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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二章 龙脉气运

    闹出这么大的风波,包括店老板在内,都已经逃走,而且这里的事情很快也传遍了整个镇子,只是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过来一探究竟,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殃及池鱼。

    不过也有个好处,没过多久,颜飞卿与南柯子便赶到了此地。

    两人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显然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也没有闲着。

    互相见礼之后,就在这间无名小店中分而落座,由颜飞卿和苏云?l分别讲述了各自的经过,如此一来,皂阁宗的图谋便有了个大概的轮廓。

    皂阁宗的谋划可以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在北芒县城,用满城人性命来祭炼邪术,养育炉鼎孕育“鬼胎”,另外一部分是在北邙山中的大墓,借助太阴尸的尸气造就了一方养尸地,意图培育护法神“夜叉”。

    在座之人都不是傻子,自然很容易就能推断出皂阁宗的根本目的是什么,一尊只是相当于归真境的“夜叉”不算什么,一个“鬼胎”也不算什么,两者虽然难得,但并不难对付,可如果把两者同时放在一起,那么结果就殊为难料了。

    如此一来,北邙山的那座大墓,是不闯也得闯了,可现在又面临着一个问题,那便是阴阳宗已经有了要出手的迹象,仅凭颜飞卿召集的这些正道弟子,未必就是阴阳宗和皂阁宗的对手,甚至不用那位地气宗师亲自出手。

    几人尽皆沉默不语,各自打着各自的算盘,过了许久之后,颜飞卿方才道:“贫道已经给家师去信,他老人家会以天师的身份去见那位地师。”

    众人尽皆一惊,唯有悟真双手合十道:“既然大天师肯去见地师,多半能将一场干戈化作无形,善莫大焉。”

    “不打?那就放任皂阁宗行此妖法?”南柯子摇头道:“而且北邙山已经由少祖山变为老祖山,这其中牵扯的种种,恐怕不仅仅是一个皂阁宗那么简单,也不是一个藏老人就能解释的。”

    此言一出,原本一直静默不语的陆夫人脸色骤变,一反常态地急声问道:“北邙山已经少祖山变为老祖山?此事当真?”

    南柯子一怔,误以为陆夫人质疑他望气的本事,心中暗道太平宗虽是这方面的行家,但也不能如此小觑旁人,于是便有些怫然不悦道:“千真万确,老道虽然寻龙望气的本事只能算是半桶水,但是简单的少祖山和老祖山还是能分辨出来。”

    陆夫人脸色微白,平日里一个七窍玲珑的人竟是没听出南柯子语气中的不悦,喃喃道:“原来如此,难怪他说北邙山这边地气有变,执意让我过来看看。”

    李玄都知道陆夫人口中的这个“他”,说的就是太平客栈的掌柜,真正的太平宗高人。如此看来,陆夫人来到龙门府就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必然。

    南柯子也看出不对了,不由问道:“地气有变?难道太平宗中的沈先生推算出了什么?”

    陆夫人稍稍定了定心神,苦笑道:“《青囊经》有言:‘山老无生气,山嫩则生气勃勃。’随着时势演变,越是靠近西方的万山之祖昆仑,靠西而诞的王朝越是无法应时而生。虽说秦、中古帝王州,但自前朝始,国都便不在此二州中,由可见一斑。而如今扎根西北的又是谁?如此一来,答案如何,已经不难猜。”

    南柯子猛地怔住:“如今在西北的正是伪周朝廷,越是靠西,越是无法获取龙脉气运,也就注定难以长久,如今地气有变,也就是说有人要为伪周朝廷逆天改命。”

    听到南柯子和陆夫人的话语之后,众人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明悟。

    此事怕是牵扯到了那位藏身于皂阁宗身后的地师,此人已经不是邪道巨擘那么简单,作为西北大周的国师、“圣君”澹台云的授业之师、阴阳宗的宗主、皂阁宗的幕后“东家”、牝女宗宗主的道侣,称之为邪道魁首也不为过。放眼整个天下,唯有正道盟主、大天师张静修方才能与他相提并论,换而言之,若真是牵扯到了徐无鬼,以及天下大势,那便不是他们可以插手的。

    南柯子愈发感觉事关重大,先前的那点不悦都一扫而空,从自己的须弥宝物中取出一个布袋,里头装的是他从北邙山中挖来的泥土,将其递到陆夫人的面前。

    陆夫人接过这袋泥土,伸手抓了一小撮,先是用两指捏了捏,又用鼻子嗅了嗅,然后便是皱起眉头,略微犹豫之后,陆夫人还是小心翼翼地将这一小撮泥土放入嘴中尝了尝,眉头皱得越深,缓缓道:“没错,是老祖山的味道。”

    南柯子轻声叹息道:“能让一座少祖山变为老祖山,可见幕后之人的通天手腕。”

    陆夫人放下手中的泥土,仍是皱着眉头:“还有一点我没有想明白,幕后之人既然是要逆天改命,那也应该让老祖山变为少祖山才是,他将少祖山变为老祖山,是何用意?”

    苏云?l闻言后,轻声道:“会不会是移花接木之法,将北邙山的地气转移至某座西北名山之中,如此一来,使得北邙山的地气枯竭,才会从少祖山变为老祖山。”

    陆夫人点头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不过现在还不能下断言,想要印证,就必须去西北境内亲自走上一遭才行。若是真在西北境内出现了一座崭新的少祖山,那么便能坐实了此事。”

    颜飞卿缓缓说道:“家师他老人家曾经说过,长生境的真人自行凝聚气运,虽然有长生久视的大造化和大神通,但也有天地规矩束缚,不能轻易干涉俗世,若真有人敢于如此行事,无异于主动断绝了自身的长生大道,这是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不要了。若真是有人故意为之,他是为了什么?为了从龙之功?”

    苏云?l摇头道:“这就不是我们能知晓的了,我们的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皂阁宗之事,这件有关地气龙脉的事情,大可等到事后禀报大天师和大剑仙,请他们二位泰山北斗定夺。”

    颜飞卿点头赞同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从始至终,李玄都没有插言说话。他虽是出身道家,但兴许是接触儒家多了,子不语怪力乱神,便对于渺渺难测的气运一事不太上心,他曾遍览史册,当年的龙门府神都以及秦州的西京,之所以会变为废都,根本原因是极度缺水之故,常常掘地七八丈而不见半滴水,土地也十分贫瘠,粮食产量连年下降,已经无法维持百万人的生活起居,后世王朝自然要另行迁都他处,与什么龙脉气运并无直接干系。

    虽说他不敢把话说绝,但在他看来,若是修改几处所谓的龙脉山形,就能改变天下大势的走向,也太过匪夷所思,与其想这些冥冥之中的气运,倒不如多施行几桩善政,笼聚民心,更能有利于自身争夺天下。若西北伪周一味重鬼神气运而轻视百姓人心,那么就算有气运加身,也不过是亚圣所言的:“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正因为如此,李玄都也同意苏云?l的提议,先解决眼前的皂阁宗之事,关于龙脉地气的事情,搁置再议,于是说道:“霭筠说的是正理,关于北邙山的事情,现在还只是推测,西北境内又是邪道五宗的地盘,想要求证也十分困难,所以此事还是交由老天师他们处置为好。”

    见李玄都、苏云?l、颜飞卿三人都提议如此,其他人自然也只能点头同意。

    然后颜飞卿从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一面令旗。朱为正色,故而旗面是正红色,以正黑玄色滚边,缀有明黄色丝绦,在旗面上以正黄丝线绣有“正一”二字,既是代表正一宗,也是代表正道十二宗。

第八十三章 江湖盛事

    这当然不是正一宗的“替天行道”令旗,“替天行道”令旗在老天师张静修的手中,颜飞卿手中的只是一杆副旗,不过同样具有效力,只是不能请动各大宗门的宗主而已。

    若是“替天行道”令旗在此,见令旗如见盟主,任何人都要谨遵号令,其中意味几乎等同于全面开始正邪大战,故等闲不能轻用。

    颜飞卿拿出令旗之后,环视众人,道:“既然如此,那就请诸位与我同去召集各宗弟子,同去北邙山。”

    包括陆夫人在内,尽皆应是。唯有李玄都摇头道:“我就不去了,我的身份出现在这种场合,不太合适。”

    颜飞卿稍稍沉默,知道李玄都说的是正理,当年他在江北结下了那么多的仇家,后来身陷“四六之争”和帝京之变,说是仇家遍天下也不为过,若是公然在众人面前露面,被人认出,就是一桩不小的麻烦事。所以颜飞卿也没有勉强,道:“那就请紫府兄暂且等待一二。”

    李玄都笑着点头。

    就在这时,苏云?l忽然对苏云姣说道:“云姣,你留在这儿陪着紫府。”

    本想跟着去凑凑热闹的苏小仙子脸色顿时垮了下来,不过又不敢忤逆姐姐,只能恹恹地应了一声。

    李玄都也不好扫了苏大仙子的面子,便没有替苏小仙子说话。

    待到李玄都和苏云?l等人离去,苏云姣立时黑了脸,不过也不敢招惹这个李师兄,毕竟这位李师兄是真会打人的,两人第一次见面,就直接把她打晕过去,可见其心狠手辣,那可是实实在在的肉疼。

    无处撒泻火气的少女用鞋尖提着脚下的石子,闷声闷气道:“我们干什么去?”

    李玄都笑道:“看热闹去。”

    李玄都和苏云姣都没有想到,这次问罪伐恶之举,竟然会演变为一桩江湖盛事。

    在上次玉虚斗剑之后,江湖在近十年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大的“战事”,顶多就是平安县城龙氏这种小打小闹,过去正邪两道惨烈厮杀的血腥记忆渐渐淡去,只剩下对于正道中大侠客、大豪杰的赞颂,年轻一辈的江湖人满腔热血,不知道生死之恐怖,也不知痛失亲人师长之撕心裂肺,耳朵听惯了先辈们的种种事迹,也渴望着能用自己手中握着的刀剑来扬名天下,故而当颜飞卿动用“正一”令旗召集正道同盟时,一传十,十传百,最终竟是有数百人响应号召,蜂拥而至。

    紧接着又有许多地方门派也跟着参与其中,不管是想要凑热闹,还是想要趁机与正道十二宗结下一些香火情,总之这股人流越来越壮大,足有近千人之多,动静之大,就连龙门府境内的驻军都给惊动了,据说也有许多青鸾卫也悄悄加入其中,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鱼龙混杂,共襄盛举。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到一个名为“黑白谱”的榜单,这不是棋谱,而是一份类似于老玄、太玄、少玄的榜单,不过不同于前三者,这份黑白谱并不为所有人公认,也并非是出自太平宗之手,故而其中许多排名存有争议。

    之所以会有黑白谱,是因为“三玄”榜单太过高高在上。

    先说老玄榜上的长生境高人,不提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如今公认的有四位,分别是大天师张静修、大剑仙李道虚、地气宗师徐无鬼、圣君澹台云,这四人都已经不能算是纯粹的江湖人,都是神仙中人。而接下来的太玄榜,无一不是一方豪强宗门之主,平日里深居简出,同样云遮雾绕。少玄榜上的年轻俊杰们倒是经常在江湖上走动,可少玄榜与太玄榜之间,还有一道巨大的鸿沟。这些年来,除了上任少玄榜榜首李玄都曾经登顶太玄榜,得以将两份榜单连接在一起,其他时候都呈现出一种割裂态势,中间有大批高手两边不靠,故而这份黑白谱便应运而生,取自无论黑白正邪,皆榜上有名之意。

    黑白谱把老玄榜、太玄榜、少玄榜上地位超然的各大宗师人物都摒弃在外,只取未曾登上“三玄”榜单之人,共百人,循序递补,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这份榜单在普通江湖人之中,有着极为广泛的传播,口口相传之下,倒是比高高在上的“三玄”榜单更为广为人知。

    在黑白谱之中,皂阁宗的洪成仇、范文成、孙不见就分别排在黑白谱的第七十二位、第八十七位、第八十九位,只是如今三人俱已身死,过不了多久,便会有旁人顶替他们的位置。

    此次颜飞卿召集正道弟子齐聚白古镇,前来参与的黑白谱上有名之人,就足足有八位之多。

    当颜飞卿催动手中“正一”令旗,一道红光冲天而起。过了大概两个时辰之后,正在小镇入口处的李玄都和苏云姣顿时便目瞪口呆,只见通往小镇的道路上扬起一大片烟尘,然后便是形形色色的江湖人正在朝这边赶来,有骑马的,有步行的,偶尔也有直接飞掠过来的;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身形曼妙的女子,也有剃度的出家人;当然,最多的还是腰间挂剑佩刀的年轻江湖郎,高头骏马,锦衣长靴,丝绦束发,又佩戴护腕、护额等等物事,好一个英气勃勃,正应了诗仙的那句:“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这些人因为脚力有快有慢的缘故,逐渐拉成了一条长龙。

    李玄都是老江湖不假,但他走过的江湖,大多都是“江湖夜雨十年灯”,凄风苦雨、刀光剑影、尸体鲜血,打交道的人,无论是结怨还是结缘,都是江湖中的顶尖人物,哪怕是那些死在他剑下的冤魂,也大多都是一地豪强。到后来,李玄都更是弃江湖于不顾,投身于庙堂之中,距离这等底层的江湖,已是越来越远。

    像今天这般“桃李春风一杯酒”的盛况,如此多的普通江湖人一起涌来,还真是让他大开眼界了。

    李玄都望着这些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感慨良多。

    虽然他也并不比他们大上许多的,但他却感觉自己已经老了,此时的心态就像是一个归隐的江湖前辈在看一众后辈。其实细细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李玄都在前不久的一天之中,就几经生死反转,一天就经历了许多人一辈子都经历不到的事情,而这种生死一线的日子,又绝不仅仅只有这一次,经历的次数多了,如何能不心态苍老?

