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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指云笑天     东晋北府一丘八txt下载     东晋北府一丘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三十二章 寄奴终踏长安土

    长安,三天之后,南郊。

    刘裕和慕容兰穿着一身氐人的皮袍,化妆成了一对逃难的兄弟,身上破破烂烂,背着两个小布包,混在一堆氐人百姓之中,缓缓前行,看着远处长安城那越来越清晰的轮廓,不少氐人百姓已经暴发出了阵阵的欢呼之声,而在前方,更是有不少军士激动地直接跪倒在地,额首称庆,这一路从洛阳到长安,是如此艰难的行军,当初这些氐人民众和百姓欢天喜地地出关而去,满以为可以过上幸福生活,没想到不到两年的时间,就这样灰头土脸地退了回来,几乎每个家庭,帐落,都有成员永远地埋葬在了关东之地,即使能活着回来,都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刘裕看着身边的几家与自己一路行来的氐人百姓们欣喜若狂地欢呼,一个个流下了激动的泪水,轻轻地叹了口气,用汉语说道:“能再见到长安,对这些氐人百姓来说,可真是不容易啊。”

    慕容兰冷笑道:“是啊,当初贪心不足,自以为靠这些氐人就可以布满天下,开枝散叶,结果弄成现在这样,回来的十不过二三,就是这关中,也不知道能保存多久。刘裕,我劝你不要再同情心泛滥,误了正事。”

    刘裕点了点头,对着身边的两个老人说道:“皮里克大叔,阿里台大叔,这一路上承蒙关照,非常感谢,现在我们终于到了长安,也该到了分手的时候了。”

    这两个年近六旬的氐族老人睁大了眼睛,讶道:“阿巴斯,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好了,到了长安,也要一起搭伴过日子吗?你们人生地不熟的,离了我们怎么过得下去呢?”

    刘裕微微一笑:“我以前做生意的时候,在长安城里还有些朋友,而且,一路之上已经麻烦了你们很多了,现在回到了长安,看起来这里的情况也不好,你们两大家子人,要照顾的人也多,我们都是壮年,就算投军,也有出路的,放心,二位大叔,我们只要在城里安顿下来,一定就会来找你们的。”

    皮里克叹了口气,花白眉毛跳了跳:“一切要当心,最好把兵器收起来,听说现在长安城兵力缺乏,有武器的人就会给抓去充军。这年头当兵太危险了,十个人去了,六七个回不来,我的两个儿子也…………”

    说到这里,皮里克老人的眼中泪光闪闪,再也说不下去了。

    刘裕点了点头,正色道:“大叔,请节哀,我相信很快天下就会平定,再不会有战争,所有的百姓,无论是哪个民族,都能过上安稳日子。”

    皮里克和阿里台对视一眼,双手交叉放于胸前,虔诚地说道:“愿白马天神和祖先们保佑你们,平安无事。”

    刘裕知道这些氐人百姓纯朴善良,极信这些山神与祖先,他虽然不信,但也跟着做了同样的动作:“愿白马天神和祖先们保佑你们,平安无事。”

    与这些一路相随的氐人百姓分开之后,刘裕和慕容兰走到了一边的树林之中,目力所见,护送着百姓的数千步骑已经开始撤离,远处的军营已经开始建立,如潮水一般的氐人军队,正有序地进入这些军营之中,城头旌旗招展,而氐人的战歌与“万岁”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响彻云宵,经历了长久的低迷与沉闷之后,无论是洛阳城的军队还是长安的守军,都因为这次会师,而声势复振,信心百倍了。

    刘裕勾了勾嘴角,低声道:“这才有点秦军的样子,老实说,这一路上跟着那支洛阳军队,都让我怀疑这是不是那支淝水之战前横扫天下,气焰冲天的王者之师了,虽然装备还在,士卒亦可称精锐,但那股子精气神是散掉了,稍加攻击,就会土崩瓦解,也就是到了现在,才有点军队的样子,不然的话,我看他们到了关中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慕容兰冷笑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淝水之后秦国崩得太快,让他们这些氐人一下子发现,自己是如此地孤独无助,你们汉人又跟任何乱世时一样,非暴力不合作,不会出力保卫秦国政权,不是逃散一空就是聚众自保,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本族民众,才是唯一能依靠的力量。”

    刘裕冷冷地说道:“这个道理你们鲜卑人倒是一直清楚,所以处心积虑地要制造这个乱世,秦国一乱,你们鲜卑人倒是迅速地抱成团了,现在你大哥在邺城,你的两个好侄子在关中,可谓搅得是风生水起啊。”

    慕容兰微微一笑:“刘裕,不用嘲讽我们,其实我们鲜卑人自己的内斗一直很凶,就是现在,慕容泓他们也不跟大哥联合,各打各的。但是好就好在我们鲜卑部落人数众多,在中原也是以半耕半牧为主,乱世的时候,举部落集结,这牛羊就是我们的军粮,庄稼,集中在一起,才不会给饿死。走一路,打一路,吃一路,这就是我们的优势所在。长安城现在多了这二十几万氐族军民,看起来是情况得到了缓解,不过,很快他们就会发现,其实是多了二十多万张嘴,很快,长安的粮食储备就要出大问题啦。”

    刘裕的眉头一皱:“长安是秦国都城,也是粮仓所在,关中沃野万里,民众又极为拥护苻坚,怎么会出粮荒呢?只要长安城不是给长期围攻,就不会出现这种现象。”

    慕容兰笑着摇了摇头:“刘裕,看来你还是对关中不够了解啊,不过也难怪,你毕竟不是关中人,我告诉你,关中的粮仓,不是在长安城中,而是在关中的各个州郡里,和平时期自然是丰衣足食,可是战乱时嘛,嘿嘿,这粮食,苻坚他未必能收得上来!”

    刘裕奇道:“为何收不上来?”

    慕容兰的眼中冷芒一闪:“因为姚苌非常清楚各地的存粮何在,他的如意算盘就是趁着苻坚与慕容泓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分兵抄截秦国关中和陇右和粮库,断长安之粮。苻坚好像已经领兵去迎战姚苌了,如果这一次他无法将这老羌消灭,那么我敢断言,关中粮食,将不复为苻坚所有,长安的沦陷,只是时间问题了!”

第七百三十三章 秦羌大战白鹿原

    关中,三原,赵氏坞。

    这是关中盆地的中央,南距长安大约百里左右,向来是长安的西北方向的门户,古称为甲邑,又名池阳,入汉之后,因为境内有白鹿原,孟候原,丰原这三大块平原,而又被称为三原。水道纵横,土地肥沃,向来是关中的粮仓,即使是现在这个战乱时期,仍然一眼望去,田地里到处是沉甸甸的麦子,再过一个多月,就到了丰收的时候了,若不是现在这场燃遍关中的战火,一定又是个好年成。

    可是无情的战火打乱了这一切,眼下的三原地区,已成战地,三天前,几乎与苻坚出兵长安的同时,姚苌亲自率三万羌军主力,自岭表地区出发,破萧关而入,直取关中平原地区,本想掳掠关中一带的粮仓与人口,却没有料到,与率军北出的苻坚撞了个满怀,姚苌自己也没料到苻坚亲自率军讨伐,本想偷袭抢粮,却碰上了怒火万丈的苻坚,气势上未打就矮了三分,只能扎营固守。

    苻坚站在赵氏坞的坞墙上,这个坞堡还是西汉末年,新莽政权崩溃时,关中各地的豪强所建的大小坞堡之一,历经几百年的风吹雨打而不倒,三合土混合了糯米浆,在古代的条件下做出了类似混凝土的强度,而星罗棋布在关中平原上的这些大小坞堡,则是乱世中关中百姓最后的避难所,不仅练就了这些关中汉子们的战斗天性,更给他们提供了可以结坞自守的条件,无论经历多少次的乱世更替,兵荒马乱,都能存活下来,这种独特的坞堡,也是类似于中世纪欧洲的城堡,军事要塞,可谓居功至伟。

    苻坚极目四顾,方圆几十里外,一片开阔,尽收眼底,在这个赵氏坞之前,秦军的大营,与羌军的营地相对而立,两边的战鼓声与羌笛声震天动地,上万的军队列阵而战,错进错出,两边的军阵如犬牙交错一般,随着各自军队的主将们的一道道命令,或进或退,而时不时腾起的箭雨,遮天蔽日,在盖住太阳光线的同时,也在地上散布出一阵阵的死亡。

    苻坚的神色渐渐地轻松起来,他用马鞭指着前方的战场,笑道:“羌贼虽然比一般的乌合之众要强一点,能列阵而战,但毕竟非我大秦铁军的对手,能顶了这么久,已经是不容易了。杨将军,你看,他们还能撑多久?”

    被称为杨将军的,正是秦国的护军将军杨璧,也是长期统领苻坚的羽林军的禁军大将了,上次的淝水大战,杨璧留守长安未曾出征,而这回苻坚清点军队,竟然一时发现除了左将军窦冲,自己的女婿,仇池猛将杨定外,几乎无人可用,于是只能把杨璧,徐成,毛盛这些长期用来防守的二流将领拿出来当大将了,用惯了毛当,石越,张蚝等名将的苻坚,居然发现作战起来是如此地不顺手,面对这些很多连甲胄都不全的羌军,打了半天,也没有取胜。

    杨璧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愧色:“天王,末将等无能,未能速胜,不过打到现在,我军已占上风,只要您下令,让我等以骑兵从侧翼突击,当可大胜!”

    苻坚满意地点了点头:“早该如此了,你们就是太保守,敌军给打退后不趁胜追击,让他们有重整的机会,现在,孤命令你们,各率所部精骑,分道突击,一个时辰内,必须要打垮敌军,若是办不到,提头来见!”

    杨璧,毛盛,徐成等将全都抱拳沉声道:“诺!”

    另一边,羌军大营,高台。

    姚苌一身小兵的衣服,站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而他的影子替身,则一身将袍大铠,站在前方的将校群里,装模作样地指指点点,这个角落很好,足够高,又足够僻静,十余个蹲在高台后的传令兵,则单膝跪地,准备随时奔出,将姚苌下达的一道道指令,传给前线正在作战的将士。

    姚苌的眉头深锁,嘴里嘟囔着:“坏了,坏了。”

    一边的一个肌肉发达,五大三粗的悍将,正是姚苌的弟弟姚尹买,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大斧,扛在肩头,皱了了皱眉头:“哥哥,你也太小心了吧,现在明明前面的兄弟们打得不错,以我们的装备,跟秦军能打得有来有回,很可以了,我看,只要把预备队压上,再突击一把,还有赢的可能呢。”

    姚苌的眉头一皱:“尹买,你就是这样有勇无谋。秦军明明占了上风,却是一直留有余地,胜而不追,这才给了我们重整的机会,显然是畏惧我们的伏兵,而现在他们的两翼已经开始动起来,应该是准备用精骑突击了,这时候你还想着反击?能撤回来就不错了!”

    姚尹买哈哈一笑:“他们要出动骑兵了?太好了。哥,咱们这回从岭北征召来的那些个铁弗匈奴骑兵,不正好可以用上吗?请你交给我两千骑兵,不要多,只要两千,定能打垮敌军!”

    姚苌沉声道:“万万不可。铁弗匈奴虽然凶悍,但一向狡猾,敌弱则追,敌强则散,是不可以指望打硬仗的。尹买,你带三千骑兵过去,切勿与敌大战,如果敌退,你就掩护步兵撤离,记住,你的任务是掩护前军撤回大营,万万不可前出!”

