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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章 暴起发难

    醉春风在殿门外驻足片刻之后,返身回到大殿之中。

    自从他将天乐宗迁入“天乐桃源”之后,就很少离开此地,当年那个在江湖上颇有侠名的“春风一醉”变成了神秘莫测的“天乐教主”,在这段时间中,他除了闭关精修自身修为和操持“天乐桃源”的事务之外,最大的爱好便是钻研一本得自西域真言宗的《大欢喜禅》,虽然醉春风在年轻的时候未入少玄榜,但并不是说醉春风的资质不佳,恰恰是因为他太聪明,什么都想学,什么想要十全十美,如果他肯早些入归真境,必然在少玄榜上有名,可他为了能登顶归真境九重楼,在先天境中足足停留了近十年,使根基牢固无比,这才一入归真即是七重楼,又用了八年的时间,从归真境七重楼攀升至归真境九重楼。

    如今的醉春风距离天人境一步之遥,虽然青鸾卫许诺能帮他踏足天人境,但他从心底里并不信任青鸾卫,还是打定主意要凭借自己来晋升天人境,这些年来,他融汇天乐宗的各种秘术,借助炉鼎大肆采补,已经隐隐看到了天人境的门槛,如今他又得了“明妃相”的炉鼎,再借以真言宗的上成之法“大欢喜禅”调伏心障,天人境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醉春风来到大殿深处的云床上,盘膝而坐,然后从自己的须弥宝物中取出一本琉璃色古籍,平摊于身前,慢慢翻阅。

    大概两个时辰之后,已经快要深夜,一名仆从迈着小碎步来到近前,小声禀报道:“宗主,副宗主来了。”

    醉春风皱了下眉头,从古籍上收回视线,吩咐道:“让她进来。”

    仆从轻诺一声,徐徐退下。

    不多时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其实只要有抱丹境的修为,便可行走无声,更遑论百媚娘这等归真境的高手,之所以如此,与推门之前先敲门的作用无异,关键是提醒房内之人。如果故意行走无声,则会被视为图谋不轨。

    醉春风听到脚步声之后,大袖一卷,将平摊在自己面前的古籍收回自己的须弥物之中。

    然后就见百媚娘款款来到面前,恭敬一礼:“宗主。”

    醉春风沉声道:“可曾见到秦楼月?”

    百媚娘回答道:“见到了。”

    醉春风的语气加重:“那你为何现在才来见我?”

    “请宗主恕罪。”百媚娘轻声道:“只因桃源内有人恃力行凶,所以暂时脱不得身。”

    醉春风挑了挑眉头,语气冰冷地问道:“是哪位英雄好汉有如此胆识?胆敢在我‘天乐桃源’闹事?可曾抓到?”

    “是一个名叫胡良的刀客,曾经是补天宗的门人,不过现在已经脱离补天宗。”百媚娘道:“人已经抓到了,正在殿外,由秦楼月看管。”

    醉春风挥了挥手,“带他进来。”

    百媚娘转身朝殿门外,道:“把人带进来。”

    片刻后,秦楼月押着身上被刺入七支“七凤羽”的胡良来到醉春风的面前。

    醉春风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为何要在我‘天乐桃源’闹事?”

    胡良高昂着头,满脸桀骜不驯,答非所问道:“我听说藏老人上次来这儿,非但一颗铜钱没花,反而还带走了两名花魁,偌大一个‘天乐桃源’却是连个屁都不敢放,可有此事?”

    当日被藏老人强压一头之事,可谓是醉春风的痛处,此时听得胡良此言,醉春风立时动了几分真怒,他强压心中怒气,森然道:“这与你今日来桃源闹事又有何干?”

    胡良嘿然道:“藏老人做得,我就做不得?”

    醉春风的眼神凌厉,寒声道:“看来你当真是一心寻死了。”

    整个大殿之中一片死寂,仿佛此地是一片无人绝地。

    胡良笑道:“到底是谁寻死,现在还言之尚早。”

    在天乐宗中一言九鼎近十年的醉春风终于察觉出几分不对,双手撑在双膝之上,脸色变得凝重。

    不过他仍是没有多想,只是将绝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这名刀客的身上。

    下一刻,却是秦楼月身形暴起,两只大袖左右一摆,洒落出无数寒星。

    与此同时,百媚娘也是一扬手,一团白茫茫的“烟雨”在醉春风的面前骤然炸开。

    醉春风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百媚娘和秦楼月会同时出手偷袭自己,不过他毕竟是归真境九重楼的高手,还是瞬间反应过来,体表有荧光流转,任由“七凤羽”和“极乐针”同时落在自己的身上,却是不伤分毫。

    醉春风沉声道:“师妹,没想到你还是忍不住出手了,我本以为你不会背叛我的。”

    话音未落,只见醉春风张开双手,一手成掌,一手握拳。

    刹那间,百媚娘和秦楼月如遭重击,同时向后飘荡出去。

    不过也就在这时,不需继续刻意装成犯人的胡良从须弥物中取出“大宗师”,身上的“七凤羽”全部自行弹出,然后双手握刀,一步踏前。

    一瞬之间,刀气如大雨时节的满溢湖水,遍布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不过对于醉春风这位距离天人境只剩一步之遥的宗师而言,这些看似凌厉骇人的刀气,却是不算什么了,他只是伸出手掌,上下翻覆,便将这些刀气强行镇压,继而消散无形。

    到了归真境之后,返璞归真,出手之间不是声势越大就威力越强,先前他一掌一拳震退百媚娘和秦楼月两位归真境,看似轻描淡写,却不知要比玄元境倾力一击推房倒屋强出多少,能放亦能收,于方寸之间见大马金刀,方才是真本事。

    不过百媚娘作为天乐宗中仅次于醉春风的第二人,也不是如此不堪一击,稳住身形之后,双手一翻,只见她的十指之上亮起寒光,仔细看去,她的指甲竟是暴涨至尺余之长,五指并拢之后,仿佛一柄短剑。

    醉春风皱起眉头,因为百媚娘所用的竟然不是天乐宗的手段,而是牝女宗的“玄阴屠”,不过他很快就松开眉头,毕竟他也学了真言宗的“大欢喜禅”,百媚娘会牝女宗的秘传之法也在情理之中。

    世人皆知牝女宗有三大杀人手法,分别是“冷月锯”、“玄阴屠”、“缠心丝”,其中“冷月锯”伤人体魄,“玄阴屠”伤人气机,“缠心丝”伤人神魂,所以面对百媚娘的“玄阴屠”,醉春风也不犹豫,直接运转体内气机,在起身的同时,全身上下的筋骨如爆竹一般节节炸响。

    气机自下丹田气海升起,过龙虎关,上脊柱十二楼,最终过风池玄窍,三大丹田连为一体,真元先是化作磅礴罡气流转全身上下,继而入开闸洪水,流溢于整个大殿之中。

    幸而这座大殿是以特殊材质建成,固若金刚一般,换成其他房屋,仅仅是此番气机倾泻,便足以使整座房屋灰飞烟灭。

    醉春风望着百媚娘,冷然道:“难怪牝女宗的摇月姬能够悄无声息地潜入此地,原来天乐宗之中还真有内鬼,师妹,牝女宗的宫官许诺给你什么好处了?是六姬之一?还是上成之法?”

    百媚娘平静道:“我今日对你出手,既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天乐宗的将来。”

    “你也敢跟我侈谈宗门?”醉春风怒极反笑:“天乐宗是在我的肩上担着,没有我就没有天乐宗的今天,‘天乐宗的将来’这几个字还轮不到你来说!”

    百媚娘点头道:“有句话你没有说错,没有你,天乐宗也的确不会走到今日的境地。”

第二百一十一章 缠心丝

    醉春风放声大笑:“没有我醉春风,单凭你和丑奴儿也能支撑起天乐宗?你们今日说什么为了天乐宗,说到底还是为了这个宗主位子罢了,尽管出手就是,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两个乱臣贼子有多少本事,能从我的手中夺走宗主大位!”

    话音未落,两旁的水池之中激荡不休,然后水面轰然炸裂,两道龙卷一左一右拔高而起,化作两条水龙,朝醉春风迅猛冲去。

    却是秦楼月以自己身上的长绫为引,使得池水化作水龙。

    醉春风只是随手拍出一掌,按住一条水龙的头颅,任由其不断前冲,自己岿然不动,然后水龙寸寸碎裂,化作无数水雾升腾。同时他的另外一只手直接捏住另一条水龙的七寸位置,掌间气机喷吐,使其炸裂成漫天水花,好似在殿内下了一场大雨。

    就在此时,胡良终于出刀,破开尚且还悬在半空中的水滴,一刀朝着醉春风当头斩落,是那脱胎于补天宗“天阙九问”的“天火式”。醉春风手指轻弹,两条水龙的最后一点余韵也彻底烟消云散,然后伸出右手破开刀芒,轻描淡写地握住“大宗师”的刀锋。

    “大宗师”一刀未能建功,但是这位天乐教主也不是真就纹丝不动,此时他的脚下已是龟裂无数,而且裂痕还有不断四散蔓延的趋势。

    醉春风望着自己那已经鲜血淋漓的手掌,淡笑道:“好一柄‘大宗师’,不愧是当年‘魔刀’宋政的佩刀,我听说‘血刀’宁忆曾经有意此刀,因为败给了紫府剑仙,这才与此刀擦肩而过,可惜现在没有了紫府剑仙给你撑腰!”

    话音落下,醉春风的左手猛然握拳,然后一拳击出,重重落在胡良的小腹上。

    胡良的背后立时出现了一个清晰拳印,胡良强咽下一口鲜血,强行从醉春风的手中拔出“大宗师”,身形向后退去。

    醉春风正要纵身追击,将胡良毙于拳下,可就在此时,百媚娘左手一挥,她的五根尺余之长的指甲竟是齐齐断裂,晶莹如玉,恍若五道飞剑,朝着醉春风的面门激射而至。

    在醉春风的视线之中,只见得五道剑光洞穿而来,好似五根手指抓向自己的天灵,心底不由得有些惊讶自己这位师妹这些年来的隐忍,他也不敢大意,要知道牝女宗的“玄阴屠”修成之后,丝毫不逊于清微宗的飞剑,其中更蕴藏有牝女宗所独有的“玄阴剑气”,入体之后,不但能损耗气机,而且还能引人走火入魔,极为诡秘无常。

    醉春风第一次双手同时出拳,瞬间在身前连击五次,气势雄浑,带起呼啸风吼,震人耳膜,竟是凭借自身的磅礴气机,强行将五道剑光打飞出去。

    百媚娘再一挥手,她右手的五根指甲也同样断裂开来,化作剑光,与先前的五道剑光合作一处,随着百媚娘十指连舞,十道凛冽剑光伴随着幽幽玄气,再次激射向醉春风。

    醉春风大笑一声:“来得好!”

    他不退反进,整个人状若疯魔,出拳如虹,在一瞬之间炸出上百道拳罡,拳罡之凌厉雄浑,虽然稍逊于玄阴剑气,但胜在数量众多,两者轰然相撞,十根指甲悉数碎裂,炸开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机涟漪。

    首当其冲的便是醉春风和百媚娘二人,只见百媚娘脸色骤然苍白,身形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退出去,然后轰然撞至支撑大殿的十二根巨柱之一,烟尘四起,待到烟尘散尽,她整个人已是嵌入柱中。

    醉春风也不好受,在他**的胸膛上多了两道纵横交错的剑痕,绽放出深邃诡谪的幽碧光泽,更诡异的是这两道剑痕竟如活物爬虫一般蠢蠢欲动,乍一看去,好似蛇虫活物,沿着经络疯狂游走,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已是从胸膛转移到了后背,而且还有向上移动的趋势,让人见之则生出几分凉意。

    这两道剑痕看似未曾破开皮肉,影响不大,但其中透发出一股灭绝生机的阴寒煞气,坏人根基,断人生机,且如附骨之疽,极难甩脱,比起清微宗的“三分绝剑”不遑多让,即使醉春风将体内五气悉数化作真元,也难以将其彻底化解,只能勉强将其控制在上半身的范围之内。

    醉春风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剑痕,再抬头望向百媚娘,语气森然道:“师妹,没想到你除了练成牝女宗的‘玄阴屠’和‘玄阴剑气’之外,还练了阴阳宗的‘太阴十三剑’,倒是好手段,可惜‘太阴十三剑’少了三剑,否则今天便是我要栽在你的手中了。”

    百媚娘将身体从柱中拔出,道:“玄女宗的‘冷月锯’和‘玄阴屠’其实都是出自于阴阳宗的‘太阴十三剑’,两者各有千秋,先前你疑我是与玄女宗暗中相通,为何就没有想到阴阳宗呢?”

    醉春风眉头微皱,露出几分疑惑神色。

    下一刻,百媚娘头上束发的簪子等物在一瞬间悉数炸裂开来,一头青丝顿时散开,笔直如瀑,有近乎丈许之长,披在百媚娘的身后,好似一件披风。

    然后百媚娘身形一转,不见她有何动作,身后青丝狂乱舞动,不断延伸变长,向着四周延伸蔓延开来。

    清微宗有一剑式如女子结情丝千千结,剪不断,理还乱,名为“绾青丝”,牝女宗的一位祖师,天纵奇才,先是从一位阴阳宗大宗师那里学得‘太阴十三剑’,后又从一位清微宗大宗师那里学得‘绾青丝’,她将两者合二为一,创出‘缠心丝’。

    百媚娘此时所用便是“缠心丝”,只见她以三千青丝化作万千情丝,结成一张罗网朝醉春风当头罩下,转瞬之间,青丝合拢,如蚕吐丝结茧,将醉春风环绕成一个“线团”。

    正所谓最难消受美人恩,情丝千结,便彻底抛弃了剑气之刚,化而为柔,如棉絮云朵一般轻飘飘,不着力,不受力,使得醉春风如深陷泥潭,近乎动弹不得。

    同时还有诸般念头情绪随着这些青丝一起涌入醉春风的心头。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恨花言巧语,恨负心薄幸,恨心肠如铁,恨人情冷暖,恨世态炎凉,恨天地不公,恨善恶无报。“七恨”之意如七道剑意直指神魂。

    一个不慎,被其夺去心智,便如落入蛛网之中的飞虫一般,再无生路。

    醉春风屏息凝神,运起双掌如刀,将绕在自己身周的青丝一一斩断。

    无数青丝被断成两截,随即又有新的青丝生出,似如野火烧不尽的野草一般。不过终究还是“锄草”更快一些,青丝渐少。

    只是醉春风脸上的凝重之色不见丝毫减少,因为这些被他斩断的青丝仍旧漂浮于四周,而且那种乱人心神的纷杂念头愈演愈烈,于恨之间又是生出情来,以青丝结情丝,再以情丝织罗网,最终化作情天恨海。

    这才是牝女宗的真正厉害之处。

    饶是醉春风,也不得不郑重以待,不敢有丝毫马虎大意。

    百媚娘伸手握住嘴巴咳嗽了几声,不看掌心处的鲜血,望向醉春风,轻声道:“师兄,我本无争权之心,可这些年来,你做的着实有些过分了,就拿刚才来说,你称呼我和秦楼月是乱臣贼子,显然是把自己当作了此间帝王,可你要知道,天乐宗不是你一个人的天乐宗,宗主之位也从来不是你一家一姓的宗主之位。你这些年来,一人独断专行,置宗内弟子如同家奴,凡有异议者视同仇寇,说打就打,要杀便杀,玩弄帝王心术,以党争治理宗门,将天乐宗和‘天乐桃源’视为自家之私产,以一人之心夺天乐宗上下之心!”