    不过每当看到这些朝气蓬勃的脸庞时,李玄都又恍然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

    说到底,他也才二十五岁而已,还是当得起一个“年轻人”的称呼。

    至于苏云姣,作为一个刚入江湖不久的新人,眼前的一幕无疑满足了她对江湖的绝大部分想象,原本晦暗的心情一扫而空,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恨不得立刻加入其中。

    李玄都带着苏云姣避让到路边,让苏云姣从她的须弥宝物中又翻出了那顶帷帽戴在头上,然后在大部队浩浩荡荡经过的时候,两人便悄然不觉地混入其中。

    恰好有位买不起骏马也置办不起行头的年轻少侠正孤身赶路,李玄都便主动上前搭了个话,变为三人同行。

第八十四章 江湖儿郎

    李玄都与这位背了一把带鞘长剑的年轻少侠并肩而行,年轻人忍不住偷瞧戴着帷帽的苏云姣,只是苏小仙子对于这个年轻人并没有什么刮目相看的意思,目不斜视,让年轻人有点失望。

    李玄都没有戳破年轻人的羞涩心思,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也没什么不好。年轻人是个爱说话的,也不是那种老油子,都不用李玄都如何故意套话,他就开始自我介绍起来,他姓王单名一个应字,土生土长的龙门府人士,不是正道十二宗的弟子,出身于龙门府中一个名为“清水山庄”的二流门派,师父有先天境的修为,放在一府之内已经很是不俗,只可惜他不是核心弟子,在门派中属于人微言轻的那种,所以这次他并非代表自家师门而来,只是一个人独行,算是凑个热闹。

    既然人家已经报了家门,李玄都也只好投桃报李,也报上自己的姓名。好在“李玄都”这个名字还没有太多人知晓,只是在少数几人中流传,倒也不怕被瞧出什么端倪,不过李玄都故意略过了苏云姣,毕竟苏云?l和苏云姣只是一字之差,苏云?l的名声又太大,是个人都能听出两人之间有什么关系,而且苏小仙子在江湖上还是有些名气的,所以李玄都干脆不提了,免得招惹是非。

    这让王应有些失望,不过他也是个守礼的,知道姑娘的姓名不好随意乱问,便专心与李玄都聊天,聊着聊着便提到了这次江湖盛事。

    在颜飞卿和李玄都看来是一场不知结果如何的生死搏杀,可在这些江湖人看来却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王应说起此事的时候,语气中明显带着几分憧憬和兴奋:“这次咱们正道高手应正一宗颜掌教的号召,尽数在这白古镇汇合集结,诛杀皂阁宗的魔头妖人。其中来人可谓是高手如云,除了颜掌教和黑白谱中的几位高人,还有金刚宗的悟真大师、太平宗的陆夫人、东华宗的南柯子老前辈,慈航宗的苏大仙子和苏小仙子,不知能否有幸得见一面。”

    说这话时,王应的脸上满是敬仰之色。

    苏云姣头上帷帽的黑纱轻轻晃荡了一下。

    李玄都瞥了眼一直安静不言的苏云姣,不用想都能知道,这丫头必然是一副极为得意的模样。

    李玄都明知故问道:“苏小仙子?我只知道少玄榜排名第二的苏仙子苏云?l,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苏小仙子。”

    “李兄就是孤陋寡闻了。”说起这些,王应立刻滔滔不绝道:“这位苏小仙子就是苏仙子的妹妹,名叫苏云姣,刚出江湖便在荆州横江救孤,一把‘玄水’长剑杀得巨鲸帮二十三名好手血溅江上,后又一路杀上巨鲸帮,单掌劈五霸,一剑伏三鬼,这等威风,颇有苏仙子的风范,故而江湖上便赠了一个‘苏小仙子’的称呼,苏仙子自然也就成了苏大仙子。”

    李玄都还是第一次知道,苏云姣竟有这等事迹,不由稍稍拉长了声音说道:“如此说来,这位苏小仙子倒是无愧于仙子之名。”

    苏云姣的面庞隐藏在帷帽下,但此时的脸上已经满是遮掩不住的笑意,王应所说之事,正是她踏足江湖以来的最得意杰作,一来那巨鲸帮的实力颇强,而她在没有表露身份的前提下,以寡敌众,胜得干脆利落;二来那巨鲸帮的确是作恶多端,灭人满门不说,就连一个孤儿都不放过,她此举放在哪里也挑不出错来。

    善欲人知不是真善,恶恐人知便是大恶。虽说苏云姣没有将此事故意宣扬,为人所知,但是若能让人无意中得知,还是会心中窃喜。原本她对这王应只是观感平平,现在却是瞧得有些顺眼了。

    李玄都又问道:“方才王兄弟说还有几位黑白谱上的高人,不知都有谁?”

    王应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其中的两个,都是我们中州境内的门派,一个梧桐派,这个宗门很奇怪,上至掌门,下至普通弟子,都是以女子居多,她们掌门的真名已经不知道是什么,只知道江湖人称‘凤婆婆’,在我们中州的名声极大。”

    “至于另外一个门派,名叫望月派,名字虽然雅气,但是其中鱼龙混杂,就是比起我们清风山庄也要差上许多,不过他们的掌门很厉害,名叫练乘风,原本是北地的黑道高手,听说是好像得罪了当年威名赫赫的紫府剑仙,这才不得不逃到中州,然后又收拢了一批江湖散人,组建了这个望月派。”

    一直没有说话的苏云姣学着李玄都也拉长了嗓音:“哦,紫府剑仙。”

    王应有些惊喜,听这姑娘的嗓音,竟是这般好听,让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像是家乡的黄鹂鸟一样,一时间竟是有些痴了。

    李玄都装作没有看到,只是继续问道:“然后呢。”

    王应猛然回神,一个大男人竟是有些脸色微红,轻咳了一声,接着说道:“虽说这位乘风先生曾经是黑道高手,但是与邪道十宗俗无干系,来到我们中州之后,风评还算不错,又与其他几个门派交好,于是便慢慢划归到我们正道之中,这次颜掌教召集众人讨伐皂阁宗,这位乘风先生尤为上心,这会儿估计正在颜掌教身边。”

    李玄都没有半分不耐,苏云姣同样耐心听着,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若是跟在姐姐和姐夫的身边,所见的无非就是什么凤婆婆和乘风先生,都是那些陈词滥调,哪有现在有意思。

    佳人在前,虽说还没有看到相貌,但是仅凭一个嗓音,王应便已经有些心猿意马,有心在佳人面前卖弄,便将自己肚子里知道的东西竹筒倒豆子全都说出了出来:“这次正邪大战,咱们小半个中州的同道中人都已经赶了过来,依我看来,此战必胜!”

    李玄都问道:“何以见得?”

    王应伸出手掌,掰着手指道:“这次正邪大战,自然是以颜掌教为首,这是正一宗;以苏仙子为辅,这是慈航宗;还有太平宗、东华宗、金刚宗,正道十二宗足足来了五个宗门的高人,可见阵势之大,皂阁宗不过是一宗之力,如何能敌得过我们正道五宗?”

    李玄都笑着嗯了一声,点头道:“有点道理。”

    苏云姣却是嗤笑一声,忍不住打岔道:“那你想过没有,五大宗门总共就来了五个高手,可皂阁宗却远不止五个高手,而且这北邙山又是皂阁宗的地盘,占了地利,如何敌不过?”

    王应顿时一窒,又红了面庞。

    然后王应有些纳闷道:“这位……姑娘,你还忘了一个人,还有慈航宗的苏小仙子,应该是六个人才对。”

    这次轮到苏云姣被噎住,她倒是把她自己给忘了,却是不好反驳,总不能自己说自己不算高手,这可不是她的作风。而且如果算上李玄都的话,也的确是六位归真境高手,倒也不能说他错了。

    李玄都摇了摇头,轻叹道:“五个高手也好,六个高手也罢,不要忘了,皂阁宗的宗主藏老人可是高居太玄榜第四。”

    王应点了点头,有些忧心仲仲道:“这个大魔头的名声我是听说过的,杀人如麻,是那传说中的天人境大宗师,不容小觑啊,不过我觉得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邪不压正,颜掌教他们既然敢讨伐皂阁宗,必然有应对之法,不过肯定要死好些人就是了。”

    说到这儿,王应竟是涌起一股豪气:“可话又说回来,江湖儿郎江湖死,怕死还混什么江湖?”

第八十五章 江湖有酒

    说话间,三人随着人流进了白古镇。

    这会儿的白古镇与方才可是大不相同,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已经是人满为患。虽说镇子里的居民都是些手上带着人命的盗墓贼,但是遇到这么个阵仗,也不敢再摆什么地头蛇的架子,什么家当都不要了,纷纷收拾了些细软,第一时间逃出镇子。

    这倒是让后来进入镇子的江湖人得了不少便利,进入镇子也没闹出什么乱子。按照不成文的规矩,越是身份高的人,所在位置距离镇子中心也就越近,镇子的中心处是一间类似祠堂的建筑,不过供奉的不是哪家的祖宗,而是盗墓一脉的几位祖师,在祠堂前是一个颇大的空地,长宽各有百余丈,用青石条板铺了,农忙时可以当作打谷场,农闲时便成了许多小孩子玩耍嬉戏的场所。现在这里便成了正道中人的聚集所在,不过能走到这处空地的,无一不是在高人一等的,除了正一宗和慈航宗的普通弟子之外,多是中州境内都有极大名望的大派。

    接下来的便是在龙门府境内的一方豪强,如王应所说的梧桐派和望月派,两派的掌门人自然可以去颜飞卿的面前混个脸熟,但是他们带来的弟子就只能在空地的周围驻扎。

    毕竟是千余人之众,一股脑地涌进来之后,便将镇子填了个满满当当。像王应这样的无名小卒,就只能在镇子的边缘位置止步,李玄都倒是无所谓,当年“四六之争”的时候,他也曾像今日的颜飞卿这般众星拱月,若是不曾拿起,自然无从放下,可既然曾经拿起过了,便可以放下。

    颜飞卿催动“正一”令旗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此时距离颜飞卿催动令旗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天色将近黄昏,也就是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出门在外,身上肯定都是自备干粮,否则荒郊野外的,便要饿死,王应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个酥饼,望向李玄都和苏云姣时,便有些尴尬,因为两人也不像带着干粮的样子,浑身上下连个行囊都没有,而传说中的须弥宝物可不是谁都能用的,在他们清风山庄,也就是庄主和二庄主才有一件而已,也不算大,只能盛放些贵重物件。可他也就只有一个酥饼了,就算想要谦让,又该让给谁?

    李玄都摆了摆手道:“我们中午刚刚吃过牛肉,这会儿还不饿。”

    王应赶了一天的路,这会儿也饿得狠了,听李玄都如此说了,便不再故意谦让,开始大口吃起已经开始掉渣的冷硬酥饼,自然不算好吃,不过饿了之后再吃,便是天下第一等美味。

    李玄都望着周围的江湖人,凭他行走江湖这些年的见闻,便可认出十几个大小门派,只是人数虽多,但未必是皂阁宗的对手。关键还是要看颜飞卿和苏云?l带来的正一、慈航二宗弟子,他们本就在北芒县城中,只是在皂阁宗开启“三炼”大阵之后,他们便逃出城外,四散各地,在收到颜飞卿的令旗召集之后,又汇聚此地。

    其实颜飞卿的本意也是召集十二宗弟子,而非这些普通门派的弟子,只是这些人是自愿前来,其中原因也很简单,四个字足以概之:人情世故。若是能在此事中与堂堂正道十二宗攀上交情,那便是天大的幸事,就算攀不上交情,能混个脸熟也是好的,再不济,日后在江上说起来,自己也曾与正道十二宗并肩而战,跟随堂堂正道盟主颜掌教吊民伐罪,这是何等露脸的事情?不管是独行客,还是门派帮会,在江湖上的声望自然会再上一层楼,原本只是在中州境内有名,想必很快就会传遍北地各州。

    当然,此事肯定会死人,而且还会死很多人,但是正如王应所说的,怕死,就不要走江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就要有江湖儿郎江湖死的觉悟。

    江湖,哪有不死人的时候。

    三人又随着人流望向走了一段距离,找了个空闲地方坐下来,不多时后,又有一帮汉子也随着过来,坐在不远处,一群人看来都是累得狠了,也不说话,就恹恹地坐着吃饭喝水。

    看这个状态,一行人想要攻入北邙山中,也要个现在白古镇中修养个半日再说,否则在人人疲累的情形下,别说杀敌,自保都难。

    李玄都手腕一翻,掌中已经多了一个青铜小鼎,乃是以火铜制成,没有其他用处,只是可以自生火气,然后又从“十八楼”中取出三个锡酒壶,将其放到小鼎之中。

    王应看得目瞪口呆。

    虽说这位李兄弟穿了一件广袖的衣衫,袖中缝制有口袋可以盛放东西,但是无论如何也装不下这只小鼎,更何况还有三只酒壶,就是强塞也塞不下去,那么便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传说中的须弥宝物。

    李玄都也没有故作玄虚,稍稍抬手,衣袖下滑,露出手腕上的“十八楼”,十八颗黑沉沉的流珠让人目眩神摇。

    须弥宝物无疑了。

    王应愣了良久,方才缓缓喟叹道:“李兄真是……有钱,真是有钱!李兄是正道十二宗的弟子吧?必然是这些传承千年的宗门豪阀嫡系子弟才能有这等手笔。”

    李玄都没有多谈自己的身份,只是说道:“江湖上萍水相逢,相识即是有缘。我曾在一座客栈的门前看过如此一副对联,说是:‘天不管地不管酒管,苦也罢乐也罢喝罢。’我们今日不谈什么宗门江湖,只是喝酒。”

    说话间,李玄都拎起一只酒壶递给王应。

    王应顿时有些受宠若惊,不过紧接着便涌起一股豪气,伸手拿过酒壶就喝。

    “烫!”李玄都喊道:“慢慢喝。”