    姚尹买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摇了摇头:“知道了,掩护撤退,不追。”

    他一边说,一边扛着大斧,跳上身边的一匹战马,呼啸而出。

    姚苌的身边,一个三十多岁的青衫文人眉头一皱,他正是姚苌的智囊,天水人尹纬,这次姚苌起兵,此人出力甚巨,现在也被重用,作为营中左司马,参详军机,他低声道:“主公,尹买将军有勇无谋,所将铁弗匈奴骑兵又不可靠,怕是难当此重任啊。窃以为,不如调弓箭手占据箭楼,以强弓硬弩射住阵脚,掩护前军撤入大营,至于侧翼突击的敌军骑兵,无法阻挡,只能用大营前的拒马和车阵来稍稍减少损失了。”

第七百三十四章 断水羌军陷绝境

    姚苌叹了口气:“我岂不知?但是现在前军渐渐不支,崩溃在即,若不以勇将带悍骑突击一下,只怕我这前军一万多精兵不保。这些是我们好不容易起家的部队,若是折在这里,只怕连岭表也回不去了。都怪我们这回低估了苻坚,没想到他能置长安边上的几十万鲜卑大军不顾,却出来对付咱们,撞了个满怀。惟今之计,只有先挡住他的这一波攻击,再徐图退兵之策啦!”

    尹纬讶道:“那尹买将军他?”

    姚苌的眼中冷芒一闪:“是生是死,看他的造化了,我若这时候不让亲弟弟率骑兵突击,会让军中将士寒心,一旦人心散了,那队伍就没法带了,只怕一夜之间就会散个精光。传令,擂鼓,助阵。”

    尹纬咬了咬牙,转头对着身后的传令兵大声道:“传令,打开营门,铁弗骑兵随姚尹买将军出击,大营正门打开,弓箭手就位,准备掩护前军步兵撤离!”

    赵氏坞上,苻坚看着对面的羌军大营中,四门大开,鼓号齐鸣,挥舞着马刀,狼牙棒,套马索的铁弗骑兵,如烟尘般地滚滚而出,而那呼啸而来的骑兵冲锋时的吼叫声,顺风而来,即使在他这里,也听得清清楚楚,当先一将,身高八尺,腰粗十围,手提一把宣花开山斧,骑着一匹高大雄健的黑色战马,威风凛凛地杀了出来,可不正是姚尹买?

    苻坚的嘴角边勾起了一丝冷笑:“还是跟二十年前姚襄打仗一个德性,自以为英雄无敌,带着骑兵就想一阵冲锋解决战斗,二十年前就不好使,难道今天就能得逞了吗?”

    苻坚说到这里,转头对身边的几个传令兵说道:“传令,前方的步兵稍稍后退,骑兵暂时不许出击,隐藏于营中,让步兵把缴获的铠甲辎重弃之于地,佯装畏惧对方骑兵,直接后撤,铁弗匈奴贪婪愚蠢,作战无组织无纪律,一旦看到有战利品,必然停下抢夺,等其阵型混乱之时,步骑尽出,纵兵击之,告诉前方的将军们,那个为首的贼将首级,有取得者,赏万金,封县候!”

    传令兵应声而去,苻坚的目光投向了前方的战场,眼中精光一闪:“姚苌,你真的以为,我连你都对付不了吗?哼,这一回,管教你有来无回!”

    十天之后,三原,赵氏坞。

    羌营之中,一片死气沉沉,值守于箭楼哨塔之上的羌兵,一个个嘴唇干裂,脸上晒脱了皮,骄阳似火,似乎把地上的一切都给烤熟了,不少士卒躺在地上,用着最后的一点力量轻声地叫唤着:“水,水,给我点水吧!”

    姚苌这会儿满头大汗,看着面前百余名正在向下挖井的军士们,眼中闪过一丝渴望,十天不见,他的脸上已经起了几个脓包,可见急火攻心到了何种程度。

    一个灰头土脸的军士,从那看起来深不见底的地底钻了出来,姚苌的身边,尹纬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睁大了眼睛,对着这个军士问道:“怎么样,找到水了吗?”

    那军士顾不得去抖满身的尘土,倒头就跪,磕头哭道:“大王(姚苌这时候自立为大将军,大单于,万年秦王),属下无能,可是,可是这下,真的没有水啊。”

    姚苌的身子晃了晃,身后的人想要扶他,他一边推开了身后人,厉声道:“再给我挖,我就不信了,这三原之地,地下会没有水,几百口井,就没有一口能出水来!”

    那军士叹了口气,转身带着身后的同伴们离开,而尹纬则眉头深锁,走到了姚苌的身边:“主公,现在的情况对我极为不利。上次大战,铁弗骑兵因为抢夺辎重,被秦军突袭,全部溃散,尹买将军力战身亡,我军大败,赖得营地还算坚固,勉强守住了。现在苻坚以长壕困我,我军再继续拖下去,只会越来越惨,现在军中断水,掘地井枯,若再不脱身,只怕要在这里全军覆没了!”

    姚苌的眼中绿芒一闪:“尹司马,你说的这些没错,可是现在苻坚就是等着我们主动退兵,敌前撤退,士气低落,兵无战心,又加之断水几日,若离了坚固的营盘,只怕会一哄而散,秦军只要用几千老弱追击,我军便会非溃即降。这是条死路,万万不可!”

    尹纬咬了咬牙:“那扔下军队,主公带着亲信和部曲,轻骑驰回岭北,再图进取,如何?”

    姚苌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也不行,岭北各部族推举我为盟主,不是因为多喜欢我,而是认定秦国必灭,而我能带他们开创基业。现在他们的部落精锐都在这里,若是一战而灭,只怕我回岭北后,这些人就会把我绑了献给苻坚请降。此时弃军而逃,亦是死路!”

    尹纬急得一跺脚:“那怎么办,留在这里等死吗?”

    姚苌咬了咬牙:“只有指望慕容泓来救我们了,昨天夜里,我已让我儿姚蒿,突围去了灞上那里,找慕容泓求救,以他为人质,认他为盟主。我想,慕容泓也不是傻瓜,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苻坚,若是坐视苻坚消灭我,下一个就轮到他,就算做做样子,来个万余人马声援一下,吸引一下苻坚的注意力,我们也有机会连夜拔营逃跑。”

    尹纬摇了摇头:“可现在最麻烦的是断水,已经有人渴死了,只怕再有一天无水,不等慕容泓来,我们自己就要完蛋了。”

    姚苌咬了咬牙:“那就再等一天,若是上天可怜我姚苌,助我成功,那必不会绝我之路。我处心积虑谋划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弄乱氐秦,起兵复国,上天一定不会这样苛责我的。传令,全军将士,除了值守营门的士兵,还有那些打井找水的工匠外,所有人随我一起,祷告上天,求神灵护佑,杀掉军中所有的牛羊,向上天献祭!”

    尹纬疑道:“真的管用吗?杀光牛羊,以后吃什么?”

    姚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若有天意让我军得水,自然会有吃的,若是无水渴死,就算有再多牛羊亦是何用?传令吧,半个时辰后,全军随我祈祷!”

第七百三十五章 天王意满风云变

    赵氏坞,城头。

    苻坚的神色轻松,这会儿的他,甚至都没有穿上那身黄金战甲,而是一身舒服的皮袍,戴着裘皮帽子,手里拿着一个金杯,里面盛满了鲜红的葡萄酒,这是他最喜欢喝的东西,这会儿在战场上畅饮,说明他的心情,好到了极点。

    杨璧的脸上堆着笑容,他倒是一身甲胄,侍立在苻坚的身边:“天王,我看那羌贼营中,这两天已经没什么动静了,连平时的出操时的声音也没了,自从咱们挖壕断了他们的水源开始,这几天天气这么热,怕是羌贼会给渴死大半,从他们上塔楼的那些士兵看,一个个嘴唇都快干脱了皮,定是断水无疑啦!”

    一边的将军毛盛也跟着附和道:“就是,天王,军中断粮几天还能坚持,可是这断水,两天就能让人失去行动的能力。羌贼现在断了水,咱们还等什么?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全面出击强攻,一定可以彻底把他们给消灭掉的。”

    苻坚笑着摇了摇头:“你们太心急了。姚苌这贼子孤可是了解得很,他一肚子阴谋诡计,能而示之不能,这是基本的兵法。若是他真的断水,不会象现在这样让这些口唇干裂的士兵们出来让我们看到,一定会让看起来精神饱满,喝足了水的士兵出来。再说了,真要是断了水,那他一定早就想办法溜了,就算扔下这支军队,带亲信逃跑,也绝不会留在这里等死。”

    将军徐成恍然大悟地点头道:“还是天王看得准啊,听您这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呢,差点就上了羌贼的当!”

    苻坚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呷了一口葡萄酒,说道:“这次从羌贼出兵,就尽在孤的意料之中,他们想趁着鲜卑叛军逼近长安时,去攻掠关中,陇右的州郡,夺取存粮,乱世之中,有粮就有兵,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去投靠他们。本来关中的羌人就很多,但是在看清楚胜负之前,不会这么容易地投靠姚贼,但若是他的粮食多,又占了岭表和陇右的大片地区,那就不一样了。”

    “孤就是看准了这点,才会先出兵打这羌贼,因为关中的鲜卑人虽然凶悍,但数量上远不及羌人,也未必敢进攻长安。这回姚苌这老贼一时不慎,冲昏了头,居然直接来掳掠三原一带的关中粮仓,这也是他给咱们当面撞上,陷入困境的根本原因。”

    周围的将校们一片夸赞之声,“天王高明,料事如神,我等不及也”的马屁此起彼伏,让苻坚很是受用。

    苻坚眯着眼睛,脸颊边因为饮了不少葡萄酒,也有些微红,笑着指向前方的大营,营门口上高高挂着的姚尹买的首级,说道:“前日里两军大战,羌军的战斗力明显不如我们,但是靠着刚起兵时的锐气,还能抵挡一阵,本来一场小的接触战,打成了大战,我们本有机会消灭掉羌贼的主力,可是姚苌却是派了铁弗骑兵反击,结果孤略施小计,佯败诱贼。”

    “他们果然就上当,不仅铁弗骑兵溃散,逃离,就连姚尹买这个羌贼猛将,也是悬首营前。现在羌贼没了骑兵,也失了猛将,士气低落,而我军断了他们的水源,已稳操胜券。诸位不用心急,不用半个月,我们必可破羌贼!”

    杨璧笑道:“既然羌贼已经不堪一击,我军前日里又斩获近万人,现在就算强攻他们大营,也没什么问题吧。”

    苻坚摇了摇头:“不可,姚苌奸诈,大败之余不逃跑,却是留在这里固守,说明他还有一战之力。或者是指望着鲜卑叛军来援。孤已经作好了布置,安排了平原公的洛阳军队,军于渭水,就是阻绝鲜卑叛军的来援。而在这里掘长壕以困羌贼,只留北面通道,就是围三缺一,想让他们撤离,只要羌贼离开了设防坚固的大营,那我军以铁骑冲杀,必可得全胜!这可是羌贼起兵的主力,一旦全灭,那姚苌就算逃到岭北,也会给手下缚之来降啦!”