    她深深望了醉春风一眼,一字一顿道:“此心当诛。”

第二百一十二章 翠楼吟

    先前百媚娘和秦楼月能够安然登楼,是以有心算无心,可现在的顶楼之中闹出如此大的动静,镇守七楼、八楼的翠楼吟便不能再无动于衷。

    翠楼吟是个不惑年纪的男子,身材高大,喜着华服,习惯性给人一种睥睨的傲慢感觉,与温柔绵软的“天乐桃源”有些格格不入。

    正当他召集人手的时候,一位心腹匆匆赶来,语气急促道:“启禀大执事,有人攻楼,很快就要到达七楼,说是奉了副宗主的命令前来平叛,兄弟们不肯让路,便说我们的人是叛贼,要谋害宗主!负责镇守的两位执事,都被一个外来的年轻人以飞剑斩杀,手段凌厉得很,根据底下的兄弟回报,似乎当年那位被宗主逐出宗门的大管事丑奴儿也在其中,兄弟们已经快要挡不住了。”

    翠楼吟脸色大变,“分明就是她们反了!”

    “琼楼”虽然名为楼,实则是由许多依山而建的楼阁组成,所谓的登楼,便是沿着悬于山壁上的栈道登山而已。栈道狭窄,只能让三人并肩而行,所以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真正能够交手的只有几人而已。

    在这种情形之下,处在最前面的李玄都可谓是所向披靡,无人能挡。这也是不得已之事,当下的局势,关键就在于一个“快”字。

    要知道天乐宗可不是风雷派,风雷派在底蕴放在各派之中,还能算是顶尖,可放在各宗之中,就难免不够看了,哪怕是最为弱势的真传宗,也远胜于风雷派,更遑论更胜真传宗一筹的天乐宗。

    天乐宗分为三大派系,分别对应宗主、副宗主和大管事,以宗主一脉为主干,另外两派为枝叶。宗主一脉又分为三支,分别对应三位大执事,负责城内守卫的秦楼月、负责外务的醉太平、负责守卫“琼楼”的翠楼吟,无论是哪一派大执事,放到江湖上,都足以媲美一个门派,所以哪怕是秦楼月和百媚娘联手起事,醉春风的手中仍旧握有不俗的力量,李玄都他们的唯一优势就在于以有心算无心,若是让醉春风反应过来,那么局势又变得殊不可料了。

    当他们一行人终于来到七楼中断位置的时候,李玄都终于停下了脚步,身侧站着丑奴儿,身后则是属于百媚娘和秦楼月的人手。

    在另一边同样是人头簇拥,层层叠叠,多以刀客为主,不过在各个制高点位置也布置了手持四等弩的弩手,对前往第八楼的必经之路形成交叉之势,若有人想要强行突破,势必要遭到弩箭的猛烈击杀。

    脸色阴沉的翠楼吟负手而立,在他身旁皆是在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好手,这也是天乐宗最为精锐的部分,是醉春风最后的压箱底牌。

    多年之后再次来到此地的丑奴儿望着翠楼吟,一言不发。

    李玄都转头问道:“这里距离醉春风所在的大殿还有多远?”

    丑奴儿轻声回答道:“以前我还在天乐宗的时候,这里还没有建有楼阁,大多都集中在山脚,没想到这些年来却是已经建到了这里,因为环境变化太大,具体还有多远,我不好说,但是可以肯定已经不远了,顶多不过数里的路程。这会儿不出意外的话,师姐她们已经跟醉春风交手,我们要快点赶过去才行,只是眼前这么多的人手,应该怎么过去?”

    李玄都略微思索,道:“如果仅仅是你一个人穿过,应该不难。”

    丑奴儿轻声问道:“你让我先去支援师姐他们?”

    李玄都点头道:“由我来拖住翠楼吟。”

    如今丑奴儿已经知晓李玄都就是曾经大名鼎鼎的紫府剑仙,再加上他又以一己之力擒住了秦楼月,此时对上翠楼吟,也没什么不放心的,点头道:“若是李先生亲自出马,的确简单,那就要有劳李先生了。”

    李玄都道:“醉春风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陆雁冰才是,那丫头虽然只是归真境八重楼,比起醉春风还要低上一楼,但身怀诸多秘术,而且这次离开宗门,难保不会身怀一件宝物,她想要一口通吃,很难,可是收拾一个两败俱伤的残局,却不是什么难事。”

    说到这儿,李玄都略微有些感伤,苦笑道:“说起来,她之所以变成今日这般样子,还是我们这些做师兄的不是,都说言传身教,我们都教了些什么?”

    最高处的大殿中。

    百媚娘双脚缓缓离地,整个人悬于半空之中,在她身后,青丝蔓延,如孔雀开屏。

    隐忍十余年,这一刻终于峥嵘毕露。

    放眼天乐宗,所有反对、不满醉春风的天乐宗老人都聚集在百媚娘的麾下,那醉春风为何不除去百媚娘?醉春风那么多的师弟师妹,哪个不被醉春风视为家奴,为何独独称呼百媚娘一声“师妹”?

    这些不是没有道理的。

    早在醉春风还未接掌宗主大位的时候,百媚娘就仅次于他,只是那时候的醉春风与今日不同,故而百媚娘与他关系极好,对于他登上宗主大位可谓是乐见其成,而且百媚娘也正如老宗主破阵子所言,并不喜欢天乐宗的氛围,甚至是格格不入,所以常年在外游历,并不返回宗门。对于醉春风而言,这位师妹不是他掌握宗门的大敌,于是也未当作心腹大患,当年他将丑奴儿逐出宗门,既是削弱百媚娘的羽翼,也是一次试探,只是百媚娘在此事上并无过激反应,反而愈发沉默寡言,几乎是自削权柄,这才让醉春风渐渐放心。

    百媚娘眼看着天乐宗这棵大树被醉春风一点点挖空,尽管她并不喜欢天乐宗,但也不愿意看着它万劫不复,不是没想过破釜沉舟,只是苦于没有强大的外援和合适的机会,单凭她一己之力,不足以对抗醉春风,毕竟以天乐宗的家底,除非是藏老人这样的大宗师才可以来去如履平地,百媚娘显然还不至于强悍如此。

    现在李玄都因为丑奴儿之事来到“天乐桃源”,这便是外力,于是她决定与李玄都合作,行险一搏,彻底推翻醉春风。

    百媚娘望向被重重青丝环绕的高大身形,喃喃道:“师兄,你可曾想过今天?”

    **着上半身的醉春风深吸一口气,气势愈发雄浑。

    这位将天乐宗视为自己囊中之物的天乐教主眼神冰冷,声若洪钟道:“师妹,你学了玄女宗的‘玄阴屠’和‘缠心丝’,还学了阴阳宗的的‘太阴十三剑’,想来是瞧不上我们天乐宗的手段了,那为兄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我天乐宗的独门秘法。”

    浑厚嗓音在大殿中层层激荡。

    两旁水池中本就已经不多的池水再起涟漪。

    丑奴儿平声静气道:“师兄尽管出手便是。”

    醉春风不再多言,直接干脆地单膝跪地,一掌按在地面上,喝道:“乾、坎、艮、震、巽、离、坤、兑,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金锁!”

    一瞬之间,整座大殿金光熠熠,同时在八个方位缓缓升起八座金门。

    这座大殿就是一座大阵。

    醉春风长发胡乱飞舞,下衫猎猎作响,脚下踏出无数裂痕,一气化八,同时催动八座金门。

    下一刻,八座金门中各射出一道金光,如同八柄锋锐无匹的利剑,狠狠斩落在百媚娘以青丝构建的“情网”之上,只见得青丝碎屑漫天飞舞,“缠心丝”已是被破了。

    百媚娘的长发骤然撤回,已是残了,勉强及腰,只有原来的半数长短。

第二百一十三章 八门金锁

    “八门金锁”之阵,出自道门的“奇门遁甲”之术,常用于军阵。八门者: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如从生门、景门、开门而入则吉;从伤门、惊门、休门而入则伤;从杜门、死门而入则亡。

    醉春风身为武夫,并不精通术法,若是遇到“缠心丝”这等手段,便难免要束手束脚,于是他便想了个法子,在自己居住的大殿之中,布下这座“八门金锁”之阵,进可攻,退可守。

    在破去“缠心丝”之后,醉春风平声静气道:“师妹,倒是可惜了你这一身难得的修为,若是换在其他地方,我想要取你性命,还真是不易,说不定还要被你反客为主,不过好在我提前准备些保命手段,在这个地方,你万不能胜我!”

    百媚娘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两只大袖一展,袖口剧烈震荡,在一瞬间激射出八道蕴含“玄阴剑气”的“七凤羽”,如同八道长虹分别撞击在八座金门上。

    这近乎是百媚娘的全力一击,其剑气之充沛更是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寻常归真境九重楼也不过如此。

    八道金门金光四溢,震动不休,整座大殿如遭地震,地面上出现无数裂痕如蛇游走。

    只是八座似真似幻的金门仍旧是屹立不倒。

    醉春风平静道:“这八座金门与我脚下的大殿连为一体,而大殿又与‘天乐桃源’的地气相连,你想毁去这八座金门,真是可笑至极!”

    百媚娘不言不语,两袖一挥,在她双臂两侧瞬间出现无数把“七凤羽”,层层叠叠,就好像是两片华丽羽翼,然后她脚下一点,直奔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的醉春风。

    既然破不去大阵,破去开启阵法之人就好了。

    “来得好!”醉春风大笑一声,他本就想要近身而战,而非玄而又玄的斗法,也不继续催动阵法,直接一手伸出如钩,意图抓住百媚娘的手腕,百媚娘灵巧躲过,向后倒退掠去的同时,反手射出十余支“七凤羽”,醉春风直接抓在手中,距离天人境只差一步之遥的瀚海气机勃发,如熊熊烈火燃烧。

    武夫和方士之争,绵延数百年,各有千秋。方士擅长与天地共鸣,其极致便是以自身气机拨动天地的万钧之重,从而引动天地元气,成就天地异象;或是务虚极致,惑人心神,杀人无形。不过这些在武夫看来,都是身外之物,武夫甚至比剑士还要极端,就连三尺青锋也视为身外之物,真正能够依仗的唯有自身体魄和体内孕育的雄浑气机,最终一切都归于双拳之上,臻至极致之后,一拳打出,神佛辟易,破碎虚空。

    醉春风走的就是武夫路子,除了这座用来反制术法的八门金锁之阵以外,其他的一切所学,真言宗的“大欢喜禅”也好,道种宗的“万妙姹女功”也罢,都是为了壮大自身气机,而非修得什么秘术神通,所以他最大的依仗便是一身浑厚气机。

    醉春风竟是以掌中气机将手中的“七凤羽”生生融掉,就好似冰块遇热而融。

    不过也就在此时,百媚娘脚尖一点,在地面上轰出一圈裂痕,身形如一抹长虹,再次来到醉春风的身前,同时射出星星点点的“七凤羽”。

    并未吃惊的醉春风无视“七凤羽”中凝聚的“玄阴剑气”,竟是自负到不闪不避,也不阻挡,任由“七凤羽”落在自己的身上,响起一连串的金石之声。

    何谓“万妙姹女功”?可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女子功法,其实与女子没有半点关系,在道门外丹之道中,水银又被称作“姹女”,所谓“万妙姹女功”,又可称之为“万妙水银功”,乃是一门炼体之法。

    醉春风修成“万妙水银身”之后,比之静禅宗的“金刚之身”也不遑多让。

    百媚娘分别以右手手指夹住四支“七凤羽”,朝醉春风的双眼此刺出。醉春风伸手以手背护眼,两者相撞,不曾想百媚娘只是虚晃一枪,右手只是虚招,根本杀招在于左手的猛然往回一扯。

    刹那间,原本在醉春风上半身不断游走的两道剑痕,随着百媚娘的这个动作,猛然跃离他的体表,同时也带起两簇绚烂血花。

    醉春风猛地一个踉跄,体内气机瞬间紊乱。

    也就在此时,胡良和秦楼月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一左一右向他攻来。

    醉春风不得已之下,只能右手一掌平推,迎上秦楼月的短剑,左手伸出两指,黏住胡良手中“大宗师”的刀锋。一时间,他空有一身冠盖归真境的磅礴修为,却是在三人联手之下,又落入下风之中。

    这一切不过在眨眼之间而已。

    百媚娘弃掉手中已是无用的“七凤羽”,直接化掌为刀,以手刀用出牝女宗的“冷月锯”,直取醉春风的面门,要将这位师兄的头颅直接劈烂。

    在此危急时刻,醉春风也是果决之人,直接松开手中的短剑和刀锋,任由其落在身上,身形朝着殿门方向退去,后背轰然撞在金门之上,使其飘散出点点金色流光。

    醉春风的嘴角渗出血丝,伸手轻轻抹去。

    此时,一名翠楼吟的属下终于来到殿门外,顾不得这一幕骇人景象,伏在金门之外,颤声禀报道:“宗主,逆贼攻至第七楼,大执事已经亲自前带人去阻截。”

    醉春风对此并不意外,“嗯”了一声之后,望向百媚娘,问道:“师妹,我也在你的人手中安插了几个耳目,为何事先没有听闻半点风声?”