    这时候王应已经被烫了,张着嘴巴伸出舌头,“嘶嘶”吸气。

    李玄都摇了摇头,拿起另外一只酒壶递到苏云姣的面前。

    江湖离不开美酒,自认是江湖中人的苏云姣自然是不会拒绝,接过酒壶之后,兴许是觉得头上戴的帷帽太过碍事,干脆是摘了下来,露出一张让王应惊为天人的容颜,虽然他才刚刚喝了一口酒,但是这个时候,依旧以为自己是喝醉了,看花了眼。

    李玄都这时候也不好不介绍了,道:“这是我师妹,姓苏。”

    王应好像是做贼被人家当场抓住一般,赶忙收回视线,喏喏道:“苏……苏姑娘好。”

    单手拎着酒壶的苏云姣默不作声,只是自顾自喝酒。

    王应端着滚烫的酒壶,下意识地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喘。

    李玄都看到这一幕,不由轻轻叹息一声。

    王兄弟,就你这胆量,这辈子想要找一位江湖女侠共度余生,怕是难了。

第八十六章 号令群雄

    喝酒是一件极容易拉近感情的事情,若是男子与女子喝酒,在半醉半醒的朦胧之际,多半会说些平日绝不会在外人面前提起的心底话语,乃至于互诉衷肠,于是便感情大进。

    可惜刚刚还是个话痨的王应此时竟是半句话都说出来,甚至连看都不敢看苏云姣一眼,放任一个绝好的机会从面前溜走,直到苏云姣喝光了酒壶里的酒,脸上泛起两团红晕,明艳不可方物,他仍是没有敢抬起头去看她一眼。

    李玄都起身拿起最后一壶酒,轻声道:“王兄弟,今天便到这儿了,江湖有缘,我们日后再会,这壶酒就当是我送你的。”

    脸色微红的王应赶忙起身接过这壶酒。

    李玄都将那只用来温酒的小鼎收回“十八楼”中,又对苏云姣说道:“走了。”

    苏云姣重新戴上了那顶遮掩相貌的帷帽,然后摇摇晃晃地起身,是个人都能看出她的醉态。

    李玄都无奈道:“不能喝酒就不要勉强,赶紧运功逼出酒气,否则待会儿见了你姐姐,有你好受的。”

    听到“姐姐”二字,原本还醉醺醺的苏云姣立刻打了个激灵,在慈航宗有句话,是专门说苏云姣的,叫做:“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姐姐叫回话。天不惊地不惊,见了姐姐战兢兢。”可见苏云姣这位小仙子是如何惧怕她姐姐,她倒是不怎么怕李玄都,可是着实害怕李玄都去向苏云?l告她一状,所以她赶忙开始运转气机逼出体内的酒意。

    李玄都好奇问道:“就这么害怕你姐姐?”

    苏云姣倒是不藏着掖着,满嘴不知从哪学来的江湖气,道:“不瞒你说,我在慈航宗也是有一号的,云字辈的哪个敢不服我?可是这些人也忒没劲,经常就去姐姐那里告我的刁状,姐姐回来就训斥我,罚我抄书一百遍到三百遍不等,她们还编排了歌谣:‘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姐姐叫回话。天不惊地不惊,见了姐姐战兢兢。’李师兄,你摸着良心说,我是这样的人吗?”

    李玄都点头认同道:“你是这样的人。”

    苏云姣大怒道:“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此时王应望着两人,张大了嘴巴。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两人刚才提到了慈航宗?

    只是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李玄都与苏云姣已经走远。

    此时在镇子的中心位置,一身正黑道袍的颜飞卿站在祠堂的屋顶上,手中执有那杆召集众多正道中人来此的“正一”令旗,身后负有青气缭绕的“青云”。

    在祠堂的台阶上站着苏云?l、悟真、陆夫人、南柯子四人。

    数百名自认是江湖正道的江湖人士聚集在祠堂前的空地上,静静等待那位正一宗年轻掌教开口说话。

    此时此刻,颜飞卿负手而立,如同一位江湖王侯。

    如今天下,有正统朝廷大魏,也有居于西北一隅之地的伪周。江湖上同样一分为二,江北和江南是正道十二宗所在,辽东和西北是西北十宗所在。在正邪两道中,有两位公认的领袖,正道是天师张静修,邪道是地师徐无鬼,就算是大剑仙李道虚和圣君澹台云,也是在玉虚斗剑之后才名列老玄榜,所以在威望上比之前二者略有不如。

    颜飞卿是老天师的弟子,那么便是正道的“太子”了,身份自然贵重,他手中的令旗就好比是太子印信,更是可以一言号令三山五岳。

    颜飞卿抬头看了眼头顶,秋风吹过,天色渐阴,似是要落一场雨。

    他伸出一手,五指纤长,接住了一个雨点,然后缓缓握成拳头。

    “此次之所以讨伐皂阁宗,是因为皂阁宗种种不义之举。先是在北邙山中建造养尸地,为一家之私欲,以数千无辜之人的性命炼制活尸,此其一;然后又北芒县城中祭炼邪术,意图用满城百姓的性命养育鬼胎,此其二。仅此两点,天理难容。”

    数百名江湖人顿时轰然一声,开始大声应和,唾骂皂阁宗。

    此时李玄都和苏云姣来到空地的边缘位置,遥遥眺望颜飞卿。

    李玄都道:“不愧是小天师,已经有了正道领袖的风采。可惜他不姓张,若是张姓族人,那么日后的天师之位非他莫属。”

    苏云姣恼怒他刚才给自己拆台,故意说道:“也不看看是谁的姐夫。”

    李玄都笑道:“这话你敢跟你姐姐说吗?”

    苏云姣无言以对,只能重重冷哼一声。

    这千余正道人士响应颜飞卿的号令而来,为了彰显自家名号,许多门派都购置了旌旗,在旗面上写有自家的名号,此时都高高立起,随着秋风,猎猎作响。

    就在这时,秋风骤急,将旌旗吹得急剧摇晃,风中还夹杂着砂石,打在旗面上上啪啦作响。紧接着天空中响起一声闷雷,酝酿许久的天色骤然一暗,凄冷的秋雨从天而落,溅起无数的白色水雾,似是给单调的小镇镶上了一层朦胧的白边。

    放眼望去,雨雾之下尽是重重人影。

    颜飞卿不去阻挡秋雨,任凭雨滴打落在自己身上,俯瞰其下的众多江湖人士,高声道:“匡扶正道,铲奸除恶,是我辈职责。飞卿不才,上赖各位正道前辈之殷殷期望,下顺诸位正道同辈之切切推心。故动用“正一”令旗召集诸位同道,决意向皂阁宗问罪伐恶。”

    “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吒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只要我等齐心,则此战必胜!”

    这一刻,颜飞卿的声音压过了风声,压过了雷声,响彻在整个白古镇的上空。

    小镇内外,死一般沉寂。

    苏云?l缓缓开口道:“慈航宗苏云?l愿随颜掌教。”

    然后是金刚宗的悟真,他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我佛慈悲,贫僧也愿助颜掌教一臂之力。”

    南柯子也道:“老道愿往。”

    最后是陆夫人,嗓音不轻不重道:“太平宗也责无旁贷。”

    有了四大宗门的带头,其他门派也是随着大声应和。

    最终千余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竟是要将这雨幕也震散一般。

    第一次见到如此场景的苏云姣震撼难言。

    苏云姣在震撼之后,回过神来,也迅速被这股热切所感染,恨不得立刻冲杀到北邙山中,与皂阁宗决一死战。

    混在人群中的李玄都轻声叹道:“当年正一宗能够赢下‘四六之争’,强压清微宗一头,还是有他们的过人之处啊。”

第八十七章 前往北邙

    一场秋雨落下,也已经入夜,眼看着今晚是不能动身了,颜飞卿便传下令去,让众人现在白古镇中休整一夜,待到第二日清早,立刻出发。

    因为北邙山乃是皂阁宗的地盘,这座白古镇又曾是那些盗墓贼的地盘,所以颜飞卿也不敢大意,镇内应该会藏有隐秘地道,在一时半会儿之间恐怕难以找出,为防待夜半时分有皂阁宗弟子趁着夜色雨势从地道中杀出,颜飞卿将这千余人分为三部,每部三百余人,分为三次值夜。

    三百人手持火把,将不大的镇子照得光亮一片,除非是藏老人亲至,便是归真境的高手来了,在如此人数之下,也要铩羽而归。

    原本几个颇多忧虑的老成持重之辈,见颜飞卿行事极有章法,俨然是盟主领袖风范,不由抚须微笑,大感欣慰。

    入夜,秋雨愈发细密。果不其然,在大概丑时三刻的时候,有一伙皂阁宗弟子突然从镇中的房屋中杀出,与负责守夜的正道中人展开了一场激战,无奈正道这边人多势众又早有防备,这伙皂阁宗弟子没能掀起什么风浪,只是死了七八人,伤了几十人,而这伙皂阁宗弟子则是悉数授首,更谈不上折了正道群雄的锐气。

    为了泄愤,有人将这些皂阁宗弟子的头颅割下,悉数挂在镇子的牌坊上,一个个都是面色苍白,双眼紧闭,让几个第一次见到此等场景的江湖女侠面色苍白,隐隐作呕。

    颜飞卿让人收殓了死去之人的尸首,又派人安顿好哪些受伤之人,轻伤的就跟随大部队继续前进,重伤的则是派人送回北阳县城。

    此时秋雨已经停歇,入山之路一片泥泞,让人不得不怀疑昨日的那场秋叶来得蹊跷,颜飞卿又与苏云?l等人商议,派出正一宗的弟子作为前哨,实力雄厚的梧桐派和望月派作为左护右卫,另有慈航宗的弟子作为殿后接应,其余之人皆是中军大队,又挑选出轻功较好的二十余人单独编成一队,负责来回传递消息。同时又派出四名先天境高手身怀“子符”,游弋于周围,若有风吹草动,立刻燃烧手中的“子符”,持有“母符”的苏云?l自能尽早得悉。

    各派掌门见颜飞卿安排得井井有条,无不敬服。可想而知,今日之战若是成功,小天师颜飞卿在江湖上的威名必然要更上一层楼。

    什么是江湖威望?这便是江湖威望。不是凭白得来,更不是仅仅依靠相互吹捧就能誉满天下,是要用自己的行动赢出来的。

    这时候,那句话就能反过来说了,江湖不止是人情世故,还有刀光剑影,若是自己的根基不牢,仅仅是靠着机巧钻营,也是站不稳的。打个最浅显的比方,先前与李玄都相识的王应,在有朝一日得知了李玄都的真实身份,便有资格说自己是紫府剑仙的好友,谁敢不敬他三分?当然有人敬他,可如果有人不信,上前搭手,那么便立时露怯。在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顾前不顾后的莽夫。

    所以说,这些钻营的手段,不是不能用,可都是些锦上添花的手段,说到底,还是手底下见真章。

    千余人沿着泥泞的道路一路进了北邙山,刚走出大半个时辰,便有前哨回来通传,说是前面有人拦路,他们不敢擅自处置,特来请示掌教真人。

    颜飞卿让苏云姣和悟真坐镇中军,他则与李玄都等人前去查看,苏云姣立刻跟在李玄都身后,想要蒙混过去。苏云?l兴许是想让她也多见一见世面的缘故,并未阻拦,竟是默许了。

    当颜飞卿和李玄都来到拦路处时,发现拦路之人竟是一个老头。

    这老头看上去年纪已经极大,躺在一只黑驴的背上,那黑驴的毛皮油光水滑,可老头却是一身打满布丁的破布衣裳,还止不住地咳嗽。

    千余名江湖人手持兵刃前行,其声势之壮,就算是寻常官军见了也要退避三舍,但这老头竟然视而不见,就这么挡在路中间,而且这里是北邙山,哪来什么普通农户,事出反常比有妖,所以负责前哨的正一宗弟子不敢擅动,要专门请示颜飞卿。

    颜飞卿排众而出,拱手道:“未请教?”

    躺在驴背上的老汉睁开一只眼,瞥了颜飞卿一眼,道:“小道士,有何指教啊?”

    颜飞卿道:“请这位老丈让开道路。”

    老头“咦”了一声,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凭什么是我让开道路,而不是你们绕路而行?”

    “大胆!”立时有一名性烈如火的正一宗弟子大声喝道。

    颜飞卿抬手止住这名正一弟子还未出口的斥责,毫不动怒,平静道:“就当老丈行个方便。”

    老汉从驴背上坐起身来,故意不看颜飞卿,反而是望着那名正一宗弟子,道:“这里是北邙山的地界,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在这里耍威风?当真是不知死活,自讨苦吃。”

    一直沉默着打量此人的李玄都望向老头的虎口和五指,忽然开口问道:“阁下会用剑?”

    老头乜了李玄都一眼:“会使剑有什么稀奇?如今这个世道,三岁孩子会打拳,五岁的小孩会使剑,老汉我痴活七十多年,别说是使剑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抓,?、棍、槊、棒,拐子、流星,无一不会,无一不精。我小时候学过几个月的剑法,虽说几十年没练,都已经搁下了,但只要学过几个月,你这年轻后生就不是对手。””

    这口气,简直是吞天吐日,大到没边了。

    不过李玄都也不生气,道:“若是老丈不嫌,能否露上几手,也好让在下开开眼。”

    周围的正一宗弟子本想说话,不过见李玄都与颜飞卿是同行而来,显然不是一般角色,便都闭口不言。

    “唉,既然你这后生已经这么说了,那我便练上几手,让你们开开眼,不过老汉我身上没带剑,谁借把剑?”

    颜飞卿轻声道:“给他一把剑。”

    当下便有一名正一宗弟子丢了把带鞘长剑过去。

    老头伸手接过,拔剑出鞘,先是抖了个剑花,然后东刺一剑、西劈一剑的练了起来,使得三四下,忽然忘记了后续的招式,搔头凝思片刻,又使了几招,却是乱劈乱刺,虽然出手极快,但全然不成章法,犹如发疯一般。

    几名身后负剑的正一宗弟子见此情景,忍不住笑出声来。

    颜飞卿初时也是微笑不语,但看到李玄都的神情凝重,不禁渐觉讶异,再细细望去,只觉得这老汉的剑招时快时慢,可是剑法中破绽极少,实所罕见。再看到十几招时,此人的姿式固是难看之极,但剑招古朴浑厚,看似轻飘飘不着力,其实是蓄势以待,深藏不露。

    就在这时,李玄都上前一步,拱手说道:“今日得以目睹阁下高招,实是不甚荣幸,还未请教阁下大名?”