    周围又是一阵响亮的马屁赞誉之声,苻坚面带微笑,连连点头,突然,一阵响亮的祈祷之声,从对面的羌军大营传来,所有人的脸色为之一变,因为,羌语几乎人人都听得懂,这分明是在祷告上天,求雨祈福的声音。

    苻坚的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一边的徐成兴奋地说道:“天王,没错,他们真的是断水了,现在是全营贼人都在祈祷哪。真让您说对了,我们这回真的可以困死他们啦。”

    苻坚哈哈一笑,站了起来,大声道:“各位,你们都看到了吧,听到了吧。上天是公平的,天道好还,不会让恶人有好报。姚苌这些叛贼,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在国家有难的时候不思报国,反而起兵作乱,这就是上天对他们的惩罚,这时候想要祈祷上天救他们?晚了!上天若是有眼,就会降下无数惊雷,把这些反贼个个打得灰飞烟灭才是!”

    毛盛激动地连连点头:“是啊,天不灭我大秦,上天有眼,把羌贼困在这里,他们现在已经没别的招儿了,连向上天求雨的蠢办法都在用,天王,不消半天,只怕他们连叫也叫不动啦。”

    苻坚狠狠地把金杯往地上一掷,笑道:“很好,传令下去,全军饱餐一顿,痛饮一番,作好战斗准备,明天一早,羌贼必因断水而全军崩溃,到时候我们只需上前收尸即可。哦,对了,咱们是仁义之师,要以德服人,对于愿意归降我们的羌贼,可以赦免,除了姚苌一族外,余皆不问,每人准备好一个大囊盛水,到时候救人,让他们知道,谁才配当他们的主君!”

    苻坚说得兴高采烈,口沫横飞,突然,他感觉到脸上微微一凉,这让他不满地说道:“谁的口水喷这么远。”他的话音未落,又是一凉,再一凉,这下他心中一惊,抬头看天,只见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顿时已经乌云密布,连太阳的光晖也不再看到了,电闪雷鸣,狂风大作,而细密的雨点,也开始不断地下落,眼看,就是一场暴雨袭来!

第七百三十六章 天降大雨羌神现

    羌营之中,一处高台之上,姚苌**着上半身,浑身上下沾满了羽毛,脸上涂满了刚才杀死的牛羊的鲜血,在他的面前,一个血盆里盛开满了这些血液,几个侍从正不停地用刷子沾了血,往他的身上涂抹着,而姚苌则疯狂地扭着腰肢,击打着手中的法鼓,这会儿的他,哪还象一个称霸一方的雄主,更象是一个纯粹的巫师。

    而高台之下,黑压压的一片,尽是羌军士卒,每个人的脸上也都涂了那些牛羊的鲜血,头上沾了至少一根羽毛,把臂相连,趴伏于地,随着姚苌的鼓声,有节奏地跟着姚苌叫着:“白马大神,佑我羌人,天降甘露,赐我生存!”

    平地里一声惊雷,姚苌的动作明显地停顿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空,已经开始出现了乌云,而刚才还火辣辣的太阳,这会儿已经淹没在厚厚的云层之中,他的动作一下子变得更快,更疯狂,整个人也摇头晃脑,口味白沫,仿佛鬼上身一般,突然,他猛地向后一倒,直挺挺地就栽倒了下去。

    台下的几万羌人惊讶地抬起了头,不少人叫道:“大王,大单于,你怎么了?”

    一直在边上冷眼旁观的尹纬也脸色一变,正想要上前,可是姚苌突然从地上直起了身,他的双眼猛地张开,却是没有一点瞳孔,完全是一副白眼,配合着他脸上,身上,那淋漓的鲜血,是如此地恐怖。

    姚苌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他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异于平常,金石交加一般地铿锵:“吾乃白马天神,尔等何事唤我?”

    尹纬的脑子里灵光一闪,虽然作为一个智者,他明知姚苌是在装神弄鬼,但对于愚昧而迷信的羌人来说,没有比这种跳大神更好的激励方式了。

    尹纬连忙跪了下来,连连叩首:“白马天神,我们都是您忠实的子民,今天秦军想要灭我羌人,困我等于此处,断我等水源,我等战不能胜,退必全灭,不敢求白马天神多施神力,只求白马天神能赐我甘霖,救救我们营中这几万生灵吧!”

    台下的羌兵们也全都如梦初醒,五体投地地大声祈祷道:“白马天神在上,我等是您最忠实的奴仆,求您赐我甘霖,助我等能活命!”

    白马天神(姚苌)哈哈一笑:“汝等诚心至此,吾为天神,岂可视而不救?汝等勿虑,吾已派那雷公电母,风伯雨师行法,马上就会有甘霖降地,汝等速去取那接引水之物,以作储备!”

    台下的羌兵们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不少人手忙脚乱地开始向回跑,开始从营帐里翻一切可以接水的容器,从酒囊到弓箭袋,甚至连马桶夜壶,也全给拿出来了,翻开了盖子,也不顾里面那些板结的屎巴巴,就眼巴巴地看向天空了。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狂风四起,乌云漫天,一道道的闪电划过黑色的天空,惊雷四起,雨点开始一滴滴地下落,渐渐地变成一串串,一条条,一片片,最后成了瓢泼般的大雨,如同天空给砸了个缺口,倾泻而下,就在片刻前还干裂得如同非洲沙漠般的营地,顿成泽国,而数不清的羌人士兵们,在疯狂地跳跃,庆祝,舞蹈,更是有人跪地大哭,一边喝着地上混合了泥浆的水,一边哭天抢地地赞讼着白马天神的恩德。

    白马天神那铿锵有力的声音,顺着大雨在全营之中回荡着:“尔等听好,吾即为汝之羌人天神,必以神力佑吾之子民,汝等在世,须听吾之人间使者号令,若有违反,即会五雷轰顶,形神俱灭,如来佛祖亦救不了尔等!”

    尹纬大声叫道:“白马天神在上,请问,谁才是您的人间使者,吾等当听从谁之号令?”

    白马天神的声音变得高亢,带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与威严:“吾现在所附身之人,即为吾之人间使者,姚氏一族,乃是吾留在人间的使者,而姚苌,则是吾在人间意志之体现,汝等奉姚苌为主,即是尊我白马天神,若有心存不敬者,必教他受七苦八难,生不如死,汝等切记,只要信我白马天神,安心侍奉吾在人间之使者姚苌,吾必能如今日降雨一般,赐尔等战无不胜之神力,切记,切记!”

    姚苌的声音变得渐渐地低了下去,他无力地躺在了地上,尹纬和十余个重臣,不管不顾身上已经湿透的衣服,都冲了上去,扶起了姚苌,大叫道:“大王,大王!”

    姚苌悠悠地醒转了过来,他的脸上写满了茫然,讶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突然,他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天,激动地一下子跳了起来:“下雨啦,下雨啦,哈哈哈哈,这回我们都有救了啊。”

    尹纬转身对着台下的羌人们大叫道:“大家都看到了吗?白马天神说了,大王就是他在人间的使者,信之者昌,疑之者亡,从今以后,谁要是对大王有二心,必教他死无葬神之地,这是神谕,神谕,谁也不能违抗!”

    台下的所有羌军将士们,全都五体投地,虔诚至极地高声叫道:“大王万岁,大王万岁,大王万岁?!”

    姚苌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微笑,一闪即没,转而惊奇地对着尹纬说道:“当真,当真是白马天神附了我的身吗?!”

    尹纬哈哈一笑:“大王,这是几万将士们都看到的事啊,岂能有假?白马天神说了,他会象这次降雨一样,赐我们源源不断的神力,助我们以后取胜的!”

    姚苌的眼中冷芒一闪,他看着已经成为一片汪洋,水深至没踝的营地里,那些跪伏在水泊之中,仍然一动不敢动的军士们,大声道:“从今以后,我就是白马天神在人间的使者,羌人兄弟们,跟着我姚苌,定会为你们打出一个人间天国!”

    羌营之中炸雷一般地响起:“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七百三十七章 苍天于我何其薄

    赵氏坞头,苻坚如泥雕木塑一般,怔怔地立于风雨之中,一边的文臣武将们个个泪流满面,看着远处羌人营地里几成一片泽国,羌人将士们兴奋地在水泊中打滚,嘻戏,而营外百余步,积水不过寸余。明明是差不多高度的地方,竟然差异如此之大,非人力所为,真的只能认定是鬼神作祟了。

    苻坚哽咽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冷冷的冰雨在他脸上胡乱地拍,暖暖的眼泪跟寒风混成一块,最后变成了苻坚嘴里喃喃的一句:“天亦佑贼乎?!苍天于我,何其薄也!”

    杨璧长叹一声:“苍天一时无眼,护佑贼羌,非我等之过也。天王,请节哀,就算羌贼有了水源,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数日而已,现在我们仍然是有优势,仍然能困住羌贼,只要我们继续围困他们,就一定可以将姚苌和羌贼消灭掉!”

    说话间,风雨已经渐渐地停了下来,乌云慢慢地散去,太阳的光线重新照耀在白鹿原的大地之上,每个人身上的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之下,现出七彩的颜色,苻坚缓缓地转过了身,看着身后的一众将校们,他的神态在这一会儿恢复了平时的镇定与平和,缓缓地说道:“将军们,事到如今,你们还有信心消灭这股羌贼,击杀姚苌吗?”

    毛盛连忙说道:“天王,这不过是一时的意外罢了,战场之上风云突变,一时刮风下雨,并不一定就是上天的意志,我等毕竟强兵在手,羌贼现在仍然被我们所围困,天命一向站在我们大秦一边,让我们短短十余年内可以从一个四处流浪的部落,建立国家,一统北方,灭燕平代伐凉,建立万世的基业,若是上天真的向着贼人,又怎么会一直眷顾天王呢?”

    苻坚的心里一暖,好受了一些,点了点头:“可是,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的上天,可能已经对孤不满了吧,孤不听忠言,养虎为患,留下了慕容垂和姚苌这两个奸贼在身边,致有淝水之败,对不起死难的几十万将士,对不起浴血苦战的文武百官,更对不起忠言进谏的王录公,这些,难道不就是上天对孤的惩罚吗?”

    杨璧大声道:“天王,别这样想。如果真的您得罪上天,那我们这些人,还有关中的百万百姓,就不会这样跟随您了。就算老天无眼,人心也仍然在你这边。鲜卑人和羌人都是凶残狠毒,只知掳掠屠杀的野兽,只有在您的治下,才平息了这近百年的战乱,让天下百姓能象个人一样地活着,为了我们能继续活得象个人,我们说什么也要为您而战,为大秦而战!”

    苻坚的眼中泪光闪闪,用力地点着头:“没错,你们说得不错,孤要取天下,非为功名,就是想要结束战乱,让天下百姓永享太平,也许上天不能体谅孤的苦心,以为孤是想兴兵苦民,致有这样的惩罚。现在,孤要郑重地告诉你们每一个人,孤现在的战斗,非为这个王位,而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关中父老不再遭遇兵灾战乱,不再受到死亡的威胁。就算为了百姓,孤也一定会战斗到底的,若孤现在所言有半句不诚,管教孤身死族灭,死无葬身之地!”

    苻坚说得义正言辞,大义凛然,最后抽出宝剑,直指上天,周围的将军和护卫们也感动地热泪盈眶,全都跪了下来,齐声道:“我等誓死追随天王!”

