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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口红续命     心有明月光txt下载     心有明月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九章 祭品

    贺萱眉毛一挑,望着她,“去地牢有什么好看的?”她用一副了然的神色对着杜兰真说道,“这里已经没事了,师妹要是想去见见地牢,那就去吧,顺着我们来的那条路,继续往北走,走出十里就到了。”

    “不过,我相信师妹是咱们谅事宗的得意弟子,不会为了无谓的道德感做出什么有损宗门利益的事情的吧?”

    还真给她说中了!杜兰真可不就是个随时有可能损害谅事宗利益的弟子吗?

    杜兰真神色自若,“贺师姐说笑了,我不过是有点好奇罢了,那些人与我非亲非故,我怎么会为了他们损害宗门利益呢?”

    贺萱实在是不太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此等冷心冷肺之人,那么多人就为了别人的野心无辜丧命,有人听见这种事情居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哪怕这些人是为了自家宗门的利益而丧命的呢?但凡稍有良知的人都会犹豫、不忍的!

    可“方雅澜”怎么会这么镇定?她怎么能这么镇定?即使从外表看起来,风华美艳的方雅澜远比因待在泰煞宫多年而看上去不人不鬼的贺萱要有人样,贺萱却觉得站在她面前的方雅澜简直不像个人!

    一个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的人,即使是站在自己一边,也让人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怀疑。

    “咱们这种愿意参与到大祭里的人,哪个不是愿意为宗门的利益无视一切规矩的人?”杜兰真仿佛对贺萱的情绪一无所知,自顾自的含笑说道,“只有懦夫才敢做不敢当,抱着自己亲手践踏的道德感瑟瑟发抖,真正的强者无视一切阻挠。”她说着,深深的望了贺萱一眼,饶有深意的问道,“不是吗,贺师姐?”

    是谁敢做不敢当?是谁抱着亲手践踏的道德感瑟瑟发抖?是谁明明已经在这守着“祭品”二十多年了,作为直接加害者二十多年,现在却怀疑新来的同伴太过没有道德感?

    贺萱没有说话,杜兰真轻笑一声,声音轻飘飘的,无端端满是嘲讽,她施施然转身走了,唯余贺萱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

    杜兰真会临走前怼贺萱一句,除了打消她因为“方雅澜”过于不正的三观而产生的怀疑,免得真的碍事,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她确实看不惯贺萱这种人。既然都已经在这里看守“祭品”二十多年了,不管是不是无可奈何艰难自保,既然贺萱没有做出什么事来解救这些人,只是顺着谅事宗的意思看守他们,那她就已经是加害者本身。

    既然贺萱没有勇气为了道德感而做出毅然决然之举,反而是违背良心继续看守,那她又凭什么看不惯人家利益至上呢?

    说到底,不过就是想要苟且,却又不甘心,想要壮烈,却又没胆气,一直处在良心和好处的挣扎之中,心底不安,就盼着别人也和她一起纠结才舒坦。

    杜兰真看不上这种人,偏偏她知道,这种人恰恰是最多的。

    她离开祭台附近,却没有急着按照贺萱的指点往地牢的放向走去,反而是漫无目的的在整个泰煞宫里乱转起来。

    按照贺萱所指的区域,从祭台往外走,大约往南经过三个类似于泰煞宫这样的区域就可以进入穹顶神宫了,当时还没进泰煞宫,在虚空里,每一块区域都是无尽扭曲和虚无里夺目的耀色,杜兰真可以确定自己看得清清楚楚。

    “贺师姐,干嘛一直跟着师妹我?”她忽然回过头,似笑非笑的望着身后。

    身后无人。

    但杜兰真毫无半分犹疑,含笑不语,见半晌没有动静,又道,“师姐既然不愿意主动献身,那师妹就得罪了。”她说着,手中一道红光曳尾而出,仿佛流星划过,倏忽转过墙角,在远处化作一簇红芒,在一道幽冷的青光下被驱散。

    光芒散去,贺萱踏着微弱的余光,冷冷的望着杜兰真。

    “师姐何故跟踪我?”杜兰真神态轻松的问道。

    “这不是去地牢的路,我提醒一下你罢了。”贺萱冷冷的答道。

    “贺师姐也委实太小题大做了些。”杜兰真笑道,“左不过就是那么点人要为了大祭丧命罢了,这修真界哪天不死人?为什么总是担心我因为恻隐之心而不理智?”

    她把话挑明了,贺萱倒是不好再拐弯抹角、遮遮掩掩了,“那么点人?你知道地牢里有多少人?”

    根据杜兰真估量出来的买进海国和卖出海国的人口差额,扣掉正常的浮动,一两千人肯定是有的。这也就是她现在辗转反侧的原因。

    “哦?有多少人?”杜兰真含笑问道,似乎不管贺萱说出多少,她都不是那么在乎。

    “扣掉死在这里的,现在地牢里一共有七千六百四十八人,其中六千一百人是凡人,其余都是修士。”贺萱冷冷的说道。

    杜兰真脸上的从容消失了。“方雅澜”特有的桃花眼被她瞪大了,不可置信的望着贺萱,“七千六百四十八?”

    杜兰真以为祭品只会是修士!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修士的价值肯定更高。她只算了修士的人数,却没想到这个泰煞宫里居然会关了那么多凡人!

    “可是,可是大祭要准备三十二年!”

    “有的人受不了,死在这里了,这很常见。有的人拉帮结派,明明在地牢里等死的命,却过得比在外面还快活,这也不是没有。”贺萱慢慢的点点头,“三十二年,我见过很多。”

    “你们不管吗?”

    “只要不死人,我们是不会管的。”贺萱淡淡的说道,“他们知道我们的底线,彼此之间都有默契,不会弄死人。反正他们只是想要权势,而地牢里所谓的权势是最搞笑的东西,明明都在等死。”

    “不过我们不在乎。他们分配食物,也省了我们的麻烦。如果抢夺美色,那也正好为我们贡献了新的人口。”

    “这样吗?”杜兰真轻飘飘的问了一句,“带我去看看。”

第一百八十章 地牢

    “贺师姐,这就是新来的师妹吗?”

    “这是方师妹。”贺萱向在地牢看守的谅事宗弟子介绍道。

    “方师妹怎么想到来地牢了?这里可不是什么安生的地方。”看守在地牢的弟子看起来比贺萱等几个要更有人样一点,性子也稍显活泼些,“都是些恶狗,里面凶得很。”

    到底是谁把好好的人逼成了狗?

    杜兰真心里冷笑了一声,笑容却很开朗,“本来也没想来的,后来听贺师姐说这里有七千多人,就起了好奇心,想进来开开眼界。”

    “那倒是真的,放之四海,咱们这也是数一数二的规模了。”看守弟子为她们打开了门,从门内瞬间传出一股难闻的气味,杜兰真轻轻蹙眉,没说什么,看守的弟子已经笑道,“里面不干净,师妹最好还是封闭嗅觉,否则那真是受罪。”

    杜兰真心情不是很好,但她还是朝那看守弟子笑了笑,这才往里走去。

    地牢很大很大。

    杜兰真顺着两边笼子往前走,听着贺萱为她介绍,“这里一共分成四个区域,我们不怎么管他们自己的争勇斗狠,只要不出人命就行。长此以往,这里算是分出了四个老大,每人管着自己被关着的那片区域,算是维持里面的秩序。”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明明是被人豢养,注定送死的命运,居然还有心思去争夺权力——一个地牢里地位最高的囚徒,不也还是一个注定要送死的囚徒?

    杜兰真走进地牢,无数道目光在第一时间转移到她的身上。这些目光是畏畏缩缩、遮遮掩掩的,她看到了好奇、木然和怨恨,却没有看到哪怕一丝愤怒。

    “这些都是不太能混得下去的,待在离门口近一点的地方,万一遇到了大冲突还有我们喝止。真正的刺头喜欢窝在里面,躲得远一点,不让我们窥视。”贺萱朝她说道。

    “这里似乎是能把人的修为控制在筑基以下?”杜兰真望着栏杆后面的人群,朝贺萱问道。

    “是啊,不然我们也没法控制局面。”贺萱答道,“看到他们手腕上的手环了吗?戴上那个手环,只要你还没凝婴,就会被压制到炼气期。这种手环没有筑基修为是无法毁掉的。”

    杜兰真扫了一眼,有的人戴着手环,有的人没戴,看起来是只有筑基期以上的人才能享受这种特殊待遇。联想到贺萱所说的“只要还没凝婴”,而不是“只要还没结丹”,不由问道,“这里难不成还关着金丹修士?”

    “怎么没有?”贺萱唇角溢出一丝笑意,“我之前跟你说的四个区域都各有一个老大,其中一个就是金丹修士。”

    “金丹修士是怎么落到这种地步的?”杜兰真骇笑。

    “在金丹后期修士的面前,金丹初期算什么?”贺萱不以为然道,“那是掌教的一个仇家,被他亲自擒来,扔进地牢的。”

    这位金丹修士还挺倒霉。杜兰真默然一笑,在地牢里转了两圈,记下构造,和几个闻讯过来看热闹的“地牢老大”打个照面,着重看了看那个金丹修士,就跟着贺萱一起出了地牢。

    “必要的牺牲是值得的。”杜兰真走出地牢一段,沉默了一会儿,没头没脑的对贺萱说道。

    贺萱偏过头望着她,眼里隐约有悲哀,又隐约是松了一口气,她的语气里暗含着惆怅,却也不乏释然,“是啊……”

    是个x!

    杜兰真心里冷冷的笑了一声,贺萱仍有良心,但也就只有这么一点了,她于心不忍的部分一直在被她自己用各种各样的理由说服。她用利益、宗门、世道来说服自己,现在又用“方雅澜”的放弃良心来说服自己。

    “这是必要的牺牲。”杜兰真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她的语气和眼神都坚定了起来。

    “没错,这是必要的牺牲。”贺萱被她的坚定所感染,也变得坚定了些。

    胡扯!

    杜兰真不会允许什么必要的牺牲!她绝不会做谅事宗的帮凶的!

    从情感的角度来说,她本心里就是想救下这些人的,如果她对此袖手旁观,她可能会终身抱憾,心魔深种。

    从利益的角度来说,那就是一盘生意了。

    原本她想找出谅事宗背后的势力,借此博取声望,好为谋夺真传弟子之位而准备。虽然谅事宗展现出来了泰煞宫,但还是那句话,谅事宗的崛起不是靠某个传承就能做到的,再绝世的传承也不能帮忙搞行政啊!

    如今看来,大祭上这个神秘的背后势力是不会现身了,她的目标落空,按理说得继续蛰伏,等待冥神仪式……

    且不提她还得等八十多年才能等到冥神仪式,难道她真的能漠视这七千多人的生命吗?

    这是不需要过多考虑的。杜兰真不会为了沽名钓誉就无视自己的未来,给自己留下这么一个心魔。即使从理智上来说,她也觉得七千多人换一个在戡梧界翻不起太大风浪的魔道势力,其实是门亏本买卖,毕竟,就算谅事宗再发展起来,真正给戡梧界带来的死亡也未必有这么多。

    而从对她自己的利益来讲,假使她能救出这些人,所获得的名声不会比揭露谅事宗背后势力、重创魔道来的小,同样也是非常值得的。

    杜兰真已经过了为一腔热血就豁出一切的年纪,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只要确定某一件事符合利益、道心、情感其中的任意一项,那就是值得拼尽全力去完成的,更不必说这三样兼备。

    因此,现在需要考虑的,是怎么在金长老的眼皮子底下把这一大堆人救出去。

    至于这些人会不会很感激她,值不值得她救,是不是麻木的愚民,这些都不重要。她想救人,与他们其实没多大关系。她不是为了这些人的感激和理解,她也不必任何人的感激和理解。

    只有小孩子才会期待做好事被人感激,所以他们多半做不了太久的好人。

    而真正的大人只是去做他们认为对的事情。

第一百八十一章 靠山

    “怎么样,咱们这泰煞宫气派吧?”费天翰把她招进一间空屋,和气的问道。

    “真是太气派了!”杜兰真真心实意的说道,“我听说,这就是穹顶神宫,长老,这是真的吗?”