    一直无甚表情的百媚娘突然笑了笑,淡笑道:“说来也是好笑,就在两个时辰之前,我也从没想过我会出现在这里与师兄你做殊死一搏,从下定决心到真正行动,只用了不到三个时辰,师兄的那些耳目又如何能够反应?”

    醉春风点头道:“原来不是处心积虑,而是一时意气用事,仅是这样就险些将我置于死地,若是让你辛苦谋划几年,这天乐宗怕是再无我的立锥之地。”

    脸色苍白的百媚娘淡然道:“只是以有心算无心罢了,若是处心积虑地谋划,必然瞒不过师兄的耳目,若是师兄有了防备,大局还在师兄的掌握之中,我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醉春风发出一阵擂鼓一般的震耳笑声,抬手指了指百媚娘,道:“师妹,放眼整个天乐宗,还是你最了解我,就算是凤楼春也比不过你,可惜你不能为我所用。”

    百媚娘淡然道:“虽说我不曾刻意谋划,但该有了解也不会少了,我买通了师兄身边负责侍奉的婢女,得知了师兄在这座大殿布下阵法之事,也猜到了以师兄的性情必然会将阵法与整个桃源地气相连,为了以防万一,我也专门做了些布置。 ”

    醉春风微微一怔。

    百媚娘轻声道:“说是布置,其实不过是毁山而已。”

    话音落下,整座大殿开始猛然摇晃,仿佛大船遭遇风浪,使人站立不稳,两旁的池水激荡溢出,紧接着轰隆隆隆的声音由脚下排山倒海而来。

    不过醉春风很快就明白过来,他每日都在大殿之中,百媚娘万没有可能在大殿之下做手脚,所以说此时不是大殿震动,而是支撑起整座“琼楼”的山壁在震颤。

    百媚娘平声静气道:“丑奴儿有一位出身太平宗的好友,我通过丑奴儿的关系从她的手中买了一批‘凤眼子’,就埋在山脚之下,若是将其引爆,不足以毁去整座“琼楼”,但是引起地动毁去师兄所设阵法的根基还是绰绰有余,没了地气的支撑,这座八门金锁之阵又能支撑几时?”

    闻听此言,醉春风脸上的笑意终于是彻底消失不见,他发现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位师妹。

第二百一十四章 昆仑山巅

    天乐宗操持皮肉生意,其中弟子对于相貌都有要求,男俊女美,翠楼吟如今已是上了岁数,可年轻时也是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只是随着年纪增长,风流不再,气质沉淀,神华内敛,多了许多城府深沉。此时与这些“乱党”对峙,内忧外患,深沉便成了阴沉。此时山体的剧烈震颤同样惊动了正在对峙的两派人马,这也让翠楼吟的脸色更加阴沉,仿佛笼罩了一片黑云。

    在天乐宗的三位大执事中,常年游离在“天乐桃源”之外的醉太平已经是垂垂老矣,说不定哪天便要卸任养老,剩下的便是秦楼月和翠楼吟,若说秦楼月是一把出鞘之剑,专事杀人之事,那么翠楼吟就是一面厚重大盾,专事守卫之事。对于醉春风而言,无疑是翠楼吟更值得信任,否则也不会让他来守卫琼楼。作为宗主心腹嫡系,许多不能让旁人知晓的隐秘之事就落到了翠楼吟的头上,比如说那座八门金锁之阵,必然不可能是醉春风亲力亲为地修建,许多事宜都是由翠楼吟一手操办,所以此时一番地动山摇,他在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那座勾连地气的大阵。

    对于宗主的底细,他也算是略知一二,能将宗主逼得动用这座八门金锁之阵,已经说明这次反叛的声势浩大,如今又直接斩断地脉,断去大阵的地气,那么也可见境况之凶险。

    天乐宗的内部争斗,从宗主决意建造这座“天乐桃源”那天开始,就已经可见端倪,丑奴儿的反对只是一例而已,更多的反对之人虽然因为丑奴儿的先例在前,没有继续反对,但也没有就此屈从,只是蛰伏起来,待到有朝一日,醉春风无法维持自身的宗主地位,这些立刻就会反噬。

    现在看来,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如果输了这一阵,其凄凉下场,只会比当初的丑奴儿更惨。

    不过倒也谈不上畏惧,他相信宗主不至于输给副宗主,也相信自己能够拦住进犯来敌,待到宗主腾出手来,登高一呼,那么大局可定。虽说反对宗主之人不在少数,但支持宗主的却是更多,毕竟宗主执掌天乐宗多年,积威深重,又占据了宗主的大义正统,这便是天大的优势。

    翠楼吟望向站在“乱党”最前方的年轻人,是个没有见过的陌生角色,不由得心思几转。百媚娘沉寂了这么多年,没有任何动作,为何偏偏会在这个时候反了?总不会是一时心血来潮就拿着自己的身家性命来冒险,就算她不考虑自己的身家性命,总要为她身边的人考虑一下,所以便只有一个解释,百媚娘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有一定把握,那么这个把握从何而来,想来就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

    当然,翠楼吟是绝不相信一个年轻人就能掀起如此大的风波,关键还是这个年轻人代表了什么,是横行霸道的无道宗?还是虎视眈眈的牝女宗?亦或是鬼鬼祟祟的阴阳宗?

    邪道十宗素来都是弱肉强食,弱宗沦为强宗的附庸,现在能有如此手笔的,也就这三家了。

    想到这里,翠楼吟难免心中自嘲一番,几十年前,他选择拜入天乐宗,所想的无外乎是宁为鸡首不为凤尾,后来他才明白,鸡首又哪里是那么好当的?既不光鲜,也不牢靠。

    一个强大的宗门,在江湖上所扮演的角色,从来都是压迫旁人的“恶霸”,而非被旁人压迫的可怜人。就拿无道宗和牝女宗来说,从来都是他们搞风搞雨,何时遇到过这等内有“乱党”反叛、外有强敌压境的糟心事。

    李玄都袖藏飞剑,向前走出几步。翠楼吟已经得到消息,先前去拦路的两位执事都是死在了此人的飞剑之下,手段极为凌厉,所以翠楼吟丝毫不打算去逞那匹夫之勇,见此人单独上前,毫不犹豫地下令道:“弩箭!”

    四等弩顿时崩出一连串的机栝之声,相当于抱丹境全力一击的箭矢如飞蝗一般泼洒向那不知死活的年轻人。

    当年曾有高人提议将先天境划归入出神入化境界之中,可见先天境的与众不同,说得直白一些,先天境是个承上启下的关键境界,既要将固体、御气、入神、抱丹、玄元五大境界化而为一,同时也要为踏足归真境打牢根基,所以在先天境第一次出现了谷底、山麓、山腰、山巅的划分。同样是山巅,有的人是当世昆仑,高有万丈,近天之高,有的人却只是一个小山包,只有百丈之高,同样是山巅,同样是从山巅之上踏足登天之途,又如何能相提并论?

    绝大多数的先天境,所登之山不过是寻常之山,哪怕是立于山巅之上,在高度上也不如昆仑之谷底,从这样的山巅踏足登天之途,其高度可想而知,这也是归真境划分九重楼的缘故,反观立于昆仑山巅之人,苍天在上,触手可及,山巅已是高有八重楼,所以一步踏出即是最高的九重楼。

    至于如何才能登上昆仑,原因众多。首先便是上成之法或大成之法,就好比是登山的地图,有地图指引,方能见得昆仑,若无地图指引,能否见得昆仑,就要看运气如何,也就是渺渺难测的机缘一事。

    见得昆仑之后即是登山,根骨是登山的体力,体力不济之人纵使见得昆仑,也只能半途而废,难以登顶;悟性是登山时识路的能力,空有根骨而无悟性,不过是在登山歧路上越行越远,注定难见山巅。

    当年的李玄都便是根骨、悟性、上成之法、机缘皆是齐备之人,能够登上昆仑之巅,见得玉虚,故而一入归真即是九重楼,如今的李玄都坠境之后复回先天山巅,等同是重走一遍当年的登山之路,自然是驾轻就熟,比之许多归真境要强出太多。

    弩箭如雨,气势汹汹地当空坠下,不见李玄都有如何躲闪动作,只是再次伸手,将射向自己的弩箭一一“摘下”,许多封锁李玄都躲闪方向的弩箭落在地面上,箭头整个没入其中,只剩下尾羽还在轻轻颤动,可见弩箭的力量之大,有些精于暗器的高手就算眼能看得见,手能跟得上,却未必能接得住,就算能勉强接下一箭,也万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轻描淡写地接下如此多的弩箭。

    一众弩手不由得面面相觑。

    翠楼吟的眼皮微微一跳,不过还是故作淡然道:“倒是有些手段。”

    李玄都松开五指,任由掌间的羽箭一一掉落在地,然后望向翠楼吟,道:“都是天乐宗的弟子,若是此时内讧,损耗的都是天乐宗的元气,未免不美,不如就由我和阁下来做场对决,胜者为王,如何?”

    翠楼吟打心底里不想与这个底细不明的年轻人动手,故作沉思之状拖延时间。

    李玄都笑了笑,对于这位天乐宗大执事的评价高了几分。倒是个老江湖,不是那种三言两语就能激怒的愣头青。

    不过翠楼吟想要拖延时间,还要问过李玄都答不答应。

    只见丑奴儿身形一掠,身形冲天而起,直往山顶的大殿而去。

    翠楼吟一惊,便要出手阻拦,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李玄都双袖一振,“青蛟”和“紫凰”两剑同时掠出,如同一青一紫两道长虹,分别刺向翠楼吟的心口和眉心。

    翠楼吟顿时顾不得丑奴儿,只能运转气机,在体表浮现出一层五彩斑斓的雾气,先来应付李玄都。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天玑式

    在这一瞬间的变故让人应接不暇,先是丑奴儿展露出归真境的修为,直接往山顶的大殿而去,然后便是这位不知根底的年轻人悍然出手。

    待到众人反应过来时,翠楼吟已经分别接下两柄飞剑,然后一袖卷起漫天的粉色雾气,有几个离得近的倒霉鬼,只是被粉色雾气一熏,立时七窍流出黑血,倒地身亡。

    此乃天乐宗的“桃花瘴”,与皂阁宗的“九子母天魔”有几分相通之处,都可以惑人心神,杀人无形,不过优点和缺点同样明显,那就是被纯阳之法所克制,若是颜飞卿在此,只消一张火符,便可将其尽数破去。

    不过李玄都也不害怕什么,在翠楼吟的惊骇目光中,竟是径直闯入“桃花瘴”中,然后一掌拍在翠楼吟的胸口上,将其拍飞出去。

    不过李玄都也不是毫发无损,眼角、耳孔、鼻孔、嘴角中有黑血流淌,他伸手擦去,神态自若。毕竟有漏尽通和“人间世”共同筑就的体魄,区区“桃花瘴”还不能如何,不过性命无忧,修为还是受了些许影响,故而这一掌未能尽全功,只是震伤了翠楼吟的肺腑,距离伤及其根本,还差了一段距离。

    翠楼吟站稳身形之后,脸上满是匪夷所思,他用出“桃花瘴”的本意就是让其暂且知难而退,哪成想此人一上来就是以命换命的打法,让他在猝不及防之下吃了个大亏,而且这年轻人的经验极为老道,那一掌就是直奔着他的中单田而去,虽说这一掌的力道有所不足,但也是让他的胸口隐隐作痛,运转气机时略有几分凝滞之意。

    也就在这个时候,被他接下的两柄飞剑趁机脱困,重新回到主人的身边。

    紧接着李玄都出手之快,让人应接不暇,只见他伸手握住两把无柄飞剑,竟是将飞剑用作峨眉刺,双剑刺出,紫青长虹贯空,这次改为刺向翠楼吟的下丹田。

    翠楼吟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大意,双脚猛然在地面上踩出一片裂纹,身形拔地而起,同时手中出现一柄似刀似钩的兵刃,形如月牙,晶莹剔透,如是玄冰凝就。

    此乃天乐宗中一件代代相传的宝物,名为“碎玉双钩”,一大一小,哪怕是放眼整个天乐宗,也足可以排进前三之列。

    “碎玉钩”乃是以深海水精和万年寒晶融合淬炼而成的连柄双钩,以真元催发时,可化作两道弯月状的钩形光华互相交尾飞出,大小分合,尤其不畏邪污,无不由心。品相稍差一点的寻常灵物只要被其钩住,一剪一挫,立时碎裂。只可惜在玉虚斗剑时,小钩损毁于老剑神的剑气之下,如今只剩下一柄大钩,功效大不如从前,这才被醉春风赏赐给了翠楼吟。

    翠楼吟伸手一挥,这柄奇门兵刃立时化作一道钩形弯月光华,盘旋飞出,斩向李玄都的首级。

    李玄都猛地一个后仰,上半身与下半身近乎成一个直角,堪堪躲过这一钩。

    翠楼吟心念一动,只见“碎玉钩”又在李玄都身后强行转出一个浑圆弧度,好似燕子绕梁回旋,再次直刺李玄都的后心位置。

    此时的李玄都已是来不及转身,顺势向前疾步奔走,始终与“碎玉钩”保持着寸许距离,然后猛地一个翻身,双袖鼓荡,以手中的两柄飞剑架住“碎玉钩”,反而使得曾经最擅长绞杀他人兵器的“碎玉钩”被“青蛟”和“紫凰”形成绞杀之势。

    不过如此一来,李玄都距离翠楼吟也已是近在咫尺。翠楼吟冷笑一声,便要趁此时机将李玄都彻底置于死地。

    此时两人之间不过十步之距,翠楼吟转瞬即至,一掌拍向李玄都。

    李玄都不得不放开“碎玉钩”,高高跃起。

    翠楼吟伸手握住“碎玉钩”,又是顺势向上一钩撩起,

    身在半空之中的李玄都强行拧转身形,以手中的“青蛟”和“紫凰”迎向“碎玉钩”

    两者相撞,翠楼吟的身形猛然下沉,脚下的坚固栈道裂痕遍布。而李玄都则是以更快的速度下坠回地面,双脚触及地面之后,剧烈的气机直接炸开,栈道表层炸开的碎木四散激射。

    下一刻,翠楼吟再次出钩,身随“碎玉钩”而行,使得这一刀的气势格外充沛,便是李玄都也没有直面这道锋芒,而是碎步疾走,在刹那之间与前冲的翠楼吟相撞。

    就在这一瞬之间,“碎玉钩”在李玄都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李玄都则是一刀掠过翠楼吟的右手手腕,将其手筋挑断。

    与此同时,李玄都一肘撞在翠楼吟的腹部,不过翠楼吟也毫不留情地还以颜色,一掌拍向李玄都的胸口,两人同时向后滑行出去。

    待到两人重新站定,李玄都看了眼手臂上的伤口以及胸口处的掌印,脸色平静。

    翠楼吟面无表情地将“碎玉钩”从右手交到了左手。

    下一刻,翠楼吟再次前冲,李玄都脚下一点,急急后撤,在毫厘之间,躲过了翠楼吟的一钩。

    翠楼吟手中的“碎玉钩”狠狠落下。

    轰然一声,这段栈道被他直接毁去,有几个后撤躲避不及的倒霉鬼,随着断裂的栈道残骸一起向下落去。

    “琼楼”不是真正的楼,而是无数傍山而建的楼阁组成,在远处乍看之下仿佛是一座雄楼立于“天乐桃源”之中,可实际上,它还是一座山,严格来说是一面存在于山腹之中的山壁。

    所以在栈道的下面不是下一层的栈道,而是悬崖峭壁。

    从这里跌落下去,若是轻功身法好的,也许还能有几分生机,可真是轻功身法绝佳,也不会跌落下去。

    只听得下方传来几声惨叫,长长回荡,然后便没了声音。

    早已是见惯了生死的李玄都无动于衷,身形再掠。摸清了翠楼吟的底细之后,李玄都不再留手,决定在一剑之间分出胜负。

    这一次他用出了“北斗三十六剑诀”中的“天玑式”。

    “天玑式”之玄妙就在于一个快字。

    快到让人难以反应,就连藏老人的化身也没能躲过这一剑,那么翠楼吟又如何能过躲过?