    苻坚这样一来,心情好了不少,看着周围众将,收起宝剑,挤出一丝笑容:“有众位卿家和忠勇将士的辅佐,区区姚苌,就算一时得逞走运,又有何惧?传孤命令,从明天开始,各军轮流攻击…………”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阵紧密的脚步声,“噔噔噔噔”,显然是有人一路小跑,苻坚的嘴角勾了勾,转头看向了身后,一个传令军士飞奔而来,背后插的两面靠旗,几乎都快给这一路飞奔时带起的风吹断了,而他全身上下已经被淋得湿透,几乎没有一块干的地方,一边跑,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防水的竹筒,大叫道:“天王,天王,紧急军报。”一边叫着,一边冲到坞壁之下,单膝跪地,几个护卫,马上在他身边持戟戒备起来。

    苻坚的眉头一皱,快走几步,下了壁墙,直接从这个传令军士的手中拿过了竹筒,触手温热,还有一股子带了羊骚味道的汗味,显然是这人怕信件进水淋湿,贴身裹着。

    苻坚的心中一热,对着这个小兵点了点头:“军士,你很忠于你的职守,很好,下去休息吧。”顺便,他抽开了竹筒,拿出了里面的一卷羊皮卷轴,展开在面前,念道:“慕容泓大军已经出动,十五万部众行进至灞上,而慕容冲则带领四万步骑,迅速向三原地区,天王您的侧后方逼近,有与羌贼联手夹击天王的意图,还请天王速速决断,臣尚书左仆射权翼,左将军窦冲拜上!”

    苻坚读完,仰天长叹一声:“天意,真的是天意啊,本来我们可以趁着羌贼断水,一举将之消灭,可现在,非但羌贼得脱,连鲜卑白奴也过来了,要是让二贼合流,那事情可就麻烦大啦!他们,他们以前一向没有联系,甚至两族还有不少仇恨,怎么,怎么这回竟然走到一起了?”

    杨壁咬了咬牙:“天王,还记得两天前的军报吗?有一伙羌贼向东面突了出去,现在看来,可能是姚苌派去向鲜卑人求援的使者。他们留在这里不退兵,恐怕就是想要等到鲜卑人的来援。鲜卑叛贼,攻城无胆,但是在野战中还是有点信心的,所以才会招之即来,天王,现在的情况很危险,您还是速回长安,这里有我们顶着便是。”

    苻坚摇了摇头:“不可,现在羌贼气势大盛,而鲜卑骑兵又向以凶悍著称,远不是那些铁弗匈奴可比的,一旦孤离开,你们想固守都难,为今之计,只有分兵!”

第七百三十八章 慕容凤凰终成主

    说到这里,苻坚的眉头一挑:“杨护军,徐将军,毛将军,你三人率军一万,坚守在此,抵御羌贼,无论姚苌如何挑战,绝不可出击,孤自领两万步骑,去迎击慕容冲,顺便命令长安兵马出其侧后,等孤解决了慕容冲这小子,再来与卿等并力破贼,不过在此之前,只许守,不许攻,违令者,斩!”

    三将对视一眼,齐齐行了个军礼道:“遵旨!”

    苻坚下完令,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地向着城中走去,他的嘴里喃喃地说道:“凤凰,你当真如此绝情吗?”

    灞上,鲜卑西燕(因为慕容垂在关东已经自立,史称后燕,这支关中的鲜卑慕容军队,就按史上的称法,叫他们西燕军,本文以下皆同)营地。

    一面“慕容”大旗,顺风飘扬在中军帅帐之前,几十名白发黄须的慕容氏将领,神色轻松,坐在帅案之中的慕容冲,看起来比前几年那个**时期,要威武强壮了许多,两颊和唇上也长出了细密的黄须,提醒着人们,现在的凤凰,已经真的一飞冲天,成为一个优秀的将帅了,而那绝世的容颜,仍然让人一眼看去,惊为天人。

    慕容冲的面前,放着一个血淋淋的首级,正是那西燕叛军的前任首领慕容泓的,而站在首级边的,赫然正是从长安逃出来给西燕军送信的慕容永。

    慕容冲勾了勾嘴角,说道:“慕容永,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勾结高盖,杀害我兄长,还敢持他首级来此,就不怕我现在斩了你吗?”

    慕容永微微一笑:“中山王(慕容冲在前燕国时的王爵位),其实大家都清楚,慕容泓率先起兵,有大功于我大燕,但是他为人严苛,猜忌心重,动不动就以小事杀人,还对中山王你不顾兄弟之情,多加排挤,这些,我们全都看在眼里。现在我们大燕好不容易有复兴的机会,而慕容泓因为一已私怨,非但不去攻打长安,营救陛下,反而要我们去岭北跟羌人作战,这已经激起全军上下的不满,畏惧秦军,却去征伐可以在为盟友的羌人,这样的首领,只会带着大家一起失败。”

    “这回我们鲜卑再次起兵,背负了忘恩负义的骂名,若是再败,我们所有人都死无葬身之地,苻坚也不可能再放过我们。所以,我们必须要找一个肯带着我们一起求富贵的首领。”

    说到这里,慕容永一指盒子里慕容泓的首级:“高长史说了,这就是我们燕军将士对中山王您忠诚的证明。慕容泓嫉妒您久矣,这回又让您带本部人马去讨伐羌军,其实就是希望借苻坚和羌人之手来杀您。”

    慕容冲勾了勾嘴角,淡然道:“本王并非贪图权势之人,这回起兵,非独为复国,也为了报我一脉被苻坚羞辱之仇。慕容泓不想助我复仇,又怕我夺他之位,所以为了避免火并,我只能率众离开,你们既然除掉了他,奉我为主,那我也就不谦就了。慕容永,现在我只想知道,陛下在长安是否安好?”

    慕容永的眼中顿时泪光闪闪:“陛下在长安,时刻都有生命危险,末将一直劝他逃出来,可他却坚决不肯,他说大燕因为他而灭亡,早就该死,活着只为看到大燕复兴的那天,能为此出一份力,留在长安,还可里应外合,通风报信,他要我等全力助中山王和吴王,成就大业,若是他的凶问传来,中山王可自立为帝!”

    慕容冲咬牙切齿地说道:“那我们还等什么,就得最快速度战胜苻坚这个氐贼,复我大燕才是。姚苌是我们的朋友,不是敌人,现在又派了亲生儿子姚蒿前来作人质,求救兵,我们更应该与他联合才是。”

    左右将校们全都说道:“中山王说得对,我们应该马上出兵救援姚苌。”

    “听姚蒿说,他们全军已经断水多日,危在旦夕,我们应该马上出动骑兵奔袭。末将愿领兵。”

    在一众附议声中,慕容永眉头深锁,一言不发。

    慕容冲的目光落在了慕容永的身上:“慕容永,你不说话,是不是不同意出兵援救姚苌?”

    慕容永点了点头:“我来这里的时候,手上的探子刚刚传来消息,昨日天降大雨,羌营之中积水盈尺,现在已经不缺水了,而更是有白马天神附身于姚苌之上,借姚苌之口宣称信之者昌,要羌人全力辅助姚苌,不可有叛心。现在苻坚把军队一分为二,以偏师与姚苌对阵,以末将的愚见,他会率主力来迎击我军,这个时候出动与锐气正盛的秦军交战,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慕容冲的脸色一变:“你这是怎么得到的消息,我的探马还没回报呢!”

    慕容永淡然道:“中山王可能忘了一件事,末将是从长安出来的,多年来,末将以贩卖草鞋为掩护身份,在长安城作为陛下的眼线,也为吴王效力过,若非如此,陛下怎么会派末将出来向中山王报信呢?”

    慕容冲满意地点了点头:“原来你一直是个优秀的密探,这就说得通了,这么说来,你是一早就在秦军之中布下了眼线,每天都能掌握敌军的动向了吧。”

    慕容永微微一笑:“是的,这就是陛下派我出来的原因,这些情报,对大军用得着,只可惜慕容泓根本不重视这些情报,畏惧秦军不敢出战,所以,我等只能把希望寄托于中山王身上了。”

    慕容冲笑道:“是天赐将军于我,何愁大业不成?慕容永,孤现在就拜你为骠骑将军,你不仅刺探情报有一手,而且看起来深通兵法,对于当前的情况,你有什么建议的呢,我们不去迎击苻坚,如何能攻取长安呢?”

    慕容永神色平静,行了个军礼:“多谢中山王,以末将愚见,我们最好的做法就是在这里驻军,扎营,传令高长史,让他率大营主力前出,威胁长安,并以奇兵骚扰长安城出击部队的侧翼,使之不能大规模增援苻坚。以苻坚现在所带的人马,与我军实力相当,在这里只要对峙,那谁也吃不了谁,时间一长,秦军锐气下降,姚苌那里定会有所作为,等到苻坚顾此失彼之时,长安,可一举而破!”

第七百三十九章 乱世仁义代价昂

    长安,灞上。

    两处军营,相隔不到十里,相对而立,秦,燕两面大旗,在两处军营的辕门处高高飘扬,黑衣黑甲的秦军将士,装备精良,甲兵犀利,而另一边皮袍小盔,梳着辫发,留着各种刺青纹身的鲜卑战士,则骑着战马,在营中呼啸奔驰,发出阵阵呼喝之声,尽管两军没有开营对阵,但两军战士们那冲天的战意,足以把这七月的关中大地给融化,即使是两军之间的渭水,也受这战意的影响,时不时地沸腾起来。

    苻坚的眉头紧锁,来这里已经十天了,本想来鲜卑西燕军速速决战,可没有料到,慕容冲却是在这里高挂免战牌,扎营不出,几次挑战,都被对方乱箭射回,这营寨的布置,极为严密,精兵居前,骑兵可从两侧副门出击,而牛羊牲畜则居于后营,连绵数十里,以故秦阿房宫为屏障,以渭水为阻隔,极好地掩护住了自己的侧翼,除非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强攻,不然根本无法在这种情况下速胜。

    在苻坚的身边,平原公苻晖一身将袍大铠,驻剑于地,他自从上个月率洛阳七万军队来长安后,征尘未洗,便又匆匆上阵,带着五万人马来前线支援,也亏得慕容泓被杀,接替掌军的长史高盖因为人情未附,不敢出动大军拦截,让苻晖的这支生力军与苻坚会师,但是,很快慕容冲也得到了增援,兵力不下五万,在这里隔河对峙,另一边的姚苌那里,也是不动如山,关中地区的两个战场,陷入了微妙的平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秦军的锐气在下降,本来占有的上风之局,渐渐地开始丧失。

    苻坚勾了勾嘴角,说道:“晖儿,三原那里的情况如何?”

    苻晖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姚苌闭营不出,而杨护军他们也遵守父王的指示,与之相拒,不主动出战。不过现在新的问题来了,我军的粮食储备,只够三月之用了。”

    苻坚的脸色一变,转过了头:“怎么只够三个月了?原来不是说长安的军粮可用一年吗?”

