代,多次南侵,几乎未尝一败。”

    “君川之战,我军虽然打垮八万秦军,但那不过是彭超俱难所带的边军,并非主力,可这回苻坚侵国南征,又是亲临前线,如果在这里被我们大败,那他多年来战无不胜,所向无敌的战神形象,就一下子全垮了。被武力所压服的北方各个异族,野心家们就会趁机起事,乱他秦国天下了。”

    向靖突然双眼一亮:“寄奴哥,你说的野心家,是不是那姓慕容的妖女?俺记得是你把她从北方带回来的,难不成……&…”

    刘裕哈哈一笑:“事到如今,这事也不瞒大家了,不错,慕容家早早地就跟玄帅有联系,答应在北方作为内应,乱他秦国,但是在寿春的时候,他们又突然变卦,助秦军夺我寿春,事后那慕容兰解释,说什么这是为了取得苻坚的信任,但是从此事可以看出,这些北方异族胡虏,包藏祸心,也只会为本族的利益考虑,对他们来说,我们是随时可以出卖的盟友,所以对于他们,不可信任。”

    孟昶点了点头:“寄奴说的不错,北方的汉人,会有感于苻坚平时的仁政,不至于马上就反,但那些胡人向来是狼子野心,弱时蜇伏,强时反噬,这是他们的天性,所以象慕容家,翟部这些人,如果看到苻坚失败,秦军势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扯旗造反,自立为王的。”

    刘裕点了点头:“这个翟斌,原来祖居康居国,永嘉之乱时,这些塞外的胡人很多都趁机迁入中原,他在四十多年前就亲自面见赵国大魔头石虎,被封为句甸王了,可赵国灭亡时,他又先是自立,再臣服于燕国,秦国,可谓叛服无常,这次如果苻坚败了,他一定会再次逃回河南,举族自立的。北方如果是强大,统一的秦国,确实北伐不易,但如果这些异族首领纷纷起兵,那就是我大晋百年来收复旧山河的最佳时机了,天已予之,我若不取,势必抱憾千年,祸延子孙!”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几乎每个兄弟,都激动地快要叫出来了,刘裕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目光从一张张因为激动而发红的脸上扫过,缓缓地说道:“我的兄弟们,现在我们在创造历史,完成祖豫州(祖逖),褚太尉(褚裒),殷尚书(殷浩),桓宣武(桓温),还有那千千万万的汉家英雄,奋斗百年而不能完成的壮举。我们的名字,必将永载史册,为子孙万世所景仰,与这相比,暂时的一点军功的损失,算得了什么呢?”

    所有人都激动地热泪盈眶,齐声道:“寄奴哥,你说吧,怎么打,我们都听你的!”

    刘裕微微一笑,平静而坚定地说道:“列阵,准备迫敌!”

第五百章 翟氏丁零战守疑

    洛涧,采樵滩,西岸。

    一头霜雪般白发,眼睛看起来都睁不开的翟斌,却是骑在一匹高大的坐骑上,微眯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一里之外,月光照耀之下,全身上下都反射着光芒的北府军士们,三面绣着飞豹,大熊和角鹿的旗帜在空中飘舞着,而在阵后,一面绣着张牙舞爪的下山吊额白睛虎的大旗,肃然不动,偶尔却是有一阵微风吹过,那猛虎血红的舌头,慑魂夺魄。

    一个年近六旬,个头中等的老者,全身上下裹着羊皮袄子,正是翟斌的大侄子翟真,翟斌一生无子,这个大侄子就是他的继承人,由于翟斌年近八旬,早已经处于半隐退的状态,族中的事务,多由翟真处理,但这次的南征,事关翟氏部落的未来,翟斌这才不顾高龄,亲自从征,可是这会儿,这个久经战阵的老狐狸,已经从大营方向那冲天的火光和杀声,以及氐语中的惨叫声,能猜到那里的战况了,更可怕的是,一股千余人的北府军,却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也许翟氏丁零部落,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了。

    翟真咬了咬牙,环视四周,近万名部众,这会儿已经分成了两部,两千余人还在阻水而阵,防着对面可能突袭的晋军,而八千主力,已经转向了北面,对着这些北府军布下了阵势,可是几乎每个丁零士兵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与不安,那北边随风飘来的声声惨叫,明显来自于氐人为主的秦军,更是每一场都让这些丁零士兵们抖上一抖,那滔滔的涧水,听起来也有点万马奔腾的意思了。

    翟斌轻轻地叹了口气,闭着眼睛,喃喃地说道:“难道,这回我们丁零部落,真的要全折在这里了吗?”

    翟真连忙道:“不,叔,不至于此,实在不行,咱们可以跑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翟斌睁开了眼睛,一道精光闪过,直刺翟真:“又是你的那个司马鲜于乞给你出的主意?哼,我早就跟你说过,这小子包藏祸心,一肚子坏水,不是什么好祸。这回就是听了他的屁话,我们才会跟着秦军南下,现在才会落到这境地!”

    翟真叹了口气:“这事也不能怪鲜于司马,谁能料到,梁成的四万精锐,都挡不住晋军的攻击呢?听这势头,北府军怕是全军出动了,天王一时半会儿也赶不过来,咱们现在能做的,只有自救了。”

    翟真的身边,一个四十余岁,满脸横肉的大汉,正是翟真之子翟辽,声暴如豺,也不知道是说话还是在吵架,粗浑的声音吼道:“阿大,莫要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些个北府兵,看起来才一千多人,咱们八个打他一个,未必会输。就算打不过,咱们也可以撤离啊。怎么就叫自救呢?”

    翟斌没好气地骂道:“小兔崽子,闭嘴!你打过几仗?就在这里吹大气。战场之上,精兵一可当百,粪蛋子兵一百个也打不过人家一个。看看人家那装备,那阵型,那杀气,是我们能打得过的?”

    翟辽仍不服气,勾了勾嘴角:“我看这些晋军也没啥了不起的,请爷爷下令,让孙子带两百勇士冲他一下,打不过再说嘛。”

    翟真也沉声道:“阿大,这小子还有些勇力,要不,让他们先冲了试试?”

    翟斌的眉头一皱,摇了摇头:“不可,现在这些晋军到了战场,却是没有进攻,按理说,得胜之军,打我们这些军心浮动的部队,应该是越快越好,可他们现在还没打,看起来有些奇怪,我们不要主动进攻,翟辽,你去检查一下我们原定撤离的路线上,有没有晋军伏兵,还有,翟真,把所有的马都集中起来,让我翟氏宗族子弟骑上,一旦有变,就算这军队不要,咱们翟家人,也得冲出去。”

    翟辽嘟囔着策马离开,而翟真则叹了口气:“阿大,不是孩儿说你,这万余精壮,可是部落里大部分的丁男啊,这仗要是输了,那咱们的部落可就一蹶不振了,你真的舍得?”

    翟斌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你小子懂个屁!当年石赵帝国完蛋的时候,你阿大的部落比现在还惨,不仅男人死个精光,就连女人和小孩也没剩下几个,但我自己带了两千多人逃了出去,最后靠着打家劫舍,抢那些乱世中流民和给部落拉下的人,又重新恢复了生机。这些族人,总不如咱们翟氏的命重要,以后只要咱们自己有命在,总有重建部落的一天,可是要咱们自己的命都没了,那他们也会加入别人的部落或者国家,成为人家的部曲族人,跟我们有啥关系?”

    翟真听得一愣一愣地:“阿大,你这话,怎么以前没跟孩儿说啊。”

    翟斌叹了口气:“那是这些年天下还算太平,咱们部落也没面临这样的危机啊。所以说叫你离那个鲜于乞远点,他是外人,出的点子未必会站在咱们的角度,只有咱们姓翟的,才是自己的亲人。”

    翟真咬了咬牙:“明白了。阿大,我现在就去找马,到时候就留下族人部众断后,我们自己先溜,如何?”