    “贺萱这个也跟你说了?”费天翰脸上露出些笑意,“不错,本宗的这泰煞宫,正是外界传的沸沸扬扬、神乎其神的穹顶神宫!”

    好家伙,真敢说!只不过是凭借令牌控制了泰煞宫的一部分,就敢张狂的说这是自家的东西了!

    “想来,穹顶神宫出现也有三十年了,似乎当时弟子还未离开东海。咱们宗门是否就已经控制了这泰煞宫?”杜兰真问道。

    “贤侄啊,有的事情,不关你的事,就最好不要多问。”费天翰意有所指的看着她笑了一笑,就在杜兰真以为他是不会说的时候,忽而又神神秘秘的说道,“不过,以贤侄的天资、在本宗的地位,本座倒是觉得可以稍稍为你破例一下。”说罢,也不说别的,只是望着杜兰真饶有深意的笑了笑。

    一般有人这么说,多半是想卖个人情给你,让你领情。通过欲扬先抑的手段,激起你的感激。

    招式不在老,管用就行。杜兰真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看上去既是窃喜,又是惶恐,既想推辞,又忍不住想听,“长老厚爱,雅澜实在惶恐……”

    “好了好了,你是个可靠的孩子,我见了你这么多年,我还能心里不清楚?”费天翰笑呵呵的说道,“不过,话我也不能说的太多,我就跟贤侄说这么一句,偌大戡梧界,为何本宗非要选在海国?”

    “长老是说……本宗就是为了这泰煞宫来的?”杜兰真惊呼一声。

    费长老被她这种非常当一回事的态度取悦了,轻咳一声,笑道,“心里清楚就好,可别挂在口上。”他说着,和蔼可亲的对杜兰真说道,“这话,出之我口,入之你耳,不得外传。贤侄知道了这件事,可要烂在肚子里。倘若说出去了,本座可不认。”

    “长老放心,弟子心里有数!”杜兰真拍胸脯保证,一边继续试探,“可是,这泰煞宫当时既然还没有显现,本宗前辈到底是如何得知的?”

    谅事宗修为最高的掌教也不过是金丹圆满修士,到底凭什么可以提前预算到泰煞宫从虚空中和戡梧界交汇的地点?要知道,海国与穹顶神宫显现之地那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费天翰审视了杜兰真一番。

    杜兰真心头一紧,表面上却仍装作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她自认刚刚问的问题没什么问题,这真的只是一个无的知弟子对新事物好奇而已!

    “也罢。”费天翰很快下定了决心,“今日已经同你说了这么多,也不在乎再多说点秘辛了。”

    好样的!请费真人赶紧放下不必要的顾虑,用山一样多的秘辛压垮无知无畏、对谅事宗情感至深、利益相关的方雅澜吧!

    杜兰真正襟危坐,等着费天翰开口。

    “咱们谅事宗背后有人。”费天翰神秘的说道。

    杜兰真简直对此连个白眼都欠奉,这也算得上秘辛?这还用费天翰来跟她说?她想听的不是这个啊!不过,这对于土生土长的谅事宗弟子方雅澜来说,也许确实是个大大的隐秘吧。

    杜兰真的十五年卧底生活,让她很明白一个道理,任何人都有强烈的倾诉欲,企图表达自己、企图获得别人的倾听和理解,这是人的本能。无论是金丹真人,还是普通凡人,都不例外。这种本能异常强大,以至于尽管无数人的谋划败露于口风不紧,这些前车之鉴也无法阻止后人前仆后继的重蹈覆辙。

    而她深刻理解的另一个道理,就是无论是谁,无论多么淡泊名利,他们在分享一个隐秘的时候,总是需要捧哏的,谁也不想听的人像个木头人,哪还有什么说头?你越是一惊一乍、越是大呼小叫,就越是能激起诉说人的倾诉欲。

    为了不打击费天翰的积极性,杜兰真瞪大了眼睛,一脸迷惑夹杂惊讶的望着他,说出的话就好像完全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的重复一遍,“您是说?”说完这句,她才像是回过神了,明白了费天翰的意思,迷惑渐渐褪去,而野望渐渐浮现在她的脸上,她专注的望着费天翰,“是谁?”

    “我不能说。”费天翰微微一笑,“不过,我能告诉你的是,咱们谅事宗的靠山,远比你想的强大!”

    “是六大宗门?”杜兰真心里一动,立即追问道。

    费天翰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我可不能说。”

    杜兰真眼里满含着不确定的望着他,她此刻无比希望能够得到答案。但她知道费天翰是不会再说下去了,而对于她自己来说,这个问题纠缠了十五年,这是她离答案最近的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她只能叹了口气,“这可真是神秘啊!”

    “等你再强些,结了丹就能知道了。”费天翰安慰道,“现在不告诉你,是因为没有必要,即使你知道了,也没机会接触。虽然咱们是颇为受重视的一支,但这世界上还是实力说话的。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天资虽然不错,但放在那里,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了。倒不如在咱们谅事宗宁当鸡头不当凤尾,修为上去了自然地位和前途也上去了。

    “总之你只要知道,咱们谅事宗虽然不是玄门,虽然元道在戡梧界式微,但咱们也是底蕴深厚,道途悠长的传承!”

    杜兰真凝望着费天翰,半晌,垂下头,幽幽的道,“如果能这样,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费天翰觉得她这个态度有点不大符合自己的想象,不由得皱了皱眉,又觉得她只是听自己空口白话,更兼见识不够、一路顺风顺水,不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等到一切揭晓,她就明白了。因此也不纠缠,换了个话题,“说起来,咱们能平平安安的掌控这泰煞宫,也是颇为惊险呢!”

第一百八十二章 挡路

    杜兰真仍然沉浸在费天翰的话里,不断思索着谅事宗的靠山到底是谁,能让他这样底气十足。此时她心里最最需要确定的是,这个靠山到底是不是六大宗门中的某一家。

    而最让她不安的,更是一个她甚至不敢过多思考的问题。

    谅事宗的靠山,会是极尘宗吗?

    如果谅事宗的靠山就是极尘宗的话,那她这十五年的调查岂不就是一个笑话?

    这个设想很荒诞,但她仔细一思索,似乎并不是没有可能。

    首先,虽然极尘宗作为六大宗门,从来都是教导弟子道统之争,对旁门赶尽杀绝的,但考虑到谭苑真君元婴大典上都敢直接开讲神修法门,杜兰真觉得这“不死不休”的方针似乎被自家宗门暗戳戳的改了面目。

    其次,这么多年来,谅事宗的事情一直没有受到什么重视,无论是徐灵雨、乐正初、宁潇鹤、应致远,都是一副“这件事不小,给你折腾一下吧”的态度,可见在他们心里,这件事的价值也就是给她挣个声望而已。

    杜兰真越想越惊,甚至于一些细枝末节都能拿来附会,待到她越想越深,却忽地一个激灵,整个人慢慢静了下来。

    这些完全都是她自己的想象,没必要自己吓自己。一个人若是由果索因,只会觉得样样都是线索,样样都是原因。若是谅事宗是极尘宗的附庸,徐灵雨只会隐晦的暗示她不要查下去了,以杜兰真的敏锐,自然不会纠缠。而徐灵雨没有这么做。

    退一步讲,哪怕谅事宗真的是极尘宗扶持的,对她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首先,若是翻脸了,立马自报家门,性命无忧。其次,她受了耿恨云、罗青寒的传承,对魔道早已没了最初的喊打喊杀,若是魔道能够在玄门下重开光辉,那自然也是一件好事。

    当然,必须是在玄门之下重开光辉,由玄门主持,这很重要。

    杜兰真敛下胡思乱想,好奇的望着费天翰,“什么样的惊险?”

    “当我们发现泰煞宫的时候,它就在穹顶神宫的边上!”费天翰说道,“不过当时穹顶神宫未出,我们也没在意,谁知道后来穹顶神宫与戡梧界交轨,现了踪迹,被元婴真君发现了,差一点跑到咱们泰煞宫里。幸好咱们反应的快,用泰煞玄令将泰煞宫远离穹顶神宫,这才没有叫人发现。”

    “泰煞玄令还能让泰煞宫远离穹顶神宫?”杜兰真诧异道,她还以为泰煞玄令最多改改一块区域内部的格局。

    “其实也不算是改格局。”费天翰摆了摆手,“只不过,这整个泰煞神宫,”他挥了挥手,意思是自己指的是包括了他们所在的区域、穹顶神宫的整个神宫,“它是有构造的,我们不过是控制了构造的变化而已。”

    “构造?”杜兰真疑惑的问道。

    “你看。”费天翰干脆画给她看,“最开始,这一片的格局是这样的,泰煞宫在这,就在穹顶神宫的旁边。后来我们用令牌改了格局,我们泰煞宫就变到了这里,和穹顶神宫中间隔了两片区域。我们试过,一共就只有这么两种格局,不会再多了,没法变成别的样子。”

    杜兰真凝望着他随手画出来的图案,把它刻在心里,随即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道,“这么说来,主祭的权力一定非常大。”

    她终于步入正题了!费天翰精神一振,故作平淡的道,“不错。”

    “那么,不知长老可否能透露一二与我,为什么主祭能控制这么一个神迹,却会搭上自己的性命呢?”杜兰真低低的问道。

    “哎。”费天翰先叹了口气,“本座知道你还是介怀你家师尊的死。”他充满遗憾的摇摇头,“你虽然表现得一切过去不想追究,只看未来,但你心里还是不甘心放下,本座看得出来。”

    杜兰真沉默以对。

    “本座都明白。”费天翰和颜悦色的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师尊若是知道了,也会为你感到欣慰的。本座虽然和王道友交情不深,但对他的事情也很是遗憾,想到你这孩子现在这样有出息,就想着帮你一把,因此才把你专门调到大祭来。”

    杜兰真心里冷笑了一声。费天翰这鬼话,她一句也不信!他绝对不是因为什么惜才、想帮她查清楚才把她调到大祭来,他就是想把“方雅澜”弄下来,自家弟子顶上。至于“方雅澜”,到底也是一条好用的狗,他也舍不得放弃。

    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费天翰接下来的话就会是抨击谅事宗掌教和大长老郭美如,把一切都推到他们头上——不过,据她猜测,多半也确实和他们逃不开干系。

    “此地没有旁人,我就跟贤侄直说了吧!”费天翰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不告诉你,本座于心何忍?”

    杜兰真心里虽然想翻白眼,面上却还要诚惶诚恐的推辞一番,“这怎么使得……”

    “我意已决。”费天翰一挥手,强硬的道,“贤侄来了咱们泰煞宫,熟悉了大祭的准备,想必也对当年的事情有了猜测吧?”

    “是有那么一点头绪。”杜兰真含糊其辞。

    “你就不怀疑吗,为什么夏华容明明害的大祭搞砸,却一直稳坐本宗年轻弟子第一人?”费天翰引导她。

    “我自然是一直在查的。”杜兰真有点委屈的道。

    “哎,这也不怪你,毕竟郭美如那老婆子防的紧,你猜不到也正常。”费天翰转而又叹了口气,“你看你今天送了从外面采买的材料来,我有多高兴?难道是宗门没有给我发材料吗?是我不敢用啊!”

    杜兰真一脸震惊,“什么?长老身份如此贵重……怎么会?”