    翠楼吟也明白这一点,怒喝一声,改为双手握住“碎玉钩”,横向扫出。

    只要李玄都从正面来攻,那么无论这一剑有多快,都在他这一扫的范围的之内。

    不过就在下一刻,翠楼吟心头一惊。

    因为他这一钩竟是扫了个空。

    紧接着,翠楼吟感觉手中微沉,立刻转头望去,只见那名年轻人手持两把飞剑,如一片轻飘飘的鸿毛,正站在自己手中的“碎玉钩”横面上。

    这一刻,若是翠楼吟能够环顾四周,就会发现周围的一切好似在这一瞬间静止,周围观战之人的表情还凝固在脸上,或是震惊,或是茫然。

    这是极快之下的极慢。

    就在翠楼吟转头的同时,站在“碎玉钩”上的李玄都双手交错,手中的“青蛟”和“紫凰”交错出一个“?v”字。

    刹那之间,杀机隐现。

    对于生死而言,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一刹那已是足矣。

    翠楼吟的念头极快,可身体却跟不上念头,在他看到李玄都的刹那,也是双剑临体的时候。

    翠楼吟眼瞳中的倒影还未消散,两柄剑锋已经交错抹过他的咽喉,切裂皮肉,割开经脉,斩断颈椎,血花喷洒四溅。

    然后李玄都一脚踏在他的身上,借力腾空,往山上而潇洒掠去。

    翠楼吟则是身形一沉,脚下的栈道四分五裂,整个人也如先前那些可怜人一样向下落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 巽风鹤

    李玄都身形掠向山顶的大殿,越是靠近,也是能感觉到气机震荡,好似劲风迎面,不但使人行走艰难,而且还刮得面皮生疼,不过李玄都对此无动于衷,脸色如常。

    事到如今,翠楼吟身死,那么上山的拦路之人便成了一盘散沙,不必他再去过多费心,现在的重中之重是醉春风,若是拿不下醉春风,那么他们先前做的一切都是无用之功。

    此时的山顶大殿中,醉春风傲然立于三人之间,磅礴气机如潮水一般汹涌外泄,体表之上更是染上了一层水银之色。

    丑奴儿脸色苍白,身后的青丝碎裂,参差不齐。

    醉春风望着丑奴儿,冷笑道:“师妹的确是好算计,可惜还是差了些许火候,怕是一时半会儿拿我不下。另外,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为了天乐宗,可你也不要忘了,如今的天乐宗中还有青鸾卫的人,你我相争,斗到两败俱伤,不过是便宜了他们而已,难不成这就是你所谓的为了天乐宗?难道你忍心看着师父他老人家留下的基业都为了他人做了嫁衣?”

    丑奴儿轻轻抿起嘴唇,默然不语。

    醉春风继续说道:“还有,那些说是要助你成事的外人,真就安了什么好心思?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人,人心叵测,师妹你可要好生思量才是。”

    当初醉春风在“谦恭未篡时”,有古豪侠之风,在江湖上有“春风一醉”的名号,竟是无人看破,可见其对人心的把握,,此时言语,句句诛心,意图让百媚娘的心思动摇。不过他也不奢望能让已无退路的百媚娘就此幡然悔悟,只是让其心生犹豫,那他便能多上几分胜算。只要他能活过今日,那他必然要将天乐宗的上下狠狠清洗一遍,凡是与此事有半点牵连之人,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一直没有说话的胡良开口道:“醉春风,莫要说这些无用的废话,难道天乐宗交到你的手上就不辱没老宗主了?到了今日这般地步,早已是不死不休,说什么好好思量?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有人图谋不轨,那也得把你宰掉之后再去好好思量,否则只要你还活着一日,便一日没有安宁。”

    醉春风微笑不语。

    百媚娘缓缓开口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醉春风,你之所以走到今日这般田地,皆因你倒行逆施而起,你现在有何脸面说天乐宗?”

    已经在天乐宗呼风唤雨十余年的醉春风冷笑道:“我没有脸面说天乐宗?当年若不是我在师父身故之后以一己之力撑起了天乐宗的门户,哪有天乐宗的今日!”

    百媚娘轻声道:“师兄就任天乐宗的宗主已有十余年,于天乐宗而言,也不全都是错处,最起码这处‘天乐桃源’能够建成,师兄功不可没,可师兄错就错在,将天乐宗当作自己的私产,把天乐宗弟子视为家奴,又刚愎自用,恣意行事,使得整个宗门上下谄媚之风盛行,黑白不分,是非不辨,像凤楼春这等人物都敢公然叫嚣不仁不义,长此以往,天乐宗的香火便要断绝在你们这等人的手中!”

    醉春风面容终于变得狰狞起来:“天乐宗的香火断在我的手中?只有我才能带领天乐宗君临天下,我也不与你多做口舌之争,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把戏!”

    百媚娘平淡道:“你做了多少年的宗主,我便隐忍了多少年,这些年来我遍访名家,总之不会让师兄失望便是,如果师兄还想要藏着掖着,只靠这还未练成的‘大欢喜禅’和‘万妙姹女功’与我们对敌,小心就再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醉春风讥讽道:“牝女宗和天乐宗同宗同源,谁也不比谁高上一头,那些女人之所以能在江湖上呼风唤雨,靠的可不是牝女宗的法门,靠的是牝女宗的众多裙下之臣,难不成师妹连牝女宗的看家本领也学来了?有哪些裙下之臣,我倒要好好见识见识……”

    不等醉春风把话说完,脸色冰冷的百媚娘已然动了。

    只见百媚娘双手连抖,从她的指间和袖口之中,源源不断的“极乐针”如暴雨一般激射而出,仿佛春日的牛毛细雨,飘飘洒洒,竟是没有个停歇。

    醉春风自负有“万妙水银身”,无惧术法,更无惧这等暗器,任由这些“极乐针”落在自己的身上,身形一掠,却不是冲向实力最强的百媚娘,也不是境界最低的胡良,而是不上不下的秦楼月。

    秦楼月悚然一惊,对于这位宗主的恐惧,她已是近乎渗透到了骨子里,自然不敢正面力敌,便想要抽身后撤,而她一撤之后,三人的合围阵势便有了一个缺口,醉春风立时不再去管秦楼月,而是直奔这个缺口而去。

    他要逃,既然“八门金锁之阵”已经破去,那么还留在这里便于事无补,不如逃入“天乐桃源”之中,召集人手,再图后来。

    百媚娘心底一惊,万没想到在过去多年中一直都是以自负且不可一世形象示人的醉春风,竟然会选择逃走,而且还逃得如此干脆利落,让她这个最了解醉春风的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就在醉春风已经掠至殿门的时候,从殿门外忽而一阵疾风吹过,白茫茫一片,也不知何物,直奔醉春风而来。

    醉春风见状一惊,想要强行冲破,却见这片白茫茫的物事终于显露出阵容,竟是一片白色的纸鹤,以画符所用的符纸折成,精巧至极,乍一瞧,宛然如生。

    这些纸鹤双翅震动,宛若活物一般翩然而飞,竟是隐隐结成一方阵势,仿佛一张以柔克刚的大网,使得醉春风的一冲非但没能尽全功,反而被一口风倒吹回来,不得不向后倒退了几步。

    醉春风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天乐宗精通暗器,虽然他并不修炼此法,但也可以说是精通熟稔。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七凤羽”,杀力惊人,适合正面对敌;然后是“极乐针”,杀力比不上“七凤羽”,但在阴诡一道却是更胜一筹,用来暗算再合适不过;最后是“巽风鹤”,介于术法和暗器之间,进可攻退可守。

    在如今的天乐宗中,修炼“七凤羽”之人不在少数,就算是“极乐针”,也有几人修习,唯独修习“巽风鹤”之人寥寥无几,就算有,也不成气候,只能算是略通皮毛而已。

    唯有一个早已不在天乐宗之人修成了此法。

    就是那个被他从天乐宗中逼走并毁去了容貌的丑奴儿。

    想到这儿,醉春风的脸色愈发阴沉,他早该想到的,既然百媚娘先前对丑奴儿百般维护,可见两人关系之好,再加上自己与丑奴儿之间的仇怨,她出现在此时此地,正合情理之中。

    果不其然,在“巽风鹤”堵住醉春风的去路之后,又有一阵夜风拂过,一只只纸鹤随着夜风翩然而飞。

    醉春风循着那只白色纸鹤,举目望去,在殿外的山崖边,不知何时立了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身姿婀娜,已经除去了先前的所有伪装,露出本来的浮肿坑洼面庞,长发披散下来,被夜风吹得飞舞不定。

    在脸庞被发丝遮住的一瞬,白衣黑发,恍然若仙,让人不得不感叹,好一个茕茕而立的美女子。

    醉春风冷冷道:“丑奴儿,没有早些将你斩草除根,是我太过心慈手软。”

    女子针锋相对,“醉春风,你若真是心慈手软之人,便不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第二百一十七章 仙鹤神针

    屡遭挫折的醉春风狰狞怒道:“你也配跟我说道理?”

    丑奴儿轻咬嘴唇一下,继而高声道:“醉春风,今日不与你说道理,只要你留在这里!”

    话音未落,她已是合身扑上,只见茫茫多的白色“巽风鹤”随行而至,与此同时,还有百媚娘的“极乐针”和秦楼月的“七凤羽”,天乐宗的三大暗器可谓已是齐至,醉春风还想要凭借自己的“万妙姹女功”硬抗,却不曾想三人灵犀所致,竟是在此时用出一门天乐宗的合击之法,只见得骤然风起,三大暗器先是混淆一处,继而归一,纸鹤双翅披羽,嘴中衔针,整体舒展开来,仿佛一只只凌空仙鹤,威力大增。

    醉春风见此情景,第一次流露出惊恐的神情,再没有先前的大家风度,忍不住大喝一声:“仙鹤神针!?”

    他身为天乐宗的宗主,虽然不修暗器,但如何也忘不了“仙鹤神针”的名头,盖因他的恩师破阵子便擅长此种绝技。

    当年“魔刀”宋政还执掌无道宗时,无道宗已是鼎盛一时,其中除了左右二位尊者护法、十二位堂主、十位客卿长老之外,还有五位王侯镇守一方,分别是:百蛮、陷空、极天、七杀、贪狼,此五人仅次于宗主,俱是天人境的修为,以七杀的杀力最强,乃是当世间一等一的刺客人选;以极天的境界最高,已经踏足天人造化境,在太玄榜上名列第三;以贪狼最为诡诈,智识最高,为无道宗的谋主;以百蛮最是嗜杀残忍,屠戮无算,取人性命无数,血债累累;以陷空最为诡秘莫测,也最让人难以应付。

    说起这位陷空王,其人生经历也是奇特,年轻时碌碌无为,就是无道宗中一个普普通通的杂役弟子,可在他二十岁那年,于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颗前古荒兽的玄牝珠以及一本《他化自在无我**》,他将玄牝珠吞下,又修炼“他化自在无我**”,念头分化千万,附着于旁人身上,修为一日千里,三日抱丹,十日玄元,月余先天,再有半年,便是归真境九重楼了。由此被两位尊者之一的月尊者传授“未来星宿大乘劫经”,一举突破天人境的桎梏,成为无道宗的第五王,练成分身无数,横行一时。

    不过飘风骤雨注定难以持久,骤然富贵之人因为得来太过容易,所以多半不会惜福,这位陷空王也是如此,依仗修为和无道宗的地位横行不法,多有骄横之举,宗内宗外树敌无数,终于是惹到了天乐宗的头上,当时的天乐宗宗主破阵子找到已是邪道十宗盟主的宋政,请求了结私怨,生死自负,事后不得寻仇。因为陷空王在无道宗内同样是结仇无数,无道宗中竟是无人帮他说话,最后宋政同意了这一要求,让两人在北邙山一决胜负。

    陷空王本也可以避而不战,顶多是丢些脸面,可他自恃有“他化自在无我**”和“未来星宿大乘劫经”,一口答应下来,这两部上成之法可谓是相辅相成,同时修习之下几乎可以媲美大成之法,待到圆满之时,可以将神魂以一化万,只要有一丝尚存,既能不死不灭。虽说他还未臻至圆满,但也可将神魂分化数百上千,自然不惧破阵子。

    哪成想破阵子之所以敢来挑战,正是因为他练成了天乐宗的秘法“仙鹤神针”,专破护体罡气、不坏金身、神魂化虚等手段,两人交手大战,破阵子经验老到,占据上风,那陷空王便用出过去无往不利的“他化自在千万”的神通,瞬间化作漫天“星辰”,只是未等他以神通逞凶,破阵子便祭出“仙鹤神针”,有多少星辰便有多少神针,将其尽数绞杀。曾经也算是威名赫赫的无道宗陷空王就此身死道消,万般机缘尽成空,而无道宗也从五王变成了四王。

    丑奴儿高声道:“醉春风!当年师父早已看透你的狼子野心,传授我‘巽风鹤’,就是为了制衡于你,今日‘仙鹤神针’现世,你该当命绝于此!”