    翟斌摇了摇头:“先别急,要真打起来再说,我看这支晋军不象是要对我们赶尽杀绝的,也许,我们把抢来的那些财宝都扔在这里,可以换取我们能全军而退!对了,听说北府军里有不少两淮一带的流民,这些家伙以前跟我们也有打过交道的,那个以前来过咱部落的刘裕,听说已经在那里混得不错了,要是老天开眼,让这姓刘的正好是这支部队的军将,那咱们就有救了!”

    翟真哈哈一笑:“阿大,你就别做这美梦了,上次那个慕容麟不是说了么,刘裕因为丢了寿春,现在给降成小兵了,哪可能当军将!你指望他还不如指望什么檀凭之,魏咏之呢。”

    翟斌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唉,让我做做梦都不行啊。”

    正说话间,晋军方向却是昂首走来一人,虎背熊腰,大声道:“故人檀凭之,请翟斌首领现身一叙!”

第五百零一章 阵前议和攀旧情

    翟斌的脸色一变,一直微眯着的眼睛,顿时大开,看向了来人,只见在月光与火光的交相辉映之下,一个铁塔般的身影,顶盔贯甲,背着大弓,两侧的腿上,各绑着一个箭袋,他没有带面当,一张棱角分明,墨染浓眉的脸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可不正是神箭手檀凭之?

    翟斌咬了咬牙,策马而出,翟真连忙道:“阿大,别去,让孩儿去吧。”

    翟斌头也不回,那满脸的皱纹一跳一跳:“我翟氏部落全族几万人口,这滩上的万余士卒的性命,你作得了主吗?”

    翟真的嘴角勾了勾,说不出话,只能一挥手,带着身边十余名护卫,紧随翟斌的马后,出阵向前。

    阵前五十步的地方,檀凭之高高地举着一面白虎幡,峙岳渊停一般,翟斌驰而到了他面前五步左右的地方,微微一笑:“檀兄弟,好久不见。”

    檀凭之以拳按胸,以丁零人的方式行了个礼:“大头人好,檀某代我军主刘裕,向您问好,祝您身体康健。”

    翟斌的白眉一挑:“什么,刘裕?他不是小兵吗,怎么成了军主了?”

    檀凭之抬起头,微微一笑:“大头人有所不知,就在刚才,刘裕以小兵军士的身份指挥我们三幢弟兄,冲过洛涧,大破梁成,所以,我家鹰扬将军刘牢之,已经即刻升其为军主了。”

    翟斌叹了口气:“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也许我真的是老了。这个天下,以后将会是刘裕,还有你檀兄弟这样的年轻勇士的天下。”

    翟真沉声道:“檀凭之,你以前一路南下,受秦军追杀,走投无路的时候,是我们翟部丁零救了你,今天你却在这里以胜利者的姿态趾高气扬,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檀凭之冷冷地说道:“当你们加入秦军,一路南下,所过城池村落都是烧杀抢掠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今天的结果吗?当时你们收留了我,但我也交出了身上所有的值钱物事,早就两不亏欠,今天咱们都身穿军装,铠甲,各为其主,自当以命相搏,谈这些昔日情谊,才叫过分!”

    翟真的脸色一变,正待开口,翟斌却是摆了摆手,笑道:“好了好了,檀兄弟,多年未见,不必这样伤和气,现在是两军阵前,你代表晋军,而我是秦军,你我立场本就敌对,刚才旧谊已叙,现在可以谈谈当下的事了。”

    檀凭之微微一笑:“翟大头人,现在的强弱胜负,已经一目了然,我想大家心里都清楚,而在胜负如此分明的情况下,刘裕大哥却仍然让我前来和谈,就是念及了往昔之情,想给大头人留点元气。”

    翟真冷笑道:“胜负分明?未必吧,我们这里还有上万的战士,人数是你们的七八倍,真打起来,还不知谁胜谁负呢!”

    檀凭之叹了口气,高高地举起了手,握拳在空中挥了三下,瞬间,刘裕那里的军阵之中,就腾起了七道颜色不一的狼烟,几乎是与此同时,在涧水的对面,鼓声大作,杀声震天动地,密林之中,无数的火把在闪耀,似是有千军万马地呐喊,吼叫,声势之大,震得丁零的这些军士与部众们都为之色变,浑身发抖,就连翟真,也是额上冷汗直冒,不敢再出一言。

    檀凭之脸上挂着笑空,再一挥手,狼烟引导着对面的金鼓之声停下,他看着翟斌,平静地说道:“大头人,我军的大军早就在采樵滩对面埋伏,如果不是因为刘裕进展过于顺利,一举冲垮了梁成,对面的大军早就杀过来了,这会儿之所以按兵不动,就是因为我们念及跟您的旧情,想给您一条生路罢了,你要是还是跟令侄一样,以为可以一战,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翟斌咬了咬牙:“你们明明有这么大的优势,可以消灭我们,连梁成的精锐都挡不住你们的突击,我这里更不可能,再说你们已经有军队到了我们的北面,我们两面受敌,涧水阻拦已经无用,为什么还要跟我来谈什么条件?”

    檀凭之正色道:“我家刘大哥说了,人生一世,当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当年翟大头人救过我和魏兄弟,孟兄弟全族,这是活命之恩,又为刘大哥与北方使者的接头提供过方便,这是援手之恩,有这两次的恩情,今天我们应该作出回报,方无愧于心。”

    翟真连忙点头道:“檀兄弟这话说的好啊,咱们可是老交情了,刘军主的意思是放我们一马吗?我们一定就此解甲弃兵,回部落去,再也不会为秦国卖命了。”

    檀凭之叹了口气:“翟大头人,你可要知道,我们是奉了鹰扬将军的命令,前来消灭你们的,出发的时候,鹰扬将军说了,你们丁零翟部,这次加入秦军出征,一路之上,造的孽,做的坏事太多,抢盱眙,掠彭城,焚三阿,屠郁州,杀掠我晋国百姓不计其数,抢的金银财宝,堆如山积。刘裕在寿春的时候,碰到不少从北方逃难的流民,到了寿春再也不肯往南一步,就是想要亲手杀几个丁零人报仇,而我们北府军得到的命令是,不接受你们的投降,务求尽数诛灭,一个不留!”

    翟斌咬牙切齿地看向了翟真:“真有这些事情吗?”

    翟真明知老爹是在跟自己演戏,他心里嘟囔道:不是阿大你教我们抢钱抢粮抢女人嘛!可是嘴上却说道:“这些孩儿真不清楚啊,也许是有些害群之马在趁火打劫吧,孩儿可是跟他们多次申过军纪,还斩过几十个杀人越货的乱兵呢!”

    说到这里,翟真咬了咬牙,看向了檀凭之:“檀兄弟,这一定是误会,天大的误会啊,我们丁零人,一向是求财不伤命,你也知道的。这次南下,秦军可是有百万之众,各个凶残的民族都随行,肯定是有人打着我们丁零部落的旗号干了那些恶事,想要陷害我们,你可千万不要上当啊!”

第五百零二章 血债要用血来还

    檀凭之冷冷地笑道:“好了,翟真,不要把别人当傻瓜,人家冒充你们丁零人,还会冒充你们丁零语吗?放火烧城,纵兵掳掠的几千人马,说着丁零语的秦军士兵,都是人家冒充的?”

    说到这里,他一指前方的丁零军队,几乎每个士兵的身边,都放着大包小包的包裹,连那些丁零人因之得名的高车之上,也堆满了沉甸甸的箱子,檀凭之厉声道:“不要告诉我,这些是你们捡来的,是晋国百姓乖乖双手奉上的啊!”

    翟真的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翟斌眼珠子一转,换上一副怒容,一马鞭就抽向了翟真的脸上,顿时就是一道血淋淋的印子在他脸上开了花,翟真捂着脸,眼中凶光一闪,旋即低下了头。

    翟斌怒道:“混蛋!忘了我是怎么跟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说的吗?这里是晋国,晋国的汉人是我们的朋友,不能伤人命!你当我的话是放屁吗?还是以为,你老叔老得糊涂了,看不见东西,听不到话了?!”