    “哎,再贵重又如何?这谅事宗还不是掌教和郭美如一手遮天?”费天翰叹气,“他们想让谁生就让谁生,想让谁死就让谁死!你师尊就是被他们两个合伙害死的!”

    杜兰真恍然。难怪夏华容以如此过错,谅事宗却对她只是轻拿轻放,原来根由还在于夏华容只不过是把刀!谅事宗说话最算数的两个人一起保她,夏华容还能吃什么亏?

    “可是,为什么要针对我师尊啊?”杜兰真不解的问道。

    “自然是因为,他挡了别人的路!”费天翰说着,撕破那副和善的假象,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第一百八十四章 真容

    “方师妹怎么又来了?”地牢看守的谅事宗弟子见她又来了,不由面露疑惑,开口问道。

    “是这样的。”杜兰真不慌不忙的道,“我想问问,咱们这大祭,是对祭品的修为有要求,还是没要求呢?”

    方雅澜在谅事宗的地位从来不低,哪怕王真人死后,她也只是被排挤,但在年轻弟子中,没有人敢明面上说她地位低——别人最多就是暗戳戳打压她罢了。这守在泰煞宫多年的弟子与方雅澜并不仇怨,以前也认识她,现在见她进泰煞宫,就知道她又得势了,自然客客气气地道,“自然是有要求的,否则,咱们全都用凡人岂不更妙,也不必这样大费周章的暗中拐来修士了。”

    杜兰真流露出一丝失望的情绪来,很快又打起精神道,“那他们可知道今天自己就要丧命了?”

    “这哪能让他们知道!”看守弟子理所当然地道,“这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一旦想不开,自寻死路怎么办?如果不告诉他们,还能有点侥幸心理,多活一天是一天。”

    “是这个道理。”杜兰真笑道,“我想跟各位师兄打个商量,我有一门秘法,需要从人身上取一点东西,不知能不能趁此机会,进去祭炼一下这门秘法。”她说着,偏头朝三个看守弟子含情凝睇的笑了笑,手里却朝他们推出一个储物袋,“师兄们行个方便,帮帮师妹吧!”

    “这……”三人犹豫了一下。

    杜兰真把储物袋塞进其中一个离她最近的人的手里,无比自然的撒娇道,“拜托几位师兄了,就帮小妹我这个忙吧!”

    托方雅澜的福,她算是熟练掌握了一门以前死也做不出来的技巧。她对着长辈撒娇无比自如,却不会在同辈面前做出这种举动,总觉得无比气弱,十分丢面子。可扮演方雅澜这么多年,无论是卖弄风情还是撒娇扮乖,她都会了十成十,虽然还是不大喜欢,但用在想坑人的时候,那是好用的不得了。

    三人犹豫的望着她,又低头看了看储物袋,最终犹犹豫豫的道,“师妹想去,那就进去吧,不过,千万记得要节制,这些人要是弄得元气大伤,费长老可不会答应。”

    “师兄放心,小妹我心里有数。”杜兰真自然无不答应的道理,在看守弟子的放行中,独自走进了地牢。

    这是短短一个时辰里第二次开门了,杜兰真进入地牢时,获得的目光比第一次进入还要多。而这一次,她不像是第一次那样走马观花,而是慢慢的透过栏杆观察里面的人,一步步的往里走。

    “方道友来此是做什么啊?”忽然有人叫她。

    杜兰真回过头望去,对上一双满含着怨毒的眼睛。她挑了挑眉,这大概是个认识方雅澜的人,但她并不认识。她慢慢走到栏杆边,望着那人道,“这位道友,你是什么时候被关进来的?”

    “托福,十九年前我就被关进来了。”那人冷笑一声。

    杜兰真淡淡的点了点头。算来,此人是在她来海国前四年的时候就进了泰煞宫。她当然很同情这些人,但她既然已经打算把这些人救出去,那么这些人很快就要解脱了,也就不必过多用无用的同情浪费时间了。

    “你们老大呢?”她转过头,问道,“我想见他们。”她说着,朝身边的几个一看就知道本来的修为没超过筑基的小修士道,“去帮我把四位老大请来,就说我有事相告。”

    她的声音和婉温柔,又带着不容置疑,在贯珠天音的神通下,完全不费任何功夫就能让这几个小修士毫不犹豫地按照她所说的话去做。这几个小修士撒腿就跑,飞速的跑去找那四个老大了。

    杜兰真就立在原地,一边把自己的计划在脑子里反复过了几遍,一边悠悠的等着那四个人过来。

    在这个地牢里,谅事宗弟子和囚徒的阶层很明显,一个是筑基修士,一个却被强行压制到炼气期,杜兰真要找那四个人,那么那四个人就必须得来。毕竟,如果真的有傲气,那早就自杀了,他们还活着,那就是懂得低头的。

    “道友有什么吩咐?”那四人聚到她面前。

    杜兰真含笑不语,打量了他们一番,伸出手,拉住那个金丹初期修士的手,在他脸色一变之前,垂眸研究起他手上的手环来。四人不解,只能暂且任由她自顾自的研究那手环。

    “原来如此。”杜兰真看了半天,忽而一笑,把那位金丹修士的手放下。她心里已有成算,只是有些细节不确定,首先就是这手环是个大问题,倘若她破不掉,那一切都只会成空。她的计划有很大一部分着落在这位金丹真人的身上,万一这位金丹真人的手环是特制的,那她多半要铩羽。

    现在她研究了这手环,确认以她筑基的修为,想要破开,确实如贺萱所说那样轻而易举。

    本来她还很奇怪,这种能够轻易封禁人的修为的东西,想必价值不菲,谅事宗哪来那么大的底蕴,一口气能拿出上千份?现在研究了这手环,就知道又是和寻道符一样的把戏,全靠泰煞宫加持,手环本身不过是一道阵法而已。

    “道友可知,你们命不久矣了。”杜兰真挥手设下禁制,不叫旁人听见或窥见他们的对话,轻声道。

    四人望着她,没有一个人脸色因为她所说的内容而稍有变化,但他们确确实实为她会说出这话而感到疑惑。

    “看来你们是知道的。”杜兰真轻轻点点头,“我就说,哪怕那些人再怎么想隐瞒,这种大事,还是没有办法瞒住囚徒的。”

    “那么,道友跟我们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让谅事宗的大祭成功,我想救各位出虎口。”杜兰真直白的说道。

    “你是谅事宗的弟子,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情?”那位金丹修士问道。

    “我不是。”杜兰真说着,那张与方雅澜一模一样的脸上忽然泛起水波,慢慢的扭曲着,她伸出手,在脸色轻轻一拨,竟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来,她十几年来第一次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对着眼前的四个人微微一笑,“极尘宗弟子杜兰真,见过四位道友。”

第一百八十五章 密谋

    方雅澜本来就是个极为难得的美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的焦点,然而当她揭下面具,露出她本来的面目后,不期然竟让面前四人有一种艳光逼人,不敢直视之感。

    十几岁的杜兰真除了青春和锐气,只能沦为美貌的附属物,即使她本身天资过人,不认识的望去,也只能看出她是个美人。

    然而十几年过去,杜兰真一揭下面具,容貌更胜于往昔,面前的四人见了,却摄于她静默时也自然而然散发的风韵。她的眼神不似当年那般凌厉,如今温柔中带着三分笑意,可是只要她站在那里,人们就会感受到她温柔外表下决意凌云的心气和说一不二的气势。

    她自己也许不是清楚的知道,但也心里有数,当年她那样憧憬向往的郗昭,如今看来,也只是和她一样的普通人,倘若如今的她们站在一起,再也不会如当年那样让她自己失望了。

    “道友说自己是极尘宗的?”四人回过神来,眼里满是困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里明明是海国,与极尘宗隔了十万八千里,怎么会有极尘宗的弟子扮成谅事宗弟子的模样跑来解救他们?

    “不错。”杜兰真微微一笑,手一扬,把极尘宗弟子的身份玉牌给四人看了一眼,“其实我到底是谁,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愿意助各位逃出生天,而各位倘若想要找一条生路,那就只能选择信任我。假使我欺骗了各位,各位的情况也没法更糟了。这是无本万利的买卖,道友不考虑一下吗?”

    虽然措辞不是那么客气,直白之极,但她的态度始终和和气气,并没有一点因为自己处于主导地位就居高临下的态度,反而是十分诚恳,更兼她生的秀美动人之极,含笑而言,让人很难不生出好感。

    “道友想要我们做什么?”那位金丹真人稍加思索,便很爽快的问道。正如杜兰真所说的,反正这些人的牌已经不能更烂了,且看看杜兰真能怎么折腾。

    杜兰真听他称呼自己“道友”,不由轻轻笑了一笑。而按照常理来说,她在金丹真人面前应该口称“真人”或“前辈”,她却叫了“道友”,而这位真人也默认了,显然是对她表示尊重,把她放在平等的地位上来对待。

    当然,以这位金丹真人现在的处境,他要是识时务,本就该对杜兰真尊重一点。杜兰真可不想劳心劳力,历尽千难万险,倒是救出个祖宗来。

    “道友怎么称呼?”她没有立刻回答,反问道。

    “我姓彭,彭子墨。”这位金丹真人平静的道。

    “什么?老彭,你竟然是彭子墨?”杜兰真还没说话,那另外三个人却先炸开了锅,七嘴八舌的开口,完全忘记了自己筑基修士的风度,轰炸似的把内心的震惊和疑惑一股脑塞给彭子墨。

    杜兰真也不由得挑了挑眉,她可没想到,在泰煞宫里随手捞到一个金丹修士,居然有这么大的名声。彭子墨确实是个散修没错,否则也不至于被谅事宗掌教抓了放到泰煞宫里做献祭储备,关了二十几年也没人为他撑腰。

    但这世上出名不出门,看的也不全是你的出身,多的是岌岌无名的六大宗门弟子,也多的是名震南北的散修。

    出不出名,也不全看你的修为,毕竟实力这玩意不真正打一场谁知道。

    彭子墨就是这么一个,背景没有,实力也不出众,却意外的在戡梧界走红的修士——而且是爆红。

    他的出名,在于他跑到阴阳宗参加了一位金丹男修的求侣大会,以金丹修为和手段,一路辣手摧花,击败了无数女修仙子,夺得桂冠,其中决心赢得无数人的赞叹,认为他一定对这位男修是真爱。然而他击败所有对手之后,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把那位男修早就拿出来当作定情信物和冠军奖品的玉佩随手往地上一丢,转身就走了。

    杜兰真当初听说这件事,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彭子墨这种做法,能够安然无恙的走出阴阳宗,完全就是阴阳宗很有大派风度,否则,他不缺一条胳膊都走不出来。

    对于彭子墨这种做法的原因,戡梧界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理由五花八门,没一个可信的,彭子墨自己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不过对于他的这种做法,戡梧界的议论呈现极为极端的两极分化。支持的人觉得招亲这种做法背叛了荣耀的单身阶级,彭子墨这种做法大快人心。反对的人倒不是反对彭子墨,毕竟他们也不知道彭子墨是不是与那人有仇怨,他们反对,多半是因为觉得疯狂支持彭子墨的人有病……

    对于八卦和舆论来说,众所周知,“我的观点取决于我对家观点的对立面”。支持彭子墨的人有多疯狂,因为这群人而反黑彭子墨的人就有多激烈。

    而对于舆论来说,有另外一个常识,那就是,撕得越是激烈,这个话题就越是有热度,一个人黑粉越多,反而意味着他越红,越黑越红,毕竟,黑红也是红嘛!