    老头收起长剑,瞪眼道:“你这后生,你看得懂我的剑法么?”

    李玄都微笑道:“略懂。若是在下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阴阳宗的‘太阴十三剑’,久闻‘太阴十三剑’的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令人叹为观止。”

    老头眯起双眼,望着李玄都:“你这后生,叫什么名字?”

    李玄都道:“木子李,双名玄都,玄都紫府的玄都。在下已经报上名姓,阁下尊姓大名,能否示知?”

    老汉却是毫不领情,更不曾报上自己的名号,反而是向地下吐了口浓痰,说道:“你们这许多人,是急着奔丧吗?”

第八十八章 拦路比剑

    以苏云姣的脾气,自然受不了这等侮辱,冷哼道:“邪道妖人,惯会逞口舌之利!还与他浪费口舌做什么,直接打杀了,保准不是冤案。”

    老汉冷笑道:“原来不是去奔丧,而是杀人放火的匪类!”

    虽说李玄都没有被这番轻佻言语激怒,心境依旧古井不波,但是脸上的浅淡笑意渐渐敛去,示意苏云姣先不要说话,然后轻声道:“我们愿意好言相劝,不是你得寸进尺的理由,有道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你若再装神弄鬼,休怪我们不客气。”

    老汉嘿然道:“终于不耐烦了么?撕下道貌岸然的面皮,也是杀人如麻的角色,什么正道中人,不过是伪君子罢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伪君子到底要怎么不客气。”

    李玄都平声静气道:“不必故作惊人之语,直说吧,你又是阴阳宗十殿明官中的哪一位?”

    老头的脸上闪过一抹异色,答非所问道:“你既然知道我用的是‘太阴十三剑’,想不想比上一比?”

    李玄都伸手按住腰间的“冷美人”,道:“正有此意。”

    站在李玄都身旁的苏云姣生怕李玄都小觑了江湖上的高人,小声说道:“‘太阴十三剑’可是阴阳宗的看家绝技,我听姐姐说起过,‘太阴十三剑’和我们慈航宗的‘慈航普度剑典’一样,虽说名字里还带着一个剑字,但是已经超出了剑的范畴,乃是上成之法,你别不当一回事。而且这老头既然敢来拦路,说明境界修为肯定不低,你也千万不要大意。”

    李玄都淡笑着点头道:“我心中有数,且放心就是。”

    就在这时,老汉已经仗剑而来,歪歪斜斜的一剑,朝李玄都轻轻划出一道半弧剑气。

    李玄都纹丝不动,任由这道剑气横掠而至,然后他以大指抵住腰间“冷美人”的刀锷,轻轻往上一推,长刀出鞘三寸。

    这道剑气立时被从中斩断。

    老头倒是没有如何意外,手中长剑骤然颤鸣,然后递剑而出。

    接下来的一幕,谈不上如何气势惊人,落在寻常江湖人的眼中,甚至有些滑稽可笑,就像一个不懂剑法之人胡乱出剑,又像是醉酒之人提剑踉跄乱走,步伐混乱,剑势毫无章法可言。

    不过落在李玄都的眼中,此人的身形与剑招乱虽然没有章法,但是速度却极快,如缩地成寸一般,没有气冲斗牛的浩大剑气,就这样歪歪斜斜来到了李玄都的身前。

    李玄都见他这一剑近身之后笼罩了自己上身的九处要害,确实精妙,反手拔出腰间的“冷美人”,反手横扫过去。

    老头人随剑走,在手中长剑的牵扯之下,竟是躲过了李玄都的这一刀,剑锋挑向他的肩头。李玄都不得不横向踏出一步,以手中的“冷美人”向上一磕。老头身形随之一旋,剑锋划出一个半圆,他整个人又是摇摇晃晃地围着李玄都绕了半个圈,又朝李玄都的后心位置刺出一剑,可李玄都却是早有察觉,双脚仍旧是落地生根,但是上半身却是猛然一个后仰,堪堪躲过这羚羊挂角的一剑。然后老人又顺势一剑刺出,如胡搅蛮缠一般,一时间让李玄都的四周剑气丛生,如烟雾缭绕,让人目不暇接。

    李玄都任由剑气肆虐,笑道:“不愧是‘太阴十三剑’,果然有些门道。”

    话音落下,李玄都猛然一步踏出,“冷美人”的刀锋随之向前推进三尺,老头神情平静往后退一小步,剑尖离他的脖子不过半尺距离,剑气将他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老头向着空处乱刺一剑,李玄都手中“冷美人”回转,也落在空处。

    李玄都虽是用刀,但根本还是剑招,故而也算出剑。

    两人连出七八剑,每一剑都落在空处,双剑未曾碰撞一下。但那老头却一步又一步地倒退,在地面上留下一连串脚印。

    老头嘿然一声,与李玄都的话语如出一辙:“不愧是‘北斗三十六剑诀’果然有点门道。”

    话音落下,他手中的剑势骤然一变,只见他提剑一阵乱刺乱削,刹那间接连劈了几十剑。不过每一剑都不是落向李玄都,剑锋所及,和他身子差着数尺距离。

    李玄都再次出剑,同样落在空处,但是两人一起出剑,同时也不断变化剑式,好像在各自施展一套剑法,而非正面交锋。

    同样用剑的苏云姣看得呆了,一脸匪夷所思。两人出剑时没有半点劲风,绝非以无形剑气对敌,为何两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

    难道两人每一剑都在预判敌人的下一剑会在何处?她虽然惫懒,但本身就是一等一的良才美玉,转瞬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之处。若是两人同时料敌之先,从破解对方的剑招,变为破解“破解剑招”的剑招,继而是破解“破解‘破解剑招’”的剑招。这就像是两位大国手对弈,走一步而看十步,于是两人的出剑也不断变化,最终变得“离题万里”,这样便说得通了。

    就在此时,忽听老头一声长啸,剑法再变,疾趋疾退,剑尖上幻出点点寒星。而李玄都也随之一变,大开大阖,势道雄浑。

    李玄都的剑法看似古拙迟缓,但每每都能将老人的长剑拦下,竟是以慢打快,以阳克阴。

    连续交锋近百剑之后,老人终于落入下风之中,不得不向后一跃,退出两人交手的范围。李玄都也不追击,只是收刀而立。

    此时老头已经收敛了轻佻之色,喟然长叹道:“老夫在这套‘太阴十三剑’上花了数十年心血,已经学足了十二剑,自觉剑法中有阴有阳,亦刚亦柔,哪知遇到剑术高手,还是不堪一击,看来十三剑就是十三剑,少一剑都不行。再有就是,老夫眼拙,常年闭关不出,不曾想成了井底之蛙,直到此时才记起有人曾经一剑斩天人,总算猜出了你的身份,也不知是不是有些晚了。”

    说罢,老者微微一笑,身形缓缓右转,左手持剑向上提起,剑身横于胸前,左右双掌的掌心相对,如抱一轮圆月。

    李玄都见他手中之剑未出半分,已经是蓄势无穷,脸色凝重几分,然后以刀连出十二剑式,六剑点地,六尖破空,剑气随意地落在四面八方,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已经提前预判了老者所有的可能出剑路径。

    然后就见老者左手剑缓缓向前划出,成一弧形,瞬间破去李玄都布下的三道剑气,在气机牵引之下,剩余剑气也开始颤颤巍巍,摇摆不定。

    就在此时,李玄都改为双手握刀,同时也从剑法变为纯正的刀法。

    却是那“烈火燎原刀法”。

    此刀法出自胡良之手,但根子还是在补天宗,出自那位太玄榜第一人“天刀”秦清之手,秦清横行于世多年,在宋政不知所踪之后,便一直霸占太玄榜的榜首位置,其刀法名为“天遁”,有“天道四十九,遁去其一”之意,故而被世人称为“天刀”。

    李玄都不得此刀法精髓,只是偶得半式,再加上当年他去观摩大剑仙李道虚与“魔刀”宋政交手的遗址,从中悟出宋政的“天地任我行”半式,李玄都凭借自己的剑道感悟将两个半式合一,似刀似剑,不堪大用,但是可以用来出奇制胜,就连藏老人都没能防住这一刀。

    大为出乎意料之外的老者无奈只能硬抗这一刀。

    只听一声震人耳膜的尖锐声音,老者只感胸口剧烈一震,气血翻涌,不得不向后连退数步,然后收剑而立,脸上神色古怪,惊诧非常,隔了良久,才道:“盛名之下无虚士,佩服!”

第八十九章 深入其中

    方才两人的一番激斗,谈不上生死相搏,大体还在比试的范畴之内,如今的李玄都固然踏足玉虚境,但是距离当年的巅峰还是差了不止一筹,故而两人其实在伯仲之间,只是李玄都的出奇一刀,让老者在短时间内无法想出破解之法,吃了个暗亏,不至于分出生死,却足以分出胜负。

    李玄都双手握刀柄使刀尖朝下,道:“承让了。”

    老人将手中之剑随手一掷,使其斜斜刺入地面,道:“老夫此番前来,是奉了地师之令,请诸位就此退去,可老夫既然比剑输了,那么此话便不好再说,诸位请自便就是。”

    说罢,老人翻身上了毛驴,让开道路。

    颜飞卿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吩咐道:“继续前进。”

    接下来的一路,再无人前来拦路,很快便来到那座大墓的入口处,也就是曾经周家村的所在。

    除了颜飞卿和南柯子之外,其他人还是第一次来到此地,这几日的时间里,墓道似乎又上升了许多,陆夫人仔细观察了这条已经完全露出地面的墓道之后,说道:“单看这条墓道的规模,就已经可以预见地宫的规模,不逊于寻常的帝王陵墓。”

    南柯子道:“可就算如此,也不适合大队人马全部进入其中,依老道的意思,入墓之人贵精不贵多,其余人等还是在墓外守卫为好。”

    颜飞卿点头赞同道:“南柯子前辈说的是正论,另外,此地曾经大地开裂,将整个村子全部‘吞’入其中,所以留在地面上之人也务必要小心谨慎。”

    众人商议一番之后,最终决定三百人入墓,以正一宗的弟子为主,另外七百余人守在地面,以慈航宗的弟子为主,其中陆夫人和苏云姣负责留守地面,有两点考量,陆夫人精通风水望气之道,有她坐镇,不必担心再出现大墓吃人之事,苏云姣则是负责统领留守的慈航宗弟子。

    其余人包括李玄都、颜飞卿和苏云?l在内,皆入墓中,力求毁去养尸地和太阴尸。

    入墓的三百人,都是精挑细选的精干人物,其中多是老成持重之辈。

    议定之后,在颜飞卿的安排下,三百余人依次入墓,同时携带了大量糯米和礞石等物,因为根据颜飞卿上次入墓的经历来看,墓中有着数量极多的岔路,如同一个巨大的迷宫,一不小心便会迷失其中,同时其中阴气浓重,让人难辨东南西北,所以干脆步步为营,以糯米和礞石粉末绘制“分阴戟”,驱散阴气的同时,也可以当作路标。

    入墓之后,因为都是挑选的精干之人,在颜飞卿的指挥下,各司其职,推进迅速,虽说墓道的空气中弥漫有一股阴冷腐朽的味道,但是因为一大队人马中多是血气旺盛的武夫,人气鼎盛,再加上方士们不断以礞石粉末和糯米为材料绘制“分阴戟”,使得墓道中的阴气荡然无存。

    走了大概数里距离,前方的队伍稍稍停顿,发现乐十几具尸体,似乎是刚刚身死不久,再从他们的服饰来看,倒像是皂阁宗的弟子。在场的都是久经江湖之人,许多人的验尸经验比起公门里的仵作也有过之无不及,只是略一查探,便断定这些人是被人以利器从背后偷袭致死,而且从他们死前的反应来看,根本没有什么反抗意图,那么很有可能就是熟人下手。

    通常这种自相残杀的举动,其中原因也不算难猜,多半是与灭口有关,换句话来说,这些人可能知晓了皂阁宗的机密,又不放心他们活着走出这座大墓,所以皂阁宗直接杀人灭口。

    再往前走出几个时辰,一路上随处可见皂阁宗的尸体,都是如出一辙的死法,使得不少正道中人唾骂皂阁宗的丧心病狂,竟是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不过皂阁宗似乎只是想要收拾残局,并未想过要给后来进入此地之人添什么麻烦,既没有机关陷阱,也没有在尸体上动什么手脚,使得一行人畅通无阻,很快来到颜飞卿所见的那处养尸地。

    除了颜飞卿之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景象,不免心神为之所夺。

    皂阁宗竟是地下深处打造出如此一方“洞天”,崖壁上密密麻麻的洞穴,好似蜂巢一般,让人头皮发麻,后背发凉,只是原本放置在崖穴中的棺材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个空洞洞的崖穴,就像是一只只黑色的眼睛从四面八方盯着他们。

    这便可以解释为何皂阁宗没有阻挠正道中人,从北芒县城事败到现在正道中人大举攻入此地,前后也不过两天的时间,皂阁宗要在两天的时间内将此处养尸地中的棺材全部搬走,必然要投入极大的人力,再加上在北芒县城中损失的人手,皂阁宗已是有心无力。

    颜飞卿站在洞穴中央的平台上,俯瞰脚下。

    养尸地,就像一块庄稼地,崖穴棺材中的活死人是庄稼,太阴尸的尸气是水源,尸体便是肥料,皂阁宗也不知往下面扔了多少尸体,下方的尸气浓郁到近乎肉眼可见,即使隔了如此远的距离,仍是可以感觉到尸气对双眼的烧灼之意。

    苏云?l站在颜飞卿的身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开口道:“要想个办法将此地毁去才是,否则留着便是遗祸人间。”