    翟真哭丧着脸:“可是,可是侄儿已经杀了几十个抢东西杀人的乱兵了啊。叔啊,你也知道,咱们的族人生性喜欢掳掠,不抢就不是咱丁零人了。冒着性命危险南下,又在寿春城外死了千余弟兄,打了胜仗兵却顺点东西,也是人之常情吧。”

    翟斌气得又是一鞭子抽出,这下在翟真的腿上开了花:“放屁!就算你要抢东西,为何要伤人,为何要屠城?你这样做,让汉人如何看我们?以后还怎么相处啊!”

    翟真咬了咬牙,抬起了头:“叔啊,抢人东西,哪有人家不反抗的,有时候弟兄们心里有火,性子急,打斗的时候收不住手,也就动手杀人了,这样的人我杀了几十个,已经是严明了军纪,可是,可是侄儿总不能把整个大军都杀光吧,那到时候谁来为叔叔打仗?再说,秦军其他的部队抢劫放火也不少,为什么偏偏针对我们呢?!”

    檀凭之冷笑一声:“很好,翟真,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你作为主将,约束不住部下,还纵兵抢劫,事后意思一下杀几十个人,就算有了交代了?有你这样的主将,他们这样做,我倒是不奇怪了。”

    翟斌咬了咬牙,从马上跳了下来,对着檀凭之就是深深地一个躬:“对不起了,檀兄弟,我是真不知道这帮小子如此胡作非为,前一阵我都随行在苻坚的身边,名为商议军机,实则当成人质,寿春之战后,我才回到部众中间,不知道他们作出了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如果对贵国,对刘兄弟,檀兄弟造成了伤害,我愿意作出足够的赔偿。”

    檀凭之一动不动地看着翟斌:“那大头人准备如何赔偿呢?”

    翟斌勾了勾嘴角:“这些战利品,全数奉还给贵军,弟兄们一夜奔袭辛苦,咱们都是当兵打仗的,知道弟兄们是要有好处的,这些虽然少,但也是我这里现在所有的好处了,回头我再把秦军大营里的一百箱宝物献出,还请您笑纳。”

    檀凭之哈哈一笑:“大头人,你不是说要是我们放了你们,你们就会弃甲抛械,脱掉秦军的军服,然后回老家去吗?那大营里的这些财宝,又怎么给我们呢?”

    翟斌咬了咬牙,说道:“这个么,檀兄弟倒是提醒了我,是我考虑不周,这样吧,你们可以派人跟着我们,我让大部队回去,自己带少量部队回营,梁成都败了,我们溃兵回去也正常,到时候你们再把这些宝物取走,不是皆大欢喜吗?而且,你们还可以借机打探秦军大营的情况呢。”

    檀凭之收起了笑容,冷冷地说道:“大头人,既然是谈判,是合作,就要有起码的诚意,你和令侄在这里演了半天戏了,我都没戳穿,可是现在,你想要丢点包袱,就全身而退,是不是太想当然了?”

    翟真怒道:“檀凭之,你怎么跟我叔说话的!”

    檀凭之的眼中杀气一现,直刺翟真,吓得他退后半步,声音也有些发抖:“你,你想要干什么?”

    檀凭之沉声道:“杀我百姓,焚我城池,掠我钱财,这些深仇大恨,这会儿就想一笔勾销?如果说声对不起就可以有用,那还要廷尉酷吏做什么?还要国家法律做什么?就是你们丁零部落,不也是有规矩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吧。”

    翟斌咬了咬牙,看着檀凭之:“那你的意思,我们杀了人,就得偿命?既然如此,还谈什么?回头整军开打呗!”

    檀凭之微微一笑:“其实我家鹰扬将军就是这个意思,见到了不要废话,直接开打,从死人身上得首级和财宝,当然是最容易的。可是刘大哥说了,咱们毕竟有交情,所以要我们来问你一句,你的部下杀人抢劫的事,翟大头人是不是清楚,是不是你所指使的?”

    翟斌怒道:“刚才我已经说过,当时我在苻坚大营之中,并不在族人里,要是我在,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咱们都相信能跟着苻坚打过江去,到江南富庶的地方都有的抢,怎么会看中这点眼前小利?”

    翟真跟着说道:“就是,秦军的部队,哪个不抢?怎么就偏偏针对我们?就是那个梁成,在破了寿春城后,就下令公然掳掠三天,你们去找俘虏问问,谁人不知?”

    檀凭之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家刘裕大哥说了,信翟大头人一次,你们不用为杀人抢劫之事付出代价,带着你们翟氏部曲,快点离开吧。”

    翟斌先是想要笑,但笑声未到嘴边,便突然愣住了,转而怒道:“什么意思,只带我翟氏部曲走?这才几百人啊!其他的人,怎么办?”

    檀凭之微微一笑,解下了自己背上的大弓,手指从那紧绷的弓弦上,轻轻地拂过,顺手插出了箭袋里的一杆长箭,月光照着那寒铁箭头,映出他那阴森的脸上的一股杀气,他的声音冷酷而不带怜悯:“血债要用血来还!”

第五百零三章 威逼利诱不相让

    翟斌的脸色大变,一时说不出话来,翟真厉声道:“姓檀的,你什么意思?想要屠杀我们的族人吗?”

    檀凭之面无表情,语气中却是流露出一股不容置疑,也无法辩驳的坚定:“当你们对着我大晋百姓举起屠刀的那一刻,就应该知道,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我家刘大哥讲义气,重旧情,你们既然说了这事不是你们下令,是手下人为之,那好,我放你们姓翟的一条生路,你们的手下,由我们来处置便是。”

    翟斌的脸上皱纹都在颤抖,厉声道:“这些是我们翟部儿郎,就算犯了些错,我也不能把他们抛下,不然我回去,怎么面对他们的家人,怎么去解释他们为什么没有回来?一个失去了族人信任,把部属出卖给敌人的头人,又怎么还能继续做得下去?”

    檀凭之冷冷地说道:“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要按了我们将军的意思,你们一个也别想活。刘大哥念旧情,才对你们网开一面,弟兄们已经很有意见了!要知道,我们北府军,多数来自两淮一带,你们所屠杀的百姓,有许多就是我们弟兄的家人,亲属,他们都是红了眼睛,想要报仇呢,如果不是刘大哥拦着,这会儿你们早就成死人了!”

    翟斌的嘴唇在哆嗦着,他看了一眼刘裕的方向,千余铁甲战士,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的声音也听不到,但是一股可怕的杀意,却从这支沉默的军队中飘了过来,征战一生的翟斌,自然识得厉害,一般越是在战场上大声鼓噪的,多半是给自己壮胆,反而没那么可怕,只有这种一言不发的沉默军队,那才如同闪电划过的夜空,紧接而来的,就是那雷霆一击!

    翟斌咬了咬牙:“檀兄弟,你可敢保证,我们如果翟氏一族离开,你们不会追击?”

    檀凭之微微一笑:“刘大哥的话,从来是说一不二,不过,我们只能保证这方圆五里之内,我军管辖的范围内,不追杀你们,但要是别的部队想打你们,那我们可阻止不了的,毕竟刘大哥只是这一军之主,还不是全军主帅。你们最好是直接向西,绕过胡彬的营地之后,再折向北方。这样不至于和我们的搜索部队碰上。其实,就是我想多放你一点人,也不可能,带着大队步兵,是逃不掉的,只有你们翟氏族人骑马逃跑,才能跑掉两三百人,不至于引起注意。”

    翟斌闭上了眼睛,他的脑子在飞快地旋转着,判断着利弊得失,翟真这时候也不敢开口,气鼓鼓地看着檀凭之,半晌,翟斌睁开了眼睛,叹了口气:“罢了,我答应你。翟真,你快去传令,把全军战马集中,由我们的子侄和亲卫部曲所乘,一会儿看我命令,趁机离开。”

    翟真急道:“叔叔,你再考虑一下,万一他们变卦了怎么办?那可是我们部落里最精壮的一万战士啊!”

    翟斌咬了咬牙:“如今的情势,人家根本不用耍什么花招就能吃掉我们,现在肯放我们一条命,你就知足吧,别的不要多想!”