    以彭子墨当年的热度,堪称戡梧界的顶级流量了。

    不过,他消失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经成为明日黄花,要不是在场的这几个难兄难弟也是差不多时间被关进来的,而那时彭子墨还正当红,他报出自己的名字只怕没人会有反应。

    “你有什么计划?”彭子墨对自己的事情绝口不提,非常坚决的用“当作没听见”的招数来表达自己不会透露**的决心,开口朝杜兰真问道。

    “是这样的。”杜兰真笑了笑,朝那三人看了一眼,后者不由自主的安静了下来,静静的听她说,“我们现在在这个地方。”她伸手在半空中点了一点,留下一个红色光点,“这是穹顶神宫。”她说着,在红色光点不远处又点了个白色光点,“中间是另外几间宫殿。”她把费天翰跟她说的格局和改变后的格局与四人说了一遍。

    “我能改变格局,把大家送到穹顶神宫里去,我再把格局变回来,到时各位带着这些人从穹顶神宫里出去。”

    “可是费天翰可不会让你这么轻轻松松的把人救走吧?”几人质疑道。

    “那是自然的。”杜兰真微微颔首,“不过,我自然有办法把他弄走。只不过,需要彭道友冒一点风险。”

第一百八十六章 祭起

    “还有一刻钟开始大祭,现在所有人都归位。”费天翰站在祭台前,望着眼前乌压压的人群,神情严肃。

    他这话当然不是对着面前这七千多个“祭品”说的,他就算说了,这些人也不会听他的话——都要被献祭了,谁会搭理他?况且,七千多个人,绝对不是什么小数目,要不是这祭台下面另有玄妙,根本都站不下这么多人。这么多人,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是做不到令行禁止的。

    费天翰说的这话,自然是对人数寥寥的谅事宗的弟子们说的。这些人提前半个时辰就开工,把这乌泱泱的人群一个个从地牢里赶出来,塞进这说大不大、说小也是在算不上的祭台里。

    在手环的压制下,这七千人竟然在七八个筑基弟子的喝斥下毫无反抗之力,只能顺着这些人的命令,像是被赶进屠宰场的猪羊一样,自己走进祭台。而办到这些的,不是什么威势滔天的魔道巨擎,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只能窝在偏远地带不敢冒头的小宗门,光是想想,杜兰真就替这群人感到憋屈。

    能在这个地牢里活到现在的,自然不会是那种受不住屈辱的人,否则,早就自尽了。能够挺到现在的,绝对是耐心、毅力、心性都受的住挑战的人。

    然而即使如此,在从地牢转移到祭台的过程中,还是有大半的人情绪失控,哭喊着不愿意挪窝,想要和谅事宗弟子拼命,被谅事宗弟子有一个是一个,一顿暴打后摁进了祭台。

    杜兰真既然来了泰煞宫,自然不能做一个吃白饭看热闹的,只能加入进谅事宗弟子的镇压队伍,有一搭没一搭的划水。在两方心照不宣的情况下,彭子墨等人被她“无情鞭打”,在无可奈何中进了祭台。

    此时费天翰发话,她也恭恭敬敬的垂着手,按照之前吩咐好的放向站住位子,抬起头对上挤在祭台边上的人怨毒的目光,她不仅没有移开视线,反而朝他们坦然的笑了一笑。

    她这种无情的态度让人更加的怨恨,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杜兰真就算是元婴真君怕也被挫骨扬灰了。

    “怎么这么吵。”费天翰皱了皱眉,嫌弃场中破口大骂和哭啼的人群太吵闹,手一伸,绕着祭台下了个禁制,把声音完全罩在里面,整个泰煞宫又变得寂静到可以听见落针的声音。

    “好了,这就对了。”费天翰满意的点点头,“你们再检查一下,再过一会,咱们就要开始了,别怕,不难的,也没什么风险,上一次的事故真的是纯属意外。本座可以跟你们保证,这次本座已经反复检查过材料的质量和真假,绝对不会有问题!大家只要好好催动灵力就行了,等到回到宗门,就是宗门的大功臣!”

    包括杜兰真在内的九个人齐声应喏。其实也不必费天翰这样保证,毕竟九人都已经进了泰煞宫,除了接受命运,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当然,费天翰这样的保证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安了众人的心。

    杜兰真的心事却与在场众人截然不同。她当然不会去想事成之后自己可以在谅事宗得到什么样的好处,因为她目的明确,就是要事情不成!

    她所担忧的,第一自然就是被她单独教叫去谈合作的四个人心存侥幸,认为可以把她供出来以求生路。为了应对这种可能,她在和这群人说话的时候其实用到了贯珠天音,暗示四人不听自己的安排就是死路一条——这其实就是事实,谅事宗不可能因为任何原因放过这些人。

    不过,即使做了准备,她还是不太放心,毕竟按照实际修为来说,她比不上这四个人里的任何一个。而且为了不被发现贯珠天音的痕迹,她极其小心,也就意味着贯珠天音的影响被极度削弱。最后到底能在四人身上发挥几成,她自己心里都没谱。

    眼下,费天翰嫌吵,把所有人都罩在禁制里面,其实反而让她松了一口气。这些人的声音传不出禁制,也就意味着除非他们疯魔了一样的大喊大叫,费天翰是不会注意到他们在说什么的。

    她第二个担心的是这四个人口风不严,或者她和这四个人商量的时候露了痕迹,让旁的人看破了痕迹,一口叫破企图求生,那她真是没法逃生的。

    不过费天翰的态度让她放心了下来,就算有人在禁制里面说破,费天翰也不会注意到他——费天翰根本不在意这些注定要死的人在说什么、想什么。

    这些担心都是最表层、最浮浅的,其实在杜兰真内心深处,唯一的担心,在于她根本不确定自己的计划到底能否成功。

    她反复推算,觉得自己的计划成功率在六成左右,积极一点,说有七成也不是不行。然而她没有忘记,她的计划完全是建立在她来到泰煞宫之后得到的信息上的。

    倘若贺萱和费天翰没有对她说实话,或者是隐瞒了什么特别重要的点,那么这个计划的成功可能就会大打折扣。往最坏的可能去想,如果费天翰早就知道她不是方雅澜,那么也许她目前得到的所有信息都是假的,而这个计划也就毫无成功几率可言,无异于她一个人的臆想。

    这个想法有点太过可怕了,光是想想都能叫杜兰真不寒而栗。然而仔细思考一下,如果费天翰对她有图谋,那么早就动手了,也不必和她上演一出前辈后辈薪火相传的亲近戏码。

    况且,这么多年以来,杜兰真没有哪天不在担心自己身份的暴露,如果十几年的小心翼翼、反复试探都没能看出哪怕一丝蛛丝马迹,那费天翰可能得是在戏班子里成精的。

    她会想到这么一个猜想,归根结底还是她太过担忧了。

    人一旦心里满是不确定,就会胡思乱想,各种猜想、阴谋论都一下子冒出来,其实都是犹豫和恐惧的表现。

    杜兰真是绝对有无比充分的理由感到恐惧和犹豫的。她现在的决定,会让她十五年的蛰伏成空,会让她有性命危险,而表面上来看,她能获得的也就只是这些人的感激而已。

    她虽然对着彭子墨说,需要彭子墨担下一定的风险,然而实际上,真正承担着最大风险的,其实是她自己。

    但她自然不会为这样的犹豫和恐惧停下脚步。

    如果真的害怕,她也没法在谅事宗待上十五年。这些人的感激,也不能用“只是”来形容。而最重要的是,她已经踏出了第一步,就不会再退缩!

    “十!”费天翰大声倒计时。

    “九!”

    杜兰真不由握了握拳头,引得身边的贺萱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八!”

    “七!”

    “师姐,我有一点紧张。”杜兰真悄声对贺萱说道。

    “六!”

    “别怕!”贺萱只来得及短促的说这么一句,就被费天翰瞪了一眼。

    “安静!”费天翰急促的斥责了一句。

    “四!”

    “三!”

    杜兰真的目光隐晦的朝人群中的彭子墨望去,和正好投来目光的后者对视一眼,又十分默契的移开了目光。

    “二!”费天翰自己也忍不住屏住呼吸。

    “一!”

    费天翰深吸一口气,大吼道,

    “祭起!”

第一百八十七章 祭火

    随着费天翰一声令下,泰煞宫中忽地乾坤大改。

    原本泰煞宫里只是昏暗里透着一丝阴森,在他一声令下,众人只觉四面八方鬼气森森,仿佛一丝亮光都要被吞噬,生者为死者让道,死者牵生者为伴,逼得人喘不过气来,仿佛不在人间,重入阎罗!

    杜兰真和其他八名弟子在他话音刚落下时,便同时全力向手中准备好的物事注入灵力和煞气,一时之间,狂风呼啸,仿佛厉鬼哀嚎,在整个泰煞宫中反复回响。

    谅事宗的功法与这泰煞宫非常匹配,催动起来,仿佛就是为了这座宫殿而创立的一般。然而杜兰真以灵力裹着幽罗的气息,往里催动,竟仿佛比这些人更加契合,她手下法宝厉呼哀嚎,发出阵阵让人胆寒的鬼泣,竟压得另外八个人手里的法宝仿佛没有声息一般!

    站在东方,正对着祭台的是贺萱,她冷着脸驱动手中法宝,在她身后,汤汤江水从天上来,波涛狂涌,江水中阴气森森,鬼影幢幢,隐隐有厉鬼从中探出头来,朝人发出不甘而怨恨的凄鸣。

    她背后的江水与她对面一人身后的江水正好遥遥相对,共同以势不可挡之势,朝祭台打浪而来。

    祭台上的人齐齐发出惊恐的嚎叫,不由猛地回过头望向其他方向。

    正南方,一轮阴森血腥的晦暗月轮慢慢的升上天空,投下光辉,却不是照亮万家,而是来取人气血和生机的!

    正西方,阴风阵阵,呼啸而来,仿佛厉鬼哭嚎,尖锐苦涩,立时攥住人全部心神,听的人喘不过气来。

    正北方,无数骷髅蹒跚而来,动作整齐划一,仿佛有谁号令众鬼,让他们成为一支令行禁止的大军。

    而就在费天翰的身边,红衣烈烈的妖娆女修催动着手中法器,漫天黄沙从她身后漫涌而来,黄沙茫茫里,渗出来的仅是殷红的血。

    费天翰深吸一口气,伸手指天,沉声道,

    “北阴酆都大帝大道无疆,泰煞谅事宗天宫神通在上,黄泉宗青脉弟子费天翰叩启,私借道场,暂为己用,以复我元门神鬼道,伏谢圣君垂怜!”

    北阴酆都大帝?黄泉宗?

    杜兰真一愣。费天翰竟然说的不是谅事宗?

    看来这黄泉宗就是谅事宗背后的大靠山了!她心中不由一阵激动,尽管她已经决定为了救人而放弃追寻谅事宗背后的势力,但此时听到一点线索,也叫她激动到不能自已。

    黄泉宗……

    这个名字十分的耳熟。杜兰真很快的想到,当初她在照日镜里听到的对话中,便有过这个名字,听朝微和那个宫主的话,是不亚于她们圣宫的存在。而朝微当时已经结丹……也就是说,在她们那时,黄泉宗少说也是有着元婴真君的势力!

    另外,在泽芝宫里,耿恨云元君的那副画像,就是黄泉宗一个名叫班山柏的人所画!耿恨云元君已经过了一重天劫,而她的朋友,多半也是一位元婴真君。

    还有北阴酆都大帝,这是三千世界异闻录里所记载的那个与戡梧界人天分野有关的大神通者吗?他和谅事宗又有什么关系?谅事宗是他的传承吗?

    随着他话音落下祭台下方忽然腾起滔天火焰,幽幽若鬼火,无声无息的燃起,绕着祭台,火浪翻腾,不断起伏着,并不逼近祭台,只是仿佛在舒展着自身一样,不断扩大着,也就极其自然的慢慢靠近祭台。

    “这火真是太邪门了!”