    颜飞卿摇头道:“不用我们动手,按照藏老人的说法,此处养尸地乃是依托于太阴尸而建,如今太阴尸即将出世,那么此处养尸地便也无法再维持下去,过不了多久,随着太阴尸的出世,此地便会自行消亡。”

    一行人只是在此地略微停留,因为皂阁宗已经提前撤离的缘故,所以并未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

    接下来继续前行,可此地却有四个出口,分别对应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众人来时的那个出口位于北方,颜飞卿先前所见的炼神堂堂主吴圭来时的出口位于西方,藏老人现身的出口位于南方,最后藏老人又是与吴圭一起从正西方向的出口离去。

    颜飞卿踌躇再三之后,还是决定从正西方向的出口离开此处养尸地。

    这是一条极为漫长且一直向下的路径,还是没有任何机关,苏云?l为众人做出了解释:“我们虽然将这里称之为大墓,实则这并不是一座墓,顶多算是一座活死人墓。先前玄机提及了藏老人曾经提到过的木勾真人,我便从随身携带的典籍中查阅了关于木勾真人的记载。”

    “从祖龙一统天下到本朝,受到正式册封的真人总共有三百六十三位,又分四等,分别是道君、真君、四字封号真人、二字封号真人,木勾真人便是二字封号真人。在木勾真人所处的时代,北邙山还不是今日这般模样,甚至皂阁宗还未背弃阁皂一脉,故而这里道家一脉极为昌盛,在此铸造宫观以修道炼丹之人,不知凡几,仅仅是有真人封号的,就足有八人之多,这位木勾真人也是其中之一。”

    “根据史书记载,木勾真人得了‘太上丹经’的传承,功参造化,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天人造化境,距离长生境界只剩下一步之遥,而且他还建立了一座名为‘长生宫’的宫观,开炉炼丹,广收门徒,俨然已经有了开宗立派的架势。若不是他执意刺杀燕国皇帝,本是有希望建立宗门的,在他行刺失败之后,身受重伤,逃回此地,令弟子将整个长生宫封闭,然后以阵法沉入地下,从此不知所踪,所以我们现在所在之地,应是在当年的长生宫中。”

第九十章 把水搅浑

    长生宫。

    听到这个名字,李玄都忽然想起了那个名为沈长生的黑瘦少年,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不过李玄都的思绪并未在这里停留太久,很快便转向其他事情。

    其实如今各方的谋划就像一个棋局,都已经摆在了明面上,关键是能不能看出来,还有日后的走向如何,李玄都身为局中人,想要不成为一颗弃子,不得不好生思量。

    故而在这一路上,李玄都很少开口,只是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长刀,仿佛随时会暴起杀人。

    南柯子走在李玄都的身边,有些忧心仲仲。

    此老虽然年岁已然不小,但是没有真正经历过惨烈的正邪大战,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留守宗门,这次在机缘巧合之下卷入了这场与皂阁宗的大战,难免心中惴惴。

    相反,李玄都等人,年纪虽然不大,但是经历的各种厮杀却不少,都是当年帝京之变的亲历之人,曾经沧海难为水,反倒是一个个都老神在在,对于接下来的大战,重视有之,却谈不上紧张,更谈不上畏惧。

    南柯子再三沉吟之后,终于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李先生,你说这次我们攻打皂阁宗会不会引起正邪大战?”

    李玄都摇头道:“不会。”

    两人都是束音成线,倒也不虞被旁人听见。

    南柯子有些惊讶道:“何以见得?”

    李玄都微微一笑,道:“道长想来是很少参与江湖中的名利纷争之事,所以不太熟悉。”

    南柯子老脸一红,承认道:“让李先生见笑了。”

    “术业有专攻。”李玄都摇头道:“没什么见笑不见笑的。既然道长如此问了,那我便与道长说上一说。我姑妄言之,道长姑妄听之。”

    南柯子点头道:“洗耳恭听。”

    李玄都不紧不慢地说道:“在当今的江湖中,虽有正邪之分,但是因为各自利害之故,也不是铁板一块,所以才有了‘四六之争’。如今的江湖形势,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一种平衡,尽管这种平衡包含了许多不讲道理的地方,但是总比双方杀红了眼的彻底撕破脸皮要好上许多,所以才能让如今正邪双方相安无事。”

    “道长所担心的无非是我们此举会打破这种平衡,其实不然,我们说到底只是把水搅浑,而不是打破这种平衡。今日我们正道一方看似是在攻,其实是在守,换而言之,我们是以攻代守。为何要以攻代守?其实也简单,是因为我们不主动出手,邪道中人便会对我们动手,就拿藏老人的炼制邪术而言,若是真让他侥幸成功了,遭殃的还是我们正道中人了。”

    南柯子只是不去钻营这些事情,而非不谙世事,听得深以为然,然后又问道:“什么叫把水搅浑?”

    李玄都回答道:“西北五宗建立了西北大周,其野心昭然若揭,真正想要打破平衡的是他们,而这个平衡并非是哪个人或者哪些人确立的,是整个江湖所公认的。现在西北五宗不管是针对我们正道十二宗,还是针对其他什么人,都会打破平衡,如果只是我们独自出手抵御,且不论能否做到,这都不是最好的选择,最好的选择是拉上别人和我们一起出手,而我们拉上别人一起的办法,不是去说服他们,而是把他们利害也牵扯其中,这样他们自然而然就会出手,这就是把水搅浑。”

    南柯子继续问道:“我们攻打皂阁宗又与李先生所说的把水搅浑有什么干系?”

    李玄都逐一分析道:“所谓斗争之道,其实就是让其中的利害都浮出水面。首先把西北五宗分开来看,真正想要打破平衡的,不会是皂阁宗,而是另有幕后黑手,我们和表面上的皂阁宗斗得昏天地暗,幕后黑手在暗中斡旋,敌明我暗,于我不利。”

    “其次,其中利害,并非只牵涉到我们,凡是在江湖中人,诸如青阳教之流,其实都被西北五宗的举动所牵涉,可他们却在一旁静观其变,想要等我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再跳出来坐收渔翁之利,所以我们就算是与邪道十宗开战,也没有理由纵容他们玩黄雀在后的把戏。”

    “现在我们攻打皂阁宗,北邙山虽然是皂阁宗的势力范围,但毕竟不是皂阁宗的,既然我们没有直接攻打皂阁宗的山门,而是来此地消灭即将出世的太阴尸,那么邪道十宗也挑不出什么不是,便不会发展为正邪大战,就像牝女宗的宫官打着报仇的旗号灭了平安县城龙氏,都是一样的道理。”

    “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那就是我们逼出了幕后黑手,想必道长也看到了,我们在这一路上,已经先后遇到了两位阴阳宗的明官,既然阴阳宗已经不得不入场,那么他们便不能像先前那般继续在幕后斡旋,这就像一张棋盘,在外面纵观全局落子容易,可一旦自己也身陷棋盘之中,那便处处掣肘。如果他们不亲自下场,那么作为遮挡的皂阁宗便会大损元气,对于阴阳宗同样不利,所以阴阳宗便处在了两难的境地之中,这也是他们为何派人拦截,可又不是那么坚决的缘故,仅仅派出两位明官,说明他们自身也对此事存在分歧。再说句猜测之言,恐怕那位地师也没有下定决心。”

    “还有,先前我和道长遇到了青阳教的人马,说明他们也对此事存有想法,那我们借机攻打此地,便正好再将他们拖入水中,且不管他们偏向何方,如此一来,水愈发浑浊,我们作为防守一方,便有了辗转腾挪的余地。”

    “除此之外,辽东五宗那边也是如此,虽说他们也是邪道之列,但是素来与西北五宗不是一路人,行事较为温和,若是让我来划分,西北五宗行事近乎魔道,而辽东五宗就仅仅是邪道而已,前者已经无可救药,后者却仍有拉拢的余地,我们也可以借着此事,将皂阁宗的图谋昭示天下,邪道中人讲究一个弱肉强食,以补天宗为首的辽东五宗绝不会坐视不理,为自保计,他们也要有一番动作。”

    “这只是大局上的考虑,再有就是一些其他细微处的考量,比如颜飞卿要考虑自己的江湖威望,借助此事可以帮他巩固正一宗掌教的地位。正道十二宗也不是铁板一块,苏云?l要谋求慈航宗在此事中扬名,毕竟在慈航宗的上头还有一个静禅宗,那才是真正的佛门祖庭。而悟真大师一味留手,倒不是贪生怕死,只是在其位谋其政,他要为了金刚宗考虑,毕竟金刚宗比不得等同是半个棋手的正一宗,实力较弱,还是要学会明哲保身。”

    南柯子听得目瞪口呆。

    他本以为这次的讨伐皂阁宗就是一件临时起意之事,没想到这其中还有如此多的弯弯绕绕,各方算计,各方谋划,真是听听都头大。

    同时也对这个年轻后辈生出几分佩服。

    难怪他当初能够亲身参与到帝京之变这样的大事中,看来不是一个武力超群就能解释的,身为一派领袖,武力过人是必然,但也不能仅此而已。

    同理,还有颜飞卿和苏云?l等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灯,不愧是被两大宗门倾力培养的宗主人选。

    想到这儿,老道人不由在心底喟然一叹。

    这江湖,混了一辈子还是没混明白,着实是不好混啊。

    他这次贸然参与到如此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之中,日后若能平安返回宗门,怕是也少不了要受宗主的训斥。

    他这个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以后还是安心炼自己的丹,再有这种事情,能不答应就不答应,少沾惹为妙。

第九十一章 长生宫前

    就在李玄都和南柯子说话的功夫,队伍继续上前,很快来到这条通道的尽头。

    出来这条通道之后,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山中洞穴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差不多有半座县城的大小,穹顶高有五十丈,无数类似钟乳的物事从穹顶上垂下,在其下方悬着一盏盏金灯,将整个洞穴上方照得灯火通明。

    在这个洞穴中的最中央位置,也是整个洞穴的地势最高处,不是阴森的墓室,而是一座巨大的宫观,重檐歇山,楼阁殿宇层层叠,其间以廊道相连,雕梁画栋,悬有金灯,殿中殿外灯火通明,映得金碧辉煌,仿若是天上仙宫。在宫观周围还有一条人工开凿的河流,绕殿而过,然后围绕整个洞穴形成一条护城河,其中流淌的却不是河水,而是水银,在灯火的映照之下,闪烁出使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此地本是当年北邙山的第一大观,被木勾真人经营多年,大有仙家气象,那些金灯比之寻常的长明灯还要珍贵,乃是真正的千年不熄,故而在时隔数百年后,仍旧照耀此地。

    所有人见到这一幕,都不禁为之震撼。

    那木勾真人本就是皇室出身,营造这座道观也不知花了多少国财,就算是正一宗的大真人府,也不过如此了。

    不过颜飞卿、李玄都等人的脸色却是有了几分凝重。

    因为从他们的入口位置到那座灯火辉煌的道观,中间还有无数废墟,看得出来,这些废墟早年时也都是大大小小的道观,可以想象当年的长生宫是如何鼎盛一时,可是现在都变为废墟,那一个个黑漆漆空洞洞的窗户就是这座死城的眼睛,无时无刻不注视着这些闯入者们,择人欲噬。

    当其他正道人士的视线从那座辉煌的“仙宫”中挪开,转而注意到这片黑暗的废墟时,每个人都不由咽了一口唾沫,因为在辉耀之下的暗沉中有无数烟雾升腾而起,让人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形,乍一看与洞天福地中的云雾缭绕有几分相似,但再仔细一看,却生出许多鬼域意味,尤其是静谧如死寂的环境,更是让人头皮发麻,甚至是毛骨悚然。

    “这便是长生宫了,当年也是堪比一方宗门的豪强,太阴尸应该就在那座宫殿之中。”苏云?l望着眼前的这片废墟说道。

    颜飞卿收回视线,缓缓抬起右手。

    众多正一宗弟子立刻从身上的褡裢中取出一沓已经提前写好的符纸。

    然后颜飞卿从自己腰间的“乾坤袋”中取出取出一艘小舟,舟首尾长约八分,高约两寸。

    他来到那条护城河的岸边,将手中小舟抛向江水之中,小舟迎风而涨,落于水银河面时,已经与寻常舟船无异,一队正一宗弟子踏上小舟,缓缓向对面驶去。

    这条护城河并不算宽,再加上水银比水要重,更易借力,能来到此地的江湖人都能以轻功点水过河,只是颜飞卿怕有埋伏,被半渡而击,故而先派正一宗的精锐弟子乘舟过河,就算有埋伏,这艘“沦波舟”也有防御之功效,不必担心无法还手。

    整个渡河过程平安无事,不过在过河之后,突然从烟雾和阴影中涌出无数阴魂和活尸,好在这些正一宗弟子早有准备,立刻将手中已经准备好的符纸掷出,只见这些符纸迎风即燃,化作熊熊火焰,连接成一道火墙,这些鬼魅之流触碰道火墙之后,顷刻间化作飞灰。

    有这些正一宗弟子站稳了脚跟,大队人马开始渡河,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鬼魅之流开始不断涌现,先是零零散散的一两个,然后是三五成群,待到后来,几乎是十几个一起袭来,其中偶尔还会夹杂着一具僵尸,不惧刀枪,力大无穷,但是没有灵智,而且极为惧怕正一宗的雷法。

    众多江湖人士开始与这些阴物交手,虽然有众多正一宗弟子坐镇,以符?建功显著,但也还是有所伤亡,两个入神境江湖散人被一头僵尸抓破了胸膛,立毙当场,还有几个被僵尸抓伤,伤口乌黑,中了尸毒。有正一宗弟子马上从怀上掏出一把糯米为其敷在伤口上,白色的糯米刚刚接触到伤口,立刻如冒出缕缕黑烟,然后生出一股恶臭。