    他说着,对檀凭之说道:“檀兄弟,今天的恩情,我翟斌一定会记得,替我谢过你家刘兄弟,就说翟斌和我翟氏一族,永远不会忘记今夜之恩!”

    他说着,行了个礼,转身欲走,檀凭之突然说道:“且慢,大头人,还有一事。”

    翟斌的脸色一变,回头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还有何指教?”

    檀凭之勾了勾嘴角:“刘大哥说了,这回放走翟大头人,一是为了顾念旧日的恩情,另一方面嘛,嘿嘿,是希望翟大头人留下有用之身,以后有所作为。”

    翟斌轻轻地“哦”了一声:“有所作为?我的部众全在这里扔给你们屠杀了,回去后我也就是个几百个族人的小部落首领,能不能活下来都要打个问号,很可能我们就得离开故乡,回到我们的故国,西域康居了,还谈什么有所作为?”

    檀凭之笑道:“翟大头人,你就别蒙我了,你丁零翟部啥时候就这万把人的实力了?就是我当年去你那里时,你还跟我说你有控弦之士数万,跟豫州一带的不少坞堡主也是互为声连,一旦有事,拉出十万八万的部队都不在话下,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翟斌勾了勾嘴角,摇了摇头:“那是跟你吹牛的,我哪有这么强的实力?再说,就算乱世时能拉出个几万人,可现在不是乱世,你们晋国和秦国打完这仗后,我们回到北方,还是得给秦国交税纳粮,而且那些个坞堡主都是以力为尊,我兵强马壮,他们会主动来与我结交,现在我的实力全送在这里了,只怕他们会反过来攻击我,所以,我才要回康居的。”

    檀凭之摇了摇头:“大头人,你骗我这个北府小军官,没用的,我家刘大哥只是让我带个话罢了。他说,这次我们大破秦军,苻坚的主力受到沉重打击,再也无法在北方压制各族,所以,有能力也有雄心的豪杰之士,当登高一呼,结众起事,我大晋在完成休整之后,也会北伐进图,以翟大头人的人望,势力,可以在中原一带成事,到时候主动归附我大晋,不失公候之赏也。”

    翟斌的心中一动:“你们真的能打败苻坚?消灭他的大军?!”

    檀凭之微微一笑,一指身后,那火光冲天的梁成大营方向,说道:“要是在今夜之前,有人会跟你说,梁成的五万精锐,一战而没,你会相信吗?”

    翟斌叹了口气:“我不会信,但是苻坚不是梁成,他可是有百万大军啊,梁成不过五万人,被北府军全军一下突击,战败也不奇怪,只不过,一夜而溃,也有点出人意料罢了。”

    檀凭之哈哈一笑:“梁成所部五万人,是秦军的精锐,更是氐人为主的部队,苻坚虽有数十万大军,但他真正可以依靠的氐族人马,不过十几二十万,象慕容家,姚家,拓跋家,乞伏家这些各族各家,还有你翟大头人,苦秦久矣,以前被他们的武力压制,现在秦军实力衰弱了,还要继续给他卖命送死吗?”

第五百零四章 姚兴胸中百万兵

    翟斌的眼中光芒闪闪,显然是在思考盘算,却是没有马上回答。

    檀凭之转身就向着本方走去,他的声音顺风传来:“大头人,你慢慢想吧,一刻钟之后,我军会发起攻击,不会拖延片刻。”

    檀凭之的身影,渐渐地消失于浓重的夜色之中,翟斌的双眼中光芒闪闪,死死地看着他的后背,翟真上前低声道:“叔,现在怎么办?真要扔下这些弟兄们吗?”

    翟斌咬了咬牙:“没办法了,打是肯定打不过,硬打全要死在这里,不过我在想刘裕的话,他一个军士,怎么会有这样的见识,能看出秦国将会战败后大乱?”

    翟真恨恨地说道:“这小子不是听说是谢家未来的女婿吗?我看,他没这个本事,应该是谢安或者是谢玄授意的。哼,早知道这样,当初他来我们这里的时候就应该下手宰了他,哪还会有今天!”

    翟斌摇了摇头:“不,今天如果不是刘裕和檀凭之他们,而是别的晋将,只怕我们就全要给斩杀了。”

    翟真叹了口气:“明明是我们要扔下万余部众,反倒象是人家赏了咱们一条命。叔,这可太窝囊了!”

    翟斌正色道:“留得一条命,以后才有报仇的机会。不管怎么说,刘裕还是给了我们这个机会。或者说,也许是谢家给了我们这个机会。”

    翟真的脸色一变:“谢家?什么意思?”

    翟斌的嘴角边勾起一丝微笑:“今天那檀凭之最后走的时候,说是要我们在北方起事,他们北伐时,再投降晋国。听这意思,谢家想要为了继续掌握兵权,以后会趁机北伐,而且不会是象以前那几次一样做做样子,是真的想建功立业了。”

    “上次那个姓姚的小子就跟咱们说过,说是这次有太多人想让苻坚完蛋了,而且晋军的战力强悍,秦军赢不了,唉,都怪你们这帮小子一个个目光短浅,说什么跟着秦军有肉吃,我才一时糊涂,听了你们的话。”

    翟真的眼睛眨了眨:“叔,这姓姚的小子这会儿就在我们这里,要不要问问他该怎么办?”

    翟斌双眼一亮:“怎么不早说,快,快点去请,还有,让大家作好跑路的准备,别让族人们知道,要不然他们一乱,咱们也走不了啦!”

    片刻之后,丁零军阵中,一处小荒丘下,骑着马的翟氏部众正在来回奔驰,对着一队队的丁零士兵们发号施令,而荒丘之上,翟斌坐在一张胡床之上,看着对面一个穿着皮袍,普通军士打扮,却是神色平静,一副文人气度的羌人,笑道:“姚老弟,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咱们就别客套了,刚才已经跟你说过了现在的情况,你说说看,我们该怎么办?”

    这人正是那姚苌的嫡长子姚兴,这次也是秘密跟随翟氏丁零部众南下,只不过翟真一直不喜欢听他劝谏,要他们少杀少抢,仁义对人的那套,所以翟真一直把他打发去当小兵,甚至向翟斌隐瞒此人的存在,这时候生死存亡,事实证明他以前说的才是正确,翟真也不敢再隐瞒,把这姚兴给放出来了。

    姚兴的神色平静,淡然道:“还有什么怎么办的?按那檀凭之说的,快点逃命啊。”

    翟斌咬了咬牙:“可是还有两个问题,一是这些是我们部落里的大部分精壮,扔在这里,我们会元气大伤,就是撤回中原,也很难生存,更不用说起事了。再一个,那刘裕会不会使诈,想骗我们放弃指挥出逃,然后轻松吃掉这一万多人,至于我们翟氏族人,几百人很容易就能消灭啊。”

    姚兴摇了摇头:“没有这个必要,他们现在就可以消灭你们,何必多此一举?而且刘裕说的很对,以我跟他们打过的交道来看,刘裕是真想北伐,收复旧山河的人,不管是不是谢家的意思,但至少他这个人,是这样想的。北方如果强大,统一,稳定,那东晋毫无机会,但要是大乱的话,他们的机会就来了。这就是刘裕在战前就跟我们接头的原因。”

    翟斌微微一笑:“而你一直留在我们翟部,也是想说服我们,跟你爹,还有慕容家一起起事吗?但你就不怕我们会去告发你,连累你的家族?”

    姚兴跟着笑了笑:“不会的,翟大头人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吃的盐比晚辈吃的米还多,怎么会这样自绝后路呢?您和您的丁零部落能存在这么久,不就是靠八面玲珑,给自己留足了后路嘛。所以,你不会马上见我,但也绝不会出卖我,而是要视情况而定,这不,机会不就来了嘛。”

    翟斌点了点头:“姚老弟,你是聪明人,你家阿大更是公认的俊杰,现在看来,你们的眼光强过我,至少,能预见到秦国的失败,只不过,我们如果回北方,又失去了力量,如何能起事呢?”

    姚兴淡然道:“如果是平时,确实很难补充这万余精壮男子,但若是秦国战败,那中原两淮一带,将有的是乱兵溃匪,到时候别说一万人,就是五万余众,翟大头人也能找得到!”

