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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十六     变臣txt下载     变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七十九章知节尽节

    大火熊熊燃起,将后寨化成一片火海。土山之上,简易的撬杆不断地把木料投向寨中,连寨墙外残破的竹梯也燃着了,护城河中的水蒸起腾腾热雾,寨门处被赤堆了高高的木材,就算寨中人想往外冲也不容易。

    寨墙上已经看不到人影,隔着寨墙二十多丈远,仍能感觉到热浪滚滚炙人,饶强锋带着兵马列阵在百步之外,严防着寨中人冒死往外冲,舒永杰则一脸狰狞地站在土山之上,让兵丁不断地往寨内投木材。

    饶强锋和董浩云专门研究过投石车,没有实物只能根据描述做出简易的撬杆,把平山镇人家的房梁拆下做为简易的杠杆,一头用皮袋兜着木料,一头用人用力往下拽,木料腾空而起向寨中砸去。这种简易的撬杆用不了多久就坏了,舒永杰让人把平山镇人家的房梁尽皆拆下,坏了一架便换上一架新的,边坏边造,拽杆之人换班,一刻不停地往寨内投木料。

    大火一直烧了两天两夜,便连护城河也烧干了,饶强锋试着往寨墙上射了一箭,大片的石料粉末般地落下,都烧酥了。出乎饶强锋的意料,寨中并没有人冲出来,饶强锋没有打算进寨看看,大火犹在,要等温度降下来至少还要三两天,时间来不赢,寨中的粮食肯定也化成了灰烬,如果寨子没有退路,寨中人恐怕也被烧成了灰,自己将江家乃至平山镇化成一片灰烬,算是报仇了。孟子辉攻打新齐城不利,是时候前去增援了。

    离开平山镇,舒永杰命人将房屋点燃,状元牌坊早被砸烂在地,舒永杰骑着马从破石块边经过时,恶意满满地吐了口唾沫。

    饶强锋的到来不仅给孟子辉带了数千兵马,而且还带来了许多攻城器械,看着城外浩浩荡荡的讨天军,城墙上的守军面如土色,谁都知道新齐县守不住了。

    舒永杰奉命策马来到城前,高声喊道:“讨天军饶大将军有令,尔等速速打开城门归降,大将军答应不伤害尔等性命。否则,城破之时,鸡犬不留。”

    李县令在衙役的护卫下,颤微微地探头应答道:“这位将军,本县愿意开城归顺,但愿将军言而有信,不伤害我城中百姓。”

    城门打开,李县令率着官吏出城,跪在舒永杰的马前,迎接讨天军进城。舒永杰感觉扬眉吐气,当年自己见了衙门的小吏都要弯腰屏气,今天高高在上的县老爷跪在自己的马前抖成一团,大丈夫当手握杀人刀,纵横天下。

    讨天军接管了新齐县四门,李县令将饶强锋等人迎到县衙,饶强锋在正中坐下,看了一眼心神不宁的李县令,宽慰道:“李大人放心,你既然开城投诚,本将军就不会为难你。等大军西归,李大人便随我一同前行,讨天军极缺李大人这样的治事之才。”

    李林逸只得应是,他开城迎敌,虽说是为了保存城中百姓性命,但天子恐怕不会体谅自己的苦衷,信南县县令王温驰降敌后被擒获,被凌迟处死,家人贬去青州服苦役,自己开城迎接讨天军进城,家人怕是要受牵累。

    一人苦不如众皆苦,李林逸拱手道:“大将军,要论治事之才,李某怎能跟前户部尚书余知节余大人相比。余大人现居在城中,大将军若能请动余大人相助,胜过李某百倍。”

    “余知节?江安义的老师留在县中。”饶强锋眼眉一立,这真是意外之喜。他知道余知节是新齐人,不过以为余知节得知讨天军要来肯定要逃到文平府去,没想到他居然还在新齐县中。余知节做过户部尚书,江安义是他的弟子,晃州刺史张玉诚是他的女婿,这样的人物若能投靠自己,对朝庭的打击是巨大的,就算他不降,自己把他掳到军中,对外宣称余知节投降讨天军,将来攻打城池招降官兵会容易许多。

    饶强锋当即站起身,笑道:“大贤在此,饶某当登门拜访,李县令,劳烦你带路。”

    城西余府,大门打开,余知节得知李县令开城降敌之后,当即遣散了家人,把信交给江家派来保护他的四名高手,拒绝了他们保护自己的要求,独自坐在静思斋中,他知道讨天逆贼不会放过自己。老管家余福说什么也不肯走,逼急了干脆说留下来替老爷收尸,余知节见他心意已决,也便随他去了。

    屋外脚步声杂乱,余知节深吸了口气,贼子来了。李林逸神情复杂地引着饶强锋走进屋内,冲着端坐在书桌后的余知节一躬到地,道:“余公,讨天大将军饶强锋前来拜望余公。”

    余知节手捊胡须,叹道:“李大人,你在新齐县居官尚称清廉,怎么能屈身事敌,将清名毁于一旦。人生自苦谁无死,何必如此爱惜生命,苟活一时,还连累了家人。”

    说罢,余知节连连摇头。李林逸急声辨道:“余公,李某何惜一死,只是城中百姓何辜,李某愿以自己的声誉换阖城百姓的生存,此心天地可鉴。”

    余知节没有理他,看向饶强锋道:“你便是逆贼饶强锋了,我听安义说过你在林华县做乱,可惜官府没有将你拿住治罪。你不思悔改,居然变本加厉,再度叛乱,致使百万生灵因你涂炭,你罪孽深重,老天也难容你。”

    饶强锋“哈哈”笑道:“老天何曾有眼,好人不长命,祸害享荣华。饶某不怕老天,只信手中钢斧,胸中但有不平,砍过去便是。余大人口口声声为国为民,饶某造反也是让百姓不用受官府盘剥,志向相同,饶某此来请余大人到我军中主政,也好造福天下苍生。”

    “老夫若是不肯呢?”

    饶强锋冷笑一声,道:“这恐怕就由不得余大人你了,来人,请余大人动身。”

    余知节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笑道:“不劳相请,余某先行一步,看逆贼如何下场。”

    杯中是毒药,余知节早有准备,说话间黑血从鼻中滴落,倒伏在书桌之上。饶强锋上前扶起余知节,探手在鼻端,已经气息全无。放开手,将余知节扶在椅子上靠好,饶强锋道:“倒也是条汉子,让人好生安葬吧。”

    …………

    九月十八日,京中热议着花

    魁会,青楼酒肆、街角巷尾无不在谈论着今年夺魁的热门人选。从启夏门急驰而入的快马没有吸引多少人的注意,这一年多来八百里加急经常看到,京中百姓已经见怪不怪了。

    登闻鼓已被天子严禁敲响,快马在兵部衙门前停下,急报很快送到了兵部尚丁大为手中。自安南屯军叛乱以来,天下战事不断,身为兵部尚书,丁大为日夜操劳,两鬓白发迅速地漫延开来,丁大为不止一次地对侍郎贾楠说,等天下稍定便告老还乡。

    德州急报,讨天逆军东袭新齐县,县令李林逸为保百姓平安开城降敌,前户部尚书余知节大骂贼人服毒而死,贼军纵火焚毁化州经略使江安义故乡-平山镇,江安义老母、妾室及一双儿女、妹妹等家人,连同避进后寨的千余百姓生死不明……

    丁大为感觉头晕发眩,手中那纸急报无力飘落,一旁的贾楠轻声呼唤,“丁大人,你怎么了,喝口茶,歇一歇。”温茶入肚,丁大为安稳了些,指了指桌上的急报,涩声道:“余大人为国尽忠了。”

    “啊”,贾楠惊呼出声,拿起桌上的急报细看。他和余知节同朝为官,但级次不同彼此间的交往不多,江安义在朝中里他随江安义一道到过余府,余知节给他的印象是个和蔼的老头,一点也不像朝堂上那样给人刚毅的感觉。前几天丁尚书还和自己谈起过余大人,说他急流勇退不恋权位,准备学他一样告老还乡,让贾楠多做些差事准备接手。

    斯人已逝,唯留清忠。贾楠定定神,道:“大人,此事要报于天子知晓。”

    一个时辰后,紫辰殿,朝中众臣们都知晓了余知节身死的消息。急报中还有一封余知节的遗表,是呈给天子的。

    石重伟悲声道:“余爱卿在遗表中说了三件事。一是让朕罢土木、积财力,朕准了,五年之内不再兴修宫殿;二是轻徭役、薄税赋,朕也准了,着各州将入山采伐木材、石料的百姓悉数放回家中,命各州严格按照‘合税为一’之法征收税赋,除新增田亩之外,税赋不得高于朕即位之前的数目;三是除逆首之外,赦免从贼的百姓,此事稍后再议。”

    扫视了一眼殿中臣子,石重伟继续道:“余爱卿为国尽忠,不能不嘉奖,晋封余卿为新齐侯,着其长子承袭侯位,其长孙补录为进士,礼部准备仪式,三日后朕要亲自前往祭祀。”

    礼部在余家搭起灵棚,前来吊奠的官员络绎不绝,上至天子下至黎民百姓,纷纷前来为这位大郑忠臣上香祭拜,余知节死后极尽哀荣。

    九月二十二日,化州会野府,江安义接到了余师临终前写给他的信,信中让他为国尽忠,护佑苍生百姓。同时,江安义也收到了饶强锋率军焚毁平山镇,火烧后寨的消息,不过冬儿派人送来信,后寨中的家人亲朋都从后寨的暗道逃脱,让他安心。

    江安义在家中设灵堂祭奠余师,向朝庭奏本,愿亲率两万大军南下平灭饶强锋,为余师报仇血恨,为平山镇讨回公道。

第九百八十章年关是关

    天气转冷,漠人的攻势停了下来,利漫率军北返过冬;恒州的昆波带着大包小包也离开了恒州,左贤王部有几年好日子过了。大军刚退,举着和谈旗帜的漠使又来了,准备着跟郑国和谈,看看能不能为明年的出征要到些粮食。

    齐新文恨得牙痒痒,半年交战手下儿郎伤亡了近万人,漠人居然厚颜无耻地还敢来要粮,可是漠使打着元旦朝贺的旗帜,齐新文不仅不能拿他们怎样,还要派兵沿路护送。

    化州,江安义接到了儿子江晨智写来的家信,信中描述了平山镇遭劫后的惨状,“……房屋被毁,竹山被刨,后寨积灰盈尺,镇中房屋尽皆被焚,牌坊砸烂,花树砍伐一空……”

    江安义气得浑身发抖,毁家之仇焉能不报,可是朝庭把他率兵剿贼的奏本驳了回来,让他安心守御化州,为国多收税赋,剿匪之事朝庭自有安排。

    张克济道:“主公曾多次请老夫人来化州,可是都被老夫人以不愿离乡拒绝,此次平山镇被贼人所毁,主公何不请老夫人来会野府,一家人团聚。”

    江安义点头道:“不错,贼人盘据在晃州盘蛇山一带,离平山镇很近,有一便有二,后寨被毁,贼人若是再来怕是难以抵挡。我这就让安勇回趟家,说什么也要把老娘接来。还有问问郭兄,他是否要把父母兄弟接来化州,若是愿意便一趟了事。”

    饶强锋率军回了武清县,给舒永杰补齐五千兵马,让他独自领军扼守德州入晃州的关卡。董浩云在盘蛇山中广设山寨,依据地势相互呼应,饶强锋十分满意,站在山巔俯望着莽莽群山,笑道:“盘蛇山纵横五百里,山高林密、泉水淙淙,地势险峻,有如是天然的关卡,官军要想抓住我,难比登天。”

    董浩云这段日子走遍盘蛇山的山山水水,对盘蛇山深为了解,道:“盘蛇山沟壑纵横、山峦叠障,山间有无数资源,足可容纳讨天军在其间生存,不过要防着官军封山,趁官军尚未合围之季,多收拢些百姓到山中种田,我仔细查看过,山间平地不多,但土地肥沃,可以开垦梯田。只要手中有粮,便是三十万官军攻山也不惧。”

    王克明已经率军来到了铜南县。铜南县与武清县交界,是讨天军西进的必经之路,王克明站在铜南县城头东眺,心情沉重。他向天子保证两年时间扫平匪患,可是讨天军在盘蛇山区扎下根来,要入山扫荡两年时间怕是不够。饶强锋刚带后前往德州,夺取了新齐县,焚毁了平山镇,余知节为国尽忠,江安义的家被毁,整个平山镇变成残垣断壁。

    江安义奏请前来剿匪的请求被驳回了,王克明其实很期待江安义的到来,江安义在镇北大营时的表现让他十分满意,手下能多出这员骁将,胜过三千兵马。

    朝庭派来合围的大军进展缓慢,安南大营兵马仍在休整中,朱易锋率领着五千人马先行到达黔州信阳县一带布防,防止讨天军南窜,安东大营西向的一万兵马刚进德州境内,估计还需半个月才

    能驻防。

    北边的战事稍定,南方却还不能结束战斗,朝庭发来的邸报中透露,祝谨峰剿灭吴彦浩的战斗进行的并不顺利,吴彦浩奇袭丽州临海的明化县,夺取了数十条出海的大船,在祝谨峰大军合围之前,带着三千多人马出海逃亡,消失在大海当中。

    郑国东线临海的城市不在少数,吴彦浩出海,增加了无穷变数,祝谨峰不得不把清剿大军分散成小队,分驻在不同的临海城池,防止吴彦浩突然窜出。吴彦浩不灭,安东大营的人马难以收回,对饶强锋的合围便难以构成威胁。

    朝庭今年的日子不好过,战乱四起军费激增,方州、恒州不仅没有税赋还需朝庭赈济,晃州、化州只有七成,丽州仅有五成,娄州剩下六成……过兵的州府都不同程度地出现减收。税赋大州福州、楚州、化州、端州、辰州没受什么影响,特别是化州,今年的税赋达到了四百二十万两。

    眼看到了年尾,户部尚书杨全栋犯了难,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余知节致仕时朝庭的税赋高达四千六百万两,可是今年因战事减收,加上天子下旨不准各州征收田亩税赋超过即位之前,杨全栋估计至少减收一千万两。三千六百万两银子要支付军械费用、伤亡将士的抚恤、赈济百姓、必要的水利等支出约要一千五百万两,便只有二千一百万两了,官员的俸禄、年底的节赏、庆典的花费大概要八百万两,也就是说明年即便不打仗,天下风调雨顺也只有一千三百万两支用,加上库中结存的二百万两,一共是一千五百万两,这些钱能抵什么用?