    “哎,老彭……你一定要把咱们救出去啊!我这条命,就着落在你们身上了!”

    彭子墨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费天翰,时不时看杜兰真一眼。

    杜兰真也在观察着费天翰。他手里攥着泰煞玄令,神色凝重,双目圆瞪,望着那火焰,如临大敌,额角的青筋一直在跳动着,显然以他的实力,控制这火焰十分吃力。

    “百道归流!”费天翰大喊一声。

    随着他的命令,那汤汤江水、猎猎狂风、漫漫黄沙、幽幽月轮、森森白骨同时汇入火焰中,祭火在这些的汇入后猛地暴涨,攀升到数丈高,火焰不断吞吐着。

    然而任是那火焰燃烧得再炽烈,无论是祭台内的众人,还是祭台外的谅事宗弟子,没有任何一个人感受到热浪袭来,也没有听到哪怕一丝因过热而产生的爆响。

    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寂静地燃烧着,然而那望之遍体生寒的森然之气,不必它再逞凶耀武,它只需要静静的在那里燃烧,就已经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和恐惧。

    在这祭火出现的那一瞬间,杜兰真便觉得天地仿佛一空,一切声音喧扰都成了世外之物。她仿佛割裂成了两种存在,一种仍冷静的观察着四周的一切,另一种却蓦然超脱于此地的任何事物,唯有那团祭火与她在同一个世界里,纵情的燃烧着,热情的呼唤着她。

    幽罗在渴望着这祭火,杜兰真无比清晰的感受到这一点。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而也正是由这一点,她在第一时间感到的不是计划更有可能成功的喜悦,而是深深的恐惧。

    她知道,自己完全不了解幽罗,它的来历、它的性质,它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神秘,她只知道幽罗一定有个很了不得的来历,因为它有着超越她想象的能力。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确的感受到幽罗是有意识的。

    这个发现让她感到恐惧。

    祭火慢慢的壮大着,在费天翰的不断催动下,逐渐攀至顶峰。

    费天翰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最艰难的一部分已经过去了,他可以稍微松一口气了。他便要催动祭火往祭台漫卷而去。

    就在此时,祭火忽然卷起百丈高,朝他倒卷而来。

    费天翰猝不及防,忽的脸色一白,喷出一口血来,他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来,拼命催动着手中的泰煞玄令,企图重新控制祭火。

    然而祭火缓慢的、坚定的朝他涌了过去。

    “方雅澜”飞身而起,踏着烈烈火浪,俯视着泰煞宫。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交手

    “方雅澜?”费天翰失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被刚刚收为助力的手下背叛,费天翰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反而是惊讶。

    惊讶,极度的惊讶!他完全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哪怕这一切已经发生。

    这当然不是费天翰对方雅澜极为信任、视为心腹,也不是费天翰对自己有多自信,认为自己的御下手段极为高明,更不是他觉得谅事宗弟子就不可能背叛宗门。

    但这一切就是——就是不敢相信,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这么多年来,他完全没有抓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疑点,他完完全全没有想到方雅澜会做出这种事!

    “还不动手?”杜兰真没有理会他,反而是长啸一声,手握泰煞玄令,漫卷着祭火朝费天翰卷去。

    她一声呼喊,祭台里忽然窜起一道飞虹,黑光阵阵,仿佛流星划过天际,朝费天翰撞击而去。

    费天翰飞身暴退,手中一道红光乍然暴起,与那黑光直直对撞,将那黑光立时击溃。

    还没等费天翰松一口气,侧方便飞起无数刀光,劈头盖脸的朝他罩去,其威势赫赫,足以叫初入金丹的修士震恐。

    “你不是方雅澜!”费天翰大喊道。

    刀光当然不会理会他的喊声,向他罩面而去,费天翰双手微微合拢,再分开时,手中卷起一道卷风,在他两手之间不断旋转着,飞速壮大,不过刹那间,已经长成漫天狂风。

    费天翰立在风眼处,身侧盘旋着狂风,而此时,那无边的刀光这才来到他的面前。

    与此同时,彭子墨手中一把飞刀脱手而出,寂寂无声的隐藏在那漫天刀光里,一起朝着费天翰飞去。

    “快点给我排好队!”他们三人交手,其他人却没闲着,被杜兰真找去的四个人中,彭子墨被她选中一起对付费天翰,其他三个人就负责跟其他人解释这一切,把这些人都整顿好,一旦时机到来,就立刻带着这些人离开。

    七千多个人,绝非什么小数目,更不要说这还是从未经过训练的七千人,倘若不好好安排,可能杜兰真给他们争取好时机他们也来不及从泰煞宫里逃出去。

    “那是谁啊?”有人悄声问道。

    “是极尘宗的弟子!”

    极尘宗的名号一旦报出,众人再也不感到疑惑了。六大宗门就是整个戡梧界的定海神针,只要他们出面,众人都觉得一切全都可以顺利解决。

    有的人听到极尘宗的弟子来解救他们,甚至激动的落下泪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六大宗门不会放任这群邪修横行霸道的!”

    “他们怎么不早点来啊?我等了二十几年啊!”有人大哭道,“二十多年了,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人生有几个二十年?我不过炼气修为,本来就筑基艰难,这下好了,我这辈子看来是没指望筑基了!”

    “阿娘,你怎么就没挺过来呢!只差两个月,只差两个月啊!极尘宗的仙人来救我们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呢?”有人哀哀低泣着。

    “他们六大宗门实在是尸位素餐!戡梧界出现了这样一个邪修门派,他们竟然到现在才发现!霸占着整个戡梧界最好的资源,他们就是这样回报戡梧界的吗?”有人怒骂道。

    “只来一个人有什么用?她又不是元婴真君!”有人失望的大喊着。

    “既然晚了这么多年,干脆就别来了!让这邪修们发展壮大,哪天把他们六大宗门给掀了,他们才知道厉害!”有人恨声说道。

    “都给我住口!”发现众口纷纭,说的越来越不像样子,那三人大吼道,“人家好心好意来搭救你们,你们怎么说得出口!谁说六大宗门就合该为我们的命负责的?在场所有人,包括我们哥几个,谁还不是自己大意,上了谅事宗的当,被关进来的?要怨,就怨自己,再就是恨谅事宗,关杜道友什么事?”

    “不错,老子脾气不好,倘若再让我听到哪怕一句恩将仇报、不知好歹的屁话,老子现在先打死他!既然你们怨杜道友,干脆就不要人家搭救,死在这鬼地方好了!”

    “你们对得起人家吗?孤身前来搭救,置自身性命于不顾,只为了解救你们这群人!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啊?配得上杜道友这样名门大派的得力弟子奋不顾身的搭救?要不是六大宗门门风清正、弟子义薄云天,哪有这样的好事!你们就偷着乐吧!还怨人家来得晚,亏不亏心啊?”

    这三人竭尽所能为杜兰真张目,一边就着自己和杜兰真短暂接触所观察到的信息,极力夸赞杜兰真,几乎把杜兰真夸成天上少有、地上全无的仙女,差一点就要说她的存在是戡梧界当今之世最大的幸事了。

    也幸好费天翰设置的隔绝声音的禁制还在,使得杜兰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否则要是听见这样的溢美之词,饶是以她的脸皮,也得老脸一红了。

    事实上,这三个人这样不遗余力的夸赞杜兰真,在明知她听不见的情况下还一通胡吹,除了确实有感激之情之外,还有一部分是怕这些人以怨报德,惹恼了杜兰真,到时候万一杜兰真恼羞成怒,让他们和这群人一起自生自灭,那就糟糕了。

    站在祭台外的谅事宗弟子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能看到他们的列队,再结合彭子墨的悍然出手,哪里会猜不到杜兰真早已在里面做了手脚?然而祭火虽然大部分朝着费天翰攻击去,却仍留有一部分环绕着祭台。

    这原本困住祭台内众人、要取走他们性命的火焰,现在却反而成了保护他们的最后一道、也是最有力的一道防线,逼得谅事宗弟子无法靠近。

    谅事宗弟子既无法去约束祭台内的人群,也无法在天空之上的斗法中插手,只能面面相觑,仰视着天上的斗法,甚至茫然的还没有回过神来。

    “你说那杜兰真是什么境界的修士啊?”祭台里的人悄声问道。

    说来也好笑,他们还没有真真正正的获得安全,也并不是认识杜兰真,却无端端对她——或者说,是对她背后的极尘宗极其有信心,即使刚才怀怨,却没有哪一刻是真的怀疑她不能解救大家的。

    “我猜,大约得是金丹修士吧?”和杜兰真密谈过的三个修士中的一人小声说道,“否则,也不会叫老彭道友啊!而且,不是金丹修士,哪敢对上费天翰啊!那可是金丹后期!”

    “但是她也叫我们道友啊!”

    “这……”

    地面之上的谈论一扫疯狂和怨恨,竟有了欢声笑语,天空之上的斗法却满是森罗。

    那漫天刀光卷进狂风里,发出一阵爆响,仿佛平地无数惊雷炸开,隐隐有金石之声。

    随着两者的不断交击,刀光慢慢的暗淡了下去,被狂风撕碎,仿佛一道烟花一样,渐渐无力的散开了。

    然而就在那刀光将散未散之时,一道黑色的流光冲天而起,直接穿过狂风的封锁,越过重重阻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着风眼里安然自若的费天翰杀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阴谋?

    费天翰定睛一看,这黑色的流光正是方才彭子墨朝他飞出的飞刀,夹杂在“方雅澜”的刀光里,此时才猝不及防的飞出。

    费天翰脸色不变,口一张,吐出一道杂色的罡风,朝着那飞刀吹去。

    罡风与飞刀刚一触及,飞刀就仿佛纸做的一般,轻飘飘的裂开了,朝四面八方飞去。

    “哎呀!坏了!老彭不是那费天翰的对手啊!”祭台上的人失声叫道。

    “我当时就该想到,老彭再怎么厉害,那也只是个金丹初期的修士,对上费天翰这种老奸巨猾的老不死,无论是心眼还是手段、修为还是无耻,那都是大大的吃亏了呀!”

    “我当时就说这计划不靠谱吧?你们偏不信!”

    这倒也不是这三个修士心性太差,其实无论是谁,被关了二十多年,都难免有些心浮气躁的。蓦然得知有求生的希望,那是怀着何等的期盼和小心翼翼,一旦有点波折,难免就感到恐惧。

    况且,他们与彭子墨难兄难弟这么多年,还是很有些感情的。

    幸亏彭子墨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否则,真心难免哭笑不得了。

    那飞刀裂开,费天翰一怔,随即神色一凝。

    果然,那裂开的飞刀旋了一旋,再次朝费天翰打来,这一次,变成了四道流光,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同时朝他打去,速度和威势比起最初,强了何止一倍?

    费天翰皱着眉将周身的狂风迅速收缩,紧贴着他周身旋转,那卷风好似发了怒一般,拼命的旋转着,外人看去,根本瞧不到那细长的卷风里其实还裹着一个人。

    四道流光一齐冲进那卷风里,不过三息,就被那卷风先后撕碎。

    这一次,彭子墨的飞刀是真真正正的被费天翰化解了,再无变化。

    然而费天翰并没有赢得哪怕千分之一刹那的喘息之机。

    就在的他把彭子墨的飞刀完完全全撕碎的同时,他只觉遍体生寒,汗毛竖起。

    就在下一刹那,那对着彭子墨的飞刀无比嚣张、无往不利的狂风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是的,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这过程太过于隐秘、太过于自然,以至于无论是抬头仰望的众人,还是费天翰自己,都有一瞬间的呆滞。

    然而这一切,就是这样自然而然的发生了,甚至于当所有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后,他们心里不约而同的响起一声“果然”。

    没有人觉得这一切有什么意外的。费天翰的狂风确实强悍无比,确实可以碾压金丹初期的彭子墨,然而当他对上那神秘莫测的祭火时,没有人觉得狂风的消失是件奇怪的事情。

    这一切,就是这样自然而然!