    翟真倒吸一口冷气:“五万?有这么多吗?”

    姚兴微微一笑:“不就是五万么?秦军若败,百万大军崩溃,苻坚到时候自顾不瑕,哪还有心思管这关东之地?各路豪杰势必蜂起,而溃散的军队,乱兵也会四处游荡,大头人之名,在两淮中原谁人不知?到时候只要振臂一呼,起码丁零,鲜卑兵士,会云集你的麾下。”

    翟斌笑道:“其他丁零部落的人来投奔我,还可以理解,但是鲜卑人怎么会听我的号令?不是有慕容垂吗?”

    姚兴笑道:“慕容垂?翟大头人,他虽然是天下奇材,无人不知,但也受累于他的名声,绝不会有你成事来得容易。”

    翟斌的双眼一亮:“此话怎讲?”

    姚兴干咳了一声:“因为慕容垂的名气太大,连当年的王猛都害怕他,要设计害他,苻坚就算失败,只要不是马上死在他手中,也一定会对慕容垂重点监控的。”

第五百零五章 慕容孤儿走天涯

    姚兴负手背后,继续说道:“这些个鲜卑族人,当年在燕国灭亡之后,不是给安置在中原,就是迁到了河北,一般来说,苻坚是回关中,到时候一定会把慕容垂和他的子侄带在身边严加看管,断不会让他有鱼入大海,化为蛟龙的机会,失去了首领的鲜卑人,不来投奔您,还能去投奔谁呢?”

    翟斌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好,说的真好,我这里还有个鲜卑杀手,名叫慕容凤,以前是慕容氏的宗室亲王呢,这个人,姚老弟可曾听说过?”

    姚兴脸色微微一变,转而笑了起来:“慕容凤?这人可是很有名啊,当年可是燕国的宜都王慕容桓的儿子,以忠孝勇武而著称呢,怎么会到了您的麾下呢?”

    这个慕容凤,今年二十四岁,当年在燕国的时候,他父亲慕容桓喜欢建造宫室,曾把八岁的慕容凤抱着绕宫室一圈,笑问儿子:“这宫殿如何?”

    而慕容凤则答道:“这不过是以前灭亡的石赵帝国诸王的宫殿,石赵当年就因为大兴宫室,暴虐民众而灭亡,在孩儿看来,这宫殿修得越好,就越危险。”

    慕容桓对这个儿子大为惊讶,以后每餐都要把这个儿子带上同席。

    而过了一阵,慕容凤又进谏,固辞此席,说道:“今天父王的用膳,有上百道的菜肴,而外面的普通民众,吃的不过是糟糠,这样的饭,孩儿吃不下。”

    慕容桓和当时的其他慕容氏宗室听了,咸共叹息。

    三年之后,慕容氏的燕国被秦国所击败,慕容桓镇守辽东,募兵对抗,兵败被杀,而十一岁的慕容凤,则是泣血不言,只对其母亲说了一句话:“昔日张良养士以击秦王,复国之仇也,而先王的杀父之仇,岂可一日或忘?”从此之后,慕容凤拜别母亲,浪迹天涯,许多丁零和鲜卑的勇士,都与之结交。即使是刚过弱冠之年,也是名声鹊起,就连姚兴,都多次听姚苌提到过呢。

    翟斌点了点头:“不错,当年慕容凤父亲死后,家道中落,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当过商队护卫,也在江湖上混了多年,练就一身的武艺,两年前,他来到了我们这里,说是在我们这里能学到最好的战斗经验,我就留下了他,作为贴身的护卫。”

    说到这时在,翟斌一指小丘之下,一个身长八尺有余,虎背熊腰,明显比别的壮士粗壮一圈的年轻人,说道:“正是此人,你有话想跟他说吗?”

    姚兴摇了摇头:“暂时不需要。翟大头人,你有如此的勇士,那就算突围之后,也可以说是慕容凤护你杀出重围,这样以免苻坚起疑。”

    翟斌的眉头一皱:“什么?我还要回苻坚那里吗?”

    姚兴点了点头,正色道:“是的,要回苻坚那里,不然你损失了上万部队,不回大营的话,苻坚会认为你有叛心,也许会在和晋国作战前,就先把大头人给灭了,到时候岂不冤死?”

    翟斌奇道:“那我战败之责,苻坚难道不会追究吗?今天看这架式,梁成都活不成,主将若死,我岂能活?”

    姚兴微微一笑:“如果大头人是氐人,也许有性命之虞,但你是丁零人,如果梁成战死,你的部下几乎全军覆没,却没有逃走,而是杀出重围回来向苻坚传递败报,那就是忠臣良将,苻坚就算想杀你,出于笼络人心,尤其是其他异族人心的需要,也不会要你的命,反而会加以抚恤赏赐,由于大头人失了军队,也做不成什么事,到时候可以退居后军,静观其变,若秦军胜,则跟在后面捡战利品,若秦军败,则趁乱回部落,搜集散兵游勇,伺机起事!”

    翟斌的目光在姚兴的身上来回游动着,突然说道:“那我回北方之后,你们姚家会做什么?姚家老弟,不是我信不过你,只不过,这世上没有白赚的便宜,你们让我在中原起兵,那你们自己呢?”

    姚兴笑道:“我家阿大自然会跟着苻坚回关中了。按我们跟谢家谈判的条件,以后关中陇右属于我们姚氏所有。大头人以后不管是自立还是跟着谢家,都不会和我们起了冲突的。”

    翟斌的眉头一皱:“为何你们不在中原收集散兵游勇起事呢?”

    姚兴叹了口气:“这是以前已经证明失败的策略了,想我姚氏羌人,本是西羌大部,以前世代为汉人王朝藩属,永嘉之乱,天下四处起兵,我们也只有离开了故土,四处漂泊,当年先祖父大人,曾经和大头人一起,臣服于石赵帝国,为其立下过大功。”

    翟斌点了点头:“那还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当时你家祖父已经是闻名天下的大将,与我也有过不少私交,他为石赵帝国东征西讨,官至大将军,比我这个头人可是要厉害得多。只可惜,石赵帝国命数不济,石虎死后,诸子相争,尤其是出了冉闵这个白眼狼,最后被其尽屠宗室,国家灭亡,也害得我们这些人,无处可去,四处流浪。”

    姚兴微微一笑:“石赵帝国不恤百姓,倒行逆施,石虎在时,尚可靠武力维持,他一死后,诸子相争,灭亡也是必然。我姚氏部落跟您不一样,你们在中原那里落脚,而我们多年来为石赵征战,没有自己的地盘,所以四处流浪,也依附过东晋,最后还是给人驱赶,当时的先伯父大人(姚襄)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中原之地,终非我羌人故土,只有关中,陇右,河西,才是我们的家。”

    翟斌微微一笑:“确实,羌族和氐族都是起于西陲,以前很少来中原,饮食和习俗也跟关东人不一样,你们只有进关中,才能迅速成事。不过,苻坚会给你们这个机会吗?”

    姚兴笑道:“只要秦国兵败,那关中陇右的诸羌胡部落,势必纷纷自立,就跟您翟大头人一样,到时候只要苻坚派我阿大出兵平叛,那就是鸟飞长空,再也无法控制啦!”