    正发愁呢,宫中传旨,让他御书房见驾。杨全栋揣磨着天子是不是向他要钱,自己要不要把实情奏明天子,天子得知户部这样的烂账会不会把自己贬谪出京。

    果然不出所料,石重伟伸手向他要钱,六百万两。天子手中也没钱,平山镇被毁了,香水产业断了来源,重新栽植花树至少要三年才能形成规模,少量的香水存货炒到了五百两一瓶,还有价无市。石重伟让司务太监高直先下手为强,把香水铺留存的五百余瓶香水以百两的价格全部买进宫来,要不然宫里的妃子们非得吵翻天不可。

    京中香水铺的产业已经姓了王,王太后自然把银子给了石重伟,这几年年年得到的分红超过二百万两,没了这个进项,石重伟感觉打赏妃子的银子都没了。

    看到杨全栋苦着脸不做声,石重伟也知道自己有点为难这位户部尚书了,国库处处要花银子他清楚,不过再苦不能苦了天子不是。平日里杨全栋还算恭顺,石重伟决定替他减减压,笑道:“杨卿掌管国库,替朕理财辛苦了。今年战事颇多,处处需要银子,想来国库也没有多少积蓄。这样吧,朕也不要六百万两了,杨卿给朕四百万两就行了,要不然朕这个年真过不下去。太后那里……娘娘那里……过年赏赐……”

    石重伟耐着性子跟杨全栋算起了账,边说边觉得委屈,朕真的是节俭的君王,雁山行宫的修建停了

    ,宫中的采买也减少了,怎么会有人说朕骄奢?石重伟心中有笔账:今年天下不太平,税赋会减点,大概四千一二百万左右,除去抚恤赈济能有三千万两,过年花个五百万两,自己拿了四五百万两也还有二千万两,支撑到夏税征收应该不难。

    杨全栋越听脸色越白,最后决定还是实言相告,要不然等到御史台弹劾自己,万岁爷肯定要弃卒保帅把自己抛出平息众怒,到那里恐怕受到的处罚越重,光禄寺卿陈因光可还在大理寺内关着的。

    “万岁,国库存银不足二千万两了。”杨全栋跪倒在地,硬着头皮禀道。

    “什么?”石重伟按着桌子站起身,俯视着地上的杨全栋,厉声道:“杨全栋,你说什么,国库怎么可能只有二千万两银子,你给朕算来。”

    杨全栋把收支一笔笔算给天子听,石重伟木然地坐在椅子,不是只有二千万两,而是只有一千五百万两,这些钱能支撑多久,朕的江山社稷要破产了。好半天,石重伟才心事重重地下旨道:“召孔相、段相,六部九卿官员到御书房议事。”

    等众人知晓国库空虚的消息后,韦祐成率先道:“打理国库是户部之职,国库空虚杨尚书难辞其咎,臣请万岁罢免杨全栋,另任尚书。”

    杨全栋怨恨地看着韦祐成,分辨道:“韦大夫,这国库空虚是因战事引发,并非杨某无能,便是换了谁来做户部尚书也是一样。”

    段次宗皱着眉头道:“杨全栋虽有失职,但诚如其言,国库空虚因战事而起,非人之罪。”

    孔省道:“事已至此,唯有开源节流应对。杨尚书,你看看有哪些费用能压,尽量往下压一压。万岁,国库没钱,今年的节赏便减半,臣提议大臣们的俸禄不妨用粮食布帛代发一部分,还有各类庆典能省则省吧。”

    段次宗道:“银钱并非关键,物资才最要重要,要不然再多的银钱买不到东西,不过是物价飞涨,万岁不可不察。”

    杨全栋缓了口气,道:“方州、平州、娄州、恒州、晃州、仁州、德州、魏州、丽州、黔州、韶州等十一个州皆遭兵祸,粮食减产,百姓失所,急需朝庭赈济。”

    孔省道:“前几年粮食丰产,各地都设有粮仓,命令当地官府开仓赈民,提供官学、寺庙等处让百姓安身,勿使百姓不冻饿而死,要严防百姓走投无路附贼。”

    新任的光禄寺卿崔元护道:“前次化州经略使江安义清剿戈壁马贼,颇多收获,何不让其向西用兵,既可摄服西域诸国,又可丰裕国库。”

    孔省斥道:“我中原礼仪之帮,焉能学蛮夷四处抢掠,成何体统。”

    石重伟眼神一亮,道:“西域诸国屡屡入侵我大郑,来而不往非礼也,着太尉府和兵部研讨对西域用兵是否可行,若是可行着江安义统领安西大营兵马清剿马贼,所得斩获八成交于国库。”

    不等群臣反对,石重伟站起身,退朝了。

第九百八十一章天下大事

    长庆四年除夕,江家人二十多年后首次全家团聚守岁。

    江黄氏逐渐习惯了会野府的环境,两个儿子一女一婿,加上八个孙儿孙女和二个外孙一个外孙女,大厅内热热闹闹,小孩子吵吵闹闹,这才是过年。江黄氏倚在软裘之中,笑得合不拢嘴。

    妍儿自己花钱买了栋宅子,离着江府不远,但并不在同一条街。妍儿心细,顾及到丈夫的不自在,李府的招牌让李鸣锋有了自家的感觉。除夕守岁,江黄氏让妍儿一家人都来,李鸣锋多少有些不自在,总有上门女婿的感觉,江安勇拉着他斗酒,不一会李鸣锋就把自己灌醉了,壶中日月长,不去想其他事。

    得知江老夫人来化州团聚,前来拜望的人络绎不绝,江黄氏生恐儿子难做,耐着性子见了一拨又一拨的访客。江安义发觉母亲有些疲惫,让安勇和家人陪着娘带着孩子去了香雪居,虽然是冬季杏花未开,但大北田沟比城中暖和得多,住进别苑中闹中取静,香雪居多山多树,还有点像平山镇。

    …………

    长庆四年的战乱,十余个州遭受兵祸,楚州还算安定。刺史胡立真按照旨意收拢了三十余万逃避战火的难民,还算楚州富裕,境内有两处大粮仓,勉强能支应难民的吃食。胡刺史没有让难民进城,而是在四城门外搭建了许多简易的木棚,年前官府发放了五天的口粮,许多灾民都返乡了,永宁府内看不到破衣烂衫乞讨之人。

    上元灯节将至,城内到处可见高搭的彩棚,商铺都悬着彩灯,锣鼓声中小孩子欢笑地追逐着龙灯、彩船,整个城池都笼罩在过年的喜庆中。

    楚王府,新刷的红漆大门映着黄铜门钉闪闪发光,出来进去的仆佣穿着簇新的衣服,脸上挂着笑容,王妃传出有了身孕的喜讯,今年王府给的节赏丰厚,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干起活来劲头十足。

    怡园,锦幔围亭,楚王石重杰与王傅马遂真、长史沈文清、司马黄继平、谘议参军事焦凌等人团坐,园中梅开正盛,五人边喝边聊。这四个人是石重杰亲信中的亲信,所谈之事毫无避忌。

    焦凌道:“……多是无能之辈,区区山贼就搅得天下不宁,不是焦某夸口,贼人若敢踏进楚州半步,管叫他有来无回。”

    石重杰今年二十有三,唇上留着短须,看上去成熟了不少,闻言道:“焦凌不可大意,申国公王克明乃是沙场宿将,他率五千兵马南下便迫得饶强锋匪军渡河南下,朱易锋家学渊源,也不容小视,匪军借助地势苟延残喘,终究难逃灭亡的下场。”

    沈文清笑道:“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贼军在江南一带肆虐,楚州奉旨提供钱粮,今年上缴国库的税赋仅有三百八十万两,听说胡刺史捻断了不少胡须。”

    众人哈哈大笑,胡立真与王府不对付,永宁府的人皆知。黄继平轻蔑地道:“胡立真向来会打算盘,他与王爷作对自然是讨天子欢心,

    可是他没想过越是能干,天子让他呆在楚州的可能性就越大。”

    马遂真端起杯饮了口酒,道:“匪军是小事,漠人才是大患。攘夷必先安内,朝庭应该趁冬季漠人无法南下之机,迅速平定匪军,要不然北方战事再起,朝庭要顾此失彼了。”

    石重杰望着亭外红梅,悠悠地出着神,天子将自己赶出京就藩楚州,倒是落得无事一身轻,只是父皇留下来的大好河山,石重伟即位后折腾得七零八落,实在心有不甘。

    沈文清明白石重杰的心意,意味深长地道:“国家有制,太子十岁入驻东宫。皇长子石守盛过年已经九岁了,天子仍无立储之意。”

    石重杰虽然人在楚州,但耳目灵通,特别是暗卫督统黄喜与之暗通消息,所以石重杰对朝庭乃至后宫的消息十分了解。后宫之中除了熊皇后所生的皇长子石守盛外,程淑妃有一子石守齐(三岁)甚得天子宠爱,去年云才人(云如玉)产下一子,名石守远,被天子加封为婕妤,位在王美人之上。王美人到太后面前哭诉,天子晋封王美人为修仪,但对她的情份却淡薄下来,一个月都难得去一趟月华宫。

    石重杰微笑道:“我那大侄子也是个可怜人,皇后不为天子所喜,莫非天子要废后?”

    马遂真摇头道:“不会,熊皇后并失德之处,孔省、段次宗都不会让天子胡乱行事。”

    沈文清捊着胡须,道:“储位悬而不决,定然引得朝堂诸臣人心动荡。孔省和段次宗身为宰相,应该向天子谏言才是。沈某以为,朝庭最大的危机不在于战事,而在于立储,太子一日不立,朝堂一日不稳。”

    石重杰没有作声,看着绽放的梅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

    宁寿宫,天子石重伟来见王太后。

    王太后屏退左右,对石重伟道:“万岁,盛儿已经九岁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立他为太子?”

    石重伟勃然怒道:“母后,可是皇后在你面前哭诉,立储乃是国家大事,怎可仓促决定。”

    王太后摇摇头道:“皇后从不在我面前提起此事,是哀家看不过去了。伟儿你三岁时你父皇便立你为储,盛儿已经九岁,按制明年就要入驻东宫,你还打算拖到什么时候去?”

    石重伟皱着眉头道:“盛儿生性柔弱,恐非雄主。朕当初也是十二岁才入驻东宫,还有三年,不用着急。”

    王太后道:“盛儿本性良善,足可守成,皇后为人贤淑,能够母仪天下。我知你不喜她对你诸多规劝,所以冷遇她,但细究起来,是你对不起她。那个程淑妃以色侍人,妖媚惑人,你宠爱她我不管,但我绝不许你立他的儿子为太子。”

    石重伟尴尬地道:“母后教训,孩儿谨记在心。要是没事,儿臣便回御书房处理国事了。”

    诚意侯府,书房,熊家父子对坐无语,一两声鞭炮声远远传来,分感冷清。

    熊以安开口道:“父亲,守盛已经九岁,还不立他为储,天子对妹子也是十分冷落,难道准备另立他人?”

    熊执仁眉头紧锁,道:“正月为父到孔相和段相家中拜年,提及立储一事,两位相爷都劝我多些忍耐,守盛是皇长子,又是皇后所出,按制当立为太子,只是天子年岁尚轻,不想急着立太子。”

    沉吟片刻,熊执仁继续道:“两位相爷都表态,支持立守盛为太子。”

    熊以安长出一口气,笑道:“如此就不用过于担心了,宫中有太后在,守盛立为太子当无意外。”

    熊执仁的眉头并未舒展,沉声道:“立储乃天子家事,就算太后、两位相爷也抵不过万岁的心意。万岁去坤安宫的时候不多,守盛在坤安宫中与天子相处的机会更少,父子之间情份淡薄,着实让人担忧啊。”

    “父亲,咱们是不是要广造声势,让天下人逼天子早立太子。”熊以安建议道。他现在是工部侍郎,又是国舅,在京中颇有声名,身边有不少阿谀之人,这些人若是一齐发声,确实能在京中掀起风潮。

    “不可”,熊执仁断然喝道:“此事乃是大忌,你若不想天子废掉你妹,就安心呆在家中读书,少跟些不三不四的人交往。京中有耳目众多,你的一举一动都会报送给天子,你若兴风作浪,让天子怎么想,一家人的性命就要断送在你手中,你妹子也要受你连累。”

    熊以安嘟囔道:“那就什么也不做,等着天子废掉妹子吗?”

    熊执仁长叹一声,道:“为父深悔,当初就不该把你妹子送进宫去,宫中是虎狼窝,是我害了瑜儿。”

    熊以安不以为然,若没有妹子进宫,哪来一家的荣华富贵,眼下不是后悔不后悔的事,是如何让外甥守盛早日成为太子,只要太子之位定下,妹子,还有熊家自然安如磐石。

    熊执仁拧着眉头苦思良久,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你的那些狐朋狗友除了添乱之外别无他用,为父再次郑重告诫你,不能在他们面前提立储之事。不过,有一人倒是可以援为臂助,将来说不定能帮上忙。”

    熊以安想了想道:“江安义?”