    费天翰大叫一声,像一只炮仗似的,冲霄而起,在他脚下,祭火扶摇而上,抟风而长,他飞的有多高,祭火就追得有多快!

    费天翰费劲全力向上飞去,却永远被祭火所包围着。祭火从地上不断向上延伸,直冲云霄,很快,便仿佛擎天之柱,地上的人看不见它的顶部在何处,也就无从判断它到底有多高。

    “妈的,这火真是贼他妈邪门!”有人骂道,话语中却满是庆幸,“操,他们就想让老子去给这邪门的鬼火当柴火烧?我去他奶奶个腿!”

    祭火从地面攀升至云霄,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它从云霄跌落,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祭火刚刚被众人捧上神坛,跌落到地卖弄时却并没有从神坛上跌落。

    因为众人有研究,他们不只是看见了跌落的祭火,更看见了仿佛一只烤鸡的费天翰。

    说他是一只烤鸡,似乎委屈了烤鸡,毕竟,烤鸡色泽光鲜,让人食指大动,而费长老此时却脸色青白,除了全身灰蒙蒙的,像极了一个死人。

    “妈的,这老小子不会是鬼吧?没个人样!”除了对仇人进行人身攻击,祭台上的人也没有其他的办法来发泄自己的愤恨和憋屈了。杜兰真只给彭子墨四人解开了手环,她不可能一下子给一千多名修士放开手环,那样风险太大了,万一有谁控制不住自己,提前暴露了,那就麻烦了。

    因此,这群人虽然看见了自由和希望的曙光,却仍然同过去无数个黑夜一样,手无寸铁、无法反抗。

    “你哪里来的泰煞玄令!”这个世界上在意外表的人当然不止怀春的少女,事实上,只要是个体面人,都忍不了自己没个人样。而费天翰除了大失面子的恼羞成怒之外,他不愿意承认,他的声音里满是惊恐。

    因为惊恐,所以他显得更加的凶神恶煞,因为他这种人,平时依靠制造恐惧而高高在上,也就更加害怕别人制造的恐惧。

    所谓色厉内荏,说的就是他这样的情形。

    “我有泰煞玄令,难道你就没有吗?”杜兰真轻声笑了一笑,“费长老,技不如人,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坦然一点承认了又何妨?”

    “你以为我杀不得你吗?”费天翰暴怒道,“就算你掌握着祭火又怎么样?你尚未结丹,就算有着旁门左道强行把实力提升到结丹境界,你也受不住这祭火的长时间炙烤!只要时间一长,祭火涌入你的体内,你由内而外都会化成飞灰!”

    “真的有吗?我怎么没感觉?”杜兰真悠悠的问道,“费长老,你怕不是失心疯了吧?我难道看起来像是被吓大的,这么好骗吗?”

    “老子说的是他妈真的!”费天翰大吼道,“你有什么好装的!现在祭火已经入体,痛不欲生了吧!”

    “可是真的没有呢。”杜兰真温柔的说着,仿佛费天翰是个闹脾气的小孩子,“难道你有吗?”

    她这简简单单的一问,仿佛真的完全不明所以,天真又懵懂,费天翰不由得被她问住了,心里满是疑惑——难道这人真的没感觉祭火入体吗?

    他这么想着,心神恍惚,忽地脸色一白,浑身抽搐了一下,差点没控制住。幸好他回神得块,白着脸狠狠的等着“方雅澜”。

    “杜道友,别跟这个老鳖废话!快打死他啊!他再跟你拖延时间!你别中了他的阴谋!”

第一百九十章 到底谁是卧底

    杜兰真脸色不变,心里却暗道一声“不好”,暗自苦笑一声。

    拖延时间?

    这人说对了,费天翰确实是在拖延时间,他一边说话,一边暗中操纵着泰煞玄令,和杜兰真争夺祭火的控制权。他在等杜兰真受不住这祭火入体,等到杜兰真力竭,重新把祭火的控制权完全的夺回来。两人口上明争,私底下也在暗暗角力,因此,费天翰的心思杜兰真不可能不知道。

    然而费天翰在跟她拖延时间,杜兰真又何尝不是在跟费天翰拖延时间!

    众人只看见杜兰真对那祭火如臂指挥,仿佛是她自己的本命灵火一样顺畅,黏着费天翰到处跑,就以为她可以完全控制这祭火了,以为她跟费天翰所说的“没有祭火入体”是真的,可以轻轻松松的打死费天翰。

    然而事实上,杜兰真怎么可能没有祭火入体!以她的修为,又怎么可能完全控制住金丹后期都控制不了的祭火!更何况,费天翰手里的泰煞玄令、费天翰的修为难道都是摆设吗?

    她连自己的本命灵火都不能完全控制,更别提这诡秘莫测的祭火了!

    现在的情况是,费天翰仗着自己修为高深,可以坚持的时间久,想熬到杜兰真撑不住。而杜兰真仗着自己体内有幽罗,比祭火更胜一筹,不断消化入体的祭火,等着费天翰先支撑不住。两人各有盘算,不约而同的用言语来挑拨对方,企图坏对方的心神,给自己加一点胜算。

    看似杜兰真是稳操胜券的,但实际上,她并不能真真正正的控制幽罗,幽罗的每一丝壮大,都是对她自身筋脉的一丝损伤,她所受到的伤害,未必比费天翰小!

    然而正如费天翰所说的那样,杜兰真本来实力就远远不如费天翰,她看似占据上风,其实都不过是空中楼阁,这是积累的问题,她的积累不如费天翰,自然要以小博大、费尽心机。

    要不是这个叫破费天翰在拖延时间,杜兰真还可以玩心机战术,用“不会祭火入体”的谎言唬住费天翰,在这种长久的、非战斗性的角力中,心理的角逐占了非常重要的地位。只要费天翰相信——甚至不需要他相信,只要他心有怀疑,拿捏不准杜兰真是否真的不会祭火入体,没有稳操胜券的心态,那杜兰真就敢说自己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然而此时费天翰的心思被叫破,那么在费天翰看起来,无论“方雅澜”之前是否意识到他的心思,现在都应该知道了。如果“方雅澜”真的不会有祭火入体的困扰,如果她真的能完全掌握祭火,那么此刻必然会全力动手,否则,她就是在虚张声势,其实另有顾忌。

    然而杜兰真不能全力出手。她一旦全力出手,费天翰就会知道她到底能发挥出几分实力了,这同样会让费天翰再无顾忌。

    她现在是进也不得,退也不是。她本来还是处在上风的!现在猝不及防就处在了劣势,一切都是因为那人的一句话!

    其实这个人是谅事宗安排在祭台上的卧底吧!

    杜兰真简直不知该是悲是喜,演技过于精湛,不仅把对手骗得半信半疑,还把队友骗得坚信不疑,跑来给她拆台。这到底是对她卧底这么多年来能力的肯定呢?还是对她的嘲弄呢?

    杜兰真那厢暗道不妙,其实费天翰心里也是一咯噔,他的处境没有杜兰真想得那么风光,他的心态也没有杜兰真想得那么坚定。其实对于杜兰真到底是怎么出其不意的夺走祭火的控制权的,费天翰到现在也没搞明白。

    确实,两面泰煞玄令是可以同时争夺祭火的控制权的,但费天翰前脚还牢牢的掌握着祭火,后脚忽然就变成了被祭火追着跑的倒霉蛋,期间毫无预兆,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按理说,就算有人拿着泰煞玄令,以碾压性的实力夺走祭火控制权,那也该有一个和费天翰争夺控制权的过程——哪怕再短暂,那也该是有的啊!

    有时碾压性的力量倒不可怕,反而是你完全无法理解的事务更让人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

    因此,虽然两人私底下争得激烈,费天翰内心里却非常担心“方雅澜”会突然完全掌握祭火,甚至于她所说的“没有祭火入体”对费天翰的影响,也比杜兰真自己猜得要更大一点。

    然而,费天翰毕竟比杜兰真多活了那么多年,不可能被她完全牵着鼻子跑。

    而且,虽然谅事宗的年轻弟子不知道,但谅事宗的长老们都心知肚明,他们之前生活、修练的环境,比之谅事宗如今的环境要好了何止百倍!费天翰在那种环境下熬出头,自然也有他的过人之处,慌乱只不过是一瞬间,下一刻,他便想到了杜兰真所担心的事情,紧紧的盯着她,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杜兰真沉默了一瞬。

    这一瞬间,她知道无数人正在翘首以盼,而她的敌人正在虎视眈眈。她的失败,代价是七千多人的性命。

    何等沉重的沉默。

    她可以不在乎这七千多人的生命,但她不能不在乎自己的命。

    下一刻,无数火龙升天,流星飒踏,阴暗的祭台瞬间被照亮了,整个泰煞宫了亮如白昼。

    祭台上的人乍然见到亮光,不由自主的紧紧闭上眼睛,然而下一刻,他们却又不约而同的拼命睁开眼睛,去看那亮光从何而来。

    即使眼睛刺痛,即使眼前一片恍惚,即使泪水顺着眼角流了出来,他们也没有挪开目光。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十几年、甚至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窥见这样明亮的光。

    在这无比炽烈的光芒下,一切事物都仿佛消失了,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但他们毫不在乎,只是拼命的仰着头望着那亮光的来处,想看清天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耳畔似乎有费天翰的吼声,“这不可能!你到底做了什么……”

    然后就是极致的安静。

    在这极致的寂静里,有一个他们平生所能听到的最动人的声音,“我乃极尘宗始宁峰弟子杜兰真,今见诸君有难,特来解救。”

    “从后殿出门去,每过十息,我会送一千人出去,请诸君不要抵抗。对面就是穹顶神宫,若是处理得当,也许这数年幽囚还是诸君的机缘。”

    这是杜兰真吗?她是怎么做到的?费天翰呢?

    所有人都拼命抬着头,极力睁开眼,想透过无尽的光芒里看见她的身影。

    于是,他们透过那耀眼的光芒,看见了一个金相玉质的女人,她眼睑微垂,仿佛真的是九天玄女下凡尘,来解救世人于水火之中。

    她伸出手,轻轻松开,一把碎片从她手中滑落。

第一百九十一章 踏龙

    她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彭子墨遥遥的望着她,心里涌上一股疑惑,然而没等他细想,只见杜兰真身后冒出一只巨大的玄黑龙首,竖瞳金目,与他的视线甫一对上,彭子墨便觉遍体生寒,不由像被什么蜇了一下似的,迅速移开了视线。

    等他反应过来,耳边已是一片惊呼声。

    “龙!”

    “是龙!”

    彭子墨抬眸望去,杜兰真脚踏一条黑龙,分云乘风,直朝着祭台俯冲而下,黑龙身长十余丈,五爪长须,破云而出时,长尾摆过,在空中蜿蜒而来,盘旋而下。

    杜兰真站在黑龙头顶,眼睑微垂,神色安宁,仿佛有道仙真,下凡而来。她的身后,星星点点的烟火在风中慢慢消散,烘出漫天云霓。

    “哪里来的龙?”彭子墨听见有人在喃喃,“戡梧界怎么会有龙?以她的实力,怎么能收服一条龙?”