    苻晖叹了口气:“这回儿臣从洛阳迁来的不止有七万军队,还有十余万户氐人和汉人百姓,将近五十万人,此外,因为现在的战乱,关中很多百姓也逃往长安,寻求保护,父王您下过令,说是来逃难的百姓一律不许拒绝,现在长安城中,已经住满了这些难民,原来可支一年多的粮食,也只剩下三个月之用了。今天权仆射刚刚传信过来,问我们怎么办。要不要把百姓放出城去,让他们自谋生路。”

    苻坚咬了咬牙,说道:“不可,百姓视我为父母,君主,才会落难时来投,这时候若是扔下他们不管,只会失了人心,我治国无能,打仗无方,才使百姓受苦,可他们这个时候仍然对孤不离不弃,足见人心之可贵,又怎么可以辜负他们的这份心意呢?惟今之计,要想着如何早点击破当前的这些反贼,而不是驱逐百姓,只要取胜,平定关中,自然百姓可以回去种田,到时候一切暂时的困难,都会解决。”

    苻晖的脸上闪过一丝愧色:“是孩儿愚见,还请父王见应谅,不过在这里这么拖下去,总不是办法,现在燕军内乱,慕容泓被杀,这慕容冲新即伪位,不敢回慕容泓的营中,两边是各领一军分驻,儿臣这回能领兵顺利前来,就是因为他们之间缺乏配合,要不然我们专攻一路,先灭掉一家,然后另一路也容易吃掉了。”

    苻坚摇了摇头:“不可,敌军两处营寨的防守都非常严密,营地布置暗伏杀机,就是等我军主动攻击的。鲜卑骑兵长于野战,却能忍住和我们相持,想必是要诱我军主动出击,在攻营不克,士气衰落,气力不足时再出动骑兵,一举击破我军。现在我们的这支部队,是大秦最后的精锐,一旦失败,那长安也难以防守了。得想办法,激鲜卑反贼主动出战才行。”

    苻晖叹了口气:“这么多天以来,我们多次挑战,鲜卑都是死守不出,又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出战呢?”

    苻坚勾了勾嘴角,突然目光落在了苻晖那件绛色披风之上,一阵风吹过,披风扬起,鲜艳夺目,苻坚猛地一拍大腿,笑道:“有办法了!来人,快回长安宫中,取孤那件锦袍来!”

    入夜,西燕军,中军大营。

    慕容冲一声怒吼,飞起一脚,踢翻了面前的帅案,用手指着面前跪伏在地的一个青衣小帽的仆役,大吼道:“老狗欺人太甚,来人,给我把此奴推出去斩了,集合兵马,明天随我出战!”

    随着那仆役的惨叫声渐行渐远,慕容永微微一笑,从地上拾起了那条给扔在地上,又被慕容冲踩了不少脚,一片尘土的锦袍,一边拍着袍上的土屑,一边说道:“这么好的袍子,中山王这样糟蹋,岂不可惜?!”

    慕容冲狂吼一声,双眼圆睁,手也按在了剑柄之上,看着慕容永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慕容永,你难道不知,这是孤曾经被囚秦宫,被那老狗羞辱,最后赶出宫时,老狗假惺惺送孤的一样东西吗?你难道不知道老狗这时候送此物,是何居心?”

    慕容永淡然地把这锦袍挽在了手上,看着慕容冲,平静地说道:“是何居心?就是想看中山王象现在这个样子,怒发冲冠,然后因怒兴兵,集合全营将士,强攻秦军大营,然后给他们利用坚固的营寨和犀利的甲兵,杀个片甲不留,最后,苻坚会站在您的尸体边,盖上这条袍子,然后指着您的尸体,向他的将士们笑道,看看,这就是与大秦天王作对的结局!”

    慕容冲呆立在原地,头上冷汗直冒,久久,才长叹一声,改容向着慕容永拱手道:“将军高见,是孤一时冲动,幸亏您提醒得当。老狗就是想激我出战,咱们不能上他的当!”

第七百四十章 阵前撕袍绝旧情

    慕容永的眼中冷芒一闪:“当年诸葛亮与司马懿相持于五丈原时,也用过送司马懿女人衣服的办法,激他出战,司马懿忍住了,终于耗死了诸葛亮,成就霸业。而现在苻坚的军中粮食已现不足,他的假仁假义开始在要他的命,我们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中山王,您还可以用更妙的方式,当面回击苻坚呢。”

    慕容冲眨了眨眼睛,蓝色的眼珠子里,异光闪现:“你说吧,这回孤听你的妙策!”

    第二天,早晨,秦军大营,中军帅帐。

    苻坚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坐在中军帅位上,昨天夜里又是忙于军务,近四更才睡,这让已经上了年纪的他,有些精力不济,若不是强敌当前,不管随侍的太监如何地叫唤,他都不会起来的,即使现在勉强在这里,也觉得脑子里一片星星闪耀,如同夜空之璀灿,可就是运行的速度大大下降,啥事也记不清楚了。

    分列两边的将校们,也都一个个一脸倦色,从长安出击已经有半个多月了,经历了不少大小战,还在与强敌对阵的过程中高度紧张,也让这些精力旺盛的军人们,提不起劲了,但没有人敢象苻坚这样打哈欠,即使再困,也得圆睁双眼,显得自己精力十足。

    苻坚的目光扫向了帐中众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各位将军,辛苦了,昨夜有何军情呢?孤送袍去燕营的使者,有没有消息回来?”

    苻晖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消息传来,可能是给那慕容冲一怒斩杀了。”

    苻坚叹了口气:“这本就是个送死的任务,各位,你们都看到了吧,慕容冲为人阴狠暴怒,这点小事,都要取人性命,对一个宫人尚且如此,我等若落他手中,必会死得极惨,大家这回的奋战,非独为富贵,亦为各位之性命!”

    所有将校齐声道:“愿为天王奋战,死而后已。”

    苻坚点了点头,看向了身边一直在书记的一个文吏,说道:“传旨,给王公公三倍的抚恤,准其家族中出一男丁入羽林卫,授九品武职。”

    他的话音未落,帐外却传来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天王,天王,奴婢回来啦!”

    苻坚的脸色一变,只见一个白面无须的太监一头栽了进来,他的上身没穿衣服,横七竖八地有不少血印子,让人触目惊心,而他却是一头跪倒在地,哭道:“天王,奴才没想到还有活着见到您的时候啊!”

    苻坚也不免动容,连忙走下了帅案,亲自扶起了这个王太监,还解下了身上的锦袍,披到了王太监的身上,这个太监吓得一阵推辞,却被苻坚强行按住,沉声道:“王公公,你受苦了,这是你应得的。慕容冲那里,有什么说法?”

    王公公连忙说道:“天王,那鲜卑贼首慕容冲,本是要杀死奴婢的,结果身边有个人劝了他几句,他就只是把奴婢抽了一百鞭,然后放了回来,说要奴婢给您带话,半个时辰后,他会率军出阵,与天王阵前相会。”

    苻坚的脸色一变:“你说什么,他要亲自来见孤?”

    王公公点了点头:“他就是这么说的。噢,对了,天王,奴婢在敌营时,正好看到有大批的骑兵新到贼营,烟尘漫天,数量多得数不胜数,大概是贼军的援军到了,才敢如此托大,您可千万要当心啊!”

    苻坚咬了咬牙:“你的情报很重要,来人,紧闭营门,强弓硬弩投石车准备,若鲜卑贼子要强攻,则以劲弩射之,没有孤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击,违令者,斩!”

    半个时辰之后,苻坚一身金甲,立于营前的一座哨塔之上,几十名手持湿毡裹着的大盾的力士,跪立于他的两侧,准备随时上前挡住来袭的箭矢,而在他的这座哨塔之下,万余弓箭手和百余部投石机早已经作好了准备,引而不发,营门紧闭,旌旗招展,就是看不见有一个秦军兵士露出头来。

    对面的原野之上,两三万鲜卑军阵,已经展开,骑着高头大马,赤着上身,涂着各色油彩的鲜卑骑手,呼啸而过,在阵前或几十人一队,或百余人一队,进退有致,时而结成骑射圆环,时而形成楔形突击阵形,时而列成一线冲击纵队,就在距离秦营之外两三里处,耀武扬威,把娴熟的马上技能与灵活的骑阵变化,表现得淋漓尽致,就连征战一生的苻坚,看到这万余鲜卑骑兵的表现,也不免动容,叹道:“鲜卑骑兵,名不虚传哪!”

    苻晖不屑地说道:“父王,他们骑术虽精,但装备毕竟与我大秦铁骑不可同日而语,只要您下令,儿臣愿率一万精骑出击,定可生擒慕容冲。”

    苻坚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打仗的时候,先听听慕容冲想说些什么。”

    正说话间,只听鲜卑军阵之中,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盖过了那奔腾的战马铁蹄之声,让两军的数万将士都听得清清楚楚:“苻天王,数年不见,可还安好?”

    苻坚的脸色一变,循声看去,只见慕容冲手提长槊,全身披挂,骑着一匹披甲战马,在二十多名魁梧壮硕的悍将的护卫之下,从骑阵中策马缓缓而出,而他的身上,则披着那件苻坚所赠的锦袍,这会儿迎风飘扬,煞是好看。

    苻坚看着慕容冲,心中五味杂陈,咬了咬牙,大声喝道:“奴何苦来送死?!”

    慕容冲哈哈一笑,回道:“奴厌奴苦,欲取汝为代耳!”

    苻坚没有料到慕容冲竟然如此饶舌,大怒,指着慕容冲骂道:“好个忘恩负义的丑奴!你也不想想,你身上这身锦袍,是怎么来的!”

    慕容冲微微一笑:“孤心在天下,又岂会念这一袍之赠的小小恩情?苻坚,念在你我昔日交情份上,孤劝你早早地把陛下交还回来,你们秦国君臣,束手请降,若能如此,孤自当象你当年赦免别国君主宗室一般,赦免你苻氏一族,尚不失王候之位也。若是冥顽不灵,顽抗到底,到时候只有玉石俱焚,寸草不留啦,一如这件锦袍!”

第七百四十一章 姚兴万里归羌营

    说到这里,慕容冲把身上的锦袍猛地扯下,重重地往马前一掷,战马长嘶一声,前蹄人立而起,重重地踏下,顿时,就把这上好的锦袍,踏得四分五裂,不复成形。

    而随着慕容冲的动作,数万鲜卑骑士,齐声大吼:“灭秦,灭秦,灭秦!”

    人喊马嘶,风雷之声扑面而来,即使是秦国将士,也被气势所慑,不少持弓军士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了。

    苻坚长叹一声,仰天喃喃道:“王景略啊王景略,悔不用爱卿和阳平公之言,使白虏猖獗至此耳!”

    苻晖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一直以来,都是秦军势大,与之相对的是处于弱势一方,而今天看来,碰到了真正气势冲天的西燕军,仿佛自己这一边才是实力下风的一方,眼看对面的军阵之中,烟尘漫天,铁骑驰骋,踏地之声,震天动地,而配合着鲜卑将士一声声有节奏的“灭秦”之声,也不知有多少人马,只觉铺天盖地而来,就连这塔楼,都快要给这声浪掀翻了。

    苻坚转过头,看着苻晖等将校,一个个都是面有惧色,他叹了口气:“想不到燕军的实力竟然如此迅速地增强,不是我们能这么轻易吃掉的了,现在他们的战马很多都披了甲,应该是上次大胜我军时的缴获,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战士,更强的实力,才有把握胜之。晖儿,孤需要回长安,从百姓中精简精锐,整编训练,这里就交给你五万步骑,在这里顶住燕军,你可能做到?”

    苻晖咬了咬牙,点头道:“儿臣一定竭尽全力防守。只是,羌贼那边怎么办,原来不是说好了迅速地击破燕军后,转头去消灭羌贼吗?”