    “不错”,熊执仁点点头,对儿子的机敏还是很嘉许,道:“江安义经略化州,今年化州税赋超过四百万,朝庭新近下旨让他率军清剿戈壁马贼,以缴获充盈国库,为父猜万岁肯定有暗旨给他,说不定让江安义对西域用兵。江安义经略化州,原本便位高权重,这次得了朝庭用兵许可,若能开疆拓土,朝中还有谁能与之并肩。”

    熊以安捊着胡须道:“就怕江安义不愿意相帮。”

    熊执仁道:“江安义在东宫任少詹事时,为父与他有些香火情,看江安义此人行事,颇念恩义。为父也不明说,只是叙旧,以他的聪明自然会理解为父的用意,至于成败,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第九百八十二章天赐需争(一)

    上元灯节后,朝庭的诏书到了,说来也巧,宣旨的公公是熟人,当年江安义和欣菲成亲时宣旨的公公王保忠。一别近二十年,王公公鬓发雪白,不过面色红润,从京城一路远来没有疲色。

    “江大人,可还认得咱家?”宣完旨后,王保忠笑吟吟地跟江安义打招呼。

    当年宣旨时,王保忠并没有因为江安义被贬颐指气使,对江安义还温言安慰,当然也拿了江家给的红包,两人算是结下了香火情。江安义笑道:“王公公,江某怎能不认识你,此次来化州,可要多呆上几天,让江某尽尽地主之谊。”

    王保忠眉开眼笑起来,道:“那咱家就不客套了,咱家在宫中早就听闻化州是塞上江南,风景美不胜收,就多多叨唠大人了。大人,可有安静之处,咱家还有几句话要说。”

    江安义明白过来,天子有密旨给他,连忙道:“书房安静,王公公请到书房用茶。”

    果然,到了书房王保忠把天子密诏取出,江安义展开细看,诏书中天子对江安义恢复了江师的称呼,夸赞了几句江安义在化州劳苦功高,安定了西线还缴纳了四百二十万两税赋,堪称官员楷模等等。

    密诏很长,倒像封长信,诏书中天子还对江家被毁表示了慰问,声称要替江家报毁家之仇,替余知节报仇等等,当然石重伟也满是幽怨地说起平山镇被毁,香水产业也被毁了,自己的五成红利不知何时才能重回。石重伟称已经下诏让新任新齐县令恢复平山镇原貌,补种花树,又问江安义能不能在化州别起炉灶,恢复香水生产。

    江安义心中一动,早两年张先生就暗中让郭怀理把江家的香水产业转移到化州来,没想到居然暗合了事情发展,看来过段时日可以对天子宣称在化州能另置香水作坊了。不过此事不能急,天子贪婪,如果得知香水产业能迅速恢复肯定要生出事端来。

    继续往下看诏书,天子半遮半掩地提到国库空虚,朝庭运转困难,明年若是战事再起,无钱筹措军需实在可怕,石重伟让江安义率军出关,以剿灭马贼的名义看看有无机会对西域国用兵,既报西域入侵之仇又顺便缴获些金银财物补充国库。

    刚才王保忠宣读的诏书只是让江安义清剿马贼,暗诏却开了大口了,允许江安义对西域用兵,这个用兵的权限也有了,五万兵马,而且让安西大都督管平仲配合江安义的行动。

    晚间,将醉熏熏的王公公送回馆驿休息,江安义回到书房。书房内,张克济看过天子密诏,抚着面具正在沉思。江安义没有打扰张克济,替他斟上一杯茶,自己也在一旁思索起天子的这份密诏来。天子让他对西域用兵,毫不隐违地提到国库没钱,这是对自己的信任还是病急乱投医。要知道史书上多记载,经略使掌兵权可是致乱之源。

    张克济笑道:“主公,不

    论天子出于何用意,此事对主公来说都是好事,天赐不取,反受其咎。主公不必想太多,只需按照密诏行事便可。”

    江安义看到张克济银面具下的那只眼睛闪着灼灼的光芒,心中暗叹,一直以来张先生都在明里暗里地替自己积蓄着力量,他的用意江安义有时不敢往下细想。张先生为家国所弃,对朝庭没有分毫好感,对于他来说重塑天下是场有趣的游戏,得他全力相助不知是幸是祸。

    “天子肯定有诏书给保承侯,主公可以明正言顺地调动安西大营的兵马。”张克济笑道:“安西大营十六万兵马,马辰光败走折损了近万人,镇北大营又调走了四万兵马,眼下安西大营仍有十一万兵马。这十一人马新兵居多,老兵不到三万,天子许给主公五万兵权,用来攻打西域诸国略显不足啊。”

    江安义道:“零敲散打,对付马贼足够用了。先练练兵,剿灭几个马贼窝给朝庭送点银子去。”

    张克济道:“主公先别忙着想出兵,出兵之前要先跟你妹夫谈了谈。”

    江安义的眉头皱了起来,对于李鸣锋江安义实在亲近不起来,二个原因,一是妹子跟着李鸣锋私奔,让他颜面大失,而且江安义还和林义真谈及嫁妹;二是李鸣锋是元天教的人,自己和元天教是旧仇,虽说在西域自己暗中与大齐国联手压制戎弥国,但谁也说不清哪天就又变为对手。

    张克济笑道:“主公若感为难,张某便代主公前去相问。”

    江安义忙点头道:“如此最好,我和他没有话说。”

    张克济笑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主公这个妹夫确实是不安定因素。安勇接老夫人来化州的时候,李鸣锋原本不想来,可是武清县的张庄被讨天军占据,平山镇的住处也毁了,妍儿想见大哥,所以拉着李鸣锋一起来了。江安义要对西域用兵,定然会与大齐国打交道,无论是敌是友李鸣锋都要有个态度,要不然到时候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第二天张克济拉着江安勇一起去李府,江安义和李鸣锋没有话说,江安勇和李鸣锋却十分亲近,两人有个共同的爱好,酒。朝庭派钦差传旨让江安义出关剿匪,李鸣锋就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尴尬,看到张克济拜访,李鸣锋立时明白了,江安义不好跟自己说,派张先生问自己的态度了。

    酒过三筹,张克济笑道:“李兄弟是明白人,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朝庭派来钦差传旨让主公清剿戈壁马贼,同时还给主公下了道暗旨,让主公寻找合适机会攻打西域。大齐国在西域立国,李兄弟是元天教元老刘子维的弟子,若是两下起了冲突,李兄弟将何去何从?”

    李鸣锋烦闷地应道:“还能怎样,我早就答应过妍儿,两不相帮。”

    张克济替李鸣锋满上酒,笑道:“李兄弟,你和主公是一家人,有些话不妨当面说清,省得

    伤了和气。主公有意统兵西征,李兄弟既然两不相帮自然不会跟随,届时主公家人的安全就要拜托李兄弟你了。若是元天教有人对主公家人不利,李兄弟该如何行事?”

    江安勇一瞪眼,道:“妹夫,这可不能两不相帮,你可得分得清轻重。“

    李鸣锋心烦意乱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当然不会坐视元天教的人伤害江家人,这些年岳母待自己如子,儿女们与江家同辈情同手足,扪心自问江安义虽然对自己不冷不淡,对自家儿女却是十分宠爱,逢年过节大包小包的礼物寄来,自己说是独立,其实早已和江家不能分割。可是,自己在元天教长大,除了恩师这些长辈外,还有许多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如果他们来伤害江家人,自己又怎能举刀相向。唉,当初自己就不应该来化州,哪怕把头埋进沙里也落得个眼不见心不烦。

    张克济再替李鸣锋斟满酒,微笑道:“李兄弟用不着烦恼,张某倒有一个两全之策。”

    李鸣锋抬起头,满是期待地看着张克济,道:“请先生赐教。”这些年相处,他对张克济十分钦佩,这是个跟师傅不相上下的智者,他有两全之策定然能解决自己的难题。

    张克济手捻胡须,不紧不慢地道:“主公与元天教有隙,明面上自不能与大齐国有什么来往。可是要对西域用兵,绕不开大齐国。依我看来,大齐国在西域的存在,对主公无疑是有利的。”

    李鸣锋精神一振,江安义能不与元天教起冲突最好。

    “李兄弟是栋梁之材,文韬武略不次于主公,为了妍儿姑娘和家人才甘愿寂寂。张某想问一声,如果有机会让李兄弟一展宏图,李兄弟可愿一试。”

    烛光下,张克济的银面具闪着光,看在李鸣锋眼中满是魅惑。李鸣锋当然不甘寂寂,多少次梦中策马挥刀征战沙场,在张庄暗中扶持舒永杰亦是尝试,张克济的话揭开李鸣锋心头的封盖,放出内心中的渴望。

    张克济盯着李鸣锋的眼睛,眼神骗不了人,那双眼晴如明星般亮起来,露着渴望和希冀。张克济朗声笑道:“男儿当自强,李兄弟的心意我明白了。我想请李兄弟去一趟大齐国,见见昔日故人,说服大齐国配合主公对西域用兵,这是合则两利,斗则两伤的事,李兄弟是最合适的人选。”

    江安勇嘀咕道:“这事我哥可没交待,张先生怎么自做主张。”

    张克济笑道:“不错,主公没有交待,以主公的个性也不会交待。主公对朝庭忠心耿耿,一心想要报答先皇的知遇之恩,可是当今天子即位以后对主公多有顾忌,除了伸手要钱外还暗中打压。亚圣曾经说过,君视臣为手足,臣视君为腹心,此先皇也;君视臣为国人,臣视君如国人,此当今也。主公素有护佑百姓之志,只要能利于天下百姓,又何必拘于一家一姓。”

第九百八十三章天赐需争(二)

    张克济的话有些大逆不道,可是在坐的三人谁也没把天子当回事。

    李鸣锋笑道:“张先生真乃妙人,这话让江兄听到不知是如何反应。”

    江安勇道:“我哥做事磨磨叽叽,顾忌这顾忌那,当今皇帝这样对他,还一心想着替他卖命。皇帝没钱了,又想到我哥了,当初我哥坐牢的时候怎么不见他出面帮忙。”

    张克济道:“主公拘于忠义,行事诸多顾忌,张某则不一样,只要能有利于主公,便百无禁忌。大齐国现有兵马两万,而且地处戎弥和尉车国之间,地理位置十分关键,主公统军的限额是五万,五万兵马想要灭国,几无可能,若能得到大齐国相助,可事半功倍。”

    “天子答应主公对外用兵,并不是要主公平灭西域,而是要主公多缴获金银物资”,张克济脸上现出惯有的讥意,道:“只要钱到位,天子对主公的些许的逾越会只做不知。”

    李鸣锋出身元天教,对郑国朝庭根本没有好感,问道:“先生让我前往大齐国,不会让我去空口说白话吧。”

    张克济道:“主公这边无非是想联合大齐国对马贼和戎弥、尉车、休梨等国用兵,而且不能喧诸于口,摆在明面之上,至于能得到什么好处就各凭本事,你前往大齐国是通通气,免得引发不必要的误会,这便是最大的善意。”

    张克济笑着说话,话语中却带着杀气,别看大齐国在西域立国,但毕竟只有六城之地,百姓不过数十万人,又身在异邦,还算元天教底蕴深厚,教中子弟团结一心,兼之帅相杨思齐手段高明,才在西域混得风声水起。化州虽是一州,实力比起大齐国强出太多,五万兵马出关,足以扫荡大齐国。如果江安义首战选在大齐国,想来京城的天子和朝臣们会大为振奋。

    从内心讲,李鸣锋还是偏向元天教,张克济既然指了条路,李鸣锋为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也会竭力一试。接下来的酒吃得热火起来,李鸣锋慢慢问、细细想,这顿酒吃了一个多时辰。

    待到张克济和江安勇从李府出来,已是月上中天。看着空中皓月,张克济抚须笑道:“天将有变,鹿失其所,亦当奋力逐之。”

    江安勇不满地道:“张先生,我读书少,你少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张克济哈哈笑道:“安勇,我是说老天给了机会,还要自己去抢。”

    江安勇狡黠地笑道:“张先生是说我哥见到好处也不肯伸手,那咱们就替他去争去抢。”

    “安勇是明白人,你在军中要和石头一起牢牢掌住兵马,把安西大营握在手中。每年那么多钱粮洒出去,那让那些将士们明白是吃谁的饭,到时候主公有命,要命至军行。”张克济道。

    江安勇漫不经心地道:“在化州谁敢乱呲牙,打断他的腿。军中之事先生放心,我和石头有数,大多数将士对我哥心存感激,加上

    管都督帮忙,少数一些人翻不起风浪。我和石头轮流带兵去军镇驻守,管将军已经向兵部奏本提升我和石头的官阶了。”

    江安勇此时是明威将军(从四品下),石头则比他低一阶,是正五品上的定远将军,如果两人都能提升一阶,那在安西都护府中除了正副都督就只有军中司马有监管他们的权力,而军中司马也被银子喂了个饱,对江家在军中的扩展只作不见。

    江安义默许了李鸣锋带着三黑等人出关去大齐国,诚如张先生所说,要攻打西域诸国离不开大齐国的配合。张克济同时往莎宿国派出了信使,隆盖已经坐稳了王位,朴天豪化名朴豪成了莎宿国的将军,饶思安成了隆盖的亲卫长,而严青泽成了客卿,隆盖对他言听计从。至于田韦国、羌兰国与莎宿国是盟友,由莎宿国出面沟通更为方便。

    要对西域用兵,自然得与安西都护府商量,管平仲也接到了天子暗旨,对于江安义的来意一清二楚。安西都护府自然由大都督管平仲说了算,但是马辰光战死,朝庭任命了一个新的副都督,是左领军卫的将军冯思延,此人到达安西都护府后暗中与管平仲较劲,拉拢部将,散布天子有意将管平仲调任太尉府让他接任新都督的消息。

    管平仲当然不会容忍冯思延的小动作,脏活累活派给冯思延,借机寻错斥责,接到天子暗旨后,管平仲就盘算着把冯思延拱出去剿马贼。安西大营的兵马多数是从化州募集,这些化州兵士对江安义十分忠诚,加上低级的校尉多是江家兄弟的亲卫充任,冯思延一心想着立功,让他去跟江安义唱对台戏去。设立两处军镇后,江安勇和江安义的弟子何希桂轮流带兵戍守,实际上便是练兵,本来在戈壁戍边是苦差事,可是回来的将士个个喜笑颜开,据说戍守三个月能得到近五十两银子,大营的将士个个争抢着要去,看这样子,真要到了战场上自己这个统帅发令说不定都没有江家兄弟的话灵。

    对于江安义在化州的威望和实力,管平仲暗暗心惊,如果江安义生了异心,化州转瞬间便会成为他割据的藩镇。不过自己在化州呆不了几年了,只要江家给的银子足够,有些事用不着去管,朝庭在化州有龙卫暗卫,江安义有无异心是他们操心的事。想到化州龙卫府,管平仲暗叹,这化州龙卫府分明就是江家的。

    帅堂之上,冯思延打量着对面的经略使江安义,天子命江安义统军西伐的旨意他也知晓,在他看来天子分明是乱命,江安义是个文官,凭什么让他统军征讨西域。有仗打就意味着军功,自己若能从西域多抢些金银回来,安西大都督的位置就是自己的了,再通过军功拉拢一批将领,自己便能在安西都护府立稳脚跟。自己还不到天命之年,至少还有十年的大都督可做,化州是块宝地,哪怕做上十年大都督也能混个金银满屋。

    冯思延扫了一眼居中而坐的管平仲,这小子真是好运气,

    十来年前还只是个宣武将军,跟自己官阶相同,自打江安义来化州任刺史后,接连打了几场大仗,升任了安西大都督,成为了怀化大将军,而且封爵保承侯,这气运在诸将之中可以算得上独一无二了。

    管平仲不光官运亨通,财运也不错,江安义被世人誉为“点金手”,生财有道,管平仲与他好的穿一条裤子,有发财的机会江安义自然不会忘记他。自己来安西都护府不过半年,听闻江安义每年送给管平仲的金银至少不下十万两,江安义在化州的产业有不少管平仲都有暗股,所以管平仲才会放任江安勇和何希桂在军中提拔任用亲信。

    “……江某奉旨清剿马贼,调动兵马、补给军械粮草之事还望大都督支持。”江安义道。

    管平仲笑道:“既有旨意,本都督自然全力配合江大人行事,愿江大人早日平定戈壁马贼,护往来客商安全。”