    他不由得也感到疑惑起来。

    戡梧界没有龙,没有纯种的龙,只有那些血脉混杂的龙兽。但即使如此,那一点龙的渊源,也足够这些龙兽身价大涨了——是的,身价大涨,因为在戡梧界,它们在大部分人类修士的眼里也就是移动的天才地宝而已。

    然而说到纯血的龙凤等神兽,那又截然不同了。

    且不说在人类修士心里,神兽与普通妖兽的地位截然不同——神兽甚至是拿来膜拜的,普通妖兽却是杀了取宝的。只说血脉越是纯粹的龙,就越有可能晋升到更高的层次。

    在妖兽中有这样一个普遍的目标:好好修炼,在一次又一次的天劫中,剔净血脉,成为纯血的神兽。等到那个时候,修练的天赋和道途会飞跃式的提升。

    至于纯种的龙,一生下来就有金丹修为,天赋异禀一点的,生来就是元婴。而后天返祖的龙,至少也是元婴真君。

    可杜兰真怎么可能踩着一位元婴真君?

    黑龙呼啸而来,俯身而下,身姿却格外的灵动,在人群里游身而过,带着一片如潮水般的呼喊声从容而上,在空中盘旋了两圈,慢慢飞远了。

    等到它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天际,众人才从那痴痴呆呆的状态中缓过来,恍然发现黑龙带走了一大片人,整个祭台都空出了一部分位置。

    他们这才意识到,这正是杜兰真刚才所说的要分批送一千人出去,叫他们不要抵抗——原来她是要用这种法子把他们送出去!

    “那不是龙。”彭子墨沉吟了一下说道。

    “哈?那不是龙?”有人不禁问道,“可是俺看它跟传说里的龙长得贼拉像嘞!”

    “那是那团火。”彭子墨看了问话的那人一眼,发现他是个凡人,“就是刚才费天翰和杜道友争的那团火。”

    “那团火到底是什么来历?真是太邪门了!”同样看出来的修士忍不住问道,“居然还能化龙,这得是什么宝物啊!”

    “要命的宝物。”彭子墨冷冷的看了那人一眼。

    那修士被他这么一怼,不由一滞,讪讪然笑了笑,“道友……啊不,前辈不要这么冲嘛,我没想着夺她的机缘——我也没那个胆子呀,她可是极尘宗的弟子。”

    “你也夺不走。”彭子墨淡淡的移开目光,好似这个人不值得他再多费一点关注了一般。

    他会为杜兰真说话,会主动解释那条龙是祭火所化,免得众人以后传出去谣言,反而害了杜兰真。这对于彭子墨的性格来说,已经是极为反常的事情了。要是熟悉他的人见到他主动为一个人解决不必要的麻烦,多半会惊讶得合不拢嘴。

    对彭子墨来说,既然杜兰真帮了他一把,救了他一命,那么他尽力还上这个人情是理所应当的。杜兰真如果挟恩图报,提出要求,彭子墨也会答应。而在他还完人情之前,他如果能顺手帮一把,就会帮一把,甚至不必杜兰真知道。

    几个呼吸之后,黑龙去而复返,再次出现在人们眼前,这次人们没了最初的震惊,认认真真的打量起那黑龙,发现果然虚幻飘渺,并非实体,而其中幽晦阴森,绝绝对对是那不知名的可怕火焰。

    这样一条火龙,如果单独拿出来,绝对是会让人视作邪物的存在——用普通修士最喜欢说的话,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神物。事实上,无论是在修士眼里,还是在凡人眼里,这条火龙如果独自出现,他们会以为那是鬼王魔君的坐骑。

    祭火所化成的这条龙,和杜兰真的画风实在相差太远了。人们最初在万丈光辉里见到杜兰真的真容的时候,觉得她堪称金相玉质,无一处不庄严圣洁,仿佛就是下凡来普渡众生的,可以放在观里顶礼膜拜。

    然而事实证明,凡是超凡脱俗到极致的形象,都是光线打得好。离开百万打光,天仙美人也可以瞬间降格到肉骨凡胎。离开了那万丈光辉,人们才发现她其实不是观里的神像。

    可这不代表她在人们心里一下子就没了逼格。

    她踏龙而来、盘旋而去的形象一下子取代了之前模糊而不真实的感受,这时人们开始觉得她是自己心目中修仙者的形象了,无数人踏上仙途,其实始于这样的幻想。

    直到现在,她站在龙首上,由远及近,人们终于褪去滤镜,发现她既不是慈悲神佛,也不是逍遥仙灵,而是一个姿态风流妩媚、气度沉凝笃定的年轻女修。

    她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来救人的,而她也确实把事情办得很漂亮。人们终于意识到这一点,而这认识并不起于见识到她的强大,反而起源于她的弱小。

    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巨大的囚笼的喜悦,让人们激动不已,伸出手,希望她能看见自己,早点带自己离开。

    其实差不了多少,但人们迫不及待的离开了。

    黑龙来了又去,没有因为谁的招手而特别关注谁——因为所有人都在朝她招手。

    “你跟我们一起走吗?”彭子墨是最后一批,这也是杜兰真和他们四个人说好的,要他们维持秩序。黑龙卷着他和其他人,停在一座门楼前,面前是一片灰蒙蒙。趁着这个短暂的间隙,他低声朝着杜兰真问道。

    “我不能走。”杜兰真轻轻摇摇头。办成了这样一件大事,她的脸色却平淡的甚至过于冷漠了。

    “……你还好吗?”彭子墨迟疑了一会,干巴巴的问道。他虽然不了解杜兰真是怎么办到的,但他知道以杜兰真的实力,能做到这一切一定代价很大。他不是会关心人的性格,不过对待救命恩人这样冷漠似乎不好……他努力了,但是关心别人真的不是他的风格。

    “我很好。”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杜兰真竟然打破了那副平淡到冷漠的神情,朝他嫣然一笑,显然心情不错,“你们走吧,我有别的办法脱身。”

    “你……”彭子墨还想说话,他面前的人却忽然一瞬间容光焕发,眉目舒展,双目神采奕奕,他呆了一下,“你突破了?”

    彭子墨简直不敢相信!就在一场凶险的斗法后,一个人竟然毫发无伤,竟然还不用打坐,就这么站在这突破了???

    “不是什么好事。”杜兰真知道他在想什么,柔声说道,“你不会想要的。”

    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不想突破呢?

    ——当突破不是一件好事的时候。

    彭子墨恍然,知道她的突破可能是伴随着各种各样极为严重的问题,不由蹙眉望向她,“那你怎么出去?”

    杜兰真看着他脸色变来变去,不由觉得很好笑,明明是她自己说的,不想突破,却比彭子墨心情还好,“等你们走了之后,只要五息就好。”

    彭子墨皱着眉头,还想问下去,杜兰真却微微一笑,“好了,十息到了,你们该走了。”

    她说着,身下黑龙一摆尾,一把将他们从门里抛出去,以他金丹期的实力,竟然毫无反抗之力,像一个皮球似的远远的飞了出去,远处是一座只看附殿便不逊于泰煞宫的巍峨宫殿。

    彭子墨奋力回头,却只能看见一片扭曲和虚无。

第一百九十二章 五息

    杜兰真凝望着远处的灯火,当她掌握了泰煞宫,就能够透过虚空,短暂的看向远处的泰煞宫。无数人被她透过虚空扔了过去——这当然不是她有什么恶趣味,根据她的观察,泰煞宫和穹顶神宫是不断运动的,每过十息,都会有一次距离极近的交汇,趁着这个时机,她可以保证把大量的人一次性送过去。

    至于她自己,却不能轻易离开泰煞宫。

    杜兰真轻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幽幽的火焰从她掌心腾起,不断跳动着,似乎在翩翩起舞。

    这火焰既是幽罗,也不是幽罗,既是这泰煞宫里的祭火,也不是祭火。

    杜兰真能够在一瞬间立刻控制住整个泰煞宫,不是她忽然顿悟了什么,而是她把幽罗融入了祭火之中。

    这是一个非常顺利的过程,事实上,幽罗说得上是欢呼雀跃的跃进了祭火的怀抱——说是怀抱,似乎也有点不大恰当,准确的说,是一只狼欢快的跑进了羊群。

    幽罗和祭火的关系,颇有点类似于幽罗和谅事宗的功法的关系。上克下,本就是天经地义的——这就更让杜兰真好奇幽罗的来历了。作为控制泰煞宫这样上古天仙大能留下的道场的祭火,居然还不如幽罗,那幽罗到底是什么来历?

    然而事实证明,机缘太大也不是什么好事,有命拿,也要有命使才行。幽罗作为她的本命灵火,疯狂的吞噬祭火,一方面带动她的修为不断增长,一方面也给她的身体带来了极大的负担,如今的杜兰真说是体内一片乱七八糟也没错,再任其发展,又要上演一遍前途毁尽了。

    她可不想试试看幽罗是不是真的能再次修复她的筋络。

    杜兰真从出手到把费天翰直接排出泰煞宫,受伤最重的居然是因为她的修为在提升,这简直是个笑话。

    杜兰真凝望着这火焰,幽幽地低语道,“那么,再见了,等我变强了,再把你拿回来。”

    那火焰慢慢的飞出她的手掌心,她脸色一白,面如金纸,唇角溢出鲜血来,但她缓慢的、坚定的把火焰慢慢的推远了,她不可能完全和幽罗切断联系,但至少可以把幽罗一分为二,尽可能的把自己体内的火焰降到最低——这可能是她唯一一次暂时摆脱被幽罗反噬的机会了。

    灵宝虽好,她也得有命去用才行,轻易地把机缘往外推,她虽然心疼,但绝不会后悔。

    她仰起头,自言自语道,“这是第一息。”

    “第二息,该请执着的费长老进来了。”杜兰真幽幽一叹,费天翰一直在泰煞宫的外围坚持不懈的试图进入,杜兰真一直把他往外推,却没有任由他跌落出泰煞宫的范围,让他迷失在虚空里。

    她和幽罗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光是靠祭火吸引幽罗、她自己排斥幽罗,也不能让她完全切断和幽罗的联系,这就导致她既不能把幽罗收回来,也不能轻易的离开。她得靠一点外力。

    杜兰真的泰煞玄令在幽罗跃入祭火之时就碎成了碎片,因为当时主要掌握着祭火的人是她,她靠着泰煞玄令控制祭火,而幽罗一旦和祭火密不可分,就开始排斥泰煞玄令的控制,导致她的泰煞玄令在第一时间崩碎。

    反而是费天翰的泰煞玄令因为对祭火的控制权比较弱,得以保存。

    杜兰真现在就要把费天翰放进来,把祭火的控制权送给她,借此脱身。她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本命灵火还在祭火里,万一费天翰拿走了怎么办——以幽罗和祭火的密不可分,费天翰最多就是勉强控制,根本拿不走。

    杜兰真闭上眼,感知到费天翰的不断努力,幽幽的叹了口气,神识一动,身体轻轻颤了一下,脸上露出痛苦来,感受到自己和祭火的关系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了,体内只有一团微弱到看上去随时都会熄灭的火苗,又在这痛苦上勉力露出一个不乏轻松和释怀的笑容来。

    下一瞬间,她从原地消失了。

    第三息。

    费天翰的身影出现在泰煞宫。

    杜兰真的身影出现在女郎峰上。

    天已经黑了,杜兰真抬起头来,明月当空。幸亏周围没有人,否则月黑风高、深山老林里忽然出现一个红衣的女子,多半会让人觉得自己见了鬼。

    来女郎峰时,她还顶着方雅澜的脸,出来的时候却久违的露出了自己真容,而且在可预见的未来里,都不必再过这样遮遮掩掩的日子,这不能不让她感到发自内心的轻松。

    然而她的时间很紧张,没时间给她过多的感慨,费天翰不会在泰煞宫里待多久,她得抓紧时间。

    杜兰真一伸手,一枚玉胆飞上天空,炸成了一串焰火,燃烧起一片云霓。

    这是她和应致远约定好的信号,一旦看到这个信号,应致远就会赶到。

    泰煞宫里,费天翰神识一扫,发现偌大一个泰煞宫,竟然一个人都不见了,不由露出既震惊又阴沉的神色来。

    第四息。

    杜兰真手一翻,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大堆块状物,正是她花谅事宗的大价钱从浮丘岛换来、自己偷偷昧下的一部分鸾胶。