    苻坚摇了摇头:“现在燕军势大,不可分兵,孤要先回长安,不行的话就先带长安守军去与杨护军他们会合,先破羌贼。与这些燕军骑兵相比,羌贼要容易对付得多,但若我们迟迟不动,放任他们在关中粮仓作乱,那很快长安就会出粮食问题了,记住,在这里与燕军对战,不许决战,稳住战线即可,即不能让燕军大破你的主营,也不能让他们的大军主力去支援姚苌,以小股部队每天开营挑战即可。明白吗?”

    苻晖正色道:“儿臣遵命!”

    苻坚转头就向着塔楼之下走去,一浪接一浪的燕军喊声随风灌入他的耳中,让他每走一步,心都要抖动一下,他的心里,一个声音反复地问着自己,苻坚啊苻坚,当年那个你身下的**今天能有如此声势,成为劲敌,这难道不是上天对你的惩罚吗?

    白鹿原,羌军大营。

    姚苌一脸轻松地坐在中军帅帐里,面前两排带着牛羊骚味的将校们,其实也是各个部落的酋长,头人们,个个喜笑颜开,可是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一个鲜卑人打扮,留着一头小辫的年轻人,平静地站在姚苌的面前,稳如泰山。

    姚苌的眼中闪着一丝兴奋之色,上下打量着这个面前的年轻人,笑道:“兴儿,你终于回来了,几年不见,你长高了,长壮了,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啦。”

    此人正是先前去丁零翟部的姚兴,这次他没有跟着慕容垂在邺城,而是找机会脱离了翟斌所部,跨越并州,最后渡河来到了关中,一路之上,为了能通行无阻,他干脆改成一身鲜卑人的打扮,混在慕容泓的军中,这回也是找到了机会,从慕容冲的大营中奔到了白鹿原,这对三四年没有见面的父子,终于在这种情况下,重新聚首了。

    姚兴点了点头:“孩儿幸不辱父王的使命,成功地教唆了那丁零翟部起事。关东乱了起来,也能助父王成就大业。”

    姚苌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不过自孤起兵以来,跟关东那里的声问就断绝了,吴王那里,还好吗?”

    姚兴笑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卷羊皮纸,递向了姚苌:“这是吴王殿下给您的亲笔书信,预祝您在关中大事可成。”

    姚苌看也没看这个卷轴,直接丢到了一边:“这种客套话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当年约定各自起事,他得关东,我得关中,不过也是互相利用而已,如果真的各自成事,以后只怕也会成为敌人了,真正能帮上忙的,反而是现在正在跟苻坚作战的那些西燕兵马。你的弟弟蒿儿已经去了那里为人质。你这次从那里过来时,见到他没有?”

    姚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双眼之中,泪水流了下来:“蒿弟他,他已经不幸遇难了。”

    姚苌的脸色一变,身子向前一探:“什么情况?鲜卑人不答应合作吗?”

    姚兴摇了摇头:“不是的,前几日鲜卑军营内乱,大营中发生了兵变,长史高盖等人起兵杀了当时的燕主慕容泓,而慕容泓正设宴招待蒿弟,乱军之中,蒿弟也一并遇难,这些是孩儿亲眼所见,当时孩儿也跟着乱军,却只看到蒿弟中箭,连最后一句话也没能说得上。”

    说到这里,姚兴的脸上泪水横流,话也说不下去了。

    姚苌的脸色渐渐地变得阴沉下来,长叹一声:“这是命。不过,万幸的是,蒿儿这回求援,燕人还是出兵了,也助我军渡过了最大的危机。他是我们大羌军的英雄,传令,全军禁止饮酒一天,以祭奠我的蒿儿。”

    尹纬连忙上前道:“大单于,只禁酒一天,是不是少了点,上次尹买将军战死,你不是让全军戴孝三天么?”

    姚苌摇了摇头:“不一样,蒿儿是秘密执行使命,没几个将士看到他,而尹买是阵前力战而死,全军上下都看在眼里,我既为白马天神的使者,处事就一定要公平,不能因为死了个儿子,就让他得到超过战死将士的荣誉,尹司马,去执行命令吧。”

    尹纬肃然道:“卑职遵命。”

    姚苌的目光落到了姚兴的身上,这会儿,他的长子已经停止了哭泣,姚苌正色道:“关东那里,情况如何,慕容垂是不是很快就能攻克邺城,正式称帝自立了?”

第七百四十二章 抢粮抢钱逼出战

    姚兴摇了摇头:“邺城的抵抗出人意料地强。关东地区的氐人,全都集中到邺城,而河北的百姓,多数也感念苻坚的仁政,不肯助燕军,加上燕军中的胡人部队,尤其是丁零部落,沿途军纪败坏,一路抢劫,更是把很多河北民众推到了氐秦一方。慕容垂试过百道攻城的力攻之法,也试过引漳水灌城的水攻之法,均未得手。现在只能暂时退兵,围三缺一,想让苻丕主动离开了。”

    姚苌冷笑道:“苻丕要走早走了,除非邺城粮食吃光,不然他是不会离开的,战乱一开,慕容垂的大军想要长久维持军粮,也非易事,你这次离开,只怕也是看到燕军中的危机了吧。”

    姚兴微微一笑:“正是,以孩儿所见,丁零翟斌,已生叛心,与慕容垂翻脸火并,就在眼前了!”

    姚苌的脸色微微一变,转而恢复了平静,笑道:“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丁零人只想着抢劫,不事生产,而慕容垂要的是得到河北之地自立为王,在他眼里,现在打下的地方可不象中原那些无主之地,是自己未来的国土,而归顺的百姓,也是自己的子民,自然不能象中原那样让翟斌放抢。不能去抢劫的丁零人,还是丁零人吗?”

    帐中一片哄笑之声,姚苌满意地放眼四顾,说道:“各位,咱们羌人不学丁零人那些土狗,除了抢啥也不会,也不学苻坚那种假仁假义,把百姓当祖宗牌位供着,打下来的地方,按咱们羌人的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可以放抢三天,不过,三天之后,就是我们自己的地方了,任何人都不许再打主意,明白了吗?”

    帐内的文臣武将们齐齐地行礼称是。姚苌看向了姚兴:“那依你之见,慕容垂和丁零翟斌,何时才会火并?谁会取胜?”

    姚兴微微一笑:“翟斌的那两把刷子,孩儿再清楚不过,他绝不是慕容垂的对手,甚至慕容垂那边,也早就看出此人必反,象慕容农,慕容麟,都曾劝过慕容垂下手,但慕容垂却说,翟斌毕竟是起事元勋,这时候没有明确的反行,杀之会寒人心,绝天下英才来投之路,等到他骄傲膨胀,自已作乱时,再名正言顺地除掉他,也就顺理成章了。”

    姚苌笑道:“我了解慕容垂,此人心思缜密,做事留有余地,敢如此托大对付翟斌,想必在丁零人里,早就布满了眼线,只要翟斌真的起了叛意,想要图谋慕容垂,来不及发动,就会给拿下。这样也好,关东那里乱上一阵,让那些野心家们无暇他顾,这样有助于我们在关中成事。不过现在不说这些,只谈当前之乱,要是连苻坚和慕容冲都对付不了,还谈什么与慕容垂争霸天下呢。”

    所有帐内众人都齐声道:“大单于英明,我等见解不如也!”

    姚苌点了点头,看着姚兴,说道:“兴儿,你虽然刚刚回营,但以后你是要继承孤的大业的人,不仅要有一个作为谋士的眼光,更是要有作为将帅的全局判断,以你之见,我军当前面对的形势,应该如何行事呢?”

    姚兴不假思索地回道:“苻坚的主力被慕容冲拖在灞上一带,难以顾及到我们,这正是天赐良机,可以让我们击破当前的杨璧偏师,孩儿以为,现在我军兵力占了绝对优势,可以想办法吃掉这股秦军。”

    姚苌轻轻地“哦”了一声:“这么说来,你是要我们强攻秦军大营了?”

    姚兴摇了摇头:“不,孩儿回来之时,路过秦军的赵氏坞营地,他们的营地还是非常坚固的,只守不战,以我军现在的军力和装备水平,虽然人多势众,但不可能强攻得手。而秦军的水源和粮道也没有被切断,只怕会长期相持下去。如果想要速胜,就得吸引秦军主力主动出营,与我战斗才行。”

    姚苌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你有什么办法,能让秦军出来呢?”

    姚兴正色道:“办法是现成的,这回我军从岭北出击,深入关中,就是想要劫掠关中各地的粮仓,而苻坚主动迎击,甚至可以放下鲜卑燕军不管,一来是我军相对战斗力较弱,好打,二来也是要保住关中粮仓。打仗嘛,两军对垒,胜负一日可决,但是军中不可一日无粮,苻坚掌握的地区,民众数量众多,粮食消耗也巨大,如果他失了今年的粮食,那很快就会陷入饥荒,以他那爱护百姓的个性,又不忍心把这些民众给驱逐,就只能被迫提前与我军或者是燕军决战了,在这种情况下的决战,胜算极低,一战可擒苻坚!”

    姚苌哈哈一笑:“我儿见解真的不错,看来这些年,你在丁零人那里也学到了不少啊。”

    姚兴微微一笑:“父王过奖了,只不过孩儿与丁零人在一起都清楚,他们想要掠夺的天性,并不是他们比汉人或者是别的民族更凶残,更好战,而是因为丁零人天性散漫,不事生产,游手好闲,没的吃就只能去抢。其实这个道理对于所有人也一样,太平年间,汉人百姓可以安心种地,有口饭吃就能安居乐业,但乱世之中,一旦无粮,那不管是汉人也好,羌人也罢,谁都会从人变成野兽的。到了那时候,相互攻击,抢夺粮食,只为活命,苻坚的仁义不能填饱民众的肚子,而父王如果有了足够的粮食,足够稳定的后方,那一定是从者如云,即使是心中念着苻坚好的民众,最后也会成为父王手下忠诚可靠的战士。”

    姚苌笑道:“很好,你的意思就是,我军四处掳掠,去抢关中地区的粮食,对吗?是不是如此一来,秦军就能出战了?”

    姚兴点了点头:“不错,百姓无粮,而军队就在一边驻扎,他们一定会向军队求救的。苻坚的军队,多数就是关中本地人,如果看着亲人家属受了难,又怎么可能忍得住呢?”

第七百四十三章 阴雄训子绝仁义

    姚苌的眼中绿芒一闪:“这件事我们这半个月就一直在做,不停地分兵抢粮,只是秦军也真沉得住气,就是老虎不出洞,兴儿,你的办法,失效了!”

    姚兴的脸上闪过一丝愧色:“那大约是杨璧得了苻坚的指令,死守不战了,我军不能在这里跟他无休止地消耗,应该转而向着陇右一带发展,断苻坚右臂。”

    姚苌笑着摆了摆手,眼中杀机一现:“何需这么麻烦,光抢粮还不能让秦军出战,那就杀人好了,给我传令,现在开始,出去抢粮的小队,以一百人为队,分散劫掠各村,每天回来时,如果不带五十个人头,全队皆斩。我倒要看看,亲人给杀,这秦军还能不能稳得住!”

    姚兴的脸色一变,急道:“父王,万万不可,这样会失尽人心的!”