    冯思延听着管平仲和江安义说着官话,知道他们两人是在演戏给自己看,两人私下里称兄道弟,哪用这般客气。冯思延心中冷笑,天子对管平仲和江安义关系密切已有耳闻,派自己来之前曾在御书房暗示自己,到了化州之后要注意江安义和管平仲之间的联系,要防止他们串通一气欺瞒朝庭。

    想到这里,冯思延皮笑内不笑地道:“江大人真是能者多劳,治理民政增长税赋是好手,便连行军打仗都是高手,着实让冯某汗颜啊。朝庭正是用钱之机,冯某以为江大人应该多把精力花在增长税赋上,这次出兵剿灭马贼,冯某愿替江大人效劳。”

    江安义一愣,对西域用兵牵涉到他在莎宿国、大齐国、田韦国以及与腾恭立之间的联系,这些东西不能让朝庭知道,再说江安义有点闲得慌,很是怀念骑马挥枪沙场纵横的感觉。

    管平仲隐晦地朝江安义丢了个眼色,他曾暗中数次与江安义谈过冯思延到来后的作为,好几次管平仲在军中任用江家亲信冯思延都反对过,这个冯思延可能是天子派来监视两人的,说不定身上就有天子的暗旨。

    江安义笑道:“冯副都督的好意江某心领了,不过天子有旨明令江某统军出战,江某不能抗旨不遵吧。再说江某在化州有些年头,曾经数次出关,对马贼的行踪和基地也有所了解。杀鸡焉用牛刀,清剿马贼这种小事不敢劳动冯副都督的大驾。“

    冯思延一心想着在西征中立功,当然不肯放过机会,笑道:“江大人既然对冯某不放心,那冯某甘愿作为大人手下的将领,听从大人将令。冯某来安西都护府,天子曾交待冯某要多向大人请教,特别是抵御西域之事,大人不敢抗旨不遵,冯某也不敢违抗圣命啊。”

    管平仲暗喜,他巴不得冯思延死在关外,当即接过话头道:“既然都是天子的旨意,那本帅就做主,由冯副都督先行操练兵马,届时由江大人择优选拔,一起出关剿贼。”

第九百八十四章天赐需争(三)

    二月初八,在凛冽的寒风中,李鸣锋到了大齐国国都兴齐城,见到了昔日兄弟大齐国相帅杨思齐。

    在杨思齐的引见下拜见了大齐国国主吴海生,杨思齐陪着李鸣锋祭扫了刘子维的坟墓。一别二十余年,师徒天人永别,李鸣锋痛哭一场,也不知当初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杨思齐设宴款待李鸣锋,前来相陪的故友有李清、蒋飞鱼、任强、朱雷等人,而章天刚、赵良铁、周家兄弟(韩元实归顺大齐国后,恢复了旧姓周)则是新人,故友新朋欢聚一堂,开怀畅饮。

    大齐国定都在垣猗县,杨思齐把垣猗县改名为兴齐城,所辖五县分别叫做安平城、永定城、开阳城、济源城和元同城。李鸣锋从安平城进入大齐国,过开阳城到达兴齐城,沿路看到商队络绎不绝,城中百姓安定,郑人和胡人和睦相处,大齐国呈现出勃勃生机。

    看到大齐国在西域重生,师傅终生为之奋斗的目标在西域一隅逐渐实现,李鸣锋感慨万分,举杯道:“杨大哥,这杯酒要敬你,大齐国有今天你功不可没。鸣锋有愧,不能追随在师傅身边为国效力,对不起师傅的教诲之恩。”

    杨思齐笑道:“大齐国有今天,是诸位长辈和兄弟们拼死得来,杨某只是不甘人后罢了。这杯酒我提议敬大齐国那些死难的先辈和弟兄们,大家请。”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

    杨思齐放下酒杯,道:“刘师临终前让我若能见到你时转告你,人各有志你选择成家生子远离争斗他并不怪你。他收到你娶妻生子的信后,十分开心,说当年让你前往平山镇对不起你,让我们不要去打搅你的生活。”

    李鸣锋声音哽咽,道:“师傅,弟子不孝,不能替你养老送终,心中有愧啊。”

    李清对李鸣锋这么多年的避而不见心有怨恨,出声讥道:“李兄弟成为了江家女婿,大富大贵,怎么会想起见咱们这些苦哈哈了。”

    “清哥,你就别刺我了。小弟不对,这杯酒算是陪罪。”李鸣锋说着端起杯一饮而尽。李清叹了口气,都是光屁股长大的弟兄,还真恨不起来,拿起杯子陪着喝了一杯。

    杨思齐替李鸣锋布菜,道:“鸣锋,别光顾着喝酒,也吃点菜。你这次的来意,我多少知道一点,不过今天不谈公事,只叙私谊,不醉不休。”

    第二天,相帅府,同样是晚宴,不过前来参加的人却少了许多,只有杨思齐、李清两人相陪,李鸣锋知道这是准备谈正事了。

    喝过两杯后,杨思齐道:“鸣锋,我听说朝庭给江安义下了道旨,让他剿灭戈壁的马贼,我就琢磨着大郑国是不是要对西域用兵了,正要派人再仔细探听,恰巧你来了,看来大郑国是真想对西域动手了。”

    化州地处西域东进之地,西域各国在化州都设有细作,大齐国与大郑国是仇敌,自然地有不少探子。钦差大张旗鼓地来化州会野府,普通百姓皆知,清剿戈壁的消息连马贼都知道了。

    杨思齐摆手让李鸣锋先不要说话,继续道:“鸣锋,我昨日已经说过,人各有志,你做出什么选择我们都不怪你。但是如果你是奉命而来,置身事中,那我就把话先说明,你还是不是我们的兄弟,我们还信不信得过你?”

    李清毫不客气地道:“鸣锋,你是江安义的妹夫,也曾是我们的兄弟,虽然我们现在和江安义暗中有来往,但毕竟是两国仇敌,你究竟偏向哪边?”

    李鸣锋正色地道:“两位哥哥,来大齐国之前我已经反复考虑过,两不相帮,但若无损于江家又有利于大齐国,小弟当知无不言。来之前张先生说过,郑国用兵并不针对大齐国,对双方来说是合则两利的机会,小弟此来是作为联络人,沟通双方,以免产生误会。”

    李清对李鸣锋的回答很不满意,瞪起眼刚要说话,杨思齐抢先道:“如此甚好,咱们谈公事时便公事公办,私下里还是兄弟。”

    “杨哥、清哥,我知道你们怪我不讲兄弟情份,但我真的只能做到这一步。”李鸣锋诚恳地道:“我虽然是两不相帮,但换个别人来,可能对大齐国的帮助远不如我。这些年我置身事化,对兄弟们心存愧疚,也希望有机会出点力,告慰恩师的在天之灵。”

    杨思齐拍拍李鸣锋的肩膀,笑道:“鸣锋,你能来便是心意,也算了了刘师的未尽心愿,不过你既然代表江家而来,那咱们谈判时便公事公办,这样你也用不着心中不安。鸣锋,郑国可是准备向西域用兵了,准备出动多少兵马?”

    “郑国皇帝给江安义下了旨意,让他剿灭戈壁马贼,缴获金银充实国库,暗中还下旨让他酌情攻打西域诸国,抢夺物资”,李鸣锋挑张先生交待他可说的情报说道:“郑皇准许江安义出兵五万。”

    李清冷笑道:“郑国现在是四面楚歌,居然还想打西域的主意,他就不怕惹火烧身。区区五万兵马就想平定西域,亏得郑家皇帝敢想,给西域人送菜差不多。”

    李鸣锋正色地道:“清哥,不可大意。我年前才到的化州,对安西大营兵马知之不多,但我听说江安义在安西大营中花了大气力大价钱,有些兵马是江安勇和石头训练出来的精锐,这些兵马对江安义忠心耿耿,装备又好,在战场上能发挥大作用。”

    杨思齐问道:“鸣锋,你可知道这样的兵马有多少?可曾见过其战力?”

    李鸣锋沉吟了片刻,道:“我从江安勇嘴中得知,这样的兵马约有六七千人,都曾到过戈壁驻防,对西域的气候、地形有一定的适应。至于战力如何,我未曾目睹,不过听江安勇谈起时颇为自得,我想应该不弱。”

    “鸣锋,你刚才说到装备,可知他们装备了什么军械?郑国研制出了重骑、斩刀,江安义还研发出了转动投石车,不知新近又有什么发明?”杨思齐颇感兴趣地问道。

    李鸣锋摇摇头,道:“军械研发是经略府百工科的机密,江安义在西城外专门划了一块区域给百工科

    使用,设有重重关卡,常人根本无法靠近。即便是江安勇也知之不多,更很少对我谈起。正月在一起喝酒,我听他无意中提了一句‘火弹’,然后感觉失言便没有再说。”

    “火弹?”杨思齐思索着,究竟是什么东西?杨思齐曾派人想潜入百工科,都被百工科内防御的高手发现。杨思齐不好自己亲身前往,一旦被江安义发现便难保持现在微妙的合作局面。

    “你认为是咱们大齐国的兵马强壮还是化州的兵马厉害?”李清问道。

    李鸣锋苦笑道:“清哥,这让我怎么比较,我对双方兵马都不了解。不过,我一路行来看过大齐国的兵马,装备也就跟化州府兵差不多。过年时,屯军将领前来给江安义拜年,我见过他们所骑的战马和护卫的兵丁,似乎不弱。”

    杨思齐道:“也就是说,大郑国的五万兵马能当八万甚至十万人马用,若是十万大军倒是可以在戈壁间横行无忌,咱们大齐国倒是可以跟着捞几块肉吃。江安义可有用兵方向?”

    “临行前张先生交待,兵无常势,各种变化都会发生,江安义的初步打算是先吓服尉车、居须,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然后集中兵力对付戎弥或休梨。张先生说大齐国怎么行动他不管,他可以保证郑军不针对大齐国,不过希望大齐国能帮着筹集些粮草。”李鸣锋将张克济的用意挑明。

    杨思齐手指轻扣着桌面思索着,大齐国、田韦国、莎宿国、羌兰国是盟友,江安义与莎宿国的关系密切,郑国出兵届时另外三国肯定会出兵呼应,大齐国趁机夺取数城应该不难。杨思齐心头火热起来,经过几年休养生息,大齐国国力猛增,是时候开疆拓土了。左邻戎弥国实力过于雄厚,平时不敢招惹,只能与尉车、居须这些弱国较量较量,但江安义率军前来,正好混水摸鱼,从中渔利。

    …………

    晃州盘蛇山。饶强锋和董浩云都进了山,夺取的武清县、丰节县、南水县、中桥县和铜阳县分别交给了黄三本、王凯、李宗明、孟子辉及舒永杰驻守,舒永杰心想事成,成为了讨天军五虎上将之一,统军一万驻守武清县。

    申国公王克明坐镇在铜南县,与武清县相距四十里,麾下的兵马增到了二万五千人,天子从十六卫中抽调了一万人马,又从安西都护府调来一万人,合在一起正规军便有二万五千人,加上各州紧急召来的府兵、团练有一万多人,一共是三万五千多人。

    王克明没有急着进剿,而是在道路上广设军寨,派兵扼杀讨天军西行、北上的可能;安西都护府的三万大军也开到黔州信阳县,与朱易锋先前到达的五千人马合在一处,南路主帅朱易锋听从申国公的将令,同样广设军寨扼守道路,禁止人员、粮食、盐铁等物资流入到盘蛇山区。安东都护府的三万大军最后到达,将盘蛇山通往德州的道路封堵住,对讨天军的封锁合围形成了。

    只等春暖花开,最后的决战便要到来。

第九百八十五章故人再见

    化州磨拳擦掌地准备对西域用兵,冯思延更是有些迫不急待,他准备用事实告诉天子,他能够做得比江安义更好,要把缴获的金银全部交给国库,早日荣升大都督之职。

    三月,天气稍暖,冯思延便向管大都督请命,统军一万出关剿灭马贼。管大都督很配合,派兵八千,并下令驻守军镇的何希桂作为先锋。冯思延小人心思,唯恐被何希桂分了功,匆匆出关,命令何希桂护卫先行出关的粮草物资,不得擅自出动。

    江安义有些气恼,天子有旨让他统军,这个冯思延贪功心切,居然敢先吾着鞭。送走冯思延,管平仲来了会野府,专程解说此事。

    “安义,用不着跟冯思延这样的小人置气,他急着带兵出征是为了讨好天子,我看他欲速而不达,多半要闹个灰头土脸回来。”管平仲微笑道。

    江安义愤然道:“我打听过冯思延的来历,此人年青时曾做过肃帝的护卫,在一次围猎中护在肃帝身前杀死一只猛虎,得了肃帝的赏识,在军中一路提迁,四十岁时便升任到左领军卫的将军,天子派他来安西都护府任副都督,确实有替代管兄之意。不过此人多在十六卫中历转,只是率军剿灭过几次山匪,并没有打过硬仗,更没有与西域军交战的经验,他草率统军出战,我怕他眼高手低,枉送了无辜将士的性命。”

    有的时候管平仲觉得江安义不适合统军,自古有云慈不掌兵,江安义对普通士兵的安危过于关注,每战必先亲自奋勇杀敌,虽然这样做能提振士气,但也容易被敌所陷,一旦主将陷落,战斗也不用打了。

    作为一名合格的统率,应该着眼前局,排兵布阵,以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才是。战场上有的时候需要做出牺牲,放弃一部分将士来顾全大局,管平仲觉得江安义做不到,这一点江安义甚至不如江安勇和他的弟子何希桂。不过管平仲对江安义的悍勇还是十分佩服,这样的骁勇之将用来冲锋陷阵是主帅的心头爱。管平仲叹了口气,若是朝庭肯让自己与江安义一起统军,自己倒不妨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江安义也认为冯思延胜算不大。”管平仲道:“让他尝尝滋味也好,省得一天到晚用鼻孔看人。”

    江安义叹道:“大营里的兵马要加紧操练,我争取在五月能率军出征,让冯定忠准备好军粮,先行运往军寨储存。”

    管平仲压低声音道:“咱们合伙的金矿、玉矿要不要先停一停,若让冯思延知道了报给天子,天子肯定收为国用,到时候咱们便连汤都吃不上了。”

    江安义点点头,道:“我会写信给石头,让他封闭矿区,把马贼看好。”

    为了避嫌,管平仲和江安义会面的机会不多,这次管平仲借着商量出兵之事来见江安义,于公于私江安义都应该好好招待一番。会野府中最有名的栖仙楼,江安义宴请保承侯,周刺史以及江安勇等人做陪。