    糯米可以克制尸毒,被僵尸伤到,如果不及时用糯米拔毒,一旦毒发就会丧命并变成僵尸,正一宗弟子长年降妖除魔,早已准备好这些必备之物。

    待到所有人都过河之后,颜飞卿收回“沦波舟”,从自己背后缓缓抽出“青云”,一马当先走在前头,带领着众人走入这片废墟之中。

    ……

    另一边,在那片废墟的深处,有一座巨大的广场,以白色云石铺就,长宽各有三百丈,若是从上方俯瞰,可以清晰看到这一大块极为突兀的空白。这里原本是长生宫弟子早课时的练武所在,但现在已经是荒芜一片,处处透出颓废和破败。

    皂阁宗的旱魃坛坛主孔无忌、炼尸堂堂主尚熙、炼神堂堂主吴圭此时都站在这里。

    孔无忌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不过却不是武夫,而是一名货真价实的方士。

    他轻声吩咐道:“取一碗水银。”

    在他身后的一名旱魃坛弟子立刻转身,从随身携带的葫芦中倒出一碗水银。

    孔无忌接过瓷碗,将碗中的水银随意一泼,变成一面银色的水镜。

    孔无忌伸手一指水镜,随之在镜面上浮现出正道中人过河的画面,纤毫毕露。

    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水镜中的画面,无喜无悲,让人看不出心中所想,全无半点大敌临头之际该有的紧张焦躁。

    当他看到颜飞卿以“沦波舟”载人过河,然后正一宗弟子早已准备好的符?轻易打退了那些阴物。这位旱魃坛坛主轻声道:“不愧是正一宗掌教,不愧是小天师,心思缜密,从白古镇到这里,我们先前准备的那点见面礼,都没能派上用场。”

    尚熙轻咳了一声,道:“若是他不堪大用,老天师张静修怎么会放心把掌教之位传给他,颜飞卿、苏云?l、玉清宁这些人,无论心计还是修为,都是不容小觑。”

    吴圭眉头微皱:“这些都是意料中事,关键是那个紫府剑仙,若不是他,宗主也不会折损一具身外化身。少年得意不算什么,一个大风大浪便夭折在江湖之中,能够东山再起才可怕,当初帝京之变以后,他分明只剩下一堆灰了,怎么还能生出火星来?就算生出火星,为何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几人都是无言以对。

    水镜中的景象越来越靠近。

    满身金黄的老僧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望来,白眉微微皱起。

    在这一瞬间,这面用水银造就的水镜,毫无征兆地砰然碎裂。

    无数水银向四面八方溅射开来,有几名躲闪不及的皂阁宗弟子,直接被洞穿出一个个血洞,更有倒霉的,直接被一滴水银洞穿了眉心,留下一个血洞之后,当场倒毙。

    不过激射向三位皂阁宗高手的水银却在还未触及到三人的时候,便砰然炸裂开来,消散无形。

    孔无忌对于这个结局并不意外,毕竟是太玄榜上排名第七的高人,若是没有这老和尚坐镇,颜飞卿等人也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硬闯入此地。

    吴圭说道:“按照时间来算,宗主他老人家应该快要……”

    孔无忌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巍峨宫殿,收回视线后,轻声道:“行百里者半九十,越到这个时候,越是不能掉以轻心。”

    他是这次的指挥之人,负责调度皂阁宗弟子,防守此地。

    而他也当然知道自己的对手是哪些人,所以为了应对这些正道中人,如今的长生宫中驻守了五百余人,可见皂阁宗对于这些登门恶客是如何重视。

第九十二章 血祭大阵

    一名黑袍女子行走在长生宫的廊道中,忽然停下脚步,倚着廊柱而立,望着一盏金灯,怔然出神。

    这名女子披头散发,遮挡了面庞,让人看不清她的相貌、神情,也看不清她的眼神,唯有能看清的,只是一双红到近乎发黑的嘴唇。

    女子姓耿,单名一个“月”字。

    耿月。

    皂阁宗有内三堂和外四坛,共有三位堂主和四位坛主,其中唯有炼魂堂堂主耿月一人是女子。在皂阁宗的“三炼”阵法中,以“炼神阵”居首,那么便会给人一种错觉,在皂阁宗内三堂中,也自然是以炼神堂堂主吴圭为首,实际上并非如此,如今的皂阁宗内三堂中,真正的为首之人其实是这位炼魂堂堂主耿月。

    因为她是皂阁宗中处藏老人之外,唯一一位天人境大宗师。

    这次皂阁宗谋划,由藏老人总揽全局,可以分为三大部分,第一部分是炼制“鬼胎”,此事由范文成主持,尚熙、孙不见、洪成仇协助。第二部分是以养尸地炼制“夜叉”,此事由吴圭主持。第三部分便是压制太阴尸,此事由耿月负责,也只有一位天人境的大宗师,方能压制那头屡次想要强行出世的太阴尸。

    先前周家村的那场剧变,从吓得赵奇肝胆欲裂的女鬼到打破南柯子的宝镜,再到南柯子在沟壑中见到的女子人脸,最后到大地开裂,将整个村子一口吞下,皆是她的手笔。

    原本按照计划,她还要压制这具太阴尸大概一个月的时间,不过随着正道中人大举来袭,皂阁宗不得不提前放弃养尸地,她之所以要压制太阴尸不使其出世,就是为了维系这方养尸地,既然养尸地已经无用,那么她也就不用再压制太阴尸了。

    接下来的事情,会由藏老人亲自接手。

    一具太阴尸而已,哪怕它生前是一位天人造化境的真人,死后也就成了死物,藏老人以一己之力,足以将其制服。

    耿月望了一会儿金灯,重新开始迈步前行,从廊道转入长生宫的正殿,然后在这座大殿中打开一个隐蔽入口,沿着一段漫长的阶梯一路往下,来到一处位于整座宫观地下的大殿。

    刚刚进到此地,便有一股浩大的气机如浪潮一般冲荡过来,耿月身上的黑袍飞舞不休,同时也吹开了她的黑发,露出一张惨白而无半分血色的面庞,她的一只眼睛已经瞎了,整个眼珠被掏走,然后又用细线将眼皮缝合这是藏老人在早年时亲手所为,只因为她办砸了一件差事。

    耿月睁开仅剩下的一只眼睛,望向前方。

    在她的面前,有十八个石人环绕成一个奇异阵势,每一个石人的身上都贴有耿月也不能完全知悉的符?,她只能依稀辨别出这些符?应该与“炼神阵”有关,而这十八个石人则应该与“十八冥丁”有关。

    在十八个石人的边缘位置,藏老人的本尊正负手而立,他的半张脸庞仍旧露出森森白骨,而另外半张脸庞,则破天荒地浮现出些许笑意。

    当耿月来到藏老人的身后时,这位皂阁宗的暴君没有转身,只是用一种极为平和的语气缓缓说道:“耿月,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耿月摇了摇头,嗓音嘶哑道:“不知。”

    藏老人的嘴角微微上扬,似是为耿月答疑解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是我皂阁宗的历代祖师们用了几十年才完善的一套阵法,除了作为根本的‘炼神阵’之外,还有你所见的‘十八冥丁’,所谓‘十八冥丁’,是从阁皂一脉的‘十八脉’之法演变而来,乃是一种以猿猴等灵兽为祀物的灵阵,共有十八个阵眼。发展后来,阵眼中的祀物便无定数,小到鼠犬,大到虎豹,都可为之脉眼,后来又有高人开始尝试用活人来代替灵兽,以此加强此阵法的威力,并延长有效期限,用活人布的‘十八脉’,便是所谓的‘十八冥丁’,由于此种做法有违天道,所以自‘十八冥丁’诞生之日起,便被阁皂历代掌教明令禁止使用,甚至连‘十八脉’也一起被禁止了。当然,后来我们皂阁宗叛出阁皂一脉,便无所谓禁止与否,自然是百无禁忌。”

    耿月望向十八个石人,独眼中显现出惊讶之色,喃喃道:“这十八个石人是用活人做成的?”

    藏老人大笑道:“对,就是活人,而且不是一般的活人,一半是正道之人,一半是十宗之人。知道正对着你的那个石人是谁吗?是静禅宗的一名首座。当年我皂阁宗正如日中天时,曾经专门派遣高手捉拿了许多归真境以上的高手,包括正一宗的一名长老,还有牝女宗的某一任玄圣姬,也被封入了石人之中,这便是牝女宗一直敌视我们皂阁宗的缘故。”

    藏老人的眼神中楼露出一股狂热:“除了‘十八冥丁’之外,这方‘炼神阵’其实也是融汇了‘炼尸阵’和‘炼魂阵’两者之长,是一座名副其实的血祭之阵,这座大阵就像是一头饕餮,只进不出,很难喂饱,当初也就是我们皂阁宗家大业大,方能将这座血祭之阵填满,可就算如此,也损失了很多人手。”

    当耿月听到“损失人手”几个字时,独眼的眼皮微微一跳。

    她明白所谓的“折损人手”,其实就是把自己人也投入了这座血祭之阵当中。

    说到这儿,藏老人的语气骤然变得冷淡下来:“也就是最为鼎盛时的皂阁宗,方能完成如此壮举,换成现在的皂阁宗,本座就是掌握这座大阵,都足足花了十余年的功夫,将此阵从皂阁宗的山门搬移到此地,又花了三年的时间,根本不可能重新建造此阵。”

    耿月睁大自己的独眼望去,只见在阵法的中央位置有一块半埋入地下的血色石碑,或者说整块石碑本就是由鲜血凝聚而成,这也是藏老人可以将大阵转移的根本原因所在。

    藏老人从自己的须弥宝物中取出一具活死人,直接丢入阵中。

    只见阵内骤然浮现出十八道飘渺人影,与生前一模一样,男女老少皆有,他们一部分是正道中人,还有一部分是邪道中人,除此之外,也不乏皂阁宗之人。

    当年的皂阁宗鼎盛一时,内部自然也不是铁板一块,于是就有了种种争斗,而失败之人便被丢尽了这座阁皂一脉的巅峰阵法之中。

    耿月对此也倍感惊心,因为她认出了其中的一位皂阁宗祖师,那是一位精通驾驭群尸的祖师,惊才绝艳,创出了许多术法,皂阁宗之所以能够培育“铁尸”,此人也是功不可没,其画像至今仍是悬挂在皂阁宗的祖师殿中,只是后来莫名失踪,宗内典籍都是语焉不详,她本以为是死于正道之人的手中,或是练功走火入魔被反噬而亡,却万万没有没想到竟是被自己人投入到这座血祭大阵之中,成了阵法的肥料。

    藏老人没有在意耿月的震惊,缓缓说道:“本座现在要催动这座大阵,将太阴尸强行炼化,你为本座护法。”

    耿月回过神来,愈发震惊道:“宗主……这样会不会太过冒险?”

    藏老人面无表情道:“为了这个谋划,本宗足足花费近十年的光阴,现在正道中人大举来袭,幕后必有高人推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现在还不放手一搏,那就只能坐视着十年的辛劳全部付诸东流。”

    耿月无言以对,低敛了眉眼,道:“谨遵宗主之命。”

第九十三章 洞内激战

    李玄都没有跟随大部队前行,而是独自一人游弋在大部队的周围,负责清理埋伏于废墟之中的暗哨。毕竟以他现在的境界修为而言,只要不遇到藏老人本尊,没有人能威胁到他。

    一路行来,果真让他揪出了不少皂阁宗弟子,然后也都无一例外地被他斩于刀下。

    正邪之争不是搭手,不是比试,不是口舌之争,在动手之前,可以存有回旋余地,可一旦决定拔剑出鞘,那便是你死我活的生死之争。

    生死之争,哪有不死人的。

    李玄都在废墟间的小径上缓缓前行,整个人走在阴影和雾气之中,石青色的文士儒衫仿佛染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唯有手中的“冷美人”散发着雪白的光。

    这抹亮眼的光无疑成了黑暗中的绝佳靶子,不断有皂阁宗弟子从黑暗中对他出手,可又都死于他的刀下。

    未过多时,便没有人再敢对他出手。

    取而代之的是一具诡异尸体,仿佛被烈火灼烧过,浑身上下焦黑一片,已是看不到完好的皮肤。

    李玄都毫不客气地给了它一刀,刀锋穿过胸膛。

    就见这具尸体双手握住自己的胸口,指缝间、双眼口鼻七窍中竟是有熊熊幽绿色火焰冒出。

    这具尸体乃是阴阳宗的“逆转生死轮法”重回阳世,本身已经非是生人,近乎于尸妖,此时被一刀穿心而过,本不算什么,只是李玄都在这一刀上附着的剑气,对于阴秽之物杀伤极强,只是一刀,便将这具尸妖近乎于置于死地。

    这头尸妖猛然仰天长啸。

    漆黑乳贴的皮肤上出现一道道裂纹,从这些裂纹中同样有幽绿色火焰喷涌而出。

    火焰冲天而起,映染了小半个天空。不消片刻,这头尸妖已经化作一个火人。

    尸妖然踩踏地面前行,每走一步便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清晰脚印,甚至脚印上也有丝丝缕缕的火气残留。

    此火乃是尸火。

    道门典籍曾记载,在僵尸之属中,以铜甲尸最是大名鼎鼎,号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寻常法器也难伤其分毫,几乎可以媲美佛门金身,而在铜甲尸之上,还有传说中的旱魃,不在五行之中,超脱三界之外,一出世便是尸火漫天,所到之处赤地千里,必定要引来天罚雷刑。

    若是这头尸妖能够维持目前的状态而不死,再有一处千年养尸地温养数百年,未必不能成就旱魃之身,不过这两点要求实在坎坷无比,先不说尸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就是那千年养尸地也是可遇不可求,所以也就只能想想而已。

    方才李玄都一刀破开了尸妖的体魄,使其体内气机躁动失控,悉数化作尸火,如同是火上浇油一般,虽然只是暂时的虚火,但在燃尽之前却是凶猛无比。当下尸妖命不久矣,正所谓回光返照不外如是。它本就不多的灵智早已随着着尸火的燃烧而消散殆尽,只是凭借本能,卷起漫天尸火,冲向李玄都。