    姚苌冷笑道:“人心是什么?苻坚最得人心,可现在为何落到如此境地?民众畏威而难怀德,你对他再好,他会感激你,但不会为你拼命。但是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不敢不从。关中这里,你能做到比苻坚更得人心吗?”

    姚兴一时语塞,摇了摇头。

    姚苌笑道:“这就是了,既然不能比他更得人心,就只有让民众更怕我们,被迫跟着我们了,只有消灭了苻坚的军队,消灭了眼前的杨璧大军,才能让关中百姓明白,跟着苻坚没有前途,跟着我们才有活路,而胆敢违抗我的人,只有死路一条。姚兴,现在我命令你亲自带队,去周围屠村,你的卫队也给你一百人,如果黄昏回来之前,凑不够五十个人头,毁不掉一个村子,全队皆斩!”

    姚兴的脸上肌肉在剧烈地跳动着,他没有想到,见到自己父亲的第一面,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姚苌冷冷地说道:“终有一天,你会继我为王,但在成为大王之前,先得让自己血冷心硬,至少,得表现得象个王。去吧,完成了任务,再回来见我!”

    姚兴的嘴唇哆嗦着,一边的尹纬连忙站了出来,说道:“大王,微臣愿意护送世子前往施威。”

    姚兴的眼中碧芒一闪,血红的舌头伸出来舔了舔嘴唇:“也好,尹司马,不要让孤失望!”

    一个时辰之后,姚兴全副披挂,无精打采地骑着一匹马,看着远处一个正在冒着黑烟的村庄,枪矛入体的声音,还有临死之前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火光冲天,映着他的脸,可以清晰地看着他脸上肌肉的跳动,还有眼中那滚动的泪水。

    尹纬一身皮甲,戴着小盔,一副侍从的模样,也骑在马上,就在姚兴的身边,摇了摇头:“世子,不是臣说你,欲成大事,不可象以前那样,妇人之仁了。以前你也是个很有谋略的人,能出很多点子,并不是那么光明正大啊,我没有想到,你在外面历练了这些年,回来后怎么还是这样地迂腐,拘小节呢?”

    姚兴咬了咬牙,举起马鞭,一指百余步外的小村里,一个羌兵正一矛刺出,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刺了个通透,然后上前一刀,如砍西瓜一样地斩下了首级,把发辫往自己的腰带上一别,就兴高采烈地去寻找下一个目标了,姚兴大声道:“谋略是用于对付对方的军队,国家的,而不是这样对付百姓!失了民心,真的可以长久吗?”

    尹纬叹了口气:“那请问苻坚得了这些百姓的民心,为什么他们没有去从军,保卫苻坚这个仁君呢?世子啊,妇人之仁要不得,大单于其实在一天前已经开始劫村杀人了,但为什么要你来做这件事情?你可知道?”

    姚兴圆睁双眼:“难道,难道是要历练我吗?”

    尹纬点了点头:“是的,你是他未来的接班人,他因为爱你,才会对你抱有大的希望,才会要锻炼你,这次要你亲手做这些事,就是为了去掉你心中残存的那些妇人之仁,以后成为真正的君王。”

    姚兴咬了咬牙:“可是,可是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向着可怜的,无助的老弱下手。再说了,父王要是真的看重我,又怎么会把我扔到丁零人那里,一去三年呢?有哪个未来的君王,是靠当人质而起家的?”

    尹纬正色道:“对于我们羌人,游牧民族来说,当人质就是最好的锻炼。当年匈奴的一代天骄冒顿可汗,就是在大月氏那里当了人质,才历练出了一身本事,后来回国后就被授予部众成为左贤王。而汉人那里,秦始皇赢政之父,也是在赵国当人质,后来回国接位。”

    “大单于创业艰难,强敌环伺,即使在他这一代建国,也需要强大的继承人来守住和开拓他的江山,自然不能骄生惯养,世子啊,你熟读汉人的史书,当知孟子说过,天降将大任于欺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是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次在丁零和慕容垂军中几年的经历,不就是对你最好的锻炼吗?”

    姚兴叹了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可是,就算父王是为了我好,但这样屠戮平民,失尽人心,即使一时靠这暴力手段得到天下,也不能长久啊。永嘉之乱以来,残暴铁血的胡人政权还少吗,匈奴汉赵,羯人石赵,都是铁血杀伐的暴政,但一旦失去了能镇压民众的武力,不就是瞬间灰飞烟灭吗?”

    尹纬笑道:“打天下时要行铁血征伐之事,坐天下时可以施恩行仁,这本就是文武张驰之道。世子啊,你若想按你的想法行仁义,就得先辅佐你的父王,让他能建立基业,等你江山在手时,自然可以按你的目标行事啊。”

    说到这里,一个骑兵奔来,大声道:“世子,村中斩首四十九级,尚欠一级!”

    姚兴突然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神色,指向了那骑兵的后方,说道:“看,那里有一个跑出来的!”

第七百四十四章 幸存父老求复仇

    这骑兵面带喜色,连忙回过了头,握着弓,找寻起自己的猎物,姚兴的眼中杀机一现,突然抽出鞍上的马刀,手起刀落,那个骑兵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是一蓬血雨喷起,而他的脑袋,顿时滚落草地。

    姚兴的脸上溅满了细密的血珠,他跳下马,捡起那个首级,往自己的鞍上武器勾上一挂,看着在一边,面带讶色的尹纬,平静地说道:“这就正好五十个了,血冷心硬,尹司马,多谢你的教诲,我们可以回去了。”

    姚兴说完,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尹纬看着姚兴远去的背影,嘴角勾了勾,喃喃道:“继大王江山者,世子也,败大王天下者,亦世子也!”

    赵氏坞,秦军大营。

    杨璧的脸色通红,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哭天抢地的二十余名白发苍苍的老者,眼中的泪光闪闪,说道:“各位,各位三原父老,你们的苦难,仇恨,本将全都记下来了,你们且先在营中安住,本将会安排士兵送你们回长安的。”

    一个为首的老者抬起了头,眼中尽是泪水:“将军,我等劫后余生,从羌贼的刀下逃得一命,连亲人的尸体都来不及掩埋,就来到大军之中,不是为了逃一条性命的,还请将军能速速发兵,为我们全村遇难的乡亲们报仇雪恨啊!”

    另一个浑身是血迹,一只眼睛已经变成了一个血洞,看起来格外吓人的中年妇人哭道:“杨将军,您看看我们吧,十几个村子哪,就只剩了我们这些人,那些羌贼们说了,他们说,他们说因为前日里大军围困羌贼时,我们村里出人去帮忙挖壕筑围,所以他们要报复,说所有跟着天王的人,全都得死。可怜我家男人和两个孩子,小囡子才七岁啊,也给这帮天杀的狗贼害了。杨将军,我们全村就因为向着天王,遭了这等大祸,你可千万要为我们报仇雪恨啊!”

    杨璧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各位三原父老,你们的仇,本将一定会报。只是天王现在率军讨伐鲜卑反贼,一时难以顾及这里,他临走时,下了严令,让我等只守不战,等他回来,再破羌贼啊。军令如山,本将也不能违令行事!”

    那个中年妇人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杨璧破口大骂:“这算什么狗屁理由?你们是军队,是军人,你们就是应该来保护我们这些百姓的!你们身上的甲胄,手中的刀剑,嘴里的粮食,哪样不是我们百姓供给的?我们辛辛苦苦一年到头劳作不休,交税出役,不就是图你们能保护咱们吗?前次你们与羌贼交战,我们这些百姓凭什么冒着风险为大军效力?不就是想要你们讨平反贼,还我们一个太平吗?可你们倒好,不仅保护不了我们,连报仇都不敢了!还说什么是天王的命令?!狗屁!天王在这里的时候,只会大战羌贼,这些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你休想要骗我们!”

    这些劫后余生的百姓,一个个也群情激愤,从地上跳了起来,跟着这中年妇人一起,指着杨璧,破口大骂起来。

    一边的副将徐成眉头一皱,站出来道:“各位三原父老,杨将军没有骗你们,他说的是真的,天王回去之前,确实下了这样的命令,我等现在也是奉命行事啊。”

    为首的老者咬了咬牙,说道:“就算天王下了这样的命令,也一定不会想到羌贼如此凶残,趁着他离开就在这一带抢粮屠村!老朽相信,如果天王在此,一定不会让羌贼如此放肆,荼毒百姓的!乡亲们,咱们走,既然杨将军不敢出击,咱们找天王去!”

    二十余名乡人齐声应诺,跟在这老者身后就要出帐。

    杨璧一言不发,双拳紧握,身子都在微微地发抖,这些乡人刚刚走出军帐,帐外又传来一阵喧嚣之声,一阵密集的脚步之声,伴随着盔甲上甲片碰撞的声音,飞快地向这里奔来,而值守中军的亲卫队的喝斥之声随之传来:“站住,这里是中军帅帐,你们不能进去!”

    杨璧心中一动,走出了帅帐,只见几百名全副武装,手持武器的军士,头缠白色孝带,身上挂着麻片,腰系黑带,甲胄之外,一副孝服打扮,而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泪水在每个人的脸上流淌着,为首一人,正是杨璧手下的一个偏将,名唤杨风环。

    杨璧讶道:“杨偏将,你这是什么意思,聚众哗变吗?”

    杨风环一下子跪倒在地,而身后的几百名披麻戴孝的军士也随之下跪,杨风环的声音哽咽而悲怆,透出冲天的恨意:“杨护军,我等皆是三原百姓,应征从军,本想助天王平叛,保国卫家,可不曾想,叛乱未平,家园却遭羌贼屠戮,末将年迈的老母和两个弟弟,还有我家那婆娘,三岁的娃儿,尽遭其毒手,全村一百三十七口人,只逃出来潘伯一人!而我身后的兄弟,没有一个不是被羌贼害了亲人的!”

    说到这里,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痛哭起来,而身后的将士们也受这情绪感染,哭天抢地,这些撕心裂肺的哭声,让周围守着他们的上千中军战士,都为之默然。

    杨风环抬起了头,抹了抹眼泪,大声道:“杨护军,咱们都知道天王的军令,不敢劳杨护军违令行事,咱们自己的仇,自己报。还请护军准许我们出营,反正全家老小死光了,剩咱一个也没用,我们就这样冲击羌贼大营,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个!只求杨护军给咱一个报仇的机会!”

    杨风环身后的将士们齐声大吼:“报仇,报仇,报仇!”

    杨璧叹了口气:“你们不过数百人,羌贼可有数万之众,又有大营为阻,营中守备严密,天王在时,几万大军都无法强攻,只能这样扎营对峙,你们过去,除了送死,没有任何意义啊。”

第七百四十五章 老羌诱敌得全胜

    杨风环的眼中泪光闪闪,站起了身:“杨护军,作为一个男人,看着全家老小死于贼手,却不能去拼了这条命报仇,还谈什么有意义没意义?人生在世,连为亲人报仇都做不到,还算个男人吗?您有令在身,不能出击,可天底下最重要的无非忠孝二字,我们为亲人复仇,就是天王在此,也不会阻止的!”

    一边的徐成走到杨璧身边,低语道:“杨护军,军心士气可用,上下同仇,未必不可一战,咱们在这里坐视羌贼猖獗,太被动了,眼下如果连出击打一下都不能做到,只怕会失了军心,也失了民心啊。”

    中军将士中,突然有一个小军官转过了头,单膝下跪,对着杨璧说道:“卑职请命,愿随杨偏将一起出击,为死难的乡亲们复仇!”