    经略使大人请客,汤老板拿出十二分精神,亲自跑前跑后的张罗,等菜上齐之后,倚仗着郭怀理的面子,汤老板入内敬酒。管平仲知道栖仙楼的大老板是江安义的好兄弟郭怀理,很给汤老板面子,与他对饮了一杯,笑道:“这光饮酒过于枯躁,楼中可有舞女,让她们来助助酒兴。”

    汤老板陪笑道:“大帅有令岂敢不从,恰巧店中请了西域歌舞班助兴,不是小的自夸,大帅看过之后一定叫好。”

    栖仙楼是会野府数一数二的酒楼,能在这里歌舞助兴的班子肯定不错,功夫不大,一队身着黄裙的舞女走进大堂内,急促的鼓声如同马蹄般踏响,胡琴越来越急,那些舞女随着乐声翩然起舞蹈,舞裙有如花瓣绽放……

    这队舞女手舞足蹈、身姿妖娆,特别是伸向空中的手臂变幻着姿态,手指或拈花或树掌或如钩,有如千臂挥舞,姿态优美。管平仲在化州近二十年,看过的西域舞多得数不清,却从未见过这样的舞

    蹈,情不自禁地高声叫道,“好”。

    周永桐摇头晃脑地吟道:“环行急蹴皆应节,反手叉腰如却月。妙,妙极,妙不可言。”

    江安义原本对歌舞兴趣不大,但这群舞女的姿态让他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耳边急雨般的琴声突然放缓,那些舞女四散开来,露出正中俏立的女子,身着黄裙,姿态婀娜,薄纱遮面亦难掩其动人姿容,江安义一眼便认出此女是刺杀尉车国大王子卡络索的拉亚,难怪自己感觉这舞蹈看在眼中似曾相识,分明就是拉亚的手印舞的改编。大堂之中拉亚的裙摆飞旋起来,双手变幻着各种手印,时而含情妩媚,时而铿锵奔放,既有女子的娇柔,又有男儿般的刚健,展露着万种风情。

    一曲舞罢叫好声四起,拉亚隐在众歌女之间施了一礼,退了出去。江安义想起在西域时结识拉亚,此女身世成迷,刺杀卡络索极可能是受杨思齐所托,新伊城惊鸿一瞥后便消失不见,突然出现在会野府做什么,该不会有什么图谋吧。

    想到这里,江安义对汤老板道:“汤老板,这队歌女确实跳得好,我家夫人也喜欢西域舞,明日请他们到我府上表演一场。”

    江安义在化州名声极佳,家中娇妻美妾从不流连欢场,众人不疑有他,江安勇笑道:“明日我和思雨带着孩子们也过去,把张先生他们都叫上,这队舞女确实跳得好,看得有劲。”

    拉亚没有认出主座上的江安义,更不曾想到当年的旧识竟是化州经略使大人。她刺杀卡络索之后了结了恩怨,在西域各国流浪了一段时间,四处研习歌舞,最后耐不住性子,又召集人手组建了歌舞团。不敢再用拉亚的名字,化名丽塔,歌舞团的名字也便称为丽塔歌舞团。好在拉亚跳舞之时多数用薄纱蒙面,见过她面容的人极少,所以没人识破。

    即便如此,拉亚还是不敢去戎弥、田韦、尉车等国,莎宿国逐渐强盛,便索性在新伊城内住下来,由于舞跳得好,歌舞团渐渐有了名气。帕火教在化州建神庙有两年了,有人找到她让她的歌舞团来会野府表演,顺便宣扬大教。拉亚早有意来郑国借鉴中原舞蹈的长处,加上给的钱够多,于是便带着歌舞团来了郑国。

    在会野府表演过后,拉亚并没有回莎宿国,而是一路往东去了郑国的京城永昌城,在那里表演了一段时间,感觉此行收获颇丰才决定回返莎宿国。郑国境内不安宁,歌舞团放慢行程,盘缠不够用了,便只能边表演边筹集盘缠,在栖仙楼表演说好五两银子一场。

    听到汤老板说让歌舞团前去经略使府中表演,拉亚一皱眉,她见惯太多持强凌弱之事,这位经略使大人不会动了什么坏心思吧。

    汤老板笑道:“姑娘且放心,江大人是什么人你到大街上随便找个人打听便知,汤某敢保证江大人绝不会有什么坏心思,你且大胆前去,江大人被人称为点金手,家中豪富,若是得了赏赐胜过在我楼中一月所得。”

    第二天,拉亚应约带着歌舞团来到江府表演,看到院中坐满了观看表演的人,放了心。歌舞完毕,有人请她到大厅说话,拉亚摸了摸藏在腰间的匕首,踏进了大厅内。

    大厅正中坐着经略使江大人,左侧一名女子,右侧是个戴着半边银面具的书生。拉亚盈盈一礼后,敛身不语。

    “拉亚小姐,好久不见。”江安义微笑开口道。

    拉亚震得往后退了两步,便是歌舞团的人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这位化州经略使怎么会识破她的真实身份。仔细打量江安义,感觉有几分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江安义笑道:“拉亚小姐是贵人多忘事,把安某人给忘记了。”

    拉亚的大眼睛瞪得溜圆,吃惊地道:“你是安爷,怎么会是你?”

    江安义有些得意地笑道:“江某恰巧到西域有事,有幸和拉亚小姐一路同行,没想到在会野府又见到了,真

    是三生有幸。”

    欣菲不满地哼了一声,这个拉亚生得千娇百媚,又善长歌舞,江郎不会看上她了吧,自家可不想有一个胡人女子做四娘。

    拉亚醒悟过来,当年刺杀卡络索被困,还是这位安爷救了她。拉亚娇声学着郑人女子飘飘万福道:“小女子谢过安爷当年救命之恩。”

    河东狮子哼了声,江安义讪讪地摆手,干巴巴地应道:“小事一桩,江某想问问拉亚小姐来会野府做什么?”

    拉亚明眸一转,盈盈笑道:“安爷,小女组建了个歌舞团四处游历,到了会野府没了盘缠,只得在酒楼卖艺,既然见到了安爷,还望安爷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帮小女的忙,随便赏赐点盘缠给小女。”

    欣菲冷笑道:“休得装痴卖傻,你来历不明,究意到会野府做什么?”天子让江安义对西域用兵,拉亚此时出现确实可疑。

    拉亚转着眼睛,道:“夫人错怪我了,我确实是没有盘缠,我去年八月便去了京城,在京城过完年后准备返回西域,路上不太平,走得慢,花光了盘缠才在栖仙楼内卖艺。”

    张克济笑道:“刚才有幸目睹了小姐的表演,着实是千姿百态,堪称一绝。”

    拉亚对着张克济甜甜一笑,道:“多谢这位先生夸赞,小女愧不敢当。”

    “看来拉亚小姐对中原文化颇多了解,言辞得当,小姐一定听过瓜田李下这四个字吧。”

    拉亚的脸色一变,张克济的脸在她眼中变得狰狞起来,她在栖仙楼卖艺近十天,对会野府的情形多少有些了解,面前这位安爷,化州经略使江大人准备出兵剿灭戈壁马贼,明眼人都知道剿灭马贼只是借口,郑国极可能要对西域用兵了。这位面具男提起瓜田李下是在暗指她是西域的奸细,这还真是百口莫辩。

    拉亚可怜惜惜地望向江安义,道:“安爷,您可要替小女做证,小女子决不是西域的奸细。”

    昨夜江安义回家后,将欣菲和张克济找来,三人商量了一下,也认为拉亚是西域奸细的可能性不大。张克济在听过拉亚的经历后,认为此女可以善加利用,大战在即,打探西域诸国的情报变得尤为重要。

    张克济笑道:“拉亚小姐,我家大人对你有救命之恩,也愿意看在故人情份上助你一臂之力,不过我家大人有件事也希望拉亚小姐能帮帮忙。”

    拉亚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力,只得道:“请先生明示。”

    “好,拉亚小姐快人快语,张某佩服。”张克济笑道:“不瞒拉亚小姐,我家大人准备出兵西域,大战在即,军情最为重要,想请拉亚小姐替我家大人探听探听西域各国的情况。”

    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拉亚是舞女,出入王公贵族的居所十分方便,那些人交谈时也不会避忌拉亚,要打探情报确实较常人方便。拉亚道:“我可以替你们打听情况,但仅限于一国,事后咱们两清,再无瓜葛。”

    张克济道:“好,请拉亚小姐打探一下戎弥国的军情。拉亚小姐放心,我家大人向来言而有信,只要你将戎弥国的军情报来,随时可以带着歌舞团回归莎宿国,我家大人还会奉上丰厚的仪程。”

    拉亚暗咬银牙,这是要把歌舞团扣下做人质,歌舞团是她的心血,不到万不得已实在不忍放弃。张克济继续道:“为了能让拉亚小姐早日带着歌舞团回莎宿国,张某替小姐挑选了两名护卫,保护小姐的安全。”

    张克济高声唤道:“马孟凡、赵似定,你们进来。”

    声音刚落,从门外走进两条汉子,躬身行礼道:“见过主公、夫人,见过先生。”江黄氏此次进化州,随行有数百人之多,这两人都是张克济在平山镇培植的高手,对江家、江安义忠心不二。

    拉亚看了一眼两人,知道这是张先生派来监视自己的,形势比人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九百八十六章人生多忧

    并州武阳府,洛王石重仁接到了江安义的来信,声称大战在即,戈壁的玉石矿暂时停工。石重仁一笑,放下手中信。有罗观泰等人充装耳目,他对化州的情形十分清楚,皇兄下旨让江安义出征西域,安西副都督冯思延为抢夺功劳,率先出征,江安义是怕冯思延发现了玉矿的秘密,所以才暂时停工。

    国库空虚的事石重仁知道,他年前还悄悄地给皇兄寄去了二十万两银子表示心意,石重伟很是感慨,自家三弟还是贴心,不像楚王只献了几样不值钱的土特产。二十万两银子对石重仁来说已经不算什么,玉石生意给他带来的收益超过六十万两,加上王府的生意以及州府官员的孝敬,王府去年的收益超过了一百四十万两。

    借助这些钱石重仁办了几件大事,首先是置齐了八百护卫军,战马、长刀、铠甲一应俱全,每个护卫军配备两名辅兵,其实便二千四百将士;其次是让罗观泰招收了二百多武林人,组成王府的机要堂,替他打探各方消息;其三是组织了八只商队,北上南下东奔西走地做生意;其四是资助了辅仁书院,招揽人才培育学子。两年多时间,石重仁已经在并州深深扎下根去。

    关于冯思延,石重仁猜测是皇帝兄长派到安西都护府“沙子”,江安义与管平仲关系密切,朝堂上的人皆知,所以击溃西域联军之后,就有人提出调走管平仲,只是当时局势未稳,才搁置了下来。

    江安义和管平仲只能留下一个人是朝堂共识,只是漠人入侵、安南屯军叛乱等事接连发生,天子一时没有精力理会化州,安西副都督马辰光战死,冯思延走马上任,摆明要顶替管平仲。天子命江安义剿灭戈壁马贼,冯思延抢先出兵便是摸准天子的心思,只要能往国库送上几百万两银子,这安西大都督的位置便很快就要姓冯了。

    石重仁甚至可以想像,接下来天子会让冯思延把屯军收入手中,江安义这个经略使被刺史周永桐架空,专门替国揽财,等国库充盈之后江安义就要另有“重用”了。

    依照他的吩咐罗观泰等人的精力主要放在化州,得到情报越多,石重仁对江安义的顾忌便越深,江安义不仅在化州声望无人能及,安西大营的将士也是他的亲信,这样一个军民皆得人心的经略使长期呆在边镇,实非朝庭之福,所以石重仁在暗奏中也隐隐加深着天子对江安义的忌惮。

    当然,从目前得知的情报来看,江安义对朝庭还是忠心的,何况还牵连到玉石矿,这几年江安义还不能离开化州。化州是块肥肉,石重仁转动着手中的玉葫芦,思索着等江安义离开化州,周永桐差不多也要离开了,到时候自己能否安插人手做刺史,把这块肥肉送进嘴中。

    …………

    江府,家主出征在即,府中显得有些忙乱。江黄氏带来了六百多人,家中肯定安置不下,江安义分给妍儿一些人,又将二百多人分给了江安勇和何希桂,送进了军营;给百工科送去了二十名护卫,其他的人多半分散到了家中的产业。那些已经成家的欣菲发给银两让他们自行安家,剩下一些还未出嫁的小姑娘只能留在府中,新购置了三处宅院也还是显得拥挤。

    彤儿又有了身孕,这让冬儿很是羡慕,她和彤儿年纪相同,也想趁着年轻再生个儿女,可是她不如彤儿那样会缠人,江郎又忙,难免对她有些忽视。冬儿并不怪江安义,每天只要看着江郎出来进去

    的身影,她就很满足了,何况无论多累,江郎每天都会来她的屋中和她说说话,问问晨智的功课,抱着韵思亲呢一会。江郎便会宿在她这里时,冬儿便会竭力承欢,希望能像彤儿一样再为江家怀上骨肉。

    欣菲可没有功夫像冬儿这般女儿情思,丈夫此次远征西域算是劳师远征,而且兵马仅有五万,以少战多,并不容乐观。天子的用意很明显,要江郎多抢些金银财物回来,可是那金银岂是地上的石块,要用无数人命往里面填,这五万出征的将士,说不定就有万余人要埋骨他乡。江郎打起仗来不要命,自己要跟在他身边看着点。

    对于妻妾们的心思江安义没空理会,此刻他正为一封京中来信发愁。信是诚意侯熊执仁写来的,亲切地回顾了两人交往,谈了谈京中风物,最后写道:“……安义文名响誉天下,皇长子石守盛正是读书上进之时,若能得到安义指点定能有所增益。安义在丽州富罗县所写的日记,由微见著……”

    江安义放下信,皱起了眉头,熊执仁让他有空时写些化州的风土人情,以日记的形式寄给皇长子石守盛。京中多少宿儒名师,比自己强的数不胜数,天子岂会让皇长子少了老师。天子尚未策立太子,皇长子已经九岁,诚意侯这是想让自己表态,支持皇长子为太子。当年自己在富罗县写日记给太子,一来自己是崇文馆直学士,名义上是太子的老师;二来得了天子许可,否则弹劾自己交结太子的奏章会比人高。

    “去请张先生来。”江安义吩咐道。

    立储是天子家事,然而天子无私事,何况太子关乎国家安定,从江安义的本意来说希望天子早立皇长子为太子,安定人心。江安义没有见过皇长子石守盛,田守楼的信中提过太子柔弱,不为天子所喜,但太后却极喜欢这个长孙,宫中有传言天子有意立皇次子石守齐为太子。皇长子之所以不为天子所喜,多半是因为熊皇后劝谏天子要亲贤臣、尚节俭,不像程淑妃那般会查颜观色,讨天子欢心。