    饶是一位天人境的大宗师都死在了“仙鹤神针”之下,尚未踏足天人境的醉春风又岂敢力敌,脚下狠狠一塔,身形拔地而起,便要再次逃遁。

    就在此时,一道流华瞬间掠至。

    却是胡良一刀斩落,他手中的“大宗师”与醉春风的双掌相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锐颤鸣,足见胡良这一刀的刚烈。

    两人一触即分,胡良这一刀虽然伤不了醉春风,但却让他有了一丝停顿,趁着这个时机,三女齐心协力驾驭的无数“仙鹤神针”刺入醉春风的全身各处窍穴,不但破其“万妙水银体”,而且使其身形再也不得向上,重重落回地面。

    胡良劈出这一刀之后,双臂的筋肉爆裂,顿时绽出一串串血花,面无人色地向后踉跄几步之后,干脆是坐在地上,目光盯着陷入三名女子围攻境地的醉春风,喃喃道:“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如此三朵娇艳的花儿要你死,你还不死?”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不顾双臂的伤势,提起“大宗师”再次加入战团。

    大殿内四人,三位归真境的高手,加上一名只是先天境却因为手持“大宗师”而胜似归真境的胡良,等同是四大归真境围攻醉春风一人,饶是醉春风已经踏足归真境的九重楼,也倍感吃力,更何况他此时身中“仙鹤神针”,一身修为大受压制,瞬间陷入到只守难攻的境地之中。

    在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中,五人交手三百四十余招,醉春风硬扛了胡良的两刀,秦楼月的一指,以及丑奴儿的三掌,但最令他愤恨的还是修为最高的百媚娘,一式“冷月锯”险些斩掉他的一只手臂,使他右肩血肉尽无,可见森森白骨。

    待到五人再度分开,醉春风已是狼狈不堪,浑身上下尽是血污,不复先前渊?s岳峙的一宗之主风范,他呼吸一口,只觉得胸腹间如烈火灼烧,四肢百骸无一不痛,尤其是被“仙鹤神针”刺入的窍穴,更是痛入骨髓,这种程度的骇人伤势,还是他平生第一次遇到,不由得又惊又怒,可又找不到破局之法,已然是有些乱了分寸。

    醉春风正要抓紧时间调息,百媚娘却倏忽而至眼前,听到这名几乎要将自己置于死地的师妹轻声道:“师兄,到了今时今日,你还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吗?”

    已是怒极的醉春风心神渐乱,狰狞道:“我错就错在姑息纵容了你们,方有今日之祸事!”

    百媚娘闻言不由轻叹一声,本来她还对这位师兄怀有几分幻想,只要他肯自愿废去修为,且诚心认错,那也不是不能留他一命,毕竟曾经的“春风一醉”也是让她极为钦慕之人,可到了此时,他仍是一意孤行,却是将百媚娘这最后一丝幻想也给打破了。

    百媚娘不再留手,双掌拍出,醉春风还想要去挡,无奈此时的他已经是强弩之末,被秦楼月和丑奴儿一左一右制住双手,又被胡良从身后一刀刺穿了下丹田气海,全身气机开始溃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媚娘的双掌拍在自己胸口上。

    这一掌,直接震碎了醉春风的整颗心脏,就算他是归真境的宗师,也断无幸理。

    心脏破碎的醉春风顿时七窍流血,却未立即身死,脸上狰狞渐渐消失不见,眼神中复见几分清明之色,先是环顾满是狼藉的大殿,然后视线穿过殿门望向一片黑红二色的“天乐桃源”那是他一生的心血。

    他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喃喃低语。

    这句话,唯有距离他最近的百媚娘听清了。

    “我可闭于核桃壳内,而仍自认是个无疆限之君主。”

第二百一十八章 蚌鹤相争

    就在百媚娘和秦楼月“押着”胡良前往醉春风的大殿时,大管事凤楼春正独坐在一间金风苑的偏房之中。

    说是偏房,也分内外两间,外厅摆有一张手工精巧的小桌,桌上各种茶具一应具备,可供煮茶之用,尤其是饮茶用的青黑色釉盏相当惹眼,都是颇有些年头的老物件,仅是这些茶具,就能价值百金以上。而?燃涞淖笆胃?腔?觯?砸患苊杞鹑??练绺艨?饧溆?燃洌?厣掀逃幸徽偶?浜姆讶肆Φ奈宀实匾拢?缓笫且徽沤醵写蟠玻?窆诚邓砍翊册#?醵衅套咸创查剑?┓锫ゴ盒№?菹18?谩?/p>

    此时凤楼春坐在锦床上,一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膝盖,一手攥紧了女子随身携带的绣花丝帕,神情紧张,眼神更是晦暗不明。

    在她不远处,一身飞鱼服的赵五奇抱刀而立,闭目养神。

    就在刚才,这位青鸾卫都督同知告诉了她一个消息,对于她而言,堪称是石破天惊也不为过。

    百媚娘她、她怎么敢?怎么敢反叛宗主?

    凤楼春自家知道自家底细,会做生意可以当饭吃却不能用来杀人,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先天境而已,也就是醉春风扶持起来制衡百媚娘的傀儡,明面上她能与百媚娘分庭抗礼,可真要动起手来,她万不是百媚娘那婆娘的对手,她可是听人说起过,百媚娘精通天乐宗的暗器不说,早年时在外游历,也学了许多别家绝学,放眼整个天乐宗,敢说能够稳胜百媚娘的, 也就只有宗主一人而已。

    念及于此,她也只能祈盼宗主能够镇压百媚娘,不过她心里也明白,百媚娘敢于主动发难而非走投无路的殊死一搏,那么多半是有十足把握,宗主恐怕也要自身难保,若是宗主一倒,天乐宗中也就没了她的立足之地,毕竟她与百媚娘交恶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等到百媚娘上位,怕是她连这“天乐桃源”都走不出去。

    正当百媚娘心思起伏的时候,一名女子绕过那架描金三叠屏风,来到?燃洌??哟耸币丫?幌铝四巧硇卸?槐愕囊?梗?缓蠡簧狭艘簧砥铀啬凶埃??非嗨勘皇?梢桓龈吒呗砦玻?19遂/p>

    凤楼春可以对那个抱刀而立的青鸾卫不上心,可面对这名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出头的女子就不得不小心应付了。

    一身男装的女子走到凤楼春的面前,拉过一个绣墩,然后大马金刀地坐下,双手分别按在双膝之上,颇有大将之风。

    凤楼春从锦床上缓缓起身,恭顺道:“见过陆都督。”

    女子正是陆雁冰,她笑了笑,道:“早就听闻大管事凤楼春是天乐宗的财神爷,每天从你十指间流淌过去的银钱,金山银山一般,醉春风正是因为有了你,日进何止斗金。”

    “陆都督过奖了。”凤楼春小心翼翼道:“说到底还是‘天乐桃源’之功,换成别人来做这个大管事,也是一样的。”

    陆雁冰伸手轻轻摩挲腰间悬挂的貔貅玉佩,笑道:“大管事过谦了,我今天来见大管事,其实是有事相商。”

    凤楼春不是蠢笨之人,若是蠢笨之人,也坐不上天乐宗大管事的位置,此时听陆雁冰的话语,已然是听出三分话外之音,先前糟糕阴郁的心情略微明亮了几分,赶忙道:“陆都督请讲,妾身洗耳恭听。”

    陆雁冰轻声笑道:“我说如果,如果醉春风死了,副宗主百媚娘成了新任天乐宗宗主,你怎么办?”

    凤楼春的脑子里立刻闪过一个念头:“宗主醉春风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有这个结果并不奇怪,毕竟醉春风还未踏足天人境,无法凭借绝对的武力优势镇压全宗上下,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用帝王心术治理宗门上下,可弊端也极大,就像行走于刀锋之上,一步踏空便是万劫不复。正所谓“君以此兴,必以此亡。”在以有心算无心的前提下,醉春风会败也在情理之中。

    凤楼春想到这里就有些兔死狐悲了,覆巢之下,无有完卵,他们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百媚娘连同拜一个师父的师兄都敢杀,难道还会放过她这个名义上的同门吗?

    凤楼春心思急转,用一口正宗的帝京官话小心问道:“不知陆都督是否有用得着妾身的地方?若是有,请尽管直言就是。”

    陆雁冰笑道:“这就是你的才情了,能听出弦外之音,这就够了。虽然青鸾卫都督府不如无道宗这等庞然大物,但比之一个天乐宗还是大上不少,现在天乐宗一片乱象,我青鸾卫想要顺势吃下天乐宗,可仅凭我和赵大人两个人,难免力有不逮,所以想请大管事助我一臂之力。”

    凤楼春面有难色,虽然她在过去能够和百媚娘分庭抗礼,可归根究底还是因为有醉春风在背后支持,百媚娘的对手也从来不是一个凤楼春,她的对手只有一个,那就是醉春风,现在醉春风败亡,只要明天传出醉春风死于百媚娘之手的消息,那些依附于她的势力立马就会树倒猢狲散,紧接着就是投奔至那位新宗主的麾下,更有甚者还会直接动手杀她,好拿她的人头去当作归附新主的投名状,这便是大势所趋。仅凭她一人之力,如何能够逆大势而行?君不见当年的紫府剑仙何等意气风发,于帝京城头之上逆势而为,最终也只能黯然离场。

    凤楼春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也没有一口回绝,只是沉吟不语。

    陆雁冰显然对天乐宗的境况知根知底,倒是没有让凤楼春立刻给出一个答复,轻声道:“混官场难,混江湖难,其实都不难。能够混出个人样子,能够站在大浪的浪尖上又不被淹死,这才难。天乐宗的局势波谲云诡,你萌生退意,以求自保,这是人之常情,我体谅你。可不要忘了,你当初是如何对待百媚娘的,又是如何对待的丑奴儿的,若是没有我们青鸾卫的庇护,不趁着现在还有一拼之力的时候舍命一搏,你觉得她们在日后会放过你吗?”

    凤楼春苦笑一声,“自然不会放过,所以不瞒都督大人,妾身现在所想都是如何离开这‘天乐桃源’。”

    陆雁冰淡然道:“你觉得百媚娘做了天乐宗的宗主之后,还会偏安于‘天乐桃源’一隅吗?江湖之大,你又能逃到哪里去?难道你忘了百媚娘的家人是如何死的了?”

    连续三问,句句都问在了凤楼春的心坎上,而且当年百媚娘家人的行踪之所以会暴露,也是因为青鸾卫通风报信的缘故,此时陆雁冰这位青鸾卫右都督旧事重提,威胁之意溢于言表,方才陆雁冰说她擅于听话外之音,此时又如何听不出来?

    凤楼春凉了半截,低声说道:“还请陆都督明示。”

    陆雁冰微笑道:“醉春风其人,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今日百媚娘联手我那位师兄一起发难,里应外合,醉春风败局已定。不过醉春风输了却不代表我那师兄和百媚娘就是赢了,如今天乐宗的局势很微妙,谁胜谁负不过在一步之间,百媚娘能否坐稳宗主大位也未可知,难道大管事不想做天乐宗的宗主吗?”

    凤楼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听到这句话从陆雁冰的口中说出时,还是悚然一惊。

    她望着眼前这位一身男装的女子,晦暗的眼神中又有了光,迷离恍惚。

    陆雁冰从绣墩上缓缓起身,淡笑道:“我这就去将蚌鹤一并拿下。”

第二百一十九章渔翁在后

    心脏破碎的醉春风死而不倒,仍旧保持着死前的动作,双眼死死地盯着门外山下的“天乐桃源”,似是极为留恋。

    百媚娘缓缓收回双手,向后倒退几步,望着这位师兄,神情复杂。

    破阵子收徒十余人,大弟子昼夜乐,二弟子醉春风,三弟子百媚娘,四弟子丑奴儿,这四人都是由他亲自传授,再往后的众多弟子,比如秦楼月和翠楼吟等人,多数是由大师兄代师传授。至于凤楼春,则是破阵子的师侄,并非一脉所出。

    本来按照道理而言,破阵子身故之后,应当由大师兄昼夜乐继承宗主大位,可惜昼夜乐在玉虚斗剑之前就已经身死,死于无道宗陷空王之手,正因为如此,才有破阵子与陷空王的生死一战,这也让原本与宗主大位无缘的醉春风有了继任宗主的资格,也就是从此时起,当初那个有豪侠之风的“春风一醉”渐行渐远,逐渐变成了今日的“天乐教主”。

    现在回想起来,大师兄昼夜乐还在世的时候,倒是最好的一段的时光,师慈徒孝,兄友弟恭,那时候的醉春风和百媚娘都是正值青春,年岁相差无几,拜师学艺,朝夕相处,有几分年轻人之间似有若无的情意,只是两人碍于情面、矜持等原因,始终没有捅破过这层窗户纸。待到后来,百媚娘离开师门外出游历,那些青年人的情丝就如酒中添水,滋味淡了,再到后来,醉春风心性大变,这份只存于心间的感情也就彻底无疾而终。

    现在尘埃落定,再去挖出埋于心底的往事,倒是勉强可用一句古人之诗来言此时所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就在百媚娘出神的时候,丑奴儿和秦楼月已经松开双手,来到百媚娘的身前,由秦楼月轻声开口道:“宗主。”

    回过神来的百媚娘怔了一下,然后才意识到秦楼月是在对自己说话,下意识地摇头道:“什么宗主……”

    秦楼月道:“如今醉春风已经伏诛,无论是按照功劳威望来算,还是依照当年老宗主收徒的排序,宗主之位都非师姐莫属。”

    丑奴儿也开口劝道:“秦师妹所言不错,难道师姐要弃天乐宗于不顾吗?师父的在天之灵怕是也不能瞑目。”

    虽然天乐宗有入门之后以词名代人名的规矩,但很多时候也不好直呼全名,于是平日称呼时便将词名的首字作为一个领称,所以秦楼月并不姓秦,丑奴儿也会称她为秦师妹。

    至于百媚娘,在众多女弟子中,位分最高,其余人等以“师姐”称呼即可,倒是不必再加其他区分。

    百媚娘仍是有踌躇之态,倒不是说她故作谦让姿态,而是她本人对这个宗主之位是真不上心,以她性子,只要去做便力求做到最好,而不是像醉春风那般中饱私囊,可这也就意味着宗主事务会变得极为繁重,劳心劳力不说,还要耽误自身的修为,这才是她犹豫的根本原因。

    只是也正如秦楼月和丑奴儿所言,此时的天乐宗中,除了她之外,便再也没人能担当其这个宗主大位。这是师父的毕生心血,也算是醉春风的半生心血,她不管怎么说,都不好坐视不管。

    胡良忍不住开口道:“百媚娘,人都已经杀了,你总不好一走了之,这个烂摊子还是靠你来收拾,你若实在不愿担任这个宗主之位,大可等到以后有了合适人选再让出去便是。正一宗的老天师,还有清微宗的老剑神,都是这个路数,把具体事情交给弟子去做,他们掌握着大方向,这样就能清修掌权两不误。”

    百媚娘想了想,的确如胡良所言,当下也只能如此了。

    不过她还是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望向丑奴儿,问道:“你呢,是继续在外面飘着?还是回天乐宗来?”