    以李玄都现在的修为而言,想要一剑或是一刀便将其直接斩杀,未免力有不逮,但是活人与死物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智”字,李玄都只是侧身让开,用出一招“有凤来仪”,手中的“冷美人”一勾一挑,若是换成任何一个对手,都知道此时要回手反挡,可没有了神志的尸妖仍旧一往无前,然后它就被李玄都借着其前冲之势,向上挑起,然后又是一刀轻飘飘地劈出,尸妖被这道剑气正中胸口,被剑气向上顶着直接上天,继而在空中炸裂成璀璨烟花。

    李玄都驻足而立,双手拄刀,仰头望着这朵肮脏的烟花,脸色在焰光的照耀下忽明忽暗,心底忽而有了些当年身为紫府剑仙时信手破敌的感觉。

    这可真是久违了。

    另外一边,颜飞卿等人也是迅速突进,藏在暗中的皂阁宗弟子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的弩机,对付先天境或是归真境的高手时,弩机可能没有那么好用,但是对付普通江湖人士,却是一等一的杀器。

    同时皂阁宗等人忌惮于悟真等人的存在,也不效仿军伍成建制地箭雨泼洒,以防被某位高手以一己之力全部挡下,而是藏在暗中施以冷箭,于是正道中人的队伍很快就开始出现伤亡,不过正道中人都是老江湖了,立时吸取了教训,排列得十分分散,同时以各种废墟开始遮蔽身形。

    走在最前面的颜飞卿祭起“九阳离火罩”,九条火龙咆哮而出,将一处废墟完全笼罩,片刻之后,七个皂阁宗弟子嚎叫着化为了燃烧的火人,从废墟跑出,只是没有跑多远便一头栽倒在地,抽搐几下之后便不动弹了。

    与此同时,苏云?l也驾驭起手中的“妙法莲华”,一剑化作十余剑影,分散而出,这些剑影如有灵性一般,钻入废墟的缝隙之中,将藏于其中的皂阁宗弟子斩杀。

    当然,更少不了悟真这位“金身罗汉”。

    只见一片耀眼金光骤然绽放开来,驱散了黑暗,给周围的废墟镀上了一层金边,金光越来越盛,继而大开始震颤。然后一道金色身影破开无数废墟,步步前行,随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近,皂阁宗的弟子们也逐渐看清了来人的长相,竟是一名身披袈裟僧衣的和尚,满身金色,似是罗汉降世。

    老僧的身躯仿佛有千钧之重,每走一步,大地便要随之震颤一下,他一路行来,在身后的地面上留下了一片支离破碎。

    无数弩箭落下,僧人的金身不伤分毫。老僧甚至无视前行路上的众多废墟,直接以双手将其摧毁,从中生生开辟出一条道路。

    这场激战,正道中人损失不轻,邪道中人的损伤更为惨重就是了。

    很快颜飞卿等人便穿过重重废墟,便可以看到那条环绕长生宫的水银河。

    离得远时,这条水银河仿佛只是一条蜿蜒银带,可离得近了再看,却发现宽广无比,气势恢宏,堪比一州大城的护城河,河上架有一座以镂空的汉白玉作为雕栏的石桥,石桥足有五六丈之宽,足以六马并行,其下方的护城河中升腾起来的烟雾整座桥遮掩得若隐若现,好似是三途川上的奈何桥,飘渺神秘中透着阴森诡异。

    过了这座桥,便是那座白色云石广场。

    提前一步来到此地的李玄都对颜飞卿道:“这不是普通的水银河,而是弱水。”

    昆仑之北有水,其力不能胜芥,故名弱水。 凤麟洲,在西海之中央,地方一千五百里,洲四面有弱水绕之,鸿毛不浮,不可越也。

    颜飞卿的脸色凝重几分,道:“既然是弱水,那我们便不能直接渡河,非要从桥上走过不可了。”

    李玄都点头道:“正是如此。而且我刚才已经探查过了,桥上和对岸都有大批皂阁宗弟子,想要过去,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就在此时,就见一众皂阁宗弟子抬了十余口石棺从桥上下来,将其放在石桥入口处,细细一数,刚好十八口。

    而且这些石棺并非是躺倒在地上,而是竖立起来,足有八尺之高,整体没有太多接合痕迹,似是以一整块石头雕刻而成,棺盖上浮雕有许多晦涩符?,除了阁皂一脉,还有众阁、全真、正一的符?,除此之外,在石棺的四角又雕刻有四只不同荒兽,用以镇压之用。

    颜飞卿抬眼望去,立时认出了这些石棺的根祗,脸上露出几分厌憎之色,道:“又是皂阁宗的‘十八冥丁’之法。”

第九十四章 过桥渡河

    话音方落,十八口石棺的轰然炸裂开来,出现了十八具干尸。

    这些干尸只剩下一层灰白色的干枯皮肤包着干枯如柴的骨架,不过在它们的胸腔中,有一颗血红的心脏,透过近乎已经透明的干皮,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在打开石棺的那一刻,这些心脏就开始不断跳动,充满了生机。

    随着心脏的跳动,一股股红色的鲜血就像泉眼里的泉水,汩汩流淌开来,充斥骨骼,填充血肉,使得原本干瘪的干尸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丰满起来,皮肤也有了血色,最终变为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孔无忌缓缓走到石桥的最高处,伸开五指。

    然后在十八个“人”缓缓睁开了双眼,双眼中不见眼黑和眼白之分,只有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色。

    每一个冥丁都有先天境山巅的修为,十八个共为一体,结成阵法,大致相当于归真境强九。

    苏云?l见到这一幕,忍不住感慨道:“窥一斑而知全豹,从这些‘十八冥丁’的身上便可以看出当年的皂阁宗是何等不可一世。也正是这样的皂阁宗,才需要二十一个宗门联手镇压。”

    颜飞卿接口道:“盛极而衰,此乃天地循环至理。当年的皂阁宗有多么昌盛,那么今日的皂阁宗就有多么落魄。”

    “有道理。”苏云?l笑了笑:“那我们如何解决这‘十八冥丁’?”

    颜飞卿道:“‘十八冥丁’的本意是十八个阵眼,可经过皂阁宗的改良之后,这些阵眼已经可以随意移动,那么‘十八脉’便是一座可以移动的阵法,类似于‘南斗紫薇阵’和‘北斗真武阵’,想要快速破阵,只能是以力破之。”

    就在此时,悟真主动开口道:“就让贫僧试上一试。”

    说罢,悟真上前一步,身形化作一道金光,激射向十八个似人非人的存在。

    只见悟真入阵之后,运转“金刚神力”,只是伸手一扯,在气机牵扯之下,十八个人影便摇晃不休,仿佛拔河角力,其中一方的气力不如别人,被扯着倒向另外一边。

    然后悟真双手合十,再双掌分开,掌心中金光璀璨,被拉成一条金色长绳。

    悟真伸手画了了一个半圆,金色长绳随之拖曳出一个半圆弧度,将十八道身影全部环绕其中,好似一个巨大的绳套。

    老僧双脚狠狠踏地,落地生根,大地轰然震颤。他伸手一拉,收紧绳套,然后双双手开始拉动金色长绳,“十八冥丁”便不受控制地被拉向悟真所在的方向。

    如此一来,便使得石桥处的入口空门大开。

    李玄都脚下一点,身形当先掠出。

    原本站在桥上的孔无忌连同一众皂阁宗弟子都向后退去,倒是摆出了一副开门迎客的架势。

    就在李玄都双脚刚刚踏足桥面的时候,桥下的河面上骤然掀起滔天巨浪,然后一只巨大的黑鱼从水中跃出,张开满是尖牙的大嘴扑向李玄都。

    这下便着实有些出乎李玄都的意料之外了,没想到皂阁宗竟是在此地安置了如此多的诡异后手,就连他都认不出这黑鱼究竟是什么东西,不过观其浓重的阴气,想必也不是什么活物。

    转眼间,这条黑鱼已经距离李玄都只有不足丈余的距离,看其大嘴,完全可以把李玄都一口吞下,李玄都甚至可以嗅到其中逸散出来的腐臭味道,就好像是烂鱼堆积腐臭的咸腥味。

    李玄都直接一刀劈出,浩荡剑气排空而出,锋芒毕露,触物而发,轰震如雷。

    这奇怪的黑鱼被李玄都迎面一刀,又以跃出时的轨迹倒落回河中,激起好大一片水花。

    李玄都也不好受,被震得手掌发麻,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冷美人”。不过他也一下子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竟是个妖物。

    只是这等妖物长年生活在这等地方,吞食被皂阁宗扔入河中的尸体,故而体内阴气极为浓重,倒要让人错认为鬼魅阴物。

    就在这时,石桥轰然震动一下,原来是那只黑鱼见奈何不得李玄都,便从桥底撞击石桥,若是石桥破碎,已经可以勉强御风的李玄都倒是不怕,可除了颜飞卿等寥寥几人之外的其他人便过不得弱水。

    李玄都不由怒喝一声:“孽畜尔敢?”

    他一振双袖,从袖中飞出一紫一青两道长虹,分别从左右两个方向掠向桥下的黑鱼。

    虽然两把飞剑只是顶尖灵物,但是仅以锋芒而论,却是丝毫不逊于下品宝物的“冷美人”,再加上“北斗三十六剑诀”的加成,瞬间便在黑鱼的背上切割出两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黑鱼并非是梭形,而是如海龟一般体形扁平,仅仅是略有弧度,没有鱼鳞鱼鳍,吃痛之下,在其后背上竟是浮现出一个足有磨盘大小的人脸,神色狰狞扭曲,张开嘴巴,从中激射出一条猩红长舌,刺向两柄飞剑。

    见此情景,苏云?l也不好坐视旁观了,身上现出“太乙云衣”,足尖一点,身形凌空飞掠至河面上方,手中的“妙法莲华”一闪,将这条长舌从中斩断。

    与此同时,李玄都单手攀住石桥的栏杆,身形向外翻出,借着这股悠荡之势,身形穿过桥洞,又是朝黑鱼背上的人脸一刀斩下,然后分别踩在“青蛟”和“紫凰”的剑身之上借力,从桥洞的另一边掠出,重新回到桥上。

    一众正道人士在震惊之余,也不由好生佩服,纷纷猜测这位横空出世的刀客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有这般身手。

    有心思敏锐之人,早早就注意到这名刀客似是与颜掌教、苏仙子、悟真大师等人极为熟识,不由在心底暗自猜测,难不成是哪位隐世高人的弟子?所以才会在江湖上不为人知,而这次出山,便是来扬名立万的。

    自然没有人想到此人就是曾经大名鼎鼎的紫府剑仙,虽然李玄都不愿公开露面,但只是以防万一而已,实际上真正认得李玄都之人,可谓是屈指可数。而且也不会有人会往紫府剑仙的身上去想,就算当年的紫府剑仙风头无量,如今四年过去了,紫府剑仙早已时过境迁,在普通江湖人看来,就算紫府剑仙还活着,恐怕也成了一个废人,不知躲在那个角落苟延残喘。

    谁又能想到,当初只剩下了星星之火的紫府剑仙,如今又有了燎原之势?

    就在李玄都重新回到桥上的时候,一道剑光朝他直奔而来。

    却是炼尸堂堂主尚熙终于出手,虽然他在北芒县城一战中受创严重,但毕竟是归真境九重楼的宗师,在黑白谱上高居第三十六位,他精心准备的一剑,不容小觑。

    李玄都面对这一剑,在不动用“人间世”的前提下,不敢有丝毫轻忽大意,不过也谈不上生出畏惧之心,一挥手中的“冷美人”,雪白的剑气如激流飞瀑汹涌而出,与这一剑针锋相对。

    一瞬之间,无数剑气炸裂开来,纵横交错。

    待到剑气散尽,李玄都已是向后飘退数丈,直接退出了石桥的桥面。

    手持古剑的尚熙则出现在石桥上,手中古剑一指,身形再度掠向李玄都。

    不过就在此时,苏云?l自河面一冲而起,以手中的“妙法莲华”将这一剑拦住,而李玄都作为百战之人,甚至不用苏云?l开口,他便不再去管尚熙,身形如烟,再次向河面飘去,要将那头黑鱼彻底斩杀。

第九十五章 孤身陷阵

    这怪鱼毕竟不是全无灵智的僵尸之属,趋利避害乃是生灵天性,见李玄都气势汹汹而来,不敢造次,立时潜伏入至水底,再不敢露面。

    此时的皂阁宗三位高手中,旱魃坛坛主孔无忌正在操纵“十八冥丁”与悟真纠缠,炼尸堂堂主尚熙再一次对上了苏云?l,只剩下炼神堂堂主吴圭一人。

    吴圭便责无旁贷,双手掐诀,便要对李玄都出手。

    只是正道这边还有一位正一宗掌教颜飞卿,在吴圭将要动手的同时,颜飞卿也向前踏出一步。

    吴圭心中叹息一声,知道自己要先去应付这位年轻掌教了。

    只见吴圭的双手一分,从中泼洒出一大片幽蓝色的火焰,乃是皂阁宗的招牌术法“纯阴尸火”,而颜飞卿则是直接催动上品法宝“九阳离火罩”,从中飞出九条火龙,当头迎上汹涌而来的蓝色尸火。

    两者刚一接触,便如沸水烹油,炸裂出无数红蓝二色交织的火花。

    没了牵制的李玄都从驾驭“青蛟”和“紫凰”前掠,而他本人则是不断踏足飞剑之上,以此借力,朝着河对岸掠去。其实这已经是御剑飞行的雏形,只是“青蛟”和“紫凰”并非专门用来御剑飞行的飞剑,而李玄都现在的境界修为也不支持他直飞九天之上。