    石守齐的生母程淑妃,也就是当年在长桥的歌女怜夕,江安义眼前浮现出那个千娇百媚的身影,此女确实美艳,比欣菲等人都要强上三分,难怪天子对她迷恋。这个女子给他的印象并不好,京中传言此女烟柳媚行、迷惑天子,江安义心生厌烦,怜夕与吏部侍郎程明道结为兄妹,互为倚助,让江安义对她越生厌感。他虽然与程明道委与虚蛇,逢年过节让田守楼奉上重礼,但程明道是佞臣几为天下人所知。

    韦祐成多次弹劾程明道收授银两,在吏部考评时弄虚作假,只是天子对他信任有加,谁也没办法。脑中闪过年前收到的消息,化州进献宫中的秀女云如玉诞下皇子石守远,被天子加封为婕妤,张先生曾笑称如果皇长子成不了太子,这位石守远倒是有机会。

    脚步声响,张克济进入书房,江安义把熊执仁的信推给他看。

    看罢信后,张克济道:“此事主公还需慎重,若是按照诚意侯所说行事便是表明立场,乃是大忌。天子有意立皇长子为太子还有拥立之功,若是天子无意,这样做遗害无穷。朝中两相至今都未开口,主公就算一片忠心也会引来猜疑。诚意侯一向沉稳小心,看来也是被逼急了,才写信试探主公。”

    江安义苦笑道:“诚意侯这是病急乱投医,这封信若被人知,他和我都难脱罪责。”

    张克济笑道:“我猜

    诚意侯写这封信也没有想要主公应答,只是让主公心中有数,在使得上劲的时候帮着用力罢了。主公远在化州,对京中情形不了解,更无法对京中事及时做出响应,只能静观其变。”

    江安义拿起信凑近烛火,看着信化成灰烬。银面具映着火花跃动着,张克济微微低着头,脑海中想着天子的第三子石守远。江安义松开手,灰烬飘落无声,此一刻江安义脑海中闪过的也是石守远。

    …………

    冯思延出关后按照何希桂绘制的地图,在向导的带领下带着八千兵马直扑戈壁最大的马贼窝点-枭镇。出征前下个功夫,冯思延对戈壁上几个补给点了如指掌,这些补给点便是马贼窝,什么十里范围内不准动刀枪,这些规定对他来说有用吗,官军剿匪还用讲什么道理。擒贼先擒王,先一举捣毁枭镇,马贼定然星散,剿灭残余便轻松了。

    戈壁上三月的寒风依旧如刀,冯思延的心思如火。戈壁上有三股最大的马贼,漠北鹰、黄蜂盗、黑烟煞,这三股马贼的人数都超过了三千,其余有名号的马贼有四五十家,多的千余人,少的百余人,剩下的零零碎碎的多不胜数,但人数多不超过百人,用不着在意。

    据龙卫的谍报,自打江安义在戈壁设立两处军镇后,马贼的空间受到挤压,黄蜂盗腾恭立抢了尉车国的一座城池,改行做了城主,收过关税过活了;漠北鹰的大头领埃尔哥被江安义弄瞎了眼,镇不住场子,手下马贼四分五裂,漠北鹰已经成为过去;只有黑烟煞趁机收并了不少漠北鹰的人马,成为戈壁滩上独一无二的老大,手下人马近五千。其他的马贼加起来大概也有五六千,不少小马贼被逼得走投无路,有的甚至做起了商队护卫,以前戎弥、尉车的边军会客串一下马贼,现在生恐惹恼了郑国,也不出现了。应该来说,江安义任经略使后,戈壁变得安生了不少,往来的商队也多了些,所以去年化州的商税才又有增长。

    据线报,枭镇是戈壁上最大的补给点,也是最大的马贼窝,几乎所有的马贼都会派人在此驻点,这里每天交易的赃物都超过十数万两银子。枭镇的势力错杂,即便现在黑烟煞最为强势也无法枭镇一手遮天,龙卫的细作三天前发来谍报,说枭镇内吵作一团,是战是守是逃众说纷纭。聚焦在枭镇左右的马贼约有六七千人,不过马贼终归是马贼,冯思延不屑地笑着,就算所有的马贼集合起来与己交战,自己也有信心击溃他们,何况这些马贼贪生怕死,不可能拧成一股绳跟自己挑战。

    在马上看了一眼身旁沉默行进的大军,管平仲在出兵上没有为难自己,八千兵马就给了自己四千轻骑。冯思延暗生感慨,管平仲带兵确实有一套,安西大营的兵马训练有素,令行禁止,如臂使指,比起京中十六卫的人马还胜一筹,能带这样的部队打仗是主将的福气。

    想到福气二字,冯思延火热的心思再添一把火,按照自己的推断,枭镇最少有四五百万两金银物资,把这些东西送到京城可解朝庭的燃眉之急,天子定然欢喜,只要自己再打上几个胜仗,管平仲就要奉旨进京了,安西大营就归了自己,这份福气就要降落在自己头上了。有安西大营十六万强悍的将士,自己就能东征西战的资本,不光可以平定西域,延延不断地把金银送进国库,还能奉命北上抗击漠人,到时候最少封侯,说不定还能做个勇胜公呢。

第九百八十七章战机莫测(一)

    离枭镇还有三十里路程时,已近申正,冯思延下令扎营,待中军帐扎下之后,召集将领议事。

    冯思延首先发问道:“枭镇的探子可以情报传来?”

    行军司马赵完峰摇头道:“最后一封情报是两天前的,说枭镇内有人开始撤离,黑烟煞在召集人马。”

    大军出动以后,按照约定龙卫的探子会在每日三更前将情报送到,大军接近枭镇,探子却失了约,不用问不是被困在镇中就是被发现了。

    冯思延略思片刻,下令道:“明日卯正就食,辰初一刻拔寨,轻骑先行抵达枭镇,困住马贼,等待步兵到达再行发动攻击。夜间加紧巡视,以防马贼突袭。”

    戈壁四面通达,马贼顾名思义都有战马,冯思延没打算分兵围堵,他只想着拿下枭镇,抢来财物,送往京城,能不打仗便不打。

    营寨扎下,戈壁没有木头,用随军车辆用铁链串起作为寨墙,出入口以拒马封上,用木箱堆搭起了望楼,又在墙外挖出壕沟,撒上铁蒺藜,虽是临时营寨,但是谁也不敢马虎。吃罢晚饭冯思延带着部将巡视了一番营寨,营寨内布置有条不紊,兵丁在营房内休息,巡守的卫队不时喝问口令,大营防守严密。

    明日要对马贼发动攻击,冯思延准备亲自率轻骑先行,亥正时分便睡下。天至寅末,营中伙夫已经开始起床准备大军的早饭,将军有卯正就食,谁敢误了军令。炊烟袅袅升起,了望楼上的柳明宜打了个哈欠,再有半个时辰就该换防了,抬头望向东边天际已经出现鱼肚白,天快亮了。

    突然,柳明宜揉揉眼,瞪大向眼向远处瞧去,天地相接处似乎有道黑线。柳明宜推推身边昏昏欲睡的刘清,道:“刘头,你看看,那是什么?”柳明宜是长庆二年入伍的新兵,刘清是他的队正,是七年的老兵,与西域人打过仗。刘清仔细分辨了一下,惊叫道:“不好,敌袭,快鸣锣。”

    响亮的锣声打破了沉寂,大营之中立时变得嘈杂起来,校尉着队正,队正约束着伙长,伙长喝斥着什长,一级一级命令传达下去,等冯思延披挂整齐走出大帐时,营寨已经变得井然有序。

    马蹄踏在地面震得沙粒颤动,蹄声如雷如潮般涌来,行军司马赵完峰上前禀道:“禀报将军,马贼分南北两部而来,约有五千余众。”

    冯思延冷笑道:“这些马贼听说本帅要来,迫不急待地送马匹来了。弓箭手准备,五十步内漫射。轻骑上马,等候本帅的命令。”

    辎重兵迅速地在营寨中搭起高台,冯思延登上高台观敌,只见大营南北两侧黑压压一片,马贼挥舞着弯刀闪着微光,与天空中数点星光相映,散发出凛冽寒意。

    “绞车弩,先射两箭,杀杀马贼的气焰。”冯思延在高台上下达将令。大战不止,工部加快了军械的制造,化州遭过西域联军入侵不久,管平仲没少向工部伸手要守城器械,这两年光绞车弩就要到了三十六架。冯思延此行出征,从辎重官那里要了四架绞车弩,想着攻过马贼的窝点时一弩箭过去,屋摧墙倒,对马贼的气势是个打击,没想到先用到这里了。

    昨晚扎营,绞车弩作为防守利器,早已准备妥当随时听候调用,所以冯思延将令传下,绞车弩便到了位。拒马被拉开,百步外马贼呼号着朝大营直接扑来。“崩崩”数声弦响,弩箭带着死亡的利啸直扎向马贼群。

    黑风煞科托夫是煌林人,因为杀人被官府剿拿逃到了戈壁为盗,因为他武艺出众,分配抢来的货物时公正大方,很快就聚拢了一批人马,成为戈壁上称得上字号的人物。煌

    林国有人前来接洽,送给了马匹兵器,让他替煌林国打探消息,有了马匹和兵器,科托夫开始吞并小马贼团,不过七年功夫,黑烟煞便成了戈壁上三大马贼团之一。

    马贼枭镇聚会,商量对付化州设立军镇,结果被江安义大闹量场,漠北鹰老大埃尔哥眼睛瞎了,黄蜂盗腾恭立跑了,戈壁上马贼人心惶惶,不少人带着抢来的金银安家做了良民。

    科托夫也紧张了一段时间,发现化州设立两处军镇并未向外扩张,只是偶尔应商旅所求出兵护卫,只要不主动招惹,化州兵马不会主动攻击马贼。

    意识到自己一家独大后,科托夫看到了机会,先是收拢了不少漠北鹰离散的人马,然后抢占了漠北鹰在枭镇中的产业,树起大旗招揽兵马,麾下的马贼数翻了一番。

    科托夫是个有大志的人,腾恭立做起了城主,他也有些心动,只是现在抢夺尉车国的城池要经过大齐国和腾恭立的地盘,两者护食都护得厉害,特别是大齐国,更把尉车国看成盘中餐,不准别人插手。与戈壁接壤的还有戎弥和休梨两国,这两国实力太强,科托夫可不想以卵击石。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自身的实力,如果能有十万大军,想打谁就打谁。科托夫耐下性子,在枭镇闷声发展,等着一飞冲天之时。可是老天不帮忙,一个多月前会野府的探子带回了消息,郑国皇帝让化州经略使率军清剿戈壁。冷水进热油,立时炸了锅,当天就有十余伙马贼消失不见。

    科托夫知道郑军主要并不是针对马贼,而是西域诸国,只不过要攻打西域诸国之前要将戈壁清理一遍。不过就算郑国大军到来,戈壁这么大,还怕没有地方去吗?就算郑军能封住戈壁,自己完全可以北上进入漠国,西进回归煌林,再不济随便找个西域国投靠,想来休梨、戎弥等国都会倒履相迎。手中六千轻骑,放在哪里都是不容突视的力量。

    枭镇人心惶惶,科托夫安然不动,时不时在镇上的酒楼、青楼露露面,该吃吃,该玩玩。作为戈壁马贼的老大,他的态度确实能取到安定人心的作用,枭镇逐渐恢复了往日平静。郑军要来的消息喊了一个多月,马贼们都习以为常了,喝醉了酒发狠,叫嚷着要把郑军埋葬在戈壁中。

    冯思延率军出关,四天后科托夫便收到了消息,得知统军的是安西都护府新任的副都督,科托夫松了一口气,江安义给马贼带来的压力是显而易见的,不仅科托夫放松下来,那些马贼们也显见轻松,枭镇内叫嚷给郑军教训的声音甚嚣尘上。科托夫决定打上一仗,灭灭郑军的威风,顺便给下一步行动奠好基石。

    郑军的一举一动都在科托夫的掌握之中,科托夫知道枭镇鱼龙混杂,两天前下令只许进不许出,然后传下召集令,聚拢了六千多人马。郑军在三十里外扎营的消息传来,科托夫便决定袭营,袭营的时间先在寅末,这个时候兵丁尚未醒来,手足无力反应迟钝。

    马贼在马背上求生,骑术不比漠人差,分成两队的轻骑如流水般泄向郑军军营,科托夫看到郑营中人影幢幢,像是有了防备,这伙郑军反应很快,情形不妙。科托夫前冲的马势放缓,无数马贼从他身边掠过,呼喊着向郑营冲去。

    “崩崩”的弦响,科托夫感觉头皮发炸,是郑国绞车弩发射的声音。身前冲锋的马贼像是撞上礁石的浪潮,四散飞溅起来,一根弩箭擦着科托夫的马身向后飞去,飞溅的血花甩落在他脸上,带着温热。

    惨呼声响起,两道血胡同出现在眼前,科托夫感受到寒意。不过他立时醒悟过来,挥舞着手中弯刀叫喊道:“兄弟们,

    郑军的绞车弩射过了,大伙往前冲,替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喊声惊醒了有些呆滞的马贼,马贼们重新呼喊着向前冲去。了望塔上,刘清高声呼喝着:“大伙不要急,等马贼们进入四十步再射,你们不要怕,马贼冲过来营内的兄弟会出营应战。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他妈的,这么多马贼,算你们运气好,随便射都能得到战功。”

    柳明宜感觉安定了不少,平日里训练他的箭术没少得夸奖,就像刘头说的那样,自己若能射死几个马贼,说不定论功能升伙长。

    “射”,一声厉喝伴着鼓声响起,柳明宜松开弦,箭只朝着事先瞄准的那个马贼射去,那马贼反映机敏,挥刀将箭只劈落。柳明宜再次松开弦,又一只箭飞出,然后探手取箭,再次射出。那马贼接连避开三只利箭,被柳明宜的第四只箭射中脸颊,惨呼着倒在二十步外。

    柳明宜兴奋地一挥手,身旁的刘清猛地一撞他,“笃”的一声,一只利箭插颊而过,深深地扎进身旁的木柱上。

    “小柳子,你他妈的要找死吗?战场上愣什么神,快点回射,注意隐蔽。”刘清怒喝道。

    箭雨交织在一起,马贼很快拥向寨门处,迎接他们的是一阵急射的弩箭,战马嘶鸣倒下,从绞车弩发射到现在,南面寨门前已经倒下了近百名马贼。

    马贼在生死线上求活,弥散的血腥味反倒激起他们的凶性,科托夫在马背微微欠起身,身形前倾,战马四蹄奔腾,带着劲风向前冲去。营寨内弓箭手向后退去,一排排盾牌封锁上路上,长枪如林指向前方。