    丑奴儿笑道:“我与醉春风有仇,可与天乐宗没仇,与师姐更是只有情谊没有仇怨的,若是师姐愿意我回来,我自然要回来。”

    百媚娘笑骂一句:“你想要回来,我还会拦着不成?你这丫头,明明自己也想要回来,偏偏还要说看我的意思。”

    丑奴儿笑道:“既然师姐知道,又何必明知故问?”

    又是笑言几句之后,秦楼月问道:“宗主,醉春风的尸体应当如何处置?”

    百媚娘闻言后顿时沉默了,又转头去望了一眼醉春风的尸体,犹豫了一下,说道:“毕竟是我们的师兄,当年的他……也是个极好的人,人死万事空,既然他生前最放不下的是他一手打造的‘天乐桃源’,就在桃源中寻一处地方把他好生安葬了吧。”

    秦楼月点头应下。

    百媚娘正要说话,猛然转头望去,眼中露出一丝恼怒。

    只见有两人一前一后掠进大殿之中,其速度之快,好似炸雷一般,使得大殿之内平地起风,两旁水池之中更是荡漾起层层涟漪。

    当先一道“奔雷”深谙“玄微真术”中的“散势法”,故而隐蔽气机极深,直到殿门外时才被殿内之人察觉,不过此时已是为时已晚,眨眼便至。

    不过因为李玄都有言在先的缘故,殿内几人也不算太过惊讶,以百媚娘为首,丑奴儿和秦楼月为辅,师出同门的三人瞬间结成阵势迎敌。

    来人正是想要做得利渔翁的陆雁冰,虽然她的境界尚不如醉春风,但要论起实际战力,却是相差仿佛,此时百媚娘三人历经一番大战之后,已是元气大伤,又如何能敌得过她?

    与此同时,还有第二人也随着陆雁冰一道掠入大殿之中,也不是旁人,正是青鸾卫都督同知赵五奇。

    不过赵五奇的出手对象不是百媚娘三人,而是一旁已经耗尽了气力的胡良。

    胡良没有料到赵五奇一开始就将矛头指向自己,而不是百媚娘这位境界修为最高之人。

    胡良咬牙,双手握住“大宗师”,竭力运起“天阙九问”中的“地火式”,试图以此去抵挡赵五奇的夺命一刀。

    下一刻,赵五奇掠至胡良的面前,一刀将胡良劈飞出去。

    胡良的双脚离地,后背狠狠撞在大殿的一根巨柱上,如先前的百媚娘一般,生生砸出一个人形凹陷。

    赵五奇冷着脸横刀身前,“大文鸾”刀身上的几丝裂痕格外显眼,讥讽道:“我先前说过,若分胜负,你兴许还能胜过一招半式,可要是分出生死,我必取你性命。”

    胡良整个人被“镶嵌”在巨柱之中,咳出一口鲜血。

    赵五奇冷笑一声,身形一动,便要取了此人的性命,顺带将那柄在刀剑评上位列第十的“大宗师”也一并拿下。

    胡良挣扎着要将自己从这处凹陷中拔出,赵五奇却是不给他这个机会,身形暴起,又是一刀,虽然胡良勉力横刀格挡,但整个人还是再度深陷几分。

    赵五奇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大文鸾”,其刀身上的裂痕已是越来越大,抬起头来望向胡良,平静道:“不愧是‘大宗师’,真是一把好刀,只是放在一个小小的先天境手中,无异于明珠暗投,你以此刀伤了我手中的“大文鸾”,待我取你性命之后,正好拿来补偿。”

    就当赵五奇准备出刀杀人时,有一人从旁边刺出,虽然赵五奇已经心生警兆,但还是被此人一拳砸在太阳穴上,头颅猛然一个震荡,身形踉跄。

    然后他就听到这名腰间悬佩断剑的年轻人说道:“我这儿还有一把刀剑评上排名第二的‘人间世’,你要不要?”

第二百二十章 谁是黄雀

    赵五奇站稳身形之后,扭了扭脖子,望向来人。

    不出所料,正是李玄都。

    赵五奇此时的心情恼怒多过惊惧,他知道李玄都的身份,是曾经同时名列太玄榜和少玄榜的紫府剑仙,可那又如何?没毛的凤凰不如鸡,既然已经坠境,那就不再是威名赫赫的紫府剑仙,一个小小的先天境,何惧之有?

    赵五奇对于这类依仗着天资和师承恣意妄为的年轻俊杰一直有不小的成见,脸色阴沉地望向李玄都,“既然已经坠境,那就躲在宗门中好好疗伤便是,何苦来自取其辱?”

    结果李玄都压根没搭理他,而是先伸手把胡良从巨柱的凹陷中拉出来,见他伤势不重,没有伤及根本,有了点如释重负的意思,这才转过头来对这位青鸾卫都督同知说道:“紫府剑仙的确已经时过境迁,我也不是当年的归真境九重楼,正如你所说,现在的我不过是个先天境而已,可你也别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一口一个‘小小的先天境’,想要吓唬我?我不是被吓大的,当年我被江北群雄围杀的时候,也是先天境。说起来,就算是老玄榜上几位神仙人物,或是太玄榜上的大宗师,我也见了不少,都没有这般口气,所以我劝你一句,不管多高的身份和多大的底气,说话都要留上几分,免得自打脸面,惹人耻笑。”

    赵五奇扯了扯嘴角,显然没把李玄都的话语放在心上,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只有比自己身份更高、实力更强的人说过的话才算话,至于不如自己的人,那还叫话吗?

    李玄都示意胡良安心调养气机,然后向前踏出一步。

    随着这一步踏出,赵五奇顿时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浓郁杀机。

    就在此时,陆雁冰倾力一击,击退百媚娘、丑奴儿、秦楼月的三人联手,来到赵五奇和李玄都之间,背对着赵五奇,抬起手道:“赵大人,你先退下。”

    赵五奇的杀机立时收敛,沉默着向后退出一步。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境界修为,陆雁冰都比他更高一筹,那么陆雁冰所说的话语,就是能听得进去的话语了。

    在赵五奇退下之后,陆雁冰望向李玄都,伸出两指,在指间夹着一片边缘正在逐渐枯黄的落叶,淡笑道:“师兄好算计啊,想要先杀醉春风,然后再用天乐宗的力量将我赶出‘天乐桃源’,这让我想起了太后娘娘说过的一句话,叫做‘策划于密室,传令于天下。’师兄深得其中三昧,不过还有一句话,叫做‘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师兄在这一点上做得却是不够好了,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我一不小心把这片‘留音叶’落在了师兄的肩头上,然后又是一不小心,听到了师兄的谋划。”

    所谓“留音叶”,乃是江湖上一种极为实用的小玩意,以气机激发之后,便可在气机消散之前,将方圆三丈之内的话语记录其中,将其取回之后,再以气机催发,便可听到其中记录的话语。因为其制作极为艰难的缘故,“留音叶”号称一叶千金,而且只能动用三次,陆雁冰手中的这片“留音叶”已经用过一次,所以边缘微微发黄,待到树叶全黄之时,这片极为昂贵的“留音叶”也就彻底作废了。

    不过李玄都却是不惊反笑,“师妹,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这些东西还是我教给你的。”

    陆雁冰亦是笑了:“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自古皆然。”

    李玄都道:“所以师父都会留一手,你觉得我会没有察觉吗?”

    “哦?”陆雁冰轻轻拉长了声音,“可我觉得师兄并没有准备什么后手啊?我知道师兄的谋划之后,便做出了应对,其实也简单,不让你们走出这间大殿就是,所谓‘策划于密室,传令于天下。’若是连密室都走不出去,那还如何传令于天下?如果你们连这间大殿都走不出去,那还谈何用天乐宗的势力将我赶走?”

    李玄都平静道:“这么说来,师妹是有十足把握将我们全都留在此地了?”

    “为什么不能?”陆雁冰反问道:“他们四个与醉春风两败俱伤,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如何能胜我?如今只有师兄还是完好之身,可单凭师兄的先天境修为,以及你腰间挂着的那把断剑,能胜我?”

    李玄都道:“说到底还是瞧不起我这先天境的修为。”

    陆雁冰不置可否道:“江湖人立足于江湖,凭的就是修为高低。”

    “那好。”李玄都笑道:“你的江湖路,是我和老三教的,今天我便再教给你一个道理,万事无绝对,凡事都该留出几分余地,免得把自己置于进退不得的境地之中。”

    陆雁冰的脸色骤然一变,冷然道:“如今的你也配与我说这些大道理?”

    李玄都脸色平静,丝毫没有因此而动怒。

    人生经历大起大落之后,对于自身之荣辱,就会看淡许多,李玄都便是如此,他没有反驳什么,只是伸手按住腰间的“人间世”,轻声道:“四年以来,不知道你的剑道可有进步?若还是以前的老样子,怕是……”

    不等他把话说完,陆雁冰的身形已经倏忽而动,几乎是瞬间来到李玄都的面前,双掌拍出。

    此乃“万华神剑掌”,掌法的名称中有“神剑”二字,自然是从剑术中变法而得,出掌凌厉如剑,招数繁复奇幻。虚招可为诱敌扰敌,但到临阵之时,虚招亦可变为实招。

    李玄都与陆雁冰师出同门,自然知根知底,他同样以“万华神剑掌”迎敌,两人同时双臂挥动,四面八方都是掌影,或五虚一实,或八虚一实,真如桃林中狂风忽起,万花齐落一般。

    原本还犹有不屑神情的赵五奇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因为李玄都以先天境的修为对上归真境八重楼的陆雁冰竟是丝毫不落下风,就算是陆雁冰没有全力出手,也不该如此才是。

    在几个呼吸之间,两人过招三百六十五,陆雁冰竟是没有占到半点便宜。

    最后李玄都双手交叠向前一推,迫使陆雁冰整个人向后滑去,后背重重地撞在一根巨柱上,才堪堪止住退势。

    从这一点上来说,却是李玄都更胜一筹。

    李玄都道:“刚才你把自己的境界压制在先天境与我交手,想要证明你的确胜过我一筹,可现在又证明了什么?你还是老样子,一味贪快,根基稀松,在同等境界之下,你万不是我的对手。”

    深知这位上司性情的赵志奇只觉得李玄都在找死。

    陆雁冰果然被这句话刺痛,顿时恼羞成怒。她本不是轻易动怒的性子,可那是分人的,寻常人等在她眼中,草芥一般,自然不能让她或喜或悲,可眼前之人是却是她曾经崇敬却又一直想要超越的四师兄,他说的话分量自然不一样。

    陆雁冰深吸一口气,一身归真境的雄厚气机喷涌而出,冷笑道:“既然同境之争胜不了你,那么我便以境界压制你,我曾听三师兄提起过,四师兄的先天境界被师父赞誉为:‘脚踏昆仑上玉虚’,几乎与归真境的八重楼等高,我今日便要领教一下四师兄的先天境,看一看当年四师兄到底是如何凭借先天境的修为逃过江北群雄的一次次围杀。”

    李玄都简简单单伸出一手,道:“师妹,请。”

第二百二十一章 剑名紫螭

    赵五奇听到两人的言语后,总算吃了颗定心丸,事态发展,终归没有偏差,然后嘴角勾起一抹讥笑。

    想要以先天境撼动归真境八重楼?

    怕是在痴人说梦。

    这并非赵五奇不知其中深浅,恰恰因为他知晓其中的玄妙,才会觉得荒唐可笑。他的确听说过有些人的先天境可见昆仑,昆仑之巅堪比归真境八重楼,所以一入归真即是九重楼。

    这样的先天境,若是遇到了寻常的归真境,几乎是必胜无疑,因为归真境一重楼也好,归真境七重楼也罢,都比不得昆仑之高,与之交手,自然败多胜少。可是归真境八重楼不一样,八重楼已经与昆仑等高,可先天境不管站得多高,终究还是脚踩地面,而归真境则不然,是飞悬空中,就算两者等高,又如何能相提并论?

    陆雁冰的归真境八重楼,能够与归真境九重楼的醉春风不分胜负,可见其根基之牢固,若是能够再进一步,踏足归真境九重楼,便是当之无愧的“强九”,如此算来,又有几个人敢于小觑这位青鸾卫的右都督?世人总觉得年纪越大修为越高,可世上也总有那么一些不按常理的年轻俊杰,陆雁冰就是毫无疑问的其中之一。当然,曾经的紫府剑仙也是,而且还是其中佼佼者,可惜与这些年来稳步攀升的陆雁冰相比,紫府剑仙在帝京一战之后却是江河日下,最终一蹶不振,虽说现在不知得了什么机缘,竟然又有了先天境的修为,但也终究不能与当年相比,即便你秘术众多,剑道超绝,可陆雁冰却是与你同根同源,那你又怎么是一位归真境宗师的对手?