    紧接着,十余个军士也跟着回头请命,再来就是几十个,上百个,最后全营的将士们都齐齐地举起武器,要么以剑击盾,要么以槊柄顿地,有节奏地大声叫道:“报仇,报仇,报仇!”

    杨璧咬了咬牙,环视四周:“你们都愿意随本将出击,为乡亲们报仇,虽死无憾吗?”

    所有将士齐声吼道:“报仇,报仇,报仇!”

    杨璧一咬牙,抽出宝剑,直指向天,大声道:“众军听令,随本将出击,强攻羌贼大营,为死难的乡亲们,同袍们,报仇!”

    三个时辰之后,三原,战场。

    姚苌还是身着一身小兵的衣甲,在几十个护卫的跟随下,跷着二郎腿,坐在一个临时拿来的木墩之上,面带微笑,看着面前二十余个给五花大绑,浑身血污的秦军将校,为首一人,正是杨璧。

    姚苌的脸上保持着一丝戏谑的微笑:“杨护军,咱们又见面了,对于同朝为官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你下手是不是太狠了一点,直的是要我的命啊,至于嘛!”

    杨璧恨恨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羌贼!你不是男人,不敢跟我们堂堂正正地较量,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伎俩!有种的话,你现在把我们放了,咱们再重新大干一场!”

    姚苌笑着摇了摇头:“杨护军啊杨护军,我就是现在放了你,你也没有跟我大战的本钱了啊。难道你忘了吗?你今天攻我营地,中了我的埋伏,进入空营之后,你的部下不是落入大坑,就是被箭雨清洗,一个时辰不到就伤亡过半了,你和你的这些将军们率残部突围,却早被我们设伏擒杀,现在你的那一万部众,七千多首级成了我军的战功,只怕剩下的那二千多人,也不会再跟你这个败军之将了吧。”

    杨璧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是我一时冲动,不听天王之言,我,我对不起将士们,对不起天王!羌贼,你杀了我吧!”

    姚苌笑着摆了摆手:“刚才我就说过了啊,咱们可是同僚几十年,我怎么会舍得杀你杨护军呢。我还需要你杨护军带话给苻天王呢,就说我姚苌本无叛意,若不是巨鹿公苻睿有勇无谋,不听我言,中了敌军的埋伏,又怎么会落个兵败身亡的下场呢?我姚苌也是怕了军吏前去向苻天王请罪的,如果他肯原谅我,那我自当为之效力,只可惜他不去管他儿子的罪责,却迁怒于我,斩了我的信使,那我还能送过去给他杀吗?”

    毛盛厉声道:“羌贼,不要给自己找理由了!你就是处心积虑地要谋反,若非如此,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拉起这样的大军来!骗谁哪!”

    姚苌微微一笑:“那可不是我处心积虑,而是我们羌人都念着先父大酋长的好,我本是逃难到岭北,只想隐姓埋名,可架不住咱们羌人百姓们拥戴啊,苻坚无能,为了自己的野心南侵,结果大败而归,这才有了天下大乱,乱世之中,民众聚众自守,本就无可厚非,最早起兵的也不是我姚苌,而是丁零翟氏,西秦乞伏氏,燕国慕容氏这些人吧,我可是为了苻坚去平叛讨伐过的呢。他自己气急败坏不用我这个忠臣,怪得了谁呢?”

    徐成咬了咬牙:“姚苌,我们都知道你口若悬河,能言善辩,不过,白的永远变不成黑的,你若真是忠臣,就率众归降天王,天王一定会赦免你以前的罪过,重新重用你的,敢不敢?”

    姚苌笑着摇了摇头:“徐将军,咱们都不是小孩子了,闹成现在这样,还谈什么重做君臣?这天命本就是不定,哪有一辈子要向某人效忠的道理?当年苻秦杀我兄长,奴役我羌人部落,无非是靠着强力,而不是什么仁义。不杀我姚苌,而是留我一命给我官职,也是要我来安抚我们羌人部落罢了。并不是他苻坚真的有多仁义。就象你杨护军,你出自仇池杨氏,不也是被苻坚灭国后给了个官职吗?难道这就是仁义了?这就是你子孙后代都要向他苻氏效忠的理由了?”

    杨璧大骂道:“羌贼,休得多言,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永远不会知道人心的可贵。天王他,他是真命天子,仁德圣君,岂是你这人面兽心的狗东西能比的?!你有种现在就杀了我们,我们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一边的尹纬眉头一皱,说道:“大王,这些人冥顽不灵,不可能归降我军的,不如斩杀,送首入长安,以宣扬我军军威。”

    姚苌没有回答,转头看向了一身盔甲,立于一边的姚兴:“兴儿,你怎么看?”

    姚兴笑道:“父王不是已经有了主意了么?又何必问儿臣?”

    姚苌笑道:“哦,你来说说,孤现在是何意向?”

    姚兴正色道:“若父王想杀他们,刚才战场上就杀了,若父王想用他们,也不会这样言辞羞辱,却无一言招降。父王如此做,是想放他们回长安。”

    姚苌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挥手:“按世子说的做,给他们每人一匹马,让他们回长安吧。”

第七百四十六章 寄奴化身守城郎

    杨璧等人给一些强壮的羌兵们架着拖了下去,他们的叫骂声远远传来,姚兴不屑地勾了勾嘴角:“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苻坚若杀他们,则有违自己一向仁义之名,其他将校也会寒心,心生叛意。若不杀他们,则难以正军法,明典刑,以后别的部队作战,就不会有这种不胜则死的气势了,只会对我军更有利。儿臣愚见,不知是否猜中父王心思?”

    姚苌微微一笑:“很好,兴儿,你成熟了很多,现在这个样子,父王很喜欢。苻坚的这支军队已灭,关中一带,不会再有大的抵抗,传令,全军分散去关中西部平原各州郡掳掠,能抢多少是多少,敢反抗的人就杀,降服的人全部掳来为奴,抢不到的粮食全给我一把火烧了,三天之后,萧关一带集结兵力,回岭北。”

    尹纬的神色一变:“大王,回岭北吗?为何我们不与鲜卑西燕合力攻取长安呢,现在苻坚败象已现,若我们两路夹击长安,他必败无疑啊。”

    姚苌笑着摇了摇头:“苻坚失败是早晚的事,我们这么一折腾,打掉了他关西的粮食,不用半年他就撑不住了。而鲜卑人的老家在关东,在辽东,他们就算攻下长安,也不会在此长住,一定会离开,到时候,我们不费吹灰之力,等秦亡燕去,接手长安即可,不比现在去损失实力火并,要强得多吗?只要我们有了岭北的地盘,有了粮食,有了人力,那就立于不败之地了,就算西燕不走,我们也能干掉他们的。”

    姚兴长舒了一口气:“父王高明。孩儿这就去安排。”

    姚苌满意地点了点头:“去传令吧,记住,三天时间,必须在萧关集结,有逾时不至的,军法从事,告诉各部的头人,他们的部落和家人都在岭北等着他们呢,别起什么歪心思了。”

    看着姚兴与尹纬远去的身影,姚苌站起了身,伸了个懒腰,远处,杨璧等人已经骑着没有配上鞍鞯的驽马,奔向了长安城的方向,一路奔一路还叫骂不休,姚苌的嘴角边勾起一丝冷笑:“苻坚,你可别让我失望啊,最好在长安多撑上一年半载的,这样才能给我扫平岭北和陇右争取时间嘛,下次我再见到长安时,就不会再客气让人啦!”

    长安,西城。

    刘裕身着一身秦军小卒的衣甲,抱着一杆长矛,在城头来回地逡巡着,自从他混进长安以来,就趁着秦军招募丁壮的机会,投了军,靠着一口熟练的氐语,以及那两户路上相熟的氐人的证明,加上这一身魁梧的身板,他很快地就加入了守城的队列,而慕容兰则消失在城中,这个精灵一样的女子,说是去联络城中的同伙,顺便刺探皇宫中玉玺的下落,只等一切打探清楚之后,就带着刘裕去取那玉玺。

    刘裕的目光,落在了城外的军营之中,远处,有二十余骑从北方而来,一个个连马鞍都没有,浑身盔歪甲裂,看似是残兵败将,驰入了营地之中,刘裕的眉头微微一皱,喃喃道:“难道是北方又战败了吗?”

    慕容兰的声音从刘裕的身后响起:“我说刘裕,你什么时候才能把心思放在正事上,而不是这些无用的战事呢?”

    刘裕转过头,一股茉莉花的香气扑面而来,而慕容兰戴着多年前初入北府军时的那个面具,一身小军官的打扮,面带微笑,站在他的身后三尺之处,刘裕勾了勾嘴角:“你这一去没了踪影,我在这里除了关注这些,还能关注什么?”

    慕容兰笑着走到了刘裕的身边,与之并肩而立,看向了远处的军营:“若是我真的不再出来了,你会不会帮苻坚守城呢?”

    刘裕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我想我会的。”

    慕容兰有些意外,奇道:“你这会儿不说汉胡不两立了?别忘了,秦国可是你的死仇啊。”

    刘裕摇了摇头,指着城门口的两处粥棚,足有六七里长,大锅里煮着的米粥的香味,随风传来,即使是在这高高的城头,也能嗅得清清楚楚,甚至还带有一丝羊肉的香气,刘裕说道:“即使是在乱世,苻坚也没扔下他的百姓,关中一带受了战乱的百姓,这些天不停地涌向长安,都得到了很好的安置,以前我以为胡人首领都是凶残狠毒,荼毒生民之辈,但现在看来,苻坚还真的与他们有所不同,哪怕是做样子,也是真的对百姓好。冲着这一点,我也会暂时地帮他一把。”

    慕容兰吐了吐舌头:“这可跟我印象中的汉家英雄刘寄奴完全不一样啊,就因为苻坚现在还肯护着百姓,你就可以跟他化敌为友了?”

    刘裕叹了口气:“不,我的立场决定了我跟他只是敌人,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会取他的性命,但是至少在现在,关中的百姓,无论汉人还是氐人,只有苻坚在,才可能活下去,我们大晋北伐取天下,也是为了结束战乱,除暴安民,既然现在大晋军队暂时不能收复这里,那我就只好在大军来前,暂时利用苻坚来保这里的生民了。当然,与拿到玉玺的这个任务相比,这些在其次,一旦主要任务完成,我肯定得回大晋才是。”

    慕容兰点了点头:“慕容冲火并了慕容泓,现在他成了西燕军的首领,唉,他们所过之处,杀人屠城,鸡犬不留,冯翊一带,几成屠场,不仅是氐人,就连汉人和羌人也被他们整村整村地屠杀。没有想到,以前那个柔弱的少年冲儿,现在会变成这样。”

    刘裕双拳紧握,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这些仇,我都记着,总有一天,会向慕容冲讨还。只可惜秦军实在是不争气,这些天来,我听说苻晖对阵慕容冲,几乎无日不战,但也从头到尾就没赢过,你们鲜卑人确实能打,也难怪你大哥处心积虑地想要制造乱世。”

    慕容兰微微一笑:“好了,刘裕,你也不用再去烦神这些战事了,告诉你个好消息,玉玺我已经找到放置之处了,今天夜里,你就跟我去取吧,趁着慕容冲还没围城,苻坚还不在城中的机会,我们抢了就跑,如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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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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