第五百零六章 勾心斗角谋天下

    翟斌哈哈一笑,长身而起,握着姚兴的手,说道:“姚老弟,谢谢你与我如此坦诚,我翟氏丁零,永远念及你今天的这番话。大恩不言谢,你我现在就骑马突围,以后的事情,就按你说的办。”

    姚兴点了点头:“刘裕是可以暂时合作的对象,他说的没错,东晋如果这次能打败秦军,他们内部的权力斗争也很会激烈,因为秦军入侵而暂时放弃矛盾,达成妥协的那些司马皇室与世家,荆州与扬州,世间之间的那些个矛盾,都会再次突显出来。”

    “而谢安这回放弃相权,却让谢玄组建北府军,本身就是出外避祸,控制军队的举动,北府军在,则谢家权势稳固,北府军不在,则谢家就会衰落。如果国家无仗可打,北府军势必会给裁撤,或者是换帅,这是谢家绝对不会允许,要极力避免的,所以,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再次北伐,以保自己家的权势,因此,他们需要我家,慕容家,还有大头人这样的北方异族豪雄,在北方起兵,这样才有出兵的借口。”

    翟斌点了点头:“听老弟这样一番分析,谢家所有的举动,都可以理解了。好,我舍了这一万儿郎不要,只要留得有用之身,以后必将有更大规模的军队,姚老弟,希望你们以后在关中,也能跟我们遥相呼应,大家联手干一番事业,无论是秦国,还是东晋,都别再想控制咱们。”

    姚兴微微一笑:“这正是晚辈这回来这里的目的,既然大头人已经明白了这点,那咱们快点离开吧。”

    翟斌转头看向了一边的翟真,说道:“跟士兵们说,这些晋军,人数不足,我们要向他们列队冲锋,他们身上的装备,归杀敌者所有。”

    翟真睁大了眼睛:“叔,你没弄错吧,还要主动进攻?”

    翟斌点了点头:“反正当成是死人了,能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他们打得越象,越狠,那就能给我们争取越多的时间。咱们自己的人,实力还不知道吗?要么一鼓之勇,要么见势不妙一哄而散,无论是哪种,都会花费这些晋军不少时间去对付和消灭他们,等这些人死光了,我们也早就到安全地带啦。”

    翟真叹了口气,看了一眼那些装满了宝箱的大车:“那个,叔,这些宝贝来之不易,全都不要吗?”

    翟斌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狠狠地一拳打在翟真的胸口,打得他身形一晃,几乎透不过气来,耳边却是传来翟斌的怒吼声,中气十足,根本不象一个年近八旬的老者:“你脑子里装的是屎吗?都什么时候了还舍不得钱?去,给我把所有的箱子全打开,让弟兄们全都能看到这些宝贝,告诉他们,奋勇杀敌,就能有赏钱,然后叫你的部曲护卫带头冲锋。”

    翟真睁大了眼睛:“叔,你是让我的手下去送死吗?”

    翟斌厉声吼道:“他们是我的人!你这猪脑子能不能转一转!不让自己的亲兵部曲冲,那些部众会怎么想?他们会在战场上到处寻找咱们,当发现我们不在的时候,就会一哄而散,懂吗?”

    翟真咬了咬牙:“明白了,叔说得对,只要挺过这一关,以后有的是手下,我这就去办!”

    翟真说完,转身就跑,小岳之上只剩下了翟斌和姚兴二人。翟斌看着翟真远去的身影,叹了口气:“这些个家伙,本性太贪,可是死到临头还舍不得,以后难成大器啊,姚老弟,我是活不了多久了,我们翟家以后,还希望你能多多关照啊。”

    姚兴微微一笑:“咱们现在是盟友了,这些都好说。”

    翟斌的眼中闪过一道耐人寻味的光芒:“老弟,这会儿就咱们两个,也别再藏着掖着啦,咱们翟部丁零,没啥远大志向,不象你们姚家,他们慕容家那样,想的是天下,咱们只想快快活活地过自己的日子,所以你们争天下,咱们不掺和,自保就行,就象你,跟慕容家也是结盟,但是你们显然不想让他们占了中原之地,对吧。”

    姚兴笑着摇了摇头:“这等大事,要家中大人来掌握,晚辈可没这个本事。不过,请翟大头人放心,若有朝一日我能掌权,必不会让你吃亏。”

    翟斌微微一笑:“那咱们就一言为定了,慕容家的人想要中原,迟早会和我起了冲突,所以我也得防着他们一点,最好是慕容垂以后就去河北,不要过黄河,这样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不过要是东晋北伐的话,我们可抵挡不住,到时候如果你们在关中站住了脚,还要多多帮忙才是。”

    姚兴点了点头:“这点放心,唇亡齿寒的道理,我是懂的。不过,大头人,东晋内部的矛盾太多,没这么容易全面北伐的,咱们还是先突围再说,然后,再静观其变吧。”

    说着,翟斌转身就下了小丘,跨上了战马,而另一边,翟真正在打开了的大车上的宝箱前,发表着战前的演说,万余丁零人的双眼,全都发着光,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些个宝箱,不少人的手已经开始在发抖,刚才还吓得准备随时开溜的这些丁零强盗们,这会儿一个个又是跃跃欲试,谁也没有注意到,借着夜色的掩护,翟斌已经悄悄地带着子侄孙子们,向着阵后的另一个方向奔去了。

    慕容凤的声音从丘下传来:“姚兄,时候不早了,该走啦。”

    姚兴微微一笑,跳下小丘,跨上了一匹战马,他看着慕容凤,笑道:“这里没有外人了,慕容兄,一直跟着姓翟的,明珠暗投啊。要不要考虑到我阿大那里呢?”

    慕容凤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毕竟姓慕容,这些天与兄成天促膝长谈,茅塞顿开,我想,叔父大人需要我的帮助。”

    姚兴点了点头:“我得早点回阿大那里了,等你的好消息,翟氏丁零贪婪无谋,想办法让他们先动起来,我们两家才有机会,而且有他们挡在前面,挡住东晋的北伐军,我们才有机会立足。”

    慕容凤微微一笑,策马而奔:“那就看我们的动作谁更快吧。”

第五百零七章 匹夫无不报之仇

    刘裕的神色冷峻,看着一里之外的那些丁零人,一个个激动万分,翟真骑马驰骋,所过之处,引起阵阵欢呼,而那些打开的宝箱,在火光的照耀之下,珠光宝器,金银闪耀,任谁见了,都会垂涎三尺。

    刘裕转过了身,他看到本方的战士们的眼中,也开始有了异样的光芒,不再看着敌军,而是看着那些大车上的财宝,他摇了摇头,站出了队列,面对着所有人,一边指着身后的那些敌军军阵之中的宝箱,一边大声道:“兄弟们,老虎们,你们说,那些是什么?”

    向靖的声音带着几分羡慕响起:“金银财宝啊。寄奴哥,你是要带大家发财吗?”

    刘裕摇了摇头,大声道:“你们难道没有看到这些金银铜钱上的血吗?”

    所有人都脸色一变,睁大了眼睛,眼尖的魏顺之摇了摇头:“寄奴哥,哪来的血啊?我没看到啊。”

    刘裕叹了口气,说道:“这些丁零强盗,从他们老家出来,加入秦军的时候,会带着这些金银财宝吗?”

    有些人想了想,摇了摇头:“不会,打仗的时候哪有从家带钱的。”

    刘裕大声道:“不错,那这些宝贝是从哪来的?我告诉你们,是从三阿,从彭城,从盱眙,从东台,从寿春,从一个个我大晋的城池,一个个大晋的乡村,从你们住过的地方,从你们家亲戚朋友的家里,抢来的!”

    刚才还在议论纷纷的军阵,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一股火山爆发般的杀气,从每个人的身形中腾起,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刚才还被这些财宝所刺激得两眼放光的北府军将士们,眼中已经腾起了愤怒与仇恨的火焰,刘裕的话让他们想到,这些丁零人在抢劫时做过了什么!

    刘裕沉声道:“我在寿春的时候,有个叫到彦之的兄弟告诉我,他们是彭城人,大军撤得太快,他们来不及跟上,只好躲进了山里,等他们回村的时候,全村上下,男女老少三百多口人,没一个活着的,全村的东西都给翻了个底朝天,连只鸡都没剩下,而洗劫他们村的,就是这些丁零人!到彦之兄弟,到了寿春,就再也不肯走了,因为他听说,秦军的军中,有这些丁零人当先锋,他们打仗不行,但是抢劫杀人比谁都在行。所以,到彦之和他的兄弟,宁可不要命,也要留下来报仇!”