    其实不止赵五奇作如此之想,就连百媚娘等人也隐隐有所担忧,不太看好境界大跌的李玄都,只是她们被李玄都裹挟着走上了这条路,却是无法回头了,只能寄希望于李玄都能够胜出,算是一场极为凶险的赌博。

    唯有胡良是真正认为李玄都能够胜出之人,虽然他也不知道李玄都的底气究竟在哪,但他太了解李玄都了,既然李玄都已经提前知道了陆雁冰的“留音叶”把戏,那他还敢出现在这里,就绝不会是来白白送死。

    陆雁冰不再刻意将自身境界压制在先天境之后,一身气势极为骇人,肌肤上更是隐隐浮现青玉色光泽。道佛两家筑就体魄所走之路不同,佛门为金,以“金刚不坏之身”最为有名,证得圆满之后,刀剑难伤,死后不朽;而道门为玉,以“玉清无垢之身”最为有名,修成之后,水火不入,诸邪辟易;两者各有优劣,倒是难分上下。

    此时的陆雁冰的肌肤上浮现出青玉光泽,就是证得“玉清无垢之身”的征兆,只是较之李玄都融汇了“漏尽通”和“人间世”的体魄,仍旧差了一筹。

    李玄都并不急于出手,已经四年未曾真正出过一剑的他,耐心也越来越好,他望着已经不再有所留手的师妹,眼神中平静无波。对于他而言,这份师兄妹的情谊,也不比醉春风和百媚娘强上多少,眼前这位师妹的修行道路,更像是他与那位师兄的较力之举,他和这位师兄自小便是志不同道不合,对于师妹这块未曾雕琢的璞玉,都想将其拉到自己这一边,最开始时还是李玄都凭借紫府剑仙的名头占据了上风,可惜在帝京一战之后,李玄都隐居四年,这位师妹终究还是倒向了三师兄那边。

    陆雁冰从自己的须弥宝物中取出一柄软剑,软剑通体呈现紫色,唯有剑锋隐隐透出几分青白,剑锷处被熔铸成两只龙爪纠缠的形状,剑首为龙首,剑柄为龙颈,整把剑就像一条紫色蛟龙,不必以气机催发,就已经是剑气凛然。此剑明显比起赵五奇手中的“大文鸾”要高上一筹,已经可以属于宝物的范畴,只是宝物也有三六九等,与之顶尖宝物“人间世”还是差了许多,就是比之“大宗师”也多有不如。

    陆雁冰一抖手中软剑,剑身蜿蜒扭动,好似一尾毒蛇,轻声道:“师兄,此剑名为‘紫螭’,乃是我离开师门时师父赠予我的,既然是斗剑,不知师兄所用何剑?总不会是腰间那柄残剑吧。”

    李玄都伸手按住腰间的“人间世”,平静道:“有何不可?断剑也是剑。”

    “好!”陆雁冰笑了一声,身形轻飘飘地前掠而出,一道剑气好似龙卷,携带着浩然威势迅速掠向李玄都。

    李玄都不言不语,伸手握住腰间的“人间世”,拔剑而出。

    已经沉寂了四年之久的“人间世”,连同它那同样也是沉寂了四年的主人,在这一刻终于是再露锋芒。

    只有寻常短剑长短的“人间世”径直刺入剑气之中,得自洗剑池的磅礴剑气骤然发力,摧枯拉朽。

    他之所以有底气与陆雁冰争斗,所凭借的当然不是自己的先天境修为,而是这把在当世刀剑评上位列第二的“人间世”,虽然“人间世”在帝京一战中断为两截,但剑的根本并没有受到太大损伤,又在剑秀山中汲取古时剑仙所留剑气,以及洗剑池的重新淬炼,仍旧是距离仙物只有一步之遥的顶尖宝物。

    哪怕现在的李玄都还不能发挥出其所有威力,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抵御的。

    这一战与先前胡良和赵五奇的一战有些类似,一人占据了境界的优势,一人占据了手中兵器之利。孰胜孰败,殊难预料。

    李玄都凭借洗剑池和剑秀山的剑气生生撕裂了陆雁冰的这道剑气龙卷之后,逸散的剑气如同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经过一阵不过是垂死挣扎的翻滚之后,最终还是不甘消散。

    不过是小试牛刀的陆雁冰没有丝毫惊讶,脚尖一点,在坚固的地面上轰出一个坑洼,身形一掠长虹,穿过无数的逸散剑气,来到李玄都的面前,一剑刺出。

    李玄都抬手以“人间世”架住,无视“紫螭”剑锋上的汹涌剑气,顺势往前一滑,两剑的剑锋摩擦出一阵刺耳声音,最终变为剑锷相抵的局面。陆雁冰脸上露出一抹轻微的惊讶之色,试图以气机强行压倒李玄都,不料李玄都却是后撤一步,以粘剑一带,然后重心左移,上半身左倾,右脚收于左脚内侧,脚前掌点地,成右丁步,右臂内旋,右手沉腕崩剑,剑尖向上,先一步将陆雁冰击退。

    这一记江湖剑士都能用出的崩剑看似轻描淡写,却将已经催发气机的陆雁冰推回原地,使她空有一身磅礴气机,却无处发力,是进亦误,退亦误,异常难受。

    这一连串的攻守转换,不过在于转瞬之间。

    紧接着变为李玄都一剑前掠,陆雁冰以手中的“紫螭”一卷,剑气刺入两旁的水池中,轻喝一声:“起!”

    两旁水池和水渠中被掀起一大片清水,如磅礴大雨一般朝着李玄都倾泻而落,其中每一个水滴都蕴含有一道凌厉剑气,触之非死即伤。

    身形前掠李玄都没有丝毫犹豫,照旧一剑斩去,劈碎了这场“大雨”,同时将里头蕴含的剑气给砸得粉碎!

    水汽弥漫,水花四散激射在四周,夹杂着充沛剑气的水花落地后刺出无数坑洼,两人周围剑气缭乱纷飞,地面上出现了数十道横竖交错的沟壑。

    李玄都于水汽弥漫中掠至陆雁冰身前,陆雁冰脚尖一点,急急后撤,差之毫厘间,李玄都一剑裹挟着无与伦比的剑气落下,将陆雁冰先前的落脚点给刺出深达足足一丈的大坑。

第二百二十二章 百剑观音

    陆雁冰犹有几分闲情逸致笑道:“难怪师兄有信心与我一战,原来是依仗手中有神兵利器,不消用自身气机,也能伤人。”

    李玄都道:“刚才你不是还笑话它只是一把残剑吗?”

    陆雁冰轻哼一声,手中“紫螭”划出一道如弦月一般的弧线,径直扫出李玄都的头颅,剑气如风,嗤嗤作响。李玄都身形后仰,差之毫厘之间躲过这一剑,同时手中“人间世”剑气暴涨,原本的剑身只有两尺左右,可剑气的气焰却生生延伸出尺余左右。

    所谓剑芒,便是似虚似幻的剑气凝为实质,化作刀剑本身的一部分,剑器与气机相通相融。在初窥门径的三个境界中,刚刚悟得些许皮毛,所以剑气似有似无,十分微弱;到了登堂入室三境,尤其是寻常先天境界,剑气臻至大成,出手之势仿佛雷霆炸裂、烈火燎原,声势极为浩大,如胡良在河上一刀分水就是;只是到了出神入化三境之后,剑气趋于圆满,与天地相合,与自身相合,故而返璞归真,能够悄无声息,若是由天人造化境的大宗师用来,可能连一丝一毫的气机涟漪都没有,虽然此时李玄都还是滞留于先天境中,但毕竟是见识过归真境乃是天人境的风光,此时用剑,已经开始由大转小,初显归真境的返璞归真之相。

    李玄都仍是轻描淡写的一剑,不讲什么精妙招式,简单直接而已。

    陆雁冰这次不再避其锋芒,手中“紫螭”针锋相对。

    两人的剑式刚好交错成一个“?v”字,而在两剑的相交的一瞬间,发出不符常理的铿锵金石声,几乎是要刺破耳膜,紧接着“紫螭”变得柔弱无骨,都说“木棍打蛇,蛇随棍上”,下棍打不着要害,蛇反身一卷,随棍而上,张口吐獠牙,直扑打蛇者。此时的“紫螭”就仿佛一尾毒蛇,而李玄都手中的“人间世”便是木棍,此时蛇随棍上,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丢掉手中木棍,可如果李玄都丢了手中的“人间世”,没有“人间世”的剑气为依仗,又如何与陆雁冰争锋?

    就在此时,李玄都松开手中剑柄,手掌环绕剑柄画圆,“人间世”也随之旋转,使得缠绕剑身的“紫螭”与“人间世”的剑身之间强行出现一线缝隙。

    “驭剑术?”陆雁冰冷笑一声,伸手一摄,同样用出“驭剑术”,便要依仗自身更为雄厚的气机从李玄都的手中夺取“人间世”,不过李玄都却又用出秦楼月的“袖剑”手法,手掌一缩,以鹤氅的大袖缠绕住剑柄,反手一抽,携着“人间世”一起向后退去。

    陆雁冰出剑追击,不曾想李玄都只是佯退,掐准陆雁冰出剑的时机,还以一记猛烈的“回马枪”,剑气如潮汛时节的开闸泄洪,猛然倾泻在陆雁冰手中的“紫螭”之上。

    只见“紫螭”在剑气的压迫之下,弯曲出一个动人心魄的弧度,陆雁冰冷哼一声,迅速以自身的雄厚气机反压回去,“紫螭”瞬间绷直,继而在双剑之间荡漾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

    不过陆雁冰毕竟是失了先手,虽然应对及时,但还是被“人间世”的浩荡剑气震得向后倒退出去,双脚在地面上划出两道擦痕。

    归真境八重楼的陆雁冰竟然被先天境的李玄都击退了?

    赵五奇脸上的笑意猛然一僵。

    陆雁冰将手中的“紫螭”轻轻一抖,剑身上放出一串好似骨骼爆响的声音,然后抬头望向李玄都,道:“师兄英雄不减当年,倒是小妹我小觑了师兄。”

    李玄都道:“没有什么小觑不小觑的,先前我说你根基稀松,其实只是激将之辞而已,你的根基已经不输于帝京一战时的苏筠?l和玉清宁等人,与我相比,所欠缺的也仅仅是与人交手的经验而已。”

    陆雁冰不置可否。

    李玄都继续说道:“自你离开宗门以来,就为太后做事,杀人确实不在少数,可青鸾卫那套不分胜负只分生死的东西,不过是以多击少,以强凌弱,于斗剑较技并无裨益,现在你与我斗剑,不过是凭借一身‘蛮力’与我在这儿胡搅蛮缠而已,哪有什么剑术剑道可言,如果有朝一日,你能有幸参加玉虚斗剑,难道也是这样?”

    “够了!”陆雁冰脸色骤然冰冷,以手中“紫螭”指向李玄都,“说教,说教,还是说教!多少年了,你总是摆出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对我喋喋不休,以前你还是紫府剑仙也就罢了,如今的你,还是这般,你以为你是谁?”

    李玄都轻笑道:“我是谁?自然是你的四师兄。我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说明我从不是前倨后恭之人,仅此而已。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的你也确实不比以前了,倒是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小姑娘,名叫‘淑宁’,比你可爱太多。”

    陆雁冰的脸色更冷几分,“就是那个钦犯之女?”

    李玄都点头默认。

    陆雁冰冷哼一声,“待我取胜之后,不会杀你,但是会把你交予三师兄发落,另外,那个钦犯的女儿我会带回帝京,至于是死是活,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李玄都淡淡一笑,轻声道:“先胜过我再说其他。”

    此时的赵五奇已经是惊惧难言。

    为何一个小小的先天境,竟然能与归真境八重楼不分胜负,甚至还稍稍占据了上风?要知道陆雁冰的归真境八重楼可不是寻常的八重楼,几乎可以媲美九重楼中的“弱九”,这其中固然有“人间世”的缘故,但李玄都的先天境未免也太过骇人。

    李玄都举起手中的“人间世”,一道如浪涌的剑气奔腾而出。

    陆雁冰自傲到不躲不闪,以手中的“紫螭”一剑斩下,将涌向自己的剑气悉数破开。

    就在此时,李玄都的身形凌空跃起,一瞬间身后突显千百清光,乍一看去,好像是一面巨大的青玉屏风,又像是孔雀开屏。但是再一细看,其实是一条条虚幻手臂舒展,与当初在太平客栈时相比,此时这些手臂的掌中不再是空空如也,而是握着一柄柄以剑气化作的长剑。

    当年李玄都愿意用上成之法“坐忘禅功”与苏云?l换取中成之法“千剑观音”,便可见“千剑观音”自有其独到之处,严格来说,“千剑观音”只是“慈航普渡剑典”中的一门神通,而非修炼法门,所以只能属于中成之法,可要说起与人对战,却是丝毫不逊于上成之法,号称归真境杀力第一之剑术。

    虽说如今的李玄都还未恢复巅峰修为,更不曾踏足天人境,所以不可能真就凝聚出千剑,此时顶多只有百剑而已。但百剑的威势也是极为骇人了,恍若一尊佛门的护法金刚。

    赵五奇踏足归真境多年,也算见过许多大场面,但见到这一幕后仍是心绪起伏。

    下一刻,李玄都和陆雁冰一同前冲,只见得百余手臂各自有不同程度的延伸,使得百剑齐齐向前刺出,陆雁冰一剑斩去八十条手臂和八十道剑气,可还是被剩余的二十余道剑气结结实实地轰击在身上,使她整个人向后倒退出十余丈。

    陆雁冰在后退过程中将手中“紫螭”刺入地面,强行止住这股溃败趋势。

    李玄都脚尖一点,身形瞬间来到陆雁冰的面前,一剑下压,轻声道:“此剑寓意‘人间’,压得你否?”

    一口旧气已尽而新气未生的陆雁冰勉力横剑格挡,只觉得手上传来万钧之重,整个人竟是站立不住,不得不半跪于地。

    一剑压归真?

    下一刻,李玄都改为反手持剑,剑尖朝上,剑身紧贴右臂之后,左掌直直地拍在陆雁冰的额头上。

    陆雁冰直接向后飞起,在快要飞出大殿门外时,才猛然一坠,堪堪落足于门槛之内,发丝凌乱,不复方才的从容之态。

第二百二十二章 送你一程

    仅从两人的修为而言,把陆雁冰看作是一名弱冠男子,手持“人间世”的李玄都也不是一个三岁稚童,差不多可以算是个半大少年,正面角力,少年肯定不是成年男子的对手,可这个少年身形灵巧,动辄便绕到男子的身后给上一脚,男子也要身形踉跄。

    陆雁冰此时的感受便是有力使不出,明明只要一拳就能将这个少年打倒在地,可这一拳却是如何也打不中少年,反而在每每出拳之际,露出破绽,被少年抓住空隙打上一下,少年力弱,一下两下尚且不能如何,但次数多了之后,便极为难受。

    陆雁冰呼吸一口气,胸腹间竟是隐隐作痛,这种憋屈的感觉已经多年不曾遇到,时间长久到都让她快忘了这种感觉,上一次还是被师父喂剑时的情景,明明师父已经把修为压制在和自己同等的境界上,甚至还稍有弱之,可她仍是不能占到半点便宜。

    陆雁冰正要抚平体内的紊乱气机,李玄都又倏忽掠至眼前,然后她听到这位四师兄轻声道:“仅以剑术而论,二师兄和老三都远不如我,就算是师父他老人家,如果不以修为境界压我,同境而战,胜负也在五五之数,所以师父才会说我的剑道要比老三高出三尺。你是老三教出来的,他都赢不了我,你又如何赢我?”