    她手抖着,哆哆嗦嗦的拿着这一大堆鸾胶,掌心里窜起一团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火焰来,正是她极力削减之后,不得不带出来的几乎被削弱到极致的幽罗。

    鸾胶在她的掌心里融化成了胶状物,顺着她的手慢慢流下。

    杜兰真任由鸾胶顺着她的衣服、身体流下,甚至用灵力快速的推波助澜,几乎是一瞬间,她就被鸾胶完全裹住了。要不是她用灵力在身上隔开了一层薄膜,她连表情都做不出来了。

    杜兰真面色不变,飞快的透过鸾胶,往嘴里塞了一把丹药,又往身上贴了一张灵符,她身上便隐隐有灵光闪动。

    杜兰真把幽罗一收,她周身的鸾胶便飞速的凝固,转瞬便把她变成了大号的琥珀。

    她神识一动,把自己升起来,顺着山巅的瀑布往下一抛,便顺着瀑布飞速的落下,转瞬出现在了山底。

    第五息,费天翰出现在女郎峰上,他四下看去,唯有在茂林的掩盖下的水流,完全看不清是否在水面上有什么东西。

    他的神识迅速探出,落在大号琥珀的时候却毫无所觉的滑过了。

    他没有在女郎峰找到杜兰真。

    与此同时,大号琥珀冲出女郎峰,进入海水之中。

    第六息,一道磅礴浩然的气息出现在女郎峰,应致远神识一扫,伸出手来,朝费天翰一抓,金丹后期的费天翰就好像一只小鸡仔似的,毫无反抗之力的被应致远提着衣领。

    “杜兰真呢?”应致远皱着眉头。

    “谁?”费天翰下意识的问道。

    应致远摇了摇头。

    下一刻,费天翰的眼神变得呆滞了起来。

    应致远直接搜了费天翰的魂。

    然而费天翰的记忆只到他冲出泰煞宫,已经没了杜兰真的踪迹。

    应致远皱着眉,这是杜兰真不信任他、或者说怕他来不及赶到,因此通知他之后,自己想办法脱身了。

    然而他把杜兰真搞丢了,该怎么回极尘宗交代?他对须晨的这个徒弟没什么意见,甚至还颇多欣赏,等回到极尘宗,人家见杜兰真不见了,若是以为他暗中搞手脚、故意把须晨的徒弟弄死了,那岂不是太冤枉了?

    虽说应致远其实也不是太在乎别人的说法,但不管怎么说,这也太冤枉了!

    然而……杜兰真到底在哪呢?

海国副本总结

    海国卷,109—193章,11.20—12.31,历时42天。

    不瞒大家说,我脑洞贼多,开过无数个坑,这还是第一个完整的写完的副本。

    之前的每个副本我都是瞎几把胡写,想到哪写到哪,很散,我都不忍心回看。海国副本是我人生第一次照着细纲一步步捋下来的完整副本。

    不过回顾下来,其实缺点还是很多的。

    首先,篇幅比较短,但我伏笔和设定太多了,导致每一章信息量都特别大,这其实对读者不太友好。因为我是严格按照大纲写的,写大纲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没法挽回了。然而这一卷的信息非常非常重要……不过没细看也没关系,以后还会反复提及的。

    第二个问题就是篇幅太短了。我仔细想想这个副本其实完全可以翻个倍写一百八十章,不过那样我就写疲了,大家估计也会追疲。但94章确实有点少,很多细节我一笔带过了,大家脑补一下(?)

    第三个问题比较严重。忙的时候人的情绪就特别淡,写普通剧情的时候情绪平淡没什么问题,顺着大纲写就好了,但我好巧不巧的赶上了**部分,情绪不够,导致我想写的华彩段一点都没写出来!!

    我没法接受以这样的状态结束一个精心准备的副本,一月初会把最后几章大修甚至重写一遍,到时候有兴趣的小可爱可以看看,懒得再看一遍也不碍事。

    回顾下来,虽然这个副本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但我自我感觉勉强是自圆其说、符合逻辑的;伏笔完整,剧情发展不算突兀。

    之前在知乎上看到一个“傻逼定理”,如果你回顾从前的自己,觉得以前的自己像个傻x,那说明你成长了。我回顾一下这篇文,发现我真是成长了太多啊!!

    总结一卷内容这一招是我跟乌贼学的,我是乌贼的无脑迷妹,大家快看灭运图录诡秘之主!!!

    最后,祝大家跨年快乐啦~

    ps:下一章别买!!!我来不及了,混个全勤……最后一天了……等我今晚熬夜补上会替换成新章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海上漂流记(先别买!!!等两个小时!!)

    大号琥珀沉入海中,顺着海水慢慢的流。

    它流啊流啊,绕过了一个又一个岛屿,漂过了一个又一个渔船。

    一只海蛇偶然看到这个睡在泡泡里的人,先是谨慎的绕着她转了几圈,见她毫无反应,忍不住试探着上去咬一口,然而就在它凑近的一瞬间,这个泡泡里的人忽然泛起金光,海蛇瞬间化作了一条死蛇,软绵绵的漂开了。

    大号琥珀继续不紧不慢的漂着。

    杜兰真在一个迷蒙的梦里。

    自从她踏入仙途,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走过梦了,甚至于,多年来,她都没有再睡过一次觉。久违的,她陷入了梦乡。

    然而非常奇怪的是,她无比清晰的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一点醒过来的迹象也没有。

    在这个梦里,没有任何画面,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唯有一个声音在耳畔不断地呢喃着,非常遥远,非常模糊,她听不太真切,却非常非常好奇这个声音到底在说什么,执着的凝神细听。

    她竭尽全力凝神,隐隐约约听见那个声音说,“不如……她……”

    她隐隐觉得这个声音也许她不会很想听,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执着于听清它。

    她努力去够那声音,不断的努力集中精神,可是总也听不清楚,只能茫然的在那迷蒙里沉沉浮浮。

    在梦里,她有时睡去,有时又清醒起来,可是一直没有听清那个声音到底在说什么。

    一只巨大的怪鱼从多年的睡梦中醒来,在海里翻了个身,搅浑了十里地的海水,吓得无数海中生物四下逃窜,生怕被刚刚睡醒的老妖怪打了牙祭。

    怪鱼懒洋洋的抖抖鱼鳍,张开嘴,露出平平的牙齿——原来是条不开荤的食草鱼。

    怪鱼张大嘴,周遭海水一齐涌入它嘴中,它睡了好多年,现在有点渴了,想喝点水。

    随着海水一同涌向怪鱼的嘴中的,是无数海草、泥土和许多逃之不及、即使用尽全力想游走,却在这海水的势头里身不由己的鱼虾。

    怪鱼当然不会特意把它们挑出来。

    没错,它确实是吃草的,它确实不吃荤,但这只是因为吃荤不是它的习惯,真要吃,它也可以吃。至于这些小鱼是不是很可怜,这不是一个灵智未开的妖怪该考虑的事情。

    在流水中,一个大号的泡泡顺着海水朝怪鱼涌来了。

    怪鱼浮光掠影地看了泡泡一眼,不打算为了这个奇怪的泡泡停下自己刚刚进行到一半的补水过程。对于怪鱼来说,这个泡泡和它吞入的那些小鱼小虾并无什么不同,都是和海水顺带便入口的附赠品罢了。

    泡泡漂到怪鱼的嘴边。

    怪鱼的喝水行为才进行到一半,并没有闭上嘴的意思,对于尝尝奇怪的泡泡是什么味道也毫无兴趣。

    泡泡没有冒出金光,怪鱼也不会硌到牙齿,更不会变成一条死鱼。

    泡泡就这样平淡的、自然而然的,漂进了怪鱼的嘴里,又顺着怪鱼的食道进入怪鱼的胃中,就好像漂进某个水道里一样自然而然。

    怪鱼喝饱了,终于闭上了嘴。

    它痛快的翻了个身,决定出去活动活动。

    杜兰真在梦里几度迷蒙,又几度清醒,那个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她能完完全全清晰的听见。

    “你知道的,你这个人野心太大,想要的东西太多、太远,能力却又不够,只能对着真正的天才望洋兴叹,表面上云淡风轻,背地里却偷偷的羡慕又嫉妒得要死。”

    这是谁?

    “很多人觉得你是天才、是女仙,很多人以你为目标,很多人觉得你是他们还有信心和毅力奋斗下去的动力……但只有你自己知道,你配不上他们的憧憬和夸赞。”

    “你的天才之名是幸运得来的,实际上你只不过是个资质中等偏上的普通人罢了。你之所以能做到十九岁筑基、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是因为你比别人更加着急,你为了早日筑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杜兰真感到一阵恐惧。

    她不是因为这个声音说错了而感到恐惧,而是因为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这样的了解她!

    被人了解真实的一面,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你知道,你的心里有时会很迷茫,因为你觉得前路无方,你知道其实你根本不像你所以为得那样坚定。”

    “有人视你为目标,你知道,但你很愧疚,因为你知道自己也没有方向,谁若是以你为目标,那他是真的找错人了!”

    “你知道,你根本不如郗昭!”

    杜兰真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愤怒,这愤怒来得莫名其妙,又是那样得强烈,仿佛一团火在心里燃烧,要把一切都烧干净。

    但她茫茫然,不知这怒火何来,又要向何处去宣泄。

    “郗昭一心向道、不慕名利,而你心里却装了太多东西,你的**太多了。你想要名、想要利、想要权力,还想要求道……”

    “像你这样什么都想要的人,又凭什么比那些心无旁骛的人强呢?像你这样**满满的人,又何以逍遥呢?”

    “干脆别修仙了,去追求其他的东西吧!”

    不是这样的……

    那声音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清晰,仿佛惊雷炸开在她心间。

    “敢问何以逍遥?”

    “敢问何以逍遥?”

    “敢问何以逍遥?”

    “那我就不求逍遥!”杜兰真呐喊道,她从未有过哪次是这样发自内心的、声嘶力竭的披露自己的真心,“为什么修仙就一定要清心寡欲,为什么问道就一定要淡泊名利,为什么求仙就一定要逍遥?”

    “没有**,何以成仙?”在梦里,她泪流满面,终于承认了自己数十年不敢承认、也不愿承认的真心,“为什么都说修仙者就一定要逍遥忘机?为什么求仙问道之人就不可以有野心?为什么一定要规定什么样的人才是一个修仙者才能有的样子?”

    “都说神仙逍遥忘机、淡泊名利,可他们凭什么这么说?他们得道了吗?为什么非得把人规定成一个模板,仿佛不按照这个模板来就注定无法在道途上走远?”

    “我不敢承认自己完全不符合人们认知里修仙者的标准这么多年,我自我怀疑了这么多年,我伪装成清心寡欲的人这么多年,可是从今往后,我不想再怀疑自己了!”

    她的声音在她心里炸开一片惊雷,“我就是一个野心重、**无限的人,我想要什么,就一定会去争,既不随遇而安,也不顺其自然!”

    “啊!阿爷,你看!这通背鱼肚子里怎么有个人啊!她……她为什么被封在这个水晶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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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6882/ 第一时间欣赏心有明月光最新章节! 作者:口红续命所写的《心有明月光》为转载作品,心有明月光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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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明月光介绍:
有人视她为明月光,敬之、慕之、逐之。唯有杜兰真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舍去一副皮囊、抽去一身修为,她只能剩下一颗难以逍遥、永不知足的心。女主天才流,杀伐果断,又美又强苏爽升级流大长文有暧昧,无男主心有明月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心有明月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心有明月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