    “后来寿春守城的时候,梁成的军中,有上千丁零人充当骂兵,跑到我们阵前挑战骂阵,到彦之兄弟是个民夫,并非战士,但他主动请命,带着几百名同样从北方逃来的民夫,从地道出击,跟这些丁零骂兵拼命,最后尽杀这些丁零贼,他杀得太狠,冲得太快,几乎我鸣金都没有叫回来,还是给他的身边人架着回来的,当时我本想用军法来斩了他,可他却说,只恨没有亲手再多杀两个丁零贼,他活着的目的,就是报仇了!”

    檀凭之的眼中热泪盈眶:“真是好兄弟,寄奴哥,这位到兄弟现在在哪里?”

    刘裕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寿春城陷,从此音信不知,但是我知道的是,在杀丁零贼之前,到兄弟从来是绷着脸,没有笑容过,但是那天亲手杀了十余个丁零贼人之后,他的笑容就永远留在脸上,他说,他终于亲手报过仇了,就是明天战死,也无遗憾!”

    说到里,刘裕突然抬高了声调,大声道:“真的没有遗憾吗?”

    魏咏之吼道:“怎么会没有?这些杀人越货的强盗还在,还没有死光,仇还没有完全报,到兄弟,是有遗憾的!”

    刘裕紧跟着大叫道:“不错,是有遗憾的!兄弟们,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们来这里吗?就是为了让你们有一个为大晋死难的同胞,百姓们亲手报仇的机会!这些跟着秦军南下的强盗,打仗缩在后面,抢劫杀人永远是最凶恶的,而现在,他们已经害怕了,怕到要把这些金银财宝都拿出来,刺激士气了。你们说,怎么办?”

    所有北府军将士齐声高吼,而脚则用力地跟着节奏踏地:“灭胡,灭胡,灭胡!”

    刘裕转过了身,从背上抽出了百炼宿铁刀,高举过头:“听我号令,列阵,三线队列,迎敌!把你们所有的怒火,所有的仇恨,都用手中的兵器,发泄出来吧,而敌军的首级,还有那些财宝,就是你们所应该值得的回报!”

    所有的北府军士们,齐声欢呼,队正们飞快地奔到各队的前面,三线阵形几乎是瞬间就开始展开,一线的步兵们齐齐地以刀击盾,身上的甲叶子相互碰撞的声音,响彻大地,就连那涧水,也为之沸腾。

    刘毅悄悄地走到了刘裕的身边:“寄奴,他们真的想打吗?不是说姓翟的会逃跑吗?”

    刘裕微微一笑,一指对面的军阵:“我早就观察过了,那翟斌回去后就把所有的马匹集中在那个小丘之下,刚才他带着几百骑已经离开了那里,而翟真的演说,应该是为了转移士兵的注意力,拖延时间罢了。”

    刘毅向着那里看了一阵,点了点头:“不错,确实如此,不见翟斌的帅旗和指挥,他肯定是溜了。那我们现在是怎么办?是直接进攻,还是防守?”

    刘裕平静地拉下了面当,双眼之中,寒光闪闪,他的声音,平稳而镇定,却透着无比的自信:“这些丁零贼,无甲,无阵,只能凭一时的血气之勇冲击,我们就在这里列阵,只守不攻,也不要用弓弩,让他们来冲,以盾墙相抗,当敌军冲累了之后,我们再向前推进。”

    “发信号,让对面的毛球他们派兵阻水,擂鼓助战,敌军必不敢越河,等我们推进之时,让毛球从后面出击,切断敌逃跑的退路,希乐,你带一幢人从侧面迂回,把他们向西撤入山里的路也给封死,一旦敌军失去逃跑的可能,我们就一起出击,把他们挤入水里,我想,他们奔了这一夜,一定很渴,不让他们喝饱了,做鬼也不甘心呢。”

第五百零八章 丁零决死突阵冲

    另一边,翟真眉头一挑,一挥手,身后的传令兵吹起了号角,刚才还一片吵闹的河岸边,瞬间就冲出了大量的丁零跳荡兵,一丝不挂,满身都抹着油彩和纹身,形如恶鬼,持着盾牌,抄着大刀,在一名叫翟逸的部曲指挥下,吼叫着就向刘裕的一千多部下冲了过去。

    刘裕这会儿已经骑上了一匹战马,冲到了本方的步兵阵列附近,一边的刘毅骑马跑了过来,他的脸色一变,刘毅以前并没有见过这些丁零士兵,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些,这些是人是鬼?”

    刘裕哈哈一笑,指着几百步外的丁零士兵们笑道:“这些叫丁零族,乃是从西域卖过来的丁零奴,是人非鬼,只不过比平常人的力量大些,跑的快些罢了,但仍然不过是乌合之众,又岂是我北府精锐的对手?”

    说到这里,他高声吼道:“众儿郎,列阵!”

    可是这些北府军士们看着一大堆满身纹身,怪里怪气的丁零兵向着自己恶狠狠地冲过来时,心里还是有些虚,就算是站在前排的军士们,持槊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刘裕勾了勾嘴角,抄起马鞍上的大弓,对着对面的人群就是一箭射去,只听“嗖”地一声,跑得最快,几乎与翟逸的战马齐平的一个丁零队正,给这一箭直接射穿了咽喉,一股血箭飚出,而他的身子仍然向前奔出十几步,才“扑通”一声,直接倒到了地上。

    这一下惊得翟逸一下子伏到了马背之上,而后面气势汹汹冲击的三千余名丁零族士兵们,也都放慢了脚步,不复刚才的嚣张气势。

    刘裕笑着把大弓挂回了武器勾上,而身后的北府步兵们发出一阵欢呼喝彩之声:“寄奴哥威武。”

    “寄奴哥神箭,厉害,厉害!”

    刘裕哈哈大笑,一指对面的军阵,说道:“看到没有,他们也是人,不是鬼,还是可以杀的死的,在寿春,这些丁零鬼就给我们的大晋军杀得屁滚尿流,现在,他们仍然是你们的军功!”

    北府军士们信心百倍,就连刚才有些发虚的刘毅也挺直了腰,大声有节奏地吼道:“威武,威武,威武!”

    刘裕策马冲回了本方的阵中,这会儿的功夫,北府军士们已经在原地结成了二十余队战锋队与驻队相错而成的横阵,千余支闪亮的矛槊,已经对准了前方,一排的战士蹲在地上,后排的军士们把槊搭在前排同伴们的肩头,如同钢铁森林般地向前伸出,而几百部搭上了箭矢的弩箭与长弓,则对准了三四百步外,犹豫不前的丁零方阵。

    翟逸的脸色有些发白,上前低声道:“二头人,敌军已经列阵,我军这时候要正面冲击,只怕不容易啊。”

    翟逸咬了咬牙,看着对面的军阵中,来回驰骋,看着自己的目光中充满了挑衅与不屑的刘裕,恨声道:“怕个球,他们后面就是洛涧,背水而战,兵家大忌!我们只要冲破了正面,就能驱之入水,淹死他们。传我将令,取刘裕首级者,赏千金,拜将军,陈将军,你亲自带他们冲锋!”

    翟逸叹了口气,策马于前,改用那种丁零土语,叽哩咕噜地对着身后的丁零士兵们发表起了演说,而不知从哪里跑出了一些头戴花环,穿着粘满了羽毛的布袍的丁零萨满,手里拿着大串的芭蕉叶,手舞足蹈,嘴里念念有词,而刚才还响成一团的那种节奏感极强的昆仑战鼓,也为之一停,转而变得细密而轻柔。

    丁零士兵们全都跪了下来,低下了头,任由这些丁零萨满们把这些沾了水的芭蕉叶子在头上蹭来蹭去,那是迷信的丁零们,自以为通过这样的方式,就可以刀枪不入了,毕竟,在冷兵器的战场上,心理强大才是真的强大,一个不怕死的士兵,往往能暴发出百倍,千倍的战斗力!

    当最后一个萨满把芭蕉叶子从最右侧的一个士兵的脑袋上挪开之后,翟逸突然把长槊向前一指,刚才还沉寂缓慢的战鼓之声突然变得高亢而疯狂,混合着丁零萨满们凄厉的吼叫声,潮水般的丁零士兵们,干脆连盾牌都扔到了一边,双手抄着大刀,就向着北府军列成的槊阵呼啸而去!