    一块块毛毡向前抛洒,落在铁蒺藜上,马经过时顺手提起,铁蒺藜便差不多被扫除了干净。科托夫冷笑,郑将以为他会直冲枪阵,太小看自己了。车厢围成的寨墙有一人多高,马匹无法直接跃过,马贼们挥舞着砍刀朝前劈去,木屑纷飞,不用多久就会被破开。

    高台之上,冯思延略感意外,这伙马贼倒是群悍匪,居然敢强攻大军营寨。“传令,步兵结阵,出寨迎敌。轻骑上马,等候出击。”随着冯思延的命令,郑军分成八股从寨墙内冲出,盾牌在前,长枪在后,长砍刀向着马腿扫去。

    科托夫下令后撤,让郑军冲出营外,轻骑快捷,可以迅速地从四面八方攻打。郑军以五百人为方阵,四个方阵如堡垒般屹立在戈壁之上,科托夫数次率军冲击,均被方阵抵住,而郑国轻骑在侧旁游弋,科托夫看到从寨墙内推出的霹雳车,知道战机已失,下令撤走。

    马贼来去如风,片刻之间便消失在天边,这个时候天色已亮,站在高台之上看到战场上一片狼籍,晨风带着血腥的味道,垂死的战马发出悲鸣,冯思延站在高台上意气丰发,这一仗马贼伤亡二百三十多人,郑军仅伤亡了四十几人,这是一场大胜。

    回首对行军司马赵完峰道:“赵司马,向太尉府、兵部请功,就说我军与八千马贼遭遇,力战歼灭马贼千人,战损仅二十七人。”夸大战果是军中常事,就连行军司马也没有提出反对,封赏下来也少不了他的一份功劳。

    柳明宜很高兴,他射死了八名马贼,按照军功规定,足够让他升任伙长了。柳明宜兴奋地向刘清打听会有什么赏赐,刘清叹了口气,道:“小柳,你还太年轻,若是跟着江将军和何将军出战,这场战功自然少不了你的。可是统军的是冯副都督,能算你多少功劳就两说了。”

    冯思延不会理会普通将士的心情,一面吩咐打扫战场,一面吩咐轻骑先行就食,半个时辰之兵,他要趁热打铁带着轻骑夺取枭镇。

第九百八十七章战机莫测(二)

    三月,戈壁依旧寒意迫人,晃州盘蛇山的杜鹃花却开得满山红艳,饶强锋和董浩云站在云岗之上,眺望着满山红艳,两人已经站了一刻多钟,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郑军对盘蛇山的封锁已有五个多月了,前期准备的粮食还算充足,暂时还用不着为粮食发愁。盘蛇山中有足够的田地,讨天军足以支撑到今年的夏粮丰收。不过,有一点饶强锋和董浩云都没有事先意料到,过完年后,讨天军储藏的盐不多了。

    盐的用量很少,但十万大军的用量就可观了,盘蛇山区不产盐,郑军军队封死了进出的道路,自打朱易锋在山道上树起杆子,将暗中前来做生意的商贩吊死在上面,讨天军便无法再从商贩手中获取盐,哪怕是一两盐一两金的高价也难以买到。

    董浩云沉声道:“大军若是缺盐,战力便无法保证,不少将士的腿都肿了,操练也没有劲。再这样下云,不用官军来打,只要派些团练兵就能把咱们当成蛤蟆给串了。”

    饶强锋道:“大军休整了半年,是该动一动了。树挪死,人挪活,要撕开朝庭布的这张网。”两人讨论过多次,三路围困大军谁也不是软杮子,从哪面撕网一直议而未决。

    身后响起脚步声,一名亲卫近前禀报道:“舒将军进山了,送来了一批东西,还有几袋盐。”

    饶强锋笑道:“过年时我跟几个带兵的将军提了一句,没想到这个舒永杰还真有办法,居然搞到了盐。这几袋盐真是及时雨,回去,我得好好犒劳他一下。”

    讨天军的总寨设在云山山腰间,群山环抱,环境幽美。舒永杰坐在聚义厅中,身旁喽啰热情地招呼着他,又端茶水又送点心。他驻守在武清县,相比山中更易搜刮到物资,特别是朝庭封锁盘蛇山区,舒永杰等人便成了讨天军的红人。

    看到饶强锋和董军师走进来,舒永杰赶紧站起身躬身行礼,笑道:“见过大将军,见过军师。”该有的礼节绝不能少,这是舒永杰的处世之道,其他将军仗着与大将军有交情,平时见礼时大大咧咧,舒永杰可不会学他们的样。

    “永杰来了,辛苦了,今天就住在山中,我和军师好好跟你喝几杯,你给我们聊聊外面的情况。对了,你那几袋盐是及时雨,山中缺盐缺得厉害,可有办法多买些来?”饶强锋道。

    舒永杰道:“大将军,这几袋盐是私盐贩子冒险送进来的,一共六袋,我给山里送来了四袋。”

    董浩云眼睛一亮,问道:“舒将军,这私盐贩子从哪里进来的?”

    “是从德州入境的。”舒永杰早有准备,笑道:“我把那几个私盐贩子也带来了。”

    董浩云大喜,道:“舒将军办事稳妥,很不错,快把人请进来。”

    功夫不大,三个穿着村民服饰的人走了进来,向饶强锋等人行礼。饶强锋打量着为首之人,此人皱纹堆累,脸上的皮往下耷拉着,下巴上几

    根焦黄的胡须。眼皮垂着,像是看着地面,偶尔撩起闪出精光。

    “贵姓啊?”一旁董浩云出声问道。

    那人应道:“山野草民当不得贵字,姓马。”

    “马当家是哪里人?现在官军围山,马当家有路子进山?”董浩云颇感兴趣地问道。

    姓马的答道:“缺钱,没办法,只有拿命搏。”

    饶强锋插口道:“看上去马当家以前是个胖子?”

    一句话像是戳中姓马的心事,姓马的低头不语。

    董浩云微笑道:“马当家,你能冒险进山,就是讨天军的朋友。不瞒你说,讨天军打算突出官府的包围,马当家既然进得来当然也便出得去。马当家若是肯帮忙,要钱给钱,要在讨天军当官,给你三千人马。马当家,你意下如何?”

    姓马的苦笑道:“大王发话,小的怎敢不听,若是我带了讨天军走出官府包围,愿意在大王手下听用。”

    “好”,饶强锋一拍椅子扶手,道:“你既有归顺讨天军之意,那不用等到将来,饶某现在就封你为将军,给你三千兵马。”

    姓马的跪倒在地,道:“多谢大将军,马八愿为大将军肝脑涂地。”

    这位马八便是当年的胖衙役马八,侯七死后马八生恐江安义报复,带着家人悄然离开新齐县。人离乡贱,加上没有什么谋生的本事,攒下的积蓄不到两年就花光了,一般的肥膘也跑没了。

    最后,马八不得不在德州边境的远禾县红岗村落下脚,最后的银子买了六亩地,算是安了家。田租给别人种,马八靠着贩运山货维持着一家人的生活,听到江安义的官越做越大,马八越发不敢抛头露面。

    红岗村与盘蛇山相隔不远,村外的山林与盘蛇山相通,讨天军来到盘蛇山后,大军将盘蛇山困住,马八的生意便断了。大儿子要娶亲,马八咬着牙背着一袋药材进了山,在武清县换了几两银子,总算把亲事定了下来。娶了儿媳妇家里的开销越大,马八不得不冒险再次进山,红岗村远离大道,只有樵夫砍柴的小路与盘蛇山相通,官军没有在这里设卡。不过从红岗村前往武清县,沿途要从好几处军镇旁经过,只能趁夜潜入。

    带着货物通过官军的关卡那是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马八不是没有看到那些高悬在木杆上的尸体,可是家中没钱豁出命也要干。饶强锋让他加入讨天军,马八没有什么犹豫,何况反正都是死,不如赌上一把大的。只可惜江家让讨天军先给平了,要不然自己带着兵马杀去江家报仇雪恨,是何等的快意。

    在德州设围的是安东大营的三万人马,统军的是明威将军萧炎武。前次围堵吴彦浩失利,安东大都督苏光祖遭了天子严斥,罚俸一年,罚钱是小,失了面子事大。此次天子下旨抽调三万兵万帮助申国公合围讨天军,苏光祖不敢怠慢,要是再出了错,自己的这个安东大都督便做到头了。萧炎武

    是安东大营的宿将,曾在漠北大营跟申国公并肩作过战,派他前去应该能让申国公满意。

    吴彦浩水淹魏州,安东都护府损兵折将,苏光祖颜面大失,对于萧炎武来说却是个好消息,营中苏光祖一系的亲信夹起了尾巴,不再嚣张跋扈横行无忌了,苏光祖对于萧炎武这些不属亲信的部将态度也温和下来,物资军械的供应也做了调整,萧炎武猜测苏光祖发现他所倚仗的强兵原来只是纸糊的老虎,想起他们这批宿将来了。

    苏光祖命萧炎武统兵三万围困讨天军,他其实并不情愿前来。萧炎武今年满六十岁,在安东大营十余年,历任两任大都督,祝谨峰调任后苏光祖对他多有打压,萧炎武早有解甲归田之意。只是身在军中岂能不遵将令,萧炎武到达德州与晃州交界处后,将三万大军分成五部,扼守晃州与德州交界的远禾县、南当县、开峰县,并按照申国公所令在沿途的关道、小路、山村设立军镇关卡。

    考虑到困堵讨天军是件长期的事,萧炎武让又将三万人马分成十份,八份人在前线值守,六千人在后休整,每月轮换两批。轮值的兵马在前线后方三十里,这里是三万大军的辎重营,萧炎武严令大军不准扰民,轮休的兵马只能在辎重营附近活动。可怜那些山上的飞鸟走兽,大军在此扎营一个月,便连藏在洞里冬眠的蛇都不知被挖出来多少。

    当兵吃粮打仗,有点朝不保夕的味道,往往手中有了银子存不住,于是大营三里外就有了生意,热闹得就像赶圩的集镇,吃的、穿的、用的尽有尽有,稍为僻静点的地方拉起帐蓬,皮肉生意红火得不得了……

    萧炎武身先士卒,在南当县坐镇,此次在后方休整的是定远将军孟光亮,按照萧炎武的将令,酉正营中击鼓,营外的闲杂人等在两刻钟之内必须离开。

    鼓声已过两刻,孟光亮笑吟吟地道:“今日本将亲自巡察。”身边的亲卫心领神会,一个个满怀深意地笑起来。果然,巡察一圈后,孟将军带着他们往西转,往前三里地,有百余顶帐蓬,那里是最受兵丁欢迎的好地方。可别的烟花地不同,这里的帐蓬到了晚间显得有些冷清,军中有规定,鼓响二刻之后必须回营,若有停滞在外的以“违期不至”的慢军之律处之。

    慢军按律当斩,不过这些禁律斩条多半由主将说了算,在辎重营当然更不会严格执守。孟光亮来大营轮休二十三天了,犯了这条军纪的将士不在少数,多半打了二十军棍了事,自己他自己在帐蓬过夜有七晚,但谁还敢挑他的刺不成。

    孟光亮等人走进大帐,里面的欢声笑语一敛,孟光亮心中明白,不用问这帐蓬群中有不少军中同僚。看破不说破,有几个老鸨已经笑着迎了出来,孟光亮是熟客,这些老鸨知道这位孟将军是辎重营的老大,这可是大爷,得罪不得得罪不起。

    娇语香风中,孟光亮倚红偎绿走进最大的一顶帐蓬。

第九百八十九章战机莫测(三)

    月色很淡,红岗村的西山笼罩在黑色之中。马八身着皮甲站在队列的最前面,身后是宛如长蛇般的队伍,正源源不断地下山,在平地上汇聚,一刻钟时间,近千人将平地铺满。

    山道马匹无法通行,偷偷潜入红岗村的讨天军全都步行,包括大将军饶强锋。沿路还算平安,马八带路绕开军镇和暗设的关卡,五千人悄无声息地穿过了官军的包围。

    饶强锋提着斧子来到马八身边,问道:“马将军,这里就是红岗村吗,这里离官军的辎重营还有多远?”

    马八应道:“大将军,从这里前往辎重营,走官道的话约有六十里,不过有条小路可以直接穿过去,有四十里左右。”

    饶强锋看了天色,已是寅末,从盘蛇山驻地到这里耗用了近四个时辰,将士们已经筋疲力尽,不可能再急行军前去袭营。饶强锋道:“大军要驻红岗村,马将军你是本地人,我给你一千人马你先行进镇,给兄弟们准备好吃食住处。”

    红岗村很偏僻,隐在山林之间,只有一百多户人家,除了收药材、山货的商贩少有人来,平日吃用多是自给自足,七里外是杏花镇,逢四、九村人才会去镇上。

    马八带着人进村,狗叫声响起,很快便平息下去。半个多时辰后,等饶强锋带着大军进驻村中,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惊惶地看着这批入镇的军队。马八找到王里正,也没隐瞒把讨天军过境的消息告诉了他,让他叫村中人家准备饭食、腾出房间让讨天军休息。

    王里正知道,全村人的性命就在一念之间,讨天军是什么人,是伙子强匪,杀人如麻,这么多讨天军,村里这几百人的性命就像风中之烛,稍不留意就要熄灭了。王保全一面按照马八的吩咐,让村民们不要悋惜粮食,赶紧做饭,一面紧跟着马八,马八算是村里人,全村人的性命就靠他说好话了。

    牛小三是货郎,挑着副担子走村串户,针头线脑,小孩吃的糖果都很受村里人欢迎。太阳才爬上一竿高,牛小三便担着货挑子来到红岗村,他有半个月没来了,这次货备得足,应该能攒几十文钱回去。

    村里静悄悄的,牛小三有些奇怪,放下挑子擦擦汗准备吆喝两声,听到自家的吆喝声大娘大婶大姑娘还有小孩子会围在他的担子边,牛小三喜欢这种感觉。可是,刚张嘴就看到从屋中窜出几名持刀的汉子朝他围过来,身后不知何时也冒出十几条汉子,牛小三脑袋一嗡,这是遇上劫匪了。

    牛小三走村串户有些年头了,遇到过几次山贼,很识机地蹲下,蜷着身子抱着脑袋,耳边听到一声笑语,“哟,还是个行家。”被推搡着进了旁边的院子,牛小三看到地上躺满了人,鼾声此起彼伏,牛小三惊呆了,这是哪里的好汉来了,怎么这么多人,红岗村完了,自己怕是也要完了。

    …………

    巳时二刻,冯思延率领四千轻骑出现在枭镇,没有意想中的阻击。侦骑驰入镇内,不一会便驰出禀报:“镇中无人。”冯思延不敢大意,命令退后两里,等待步兵的到来。午时前,四千步