    此时正在河对岸严阵以待的皂阁宗弟子立刻举起手中弩机,朝着身在半空中的李玄都射出弩箭。

    只是这种弩箭对于李玄都来说实在没什么太大作用,就算他不用“冷美人”将其格挡开来,这些弩箭也伤不到他的体魄。

    当李玄都的双脚踏足对岸时,一大群手持兵刃的皂阁宗弟子立刻围了上来,以寡敌众的李玄都丝毫不惧,双手握刀,运起“烈火燎原刀法”,一人如入无人之境。

    见此情景,众多正道人士也不再犹豫,直接冲上石桥,往对岸杀去。

    原本正在围攻李玄都的皂阁宗弟子又不得不分出一部分人手去阻挡正道之人的攻势。

    正邪厮杀,分外眼红,瞬间短兵相接,双方都是入肉入骨。

    一名正一宗弟子和一名皂阁宗弟子互换一招,正一宗弟子被一掌拍在胸口,七窍流血,而皂阁宗弟子则是被一剑穿喉。

    有两人同时跃起,在半空中交手数招,然后两人同时下落,还未来得及落地,就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刀剑刺穿了身体,双双殒命。

    有蛮力惊人的大汉一斧子砍去敌手的头颅,然后整个人身形一转,手中板斧随之劈砍,一名来不及躲闪的皂阁宗弟子直接就被一斧头拦腰斩断。

    然后不等他有所反应,一名皂阁宗弟子在他身后出刀,一刀削掉了他的半个脑袋,脑浆流了一地。

    有皂阁宗弟子被打落河中,直接被怪鱼一口吞掉。

    也有正道弟子中了暗算,脸色漆黑,立毙倒地。

    双方互相绞杀,尽是瞬间生死立判的搏命厮杀,只有几名先天境和归真境的高手可以做到自保,但也远远谈不上轻松。

    唯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愈发深入的李玄都。对于曾经历过江北围杀的李玄都而言,眼下这点场面倒是不算什么,他的周围就像是屠户刀下的砧板,一具具尸体纵横交错,鲜血彻底染红了白色云石铺就的地面。

    在他已经逐渐靠近那座长生宫的时候,突然出现一名手无兵器的黑袍女子,一掌拍在当胸,使得他轰然后退,又陷入到众多皂阁宗弟子的围攻之中。也正是直到此时此刻,李玄都才算是渡河之后真正意义上被拦下脚步。

    黑袍女子正是皂阁宗一人之下的炼魂堂堂主耿月,天人境大宗师的修为,仅次于宗主藏老人,在她身后还有十余具铁尸,个个身高八尺,力大如牛,先是被浸泡在药缸中,淬炼体魄,然后披甲埋入养尸地中,大致相当于伪归真的境界,这次皂阁宗从养尸地中撤离,干脆也把这些铁尸一并放出。

    若是还未破境之前的李玄都,遇到这些铁尸自然会颇感棘手,可在他踏足先天玉虚境之后,这些铁尸便不足为道了,就在李玄都几次出剑之后,已经躺下几具缺胳膊少腿的铁尸。

    此时李玄都无视一名皂阁宗先天境高手的背后偷袭,一刀将一具铁尸从头到脚劈成两半,皂阁宗高手的双掌狠狠拍在李玄都的后心上,非但没能让李玄都身形动摇分毫,反而自己受到气机反震,双手颤抖。

    这位皂阁宗高手心中震惊到了极致,此人分明没有五气合一,为何会有如此浩大的气象?他在这“黑煞掌”上浸淫十数年,颇为自负,竟是连此人的护体气机都不曾破去。

    不等他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李玄都已经是运转气机,借着此人的双掌,浩大气机如大江大潮向他体内倒灌而去。这名先天境高手顿时脸色血红一片,瞬间受了不轻的内伤,他想要收回手掌,却发现自己的双掌被牢牢吸附,根本动弹不得,然后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对方的气机冲荡,五脏六腑破碎,经脉俱断,继而七窍流血,死得不能再死。

    与此同时,李玄都还从“十八楼”中放出了“白骨玄妙尊”,如一道白影瞬间出现在一具铁尸的面前,两只白骨手掌并拢刺入铁尸的胸腹,然后双手分别往左右一分,就将这具铁尸撕扯成两半。

    “白骨玄妙尊”仿佛是食人的厉鬼,又掠向另外一具铁尸。

    本不急于出手的耿月见状终于按耐不住,身形一掠而出。

    “白骨玄妙尊”被耿月一掌拍中额头,直接倒飞出去,落地之后,脚下法座仍是在地面上滑出十余丈远,但是毫发无损,起身之后顺势将不远处的一名皂阁宗弟子的头颅摘下,身形再一闪,又将另外一名皂阁宗弟子的心脏挖出,触目惊心。

    周围的皂阁宗弟子不敢上前,纷纷后退,可“白骨玄妙尊”却是得势不饶人,瞬间向前扑杀至一名皂阁宗的面前,两根白骨手指同时伸出,狠狠刺入此人的双眼之中,然后就见白骨手指猛然伸长,刺破头颅,从脑后探出。

    耿月终于有了几分怒气,再次掠至“白骨玄妙尊”的身旁,一掌将其再度拍飞。

    李玄都全然不管“白骨玄妙尊”,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刀,便将一名铁尸的手臂斩下,然后以刀背顺势一磕,直接将这具铁尸打飞出去,将一名躲闪不及的皂阁宗弟子直接砸死。

    一名老人运转“九阴鬼手”,两只手掌生出鳞甲,指甲如钩又如刀,足有尺余之长,已经有了藏老人的几分火候,身形鬼魅地冲向李玄都,然后用出一套掌法,类似于悟真的“千佛掌”,一出手便是六十多掌,眼花缭乱,将李玄都周身上下的几处要害全部笼罩,只是李玄都的眼光更高,一眼便看破其破绽所在,直接一刀斩下他的右手。

    只剩下一只手的老人顿时肝胆俱裂,再无半点恋战的心思,不管事后是否被宗门重罚,向后撤去。

    只可惜他跑得不够快,被李玄都几步追上,然后一刀刺穿后心,这位在江湖上也算久负盛名的高手,就这么气机溃散,命丧当场。

    李玄都正要找寻下一个目标,可这时耿月已经不打算再让其继续逞凶,瞬间赶至,手掌上燃烧起肉眼可见的黑色火焰,使得空气扭曲,携带出呼啸的风声,给予这名用刀的剑客悍然一击。

    李玄都虽有防备,已经用手中“冷美人”的刀腹格挡,但还是踉跄几步,方才卸去这一掌的巨力,他低头望去,“冷美人”的刀身上竟是多出一个黑色的掌印。

第九十六章 皂阁往事

    李玄都见这女子盯上了自己,直接将手中的“冷美人”收入腰间鞘中,然后从“十八楼”中取出“人间世”。

    手握“人间世”的李玄都整个人气势骤然一变,虽然不能与其巅峰时相比,但已经不逊于手持“妙法莲华”的苏云?l。

    百中无一的先天玉虚境,刀剑评上排行第三的“人间世”,再加上号称杀力第一的“逆天劫”,如此三者相加,让李玄都有了与一位天人境大宗师勉强扳手腕的底气。

    虽说不敢言胜,但总不至于在几个回合之内就命丧当场。

    耿月的脸上露出几分凝重之色,独眼透过黑发的缝隙死死盯着李玄都手中的半截断剑,缓缓道:“好一个紫府剑仙。”

    说罢,她身形向前飘荡而出,又是一掌拍出,同样的“黑煞掌”,寻常皂阁宗弟子只能算是些许黑雾缭绕,而女子的“黑煞掌”却是尸气漫天。

    李玄都从正面硬撼这一掌,以两人为圆心,一圈气机涟漪向外猛然扩散开来,凡是被波及到之人,无论正邪,皆是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被震飞出去。然后两人双双后退,滑出数丈的距离后,又同时止住身形。

    李玄都的眼角渗出鲜血,蜿蜒流淌,好似血红小蛇。

    耿月的脸庞上骤然涌上一抹鲜红,转瞬即逝,复归苍白。

    到了这个层级的交手,分出胜负容易,分出生死却难。刚才的一番交手,无疑是李玄都落入下风,不过耿月想要杀死李玄都,却还差得远了。

    这一战,堪称惨烈。

    不仅仅是李玄都和耿月,所有在场的正邪两道弟子,上至颜飞卿,下至江湖散人,一直与皂阁宗弟子厮杀了一个时辰。

    鲜血彻底染红了白色云石铺就的地面。

    三百正道人士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一百余人,而五百皂阁宗弟子更是伤亡三百余人。几乎人人带伤,几乎人人沾血。

    只是操纵“十八冥丁”而未真正陷阵的孔无忌面沉如水。

    皂阁宗的弟子当然不止这五百人,可一座长生宫没有饮水,没有食物,皂阁宗的弟子也不是都有辟谷境界,还是要吃饭喝水,所以一座长生宫容纳五百皂阁宗弟子已是极致。而且正道中人也不止是三百人,在外面还守着七百余人。外面的皂阁宗弟子想要驰援进来,也不是易事。

    皂阁宗这些年看着很不错,可终归是比不得当年了,只是弄出了个花架子,里头都是虚的,像吴圭之流投宗主所好,大肆鼓吹中兴气象,尽是些虚火,华而不实。孔无忌一直看在眼中,心知肚明,却从不在宗主面前提及半分。一是因为宗主此人好大喜功,刚愎自用;二是因为说了也无用,皂阁宗身后站着的是阴阳宗,阴阳宗要的是一条听话的狗,用来平衡局势,牵制旁人,而不是当年独霸江湖的猛虎,所以就算皂阁宗真有了中兴气象,第一个跳出来阻挠不会是旁人,必定是阴阳宗。

    无论正邪两道,谁都不希望出现一个能够以一宗之力抗衡二十一个宗门的皂阁宗,现在的皂阁宗,刚刚好。

    这次皂阁宗遭难,阴阳宗竟然只是派出了两位明官,而且还是排名靠后之人,敷衍意味极为明显,未尝不是阴阳宗对皂阁宗的一次敲打。而正一宗和慈航宗竟然会出现在此地,也颇为蹊跷,他们是如何知道皂阁宗的密谋?是谁给正道中人通风报信了?所以世上之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坏就坏在这里。

    孔无忌身为藏老人的智囊谋士,对此忧虑极深。正道十二宗虽然闹出了一场“四六之争”,让包括皂阁宗在内的西北五宗得以趁此时机成事,但是两大柱石正一宗和清微宗却并未伤及根本,寻常正一宗弟子在江湖上的地位仍是极高,等闲就可以聚集数十江湖散人,甚至是光明正大地袭杀青鸾卫,那么颜飞卿动用“正一”令旗,能啸聚千人之众,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这还仅仅是颜飞卿,如果换成大天师张静修呢?“正一”令旗换成“替天行道”令旗,那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孔无忌不得不承认,在阴阳宗袖手旁观的前提下,又对上了正一宗,再加上一个慈航宗,甚至不用正一宗的老家伙们出面,皂阁宗这次也是败多胜少了。

    这让孔无忌有些悲愤难言。

    当年皂阁宗距离一统江湖只剩下一步之遥,可就是这一步之遥,被整个江湖联手扼杀了。九位天人境的长老有七人死于正道七宗联手布下的“七杀诛仙阵”,死后尸骨无存。内三堂的堂主和外四坛的坛主悉数战死,少数归真境高手得以苟活,但也被废去一身修为,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孔无忌仍旧记得当年他拜入师门时,师父对他说过的那段往事。

    金帐汗国攻陷大晋的半壁江山,当时本就已经名列十宗之首的皂阁宗顺势而为,在北邙山筑造大阵,使得万鬼朝宗,造就人间鬼国,宗内高手受此裨益,境界暴增,横压当世。

    当时坐拥九位天人境和两位长生境的皂阁宗,放眼江湖,无论是正一宗还是无道宗,皆不是其对手,甚至就是正道十二宗联手,也未必能敌得过皂阁宗,于是皂阁宗顺理成章地开始谋求一统江湖。而一统江湖,就要先一统十宗,于是皂阁宗提出了十宗合一的说法,意图将邪道十宗合为一个宗门,皂阁宗的宗主即是圣君,然后再灭去正道十二宗,道门归一,那时的皂阁宗宗主就是整个道门的大掌教。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最先做出反应的不是道门正统大天师,而出身十宗的地师,那一代的地师先是派出门下一位与正道中人交好的弟子代为传话,然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接洽,他本人亲自与那一代的天师秘密见面,这也开启了后世天师与地师直接对话的先河,在两人之前,大天师与地气宗师一向都是老死不相来往。

    天师和地师先后三次会晤,最后一次会面,就是在昆仑之巅的玉虚峰上,在那座大门紧闭的玄都紫府面前,正道十二宗的宗主和邪道九宗的宗主悉数到场,双方歃血立誓,订立盟约,然后正道十二宗和邪道九宗,开始联手绞杀不可一世的皂阁宗。

    这场正邪大战,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二十一个宗门对战一个宗门,曾经太玄榜上占据了半数席位的皂阁宗,虽然不敌整个江湖的联手,但是凭借北邙山的人间鬼国,还是可以勉强做到平分秋色,直到金帐汗国被大魏太祖皇帝驱逐,人道昌盛,鬼道凋零,鼎盛一时的皂阁宗最终轰然倒塌,两位长生境高手悉数陨落,九位天人境长老中,除了两人分别逃亡金帐汗国和海外婆娑州,其余也全部身死。

    当然,其他二十一个宗门也损失极为惨重,折损的高手并不在皂阁宗之下,只是分摊到每个宗门头上,便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不过这场大战也让整个江湖都大伤元气,导致如今的江湖呈现出一种衰弱的态势,青黄不接。要知道当年的太玄榜,清一色全是天人造化境,少玄榜也全是归真境九重楼,若是李玄都生在那个时代,便很难像如今这般耀眼了。

    经此一战,皂阁宗算是彻底灭亡,唯有一名归真境嫡传弟子在机缘巧合之下流落至海外凤鳞州,得了机缘,跻身天人境,后又返回中原,当时正邪双方再次开战,其他九宗为了抗衡正道十二宗,这才帮助此人重建皂阁宗,也就是今日的皂阁宗传承。

    今日的皂阁宗,与当初那个让二十一个宗门为之胆寒的皂阁宗,其实是两个宗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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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