    刘裕刚才一直微笑着看着对面的这种原始宗教仪式,一边的刘毅看的目瞪口呆,奇道:“这些丁零真的可以刀枪不入吗?“

    刘裕哈哈一笑,拍了拍刘毅的肩膀:“要是真的弄几片叶子撒点水就能刀枪不入了,他们现在还会站在这里吗?我们早在寿春就会给这些丁零鬼杀光啦。我看这些丁零打仗的本事没啥长进,装神弄鬼这套倒是跟天师道学到了七八分,不过,真理,只在弓箭的射程之中!”

    说到这里的时候,对面的丁零们已经开始了全线的冲击,刘裕拉上了面当,中气士足地吼道:“众军听令,弩兵,敌距一百五十步发射,弓兵,敌距七十步时发射,槊兵,敌距离三十步时竖盾,锁阵,防敌第一波冲击,顶住之后,攻击前进,有畏惧先逃者,后行斩前行,整队逃跑者,后队斩前队!”

    所有的北府军士兵们齐声大吼道:“威武,威武,威武!”

    刘裕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抄起一棵长槊就冲到了第一排,他喃喃地自语道:“现在,让这帮狗娘养的上来吧,老毛,别来的太早了,不然老子没杀个痛快就打完了,实在没劲啊!”

    一个时辰后,西风呼啸,战场上的杀声渐渐地平息了下来,筋疲力尽的丁零族们,再次潮水般地退了下来,对面的那个钢铁方阵,仍然看起来岿然不动,在方阵的盾墙前方,已经是尸横遍野,起码一千三四百具丁零族士兵的尸体,还有四五百具给砍得血肉模糊的北府军尸体,交错在了一起,几十个布满了纹身的身体还在尸堆中翻滚着,惨叫着,二十余名北府军士兵从盾阵后冲了出来,一刀一个,把这些伤兵结果了,顺手拖回本方一些还有口气的伤兵,回到了阵中。

第五百零九章 争赴洛涧水不流

    而从阵前到丁零族们冲锋的这个位置,三百多步的距离上,还散落着三四百具插满了羽箭的丁零色尸体,这是在冲锋的过程中给射中的丁零士兵,甚至有十余个全身羽毛的丁零萨满,也给射成了刺猬,横尸当地。

    翟逸的身上起码插了七八枝长箭,血流满身,他骑到了面无表情的翟真身边,声音中已经带了几分哭腔:“二头人,别打了,给末将留点种子吧,今天一战,我军已经战死近两千人啦,剩下的不到一半了,再打,怕是要折光了。”

    翟逸的双眼也是通红,咬牙切齿地吼道:“怕什么,敌军也快到极限了,刚才那次突击,几乎就要得手,只要再坚持一会儿,没准他们就崩了,我们退回来还能再进攻,他们后退十步就是水里,陈将军,你再组织一下,这次本头人亲自带兵突击,一定要把他们拿下!”

    翟逸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这,这怎么可以,您可是。。。。”

    翟真厉声道:“这里没有什么二头人,只有一个丁零的将军,要向敌军作最后的冲锋,你放心,你的人,死多少,打完这仗,我叫大头人补你三倍的人!”

    翟逸咬了咬牙,把肩头的一根箭枝一拔,大吼道:“弟兄们,这回二头人亲自跟我们冲锋,大家冲这最后一下,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啊!”

    那些一个个脸上都带着不甘与愤怒的丁零士兵们,这下全来了劲,一个个全都抄起了大刀,开始狂吼了起来。

    另一边的北府军方阵,刘裕志得意满地跳回到了战马的背上,脑袋扭了扭,脖子发出一阵“喀啦喀啦”的声音,一边的刘毅笑道:“丁零鬼们一半多真的成了鬼,寄奴哥,咱们要不要主动进攻呢?”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不急,他们输急眼了,让他们冲,给老毛发信号,从洛涧对面的那片林子里出击,一个也别让他们跑了。”说到这里,他看着已经带着丁零们发起冲锋的翟逸,血红的舌头伸了出来,舔了舔面当上的几滴血珠子:“这小子是我的,谁也别抢!”

    翟逸忘乎所以地大吼大喊:“冲啊,杀啊,冲啊!”

    空中一阵凄厉的呼啸之声,密集的弓箭直奔这冲在最前面的几十骑而来,一阵马嘶人叫,有六七骑纷纷落马坠地,而翟逸的座骑速度不减,他手中的亮银槊如风车般地轮转,十余枝奔向他的弓箭,给他纷纷打落,一枝也没有射中。

    翟逸哈哈大笑,淮北之战时,他也曾随着慕容凤冲锋,但那种跟在勇将身后冲锋的感觉,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现在自己这样呼啸前驰,冲在最前面,眼看着就能飞入敌阵,放手大杀,那种主宰战场,横扫千军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

    突然,背后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号角之声,那不是丁零的号角,跟丁零部队那种打击感极强的手鼓更是不同,翟逸的脸色微微一变,不自觉地扭头向后一看,只见洛涧对岸的密林之中,杀出源源不断的北府军步骑兵,瞬间就冲过了洛涧,切入了本方的后阵之中。

    天已微亮,但是洛涧的边上,烟尘漫天,根本不知道对岸冲出来了多少军队,只见到第一阵就有一百余骑,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当先一员大将,挥舞着狼牙棒,一面“毛”字大旗,紧随其后,可不正是北府军大将毛球?

    翟逸几乎要晕倒于马下,他带着几百名丁零士兵转过身开始向着这些骑兵反冲击,可是血肉之躯怎么挡得住这些战马的奔驰,还没来得及砍到人,就给这些骑兵们的马刀和长槊纷纷击中,顿时就给击倒,碾过,什么也看不见了。

    剩下的丁零士兵们纷纷扔掉了武器,四面八方地溃逃起来,他们虽然迷信,但并不傻,在这种地方给骑兵从后面突击,连组织抵抗都不可能,今天能逃得一命就是万幸了,谁还敢指望再击破面前的敌军?

    刘裕这边,钢铁方阵仍然不动如山,百余名慌不择路的丁零士兵,一头就撞向了阵前,千余杆长槊与大刀刺击砍杀过后,便成了一堆堆的尸块与肉泥,剩下的几千名丁零士兵,哪还敢往这个方向跑,纷纷转头向着水边奔去。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弟兄们,打了这么久,我想,这些丁零人已经很渴了,咱们是不是应该尽下地主之谊,让他们喝点水啊?”

    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丁零部队已入死地,活着的四五千人,已经完全地失去了斗志,通向西边的通道已经被毛球所部完全切割,一只兔子也逃不出去,而向着北方的通道也被本方的这个步阵所阻,唯一还能逃生的,就是那宽六十余步的洛涧了,但清晨的涧水已经开始涨起,从三更时的齐膝到了这会儿的齐腰,流水奔腾,两百多丁零士兵跳进了水中,却被激流所冲,走了没几步就给淹进了水里,扑腾了几下,便再也不见人影。

    北府军阵发出一声巨大的“虎”声,每个士兵的眼里,都闪着仇恨的火焰与慑人的杀气,前排的槊手已经退下,全部换成了弓弩手,盾牌在前,上面架着强弓硬弩,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向着对面丁零军士压去。

    不少本来准备下河的丁零士兵,看到同伴给冲走,不敢再向前,掉头欲返,可是被刘裕的军阵所迫的其他军士们,却如同没头苍蝇一样地向着河边乱撞,后面的人看不到前面的情况如何,只知道离自己几十步就是给强弓硬弩指着,拼了命地就要向反方向去挤。

    如此一来,靠近岸边的千余名丁零士兵们,居然被本方的同伴生生地挤进了河水之中,很多人想脱掉身上的衣甲,游过对岸,可这些来自北方,从来不识水性的丁零人又哪会游泳?也就片刻功夫,洛涧之中就漂满了淹死的丁零人尸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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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6820/ 第一时间欣赏东晋北府一丘八最新章节! 作者:指云笑天所写的《东晋北府一丘八》为转载作品,东晋北府一丘八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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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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