    陆雁冰怒道:“如今的你也配与我说剑道?!”

    李玄都的脸色微微苍白,这是气机损耗过度的迹象,对手毕竟是一位归真境八重楼,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还是有些吃力,只是他也不如何惊惶,任由陆雁冰一剑横扫,他便一剑磕在“紫螭”的“七寸”,让其气机流转瞬间中断,继而溃不成军。

    李玄都淡笑道:“我配不配跟你说剑道,师妹你可以回去问一问师父他老人家,或是问一问老三,看看他们认为我配不配?”

    陆雁冰又是一剑荡出,可惜早在李玄都的预料之中,看似是堪堪躲过,实则是恰到好处地避开,根本无损分毫。

    赵五奇看得嘴唇微微颤抖,欲言不能。

    他可以看得出来,陆雁冰因为李玄都言语而动怒的缘故,剑势已经有些乱了,可就算如此,也不是寻常归真境可以匹敌的,最起码他自认不能,只是对上紫府剑仙这位剑术大家,便成了一只笼中鸟雀,一切都在人家的算计之中,胜算已经极为渺茫。

    想到这儿,赵五奇不禁心中晦暗一片,对于这次的天乐宗之行已是不抱太大希望。

    李玄都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留手,又是一剑,剑气直接撕裂了陆雁冰的衣袖,在她泛着玉质光泽的小臂上留下一道血红长线,不过李玄都的鼻孔中也流出些许鲜血。

    对于李玄都而言,以先天境驾驭“人间世”,好似少年用铁枪,还是有些太过吃力。

    陆雁冰眼神一亮,身形掠向李玄都。

    看你还能撑到几时?

    李玄都接下陆雁冰的一剑,望向这位满脸戾气的师妹,淡然道:“师妹,你能看出我后力不济,这是你的才情,可最起码也要等到我七窍流血才是,现在才一窍,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下一刻,李玄都不顾耳孔中流下鲜血,背后生出数十条手臂,不过这数十条手臂中不再持剑,而是赤手空拳,一起施展“万华神剑掌”。

    陆雁冰挥剑斩断数条手臂,可还是被剩余手掌拍在身上,身形再次被击退出去。

    李玄都得势不饶人,以“人间世”连出七剑,七道细细剑气急掠追上后退的陆雁冰。

    陆雁冰被这七道剑气分别轰中七处关键窍穴,全身气机流转骤然凝滞。

    换成旁人,断无可能知晓陆雁冰气机流转的关键节点,可无奈对手是李玄都,对这位师妹知根知底。如果李玄都的对手是醉春风,万难如此轻描淡写地占尽上风。

    李玄都瞬间掠至陆雁冰的身前,一手紧贴她的腰带位置,猛然发力。

    陆雁冰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脸色也如李玄都一般变得苍白。

    此时观战之人,包括赵五奇在内,都已经是瞠目结舌,谁也没想到,一场境界修为极为悬殊的斗剑,竟然会发展到现在这般局面。

    百媚娘现在有点明白为何紫府剑仙当年能纵横无敌了,甚至有点佩服李玄都,身为师兄也好,过去的紫府剑仙也罢,好歹曾经也是整座江湖里最为顶尖的一小撮人之一,可他却不拘泥于身份,更不死板。在百媚娘看来,李玄都刚才说的许多言语,不是为了要炫耀什么,简单来说,就是攻心为上,第一次见到陆雁冰时,李玄都不动声色,甚至有那么点低声下气的恳求意味,可谓是示敌以弱。现在第二次见面时,悍然出手,给了陆雁冰当头一棒,接着就是憋着一口气陆雁冰急于扳回局面,却又在李玄都的一番言语之下,大动肝火,继而怒急攻心,最终进退失据。

    现在看来,这一连串的手段,环环相扣,早在李玄都见到陆雁冰时就已经定下,包括后来的“留音叶”等手段,都在李玄都的意料之中,陆雁冰又如何能胜?

    想到这儿,百媚娘不由微微叹息,摊上这样一个老谋深算的师兄,做师妹的怕是一辈子都难以翻身,当年的醉春风何尝不是如此,只可惜最后得意忘形,这才让她有了可趁之机。

    唯有胡良一脸淡然笑意。

    一个小丫头片子,初出茅庐没有几年,就算修为高一点,又如何斗得过李玄都这等混了十几年的老江湖?换成那位大名鼎鼎的太玄榜第九人还差不多。

    另一边,李玄都已是五窍流血,而且所流淌出来的鲜血已经微微泛起乌色,触目惊心,只是李玄都浑不在意,一剑斩下,迫使陆雁冰不得不横剑格挡,然后他便一脚踢在女子的膝盖上,让她站立不稳,单膝跪地。

    李玄都微笑道:“师妹,你我用的都是同一种本事,不过师父这些年来除了偶尔喂剑、论剑之外,已经不太亲自授徒,所以你的一身本事大多都是我和老三教给你的,你拿我教给你的东西,如何赢得了我?至于老三,他自己尚且不如我,你拿他的东西来打我,岂不是贻笑大方?”

    陆雁冰死死咬住嘴唇,几乎要咬出血丝。

    李玄都继续说道:“如果你肯现在立即退去,我可以放你一马,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同一个师父门下,就算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我也不会将你怎样。”

    “不需要你可怜!”陆雁冰怒喝一声,便要强行起身。

    李玄都轻轻叹息一声,声音渐渐转冷道:“与你说道理不听劝,可奈何也?”

    说话之间,李玄都手中的“人间世”猛然下压三分,七窍流血。

    可陆雁冰更是不堪重负,手中的“紫螭”被不断下压,最终只能上身拧转,用肩膀扛住剑身。

    李玄都另外一手大袖一挥,一指点出。

    陆雁冰的额头如遭雷击,整个人轰然向后倒飞出去,飞出了大殿,飞出了山外,向下落去。

    赵五奇见此情景,哪里还敢在此停留,猛然向殿外冲去,既是为了自保,也是去救落下山崖的陆雁冰。

    李玄都随手一剑斩在他的后背上。

    赵五奇的面皮骤然血红一片,继而变得苍白无比,他强咽下那口已经到了咽喉位置的鲜血,借着这一剑之力,身形更快几分,一闪而逝,瞬间出了大殿。

    李玄都没有追击,望着大殿门外,平静道:“你不肯走,我便送你一程。”

第二百二十三章 收拾残局

    先前在所有人看来,这个性情温和的年轻人是昔年紫府剑仙不假,可这次重出江湖之后,偶有出手,也不过是堪堪摸到了归真境门槛的地步,既然境界大跌,别说像当年那样连战颜飞卿、苏云?l、玉清宁三人,哪怕与陆雁冰过招都没人看好,可谁也没有想到,李玄都不但胜了,而且还是以如此方式取胜,几乎让陆雁冰心境崩溃,手段何至于如此?

    殿内的几名女子面面相觑,有些惊讶的余韵,也有些感慨。

    这便是紫府剑仙吗?

    都说盛名之下无虚士,今日总算大开眼界。不过是先天境的李玄都就能胜过归真境八重楼的陆雁冰,难怪当年不过归真境九重楼的紫府剑仙便能压过一众天人境大宗师,高居太玄榜的第十。

    这时候百媚娘不由想起师父在世时对她说过的话语,所谓长生久视之道,从来不在于一个“快”字,而是在于一个“慢”字,若是一味贪快,根基不稳,如建造高楼,地基不牢,楼层便很难建得太高。先天境的稳固程度,决定了归真境的高度,而归真境的高低,又决定了能否晋升天人,唯有天人造化境,方能侈谈“长生”二字。不得造化,终是百年。百年之后,任你无量、逍遥,还是归真、先天,皆是黄土一?g。

    所以先天境便是重中之重,当年的宫官等人皆是在此境之中驻留多年,打牢根基,如今的胡良也是这个路数。

    李玄都从手腕上的“十八楼”中取出一方白帕,擦去脸上的鲜血,然后望向丑奴儿,问道:“你的妹妹可曾找到?”

    丑奴儿摇头道:“那位陆都督来得太快,还未来得及去寻找。”

    李玄都道:“先去救人,这是大事。”

    他又转头望向秦楼月,道:“秦楼月,等我恢复元气之后,再为你解开体内的‘三分绝剑’,现在你先去帮丑奴儿找人。”

    秦楼月和丑奴儿两人点头应下。

    最后,李玄都再望向胡良:“天良,你也去吧,我有话对百媚娘说。”

    胡良点了点头,也随着两名女子的脚步一道离去。

    大殿中只剩下李玄都和百媚娘两人。

    百媚娘略微有些紧张,李玄都摆了摆手道:“百媚娘不必紧张,也不要担心李某人会像舍妹陆雁冰那般做什么渔翁得利之事。”

    见李玄都如此开诚布公,百媚娘稍稍心安几分,问道:“不知李先生所求为何?”

    李玄都笑道:“百媚娘会担心我有其他的心思,这是人之常情,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此行的目的是龙门府的府城,只是路过石安县而已,然后在百媚娘你留下的酒肆中遇到了丑奴儿,所谓春风桃李一杯酒,萍水相逢的几人就这么喝了一夜的酒,都说酒壮人胆,听说了丑奴儿的事情之后,我和天良决定行侠仗义一回,于是便来到这‘天乐桃源’之中。”

    百媚娘稍稍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李玄都,忍不住问道:“仅此而已?”

    “不然呢?”李玄都反问道:“我们是来救人的, 又不是要踏平天乐宗,一场酒的交情,足矣。”

    百媚娘忍不住摇头苦笑。

    “当然了,后来我发现事情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李玄都又道:“天乐宗的水比我想象得要深,先是救人的难度,再有就是此事还牵涉到了朝廷。想必百媚娘你也知道,当年帝京之变,我是亲历之人,与朝廷的关系也是一言难尽,所以在这个时候,我改变了主意。”

    百媚娘道:“所以李先生决意与我联手,其实李先生并不在意醉春风是否掌握天乐宗,在意的其实是你的师妹。”

    李玄都摇头道:“这话对也不对,我在意也不是陆雁冰。说得浅一点,我在意的是陆雁冰所代表的青鸾卫;说得更深一些,是青鸾卫背后的太后。不妨与你明说,司礼监杨柳之争的根由是皇帝与太后之争,其中又要牵扯到外廷和宗室,波谲云诡,一步踏空便是万劫不复,所以我也要忠告百媚娘一句,不要牵扯到司礼监的内斗之中,宁可与牝女宗联手,都不要与朝廷沾上什么干系牵连。”

    百媚娘望着他,叹了口气,诚心诚意道:“多谢李先生教诲。”

    “教诲谈不上。”李玄都道:“不过李某之所以帮百媚娘登上天乐宗的宗主之位,也是有自己的几分私心。”

    百媚娘毫不犹豫道:“李先生请讲,妾身定当尽力而为。”

    李玄都道:“其实还是我刚才所说的事情,在你执掌天乐宗之后,不要再与青鸾卫或是司礼监有什么牵连,若是天乐宗一门心思闭门不出,学太平宗和静禅宗的的休养生息之举,以天乐宗这数百年的底蕴而言,他们也奈何不得你们。”

    百媚娘认真说道:“先前醉春风倒行逆施,已经是让天乐宗元气大伤,如今我与醉春风内讧,不管目的为何,结果都是使得天乐宗再伤元气。所以就算李先生不说,我也打算暂且封闭‘天乐桃源’,行避祸之举,着重培养后辈弟子,再有就是,我也会尝试冲击天人境,若是哪天我能踏足天人境,再重开山门也是不迟。”

    李玄都微笑道:“如此一来,‘天乐桃源’也就名副其实,变为一方真正的世外桃源。”

    百媚娘转头望向殿门外的方向,“希望如此。”

    李玄都道:“接手宗门,千头万绪,若是大力清洗异己,恐怕会使得人心离散,偌大一个天乐宗将会有分离崩析之危,百媚娘你先去接掌翠楼吟的人手,还有凤楼春的那部分的人马,在得知你成为新任宗主之后,必然人心惶惶,还要安抚和拉拢。”

    百媚娘点头道:“李先生不必担心,我百媚娘也不是那等记仇之人,我与凤楼春的恩怨与底下的人无关,我会尽力去安抚凤楼春的人,毕竟其中有好些人也曾是丑奴儿的麾下,然后再把他们交到丑奴儿手中。再有就是,当初醉春风定下的规章,我会悉数废去,仍旧遵循师父在世时的旧制,醉春风的诸多嫡系,按照门规论罪,若是有人不愿认罪,我也不会手下留情就是。”

    听着百媚娘娓娓道来,李玄都心安许多。一个人掌权与否,完全是两个样子,有太多的人在手握大权之后,忘乎所以,丢掉了“自我”,而回归于“本我”,醉春风就是一个最佳的例子。他也怕百媚娘走上醉春风的老路,最终天乐宗又与司礼监、青鸾卫搅合在一起,白费李玄都的一番苦心。

    到那时候,局面就不是李玄都可以轻易扭转的,这次能够拿下醉春风,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便是百媚娘本身,若是没有百媚娘里应外合,别说现在的李玄都只是一个小小的先天境,就是当年鼎盛时期的紫府剑仙来了,也是拿醉春风无可奈何。同时这也是一个绝佳机会,借着醉春风之死,以及陆雁冰坏了规矩的由头,切断天乐宗与司礼监和青鸾卫的联系,那么司礼监和青鸾卫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是他们理亏在先,而且与他们立约的是醉春风,现在醉春风已死,百媚娘大可不认旧账,若是再要步步紧逼,便不占一个“理”字,难保不会引出邪道十宗的高人为天乐宗出头,比如说那位“天刀”宋清,身为如今太玄榜的第一人,名义上的天下第一,还是极有震慑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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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客栈介绍:
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