    兵拉着辎重到来,冯思延派出八百兵丁入镇搜索,两刻钟后,入镇的将士禀报,镇中空无一人。

    冯思延有一拳击在空处的感觉,怀着一丝侥幸下令进镇。镇中真的空无一人,风从街道上刮过扬起尘沙,冷冷清清。派出侦骑四散打探,冯思延下令搜寻物资后,来到镇中的快意酒楼等消息。

    半个多时辰后,外出的侦骑带回来几个枭镇人,从这几人嘴中冯思延得知马贼听到郑军要来的消息,早在一个多前就开始迁移物资,镇中早就空空如也。

    等到酉时,冯思延出了酒楼查看搜寻的结果。搜到的东西全部堆入在街道两旁,全是些粗笨家什、破锅烂铁,好不容易看到个铜盆还是瘪的。抢得金银献媚天子的打算落了空,冯思延气哼哼回了酒楼,说不出的失望。

    脑海中浮现出管平仲那张看似微笑却暗含讥讽的脸,自己无功而回肯定要受到他的奚落,还有自己抢先出兵扫了江安义的面子,江安义怕不会放过攻击自己的机会,如果他在天子面前弹劾自己,以天子的个性,肯定会安抚江安义处罚自己,官场上倾轧十分厉害,自己失去了这次机会怕再难出头。

    一直呆坐在夜黑,亲卫上前轻声提醒道:“都督,该用晚膳了。”

    冯思延抬起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戌正二刻了。”

    冯思延站起身,筋骨发出“啪啪”的响声,这一坐有一个多时辰了。冯思延伸展了一下手脚,下令道:“让弟兄们加紧戒备,今夜在枭镇休息。把饭菜端来。”

    经过深思,冯思延已经拿定主意,明日一早率军前往大齐国。大齐国是元天教余孽,是天子的心腹大患,自己明知可能不敌也要冒险一搏。

    冯思延很清楚,身为大将作战英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要迎合天子之意,要不然受累无功。申国公是智勇双全的帅材,因为功高被耽置了十余年;朱质朴平庸之材,却因为朱家对天子的忠心顺利继承太尉之职,自己能调到安西都护府任副都督,就是因为天子还在太子时主动投靠,有从龙之功。十六卫中那么多大将军、将军,能被天子看中的有几人。

    西域对天子来说是外邦,能从他们身上搜刮好处自然是好,但终比不上剿灭大齐国的功劳,自己就算把这八千人马全部葬送在大齐国,天子也会夸赞自己忠勇报国、奋不顾身。冯思延嘴角露出一丝诡笑,最好是天子能下旨严斥自己,那样的严斥比赏赐还要金贵,简在帝心哪怕是一时受挫,将来反而更为得用,段右相、江安义就是最好的例子。

    …………

    暮色再次降临红岗村,村内的讨天军吃罢晚饭正在准备动身。王里正知道决定生死的时候到了,“扑通”一下跪倒在马八身前,泣声道:“马爷,求你在大将军面前给大伙说句好话吧,饶了全村人的性命吧。”

    马八这几日如同在梦中,一下子变成了统兵的将军,往日自己见了要陪笑的里正在面前哀告,这种感觉太美妙了。他知晓饶强锋的心意,准备把红岗村作为讨天

    军的一处据点,没想着杀死红岗村的村民。马八翘着腿道:“王里正,我也算是半个红岗村人,你的情面还是要给的。不过,皇帝不差饿兵,你明白?”

    王里正连声道:“马爷放心,绝不会让马爷白忙,该有的孝敬会送到您府上。”

    屋外有人在喊:“马将军,大将军叫你。”

    马八大声答应,站起身往上走,道:“王里正,你放心,我会向大将军求情的。”

    派出人前去盘蛇山送信,饶强锋留下五百喽啰驻村,带着四千五百人马前往郑军的辎重营,马八在前面领路,一路翻山越岭不走寻常路。戌正出发,子正时分已经能看到月色下黑沉沉的辎重营了。

    站在高岗上往下眺望,西面帐蓬处的光亮特别显眼,今夜孟大将军又不辞劳苦前来巡视了。探子回报,辎重营的防守稀松,了望楼上的兵丁都躲在下面避风,隔一段时间才登上去张望一眼。

    饶强锋提着斧子吩咐道:“宗明,你带一百个弟兄随我摸过去,最好能悄悄进去。徐亮,等我们打开寨门你带着兄弟们杀进去。”

    一片云朵遮住月色,饶强锋趁机向前摸去,很快便来到壕沟旁,丈许宽的壕沟难不住他,轻轻一跃便落到了对面。饶强锋趟着地往前走,铁蒺藜被趟开,身后传来闷哼声,有人不小心踩在了铁蒺藜上,脚被刺穿。饶强锋举手示意,众人潜伏不动,侧耳细听,并没有传来呼喝声,寨内的官兵没有发觉。

    小心地摸到寨墙下,辎重营的寨墙是削尖的木栅,高约一丈半,寻常人没有梯子无法翻越。饶强锋身后的百人都是军中选出的精锐,翻山越岭如走平地,有人从腰间解下绳索,绳索前端是铁钩,扬手掷上寨墙,拉实后向上攀去。

    饶强锋捷如猿猴,三下两下便来到寨顶,轻身一纵便落进寨内。寨下有几名兵丁正聚在一起聊得开心,听到“呯”的声响连忙转头去看。

    寒光闪起,血光飞溅,“敌袭”的呼喝声响起。那百人纷纷越过寨墙,三下五除二便将寨墙边的兵丁砍倒。饶强锋吼道:“赶紧去打开寨门,挡住官兵。”

    三更天,营内将士正在沉睡,被锣鼓声惊醒,昏头转向找不到北。在辎重营休整了二十多天,人都变得懒散下来,乱糟糟像没头的苍蝇。讨天军如潮水般的涌入寨内,大刀朝衣衫不整的官军砍去,饶强锋让手下喊道:“投降不杀。”

    半个时辰不到,辎重营便落到了讨天军的手中。孟光亮带着二十几名亲卫骑着马朝大营冲来,看到寨门前屹立的饶强锋。虽然不知道此人是谁,孟光亮知道大营落进了他的手中,身为守将夜宿不归,辎重营失陷,乃是死罪。孟光亮血红着双眼,纵马挥刀向饶强锋驰去。

    饶强锋毫无惧色,朝着飞驰而来的奔马迎去,等到战马靠近,饶强锋身形一矮,避开劈来的刀,斧子平端,马蹄从斧锋趟过,马脚掉落。马儿惨嘶倒地,孟光亮从马上摔落,被饶强锋身后的李宗明一刀砍死。那些亲卫见大势不妙,纷纷拔转马头四散逃走。

第九百九十章战机莫测(四)

    卯正不到,萧炎武接到辎重营被袭的消息,惊得目瞪口呆,讨天军不是被困在盘蛇山中吗,这伙劫营的贼人从何而来?孟光亮无能,累及三军。

    萧炎武不敢耽误,驻守在南当县的兵马有八千,其中轻骑有四千,萧炎武聚将简要地说了说情况,便亲自率了四千轻骑援救辎重营。从南当县前往辎重营不过三十里,对轻骑来说只要二刻钟时间,军情紧急,萧炎武顾不上爱惜马力,卯末时分便赶到了辎重营。

    天色已亮,隔着数里远便能看到黑烟滚滚,萧炎武心中一沉,他原来还怀着一丝希望,贼人为抢劫粮食军械而来,辎重营里那么多东西,贼人一时间运不走,会被自己堵上。等轻骑驰近,萧炎武看到整个辎重营都笼罩在烈焰之中,隔着数十步都能感觉到炙人的热意。

    “四处找找,看看能否发现贼人的踪迹。”萧炎武吩咐道。火是没法救了,看这样子这把火至少烧了半个多时辰,连最外的寨墙都在冒火,怎么救?

    一刻钟不到,有人将西边帐蓬的老鸨提了几个来,萧炎武得知昨夜孟光亮居然宿在青楼之中,恨恨地骂道:“该死,死有余辜”。

    这个时候有逃兵看到郑军的旗帜,从藏身的树林、山岗上冒了出来,萧炎武很快就得知昨夜三更,大约四千多讨天军袭营,杀进营内四处放火,孟光亮阵前被杀。

    “可知贼人什么时候逃的,从哪里逃了?”萧炎武问道。

    四千多人踩踏过的地面很容易发现,那些溃兵禀报贼军卯初时分离开,已经离开近一个时辰了。这些贼军是步行,一个时辰也就能走出二十余里,轻骑去追不过一刻多时间。

    萧炎武没有下令追击,反而让人搜集食物充饥,让轻骑下马休息。萧炎武将行军地图铺在地上,查找贼军撤走的地形,贼军逃走的方向并非官道,在地图上并没有道路标识,应该是有熟人带路。这段路要爬山越沟,对轻骑行进来说并不算轻松,而且所过之处多是山高林密之处,容易设伏,萧炎武戎马一生,自知应该谨慎。

    饶强锋的人马在离辎重营二十里外的一处山坳休息,他从辎重营内抢了百余匹战马,拉了十四车盐,又拉了八车干粮、肉干,便撤离了。一夜奔袭,众人都累了,听到休息的命令后东倒西歪地坐在路边、靠在树上吃干粮,不少人边吃鼾声边起。身为主将,饶强锋不敢大意,让李宗明骑马带人沿回路侦查,防止郑军来袭。

    两边的侦骑远远地照了面,彼此用箭只问候了一下便各自离开,饶强锋得到回报后知道官军已至,算算时间应该都是轻骑,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人。两条脚肯定跑不过四条腿,饶强锋回忆着来时走过的路,要找地方设伏了。

    …………

    冯思延的兵马走近大齐国边城安平县百里范围,杨思齐便接到了守将袁维先的急报。李清勃然怒道:“江安义言而无信,李鸣锋居然不念兄弟之情,帮着官府骗咱们,可恶。”

    杨思齐道:

    “应该不关鸣锋的事,江安义这个人倒不是言而无信的人,这次统军的是安西都护府的副都督冯思延,这个人上来化州抢功。要不是咱们大齐国底子太薄,要不然索性给他点甜头,让郑国皇帝把江安义调走,对大齐国来说反倒是好事。”

    李清道:“冯思延带兵去枭镇扑了个空,想在咱们大齐国找找面子,咱们就好好给他的面子,让郑国朝庭长长记性。我带军前去迎敌。”

    看着李清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杨思齐笑道:“你呆在这里,我亲自带军前去,打仗可不光是硬打,这里面的弯弯道不少,你去了会坏事。对了,你派人四处找找那到马贼,看看能不能将他们招进来。”

    李清郁闷地道:“行,好差使都归你,我看家找人。对了,鸣锋怎么办?”李鸣锋一直呆在安平县,作为江安义的使者,日子过得开心快活。

    杨思齐想了想道:“我带他一同前去,让鸣锋带个面具不要露面,说不定用得上。”

    狮子搏兔用全力,杨思齐调集了一万二千兵马集结顺安平县等候冯思延的到来。冯思延的八千兵马没放在杨思齐心上,安平县的地理环境烂熟于胸,便是再多一倍杨思齐也不会在意,便是江安义亲来杨思齐也有信心。

    杨思齐没打算与冯思延在安平城外决一死战,在安平城外十里处摆开阵势与冯思延相战。冯思延打量着眼前三千大齐军,身上的盔甲杂乱,队形也不整齐,冯思延暗喜:大齐国毕竟是流寇出身,在西域抢了块地盘立国,底气不足,哪像安西大营的兵马训练有素,此战必胜。

    冯思延听过大齐国中多有高手,他可不想被隐在军中的高手所伤,而且大齐国的兵马人数不多,眼前一望无垠,除了远在天边的安平城外,根本没有伏兵隐藏的地方,送上门来的功劳不要白不要。一鼓作气,冯思延传下军令,“往前冲,击溃敌军,论功行赏”。

    两军交战,郑军人数的优势显现了出来,大齐国的兵马有些抵敌不住。杨思齐从阵中抢出,连斩数名将官,冯思延一眼便认出了杨思齐。大齐国相帅杨思齐,大齐国的顶梁柱,可以说杨思齐被杀大齐国也就离灭亡不远了,所以朝庭给出的封赏是平齐侯,封邑六百户,是侯爵中的上等。

    一心想着升官发财的冯思延当然不会放过这机会,冯思延暗中调动兵马,向杨思齐围堵过去。只要能抓住或杀死杨思齐,那些大齐思的兵马全放跑了也无妨。

    杨思齐似乎发现了情况不妙,大齐国的兵马开始收缩往后退去,看样子想回安平城。冯思延有些发急,他事先并无意攻打大齐国,只中清剿枭镇失利才临时做的决定,大军携带的攻城器械并不多,如果让杨思齐退守安平城,再要抓住他就难了。

    令旗摇动,两千轻骑往前兜去,准备将大齐军的退路阻住,冯思延紧盯着杨思齐,令旗发出指令让将士们死死拖住杨思齐。杨思齐显然发现不妙,长嘶一声,骑上一匹马,率着十余人向南侧突围。

    冯思延大喜,杨思齐急中生错,此时脱开大队无疑将自己置于险地。令旗急摆,游弋在侧的千余轻骑尾随在杨思齐身后追去,两者之间相隔不过三十步远,追兵不断射箭,杨思齐的十余人再度分成两部,看样子是想引走一部分追兵。

    看到杨思齐有些慌不择路,离大队越来越远,冯思延心中大定,逐渐来到队伍的前列,就算杨思齐返身杀来,自己也能从容面对。

    冯思延哈哈一笑,道:“今日杨思齐便是跑到天边,本帅也要将他抓住。”像是回应冯思延的这句话,杨思齐的马放缓,回身射出一箭,一名轻骑应弦而倒,紧接着又是一箭,又有一人倒地。冯思延缩在军中,冷笑道:“让他射,看看他能射几只箭。”

    杨思齐边射边走,突然马像踩在砾石之上,前蹄一弯。杨思齐反应十分快,飘身从马背上跃起,落在地上。杨思齐的马落在队伍最后,前面的马仍向前奔驰,没有人发现杨思齐的异状。

    冯思延仰天笑道:“天助我也,不要急,慢慢围上去,杨思齐跑不了了。”

    杨思齐丢了手中弓,腾身而起向着两里外的一片石林奔去,石林前是片两里宽的沙地,杨思齐身形飞掠,快如奔马。

    石林地形变幻莫测,冯思延生恐杨思齐进了石林借机逃脱,高声下令道:“大伙撒开,不要让杨思齐进石林,小心石林中有埋伏。”

    马蹄踏在沙子上面不受力,速度减慢了许多,眼见得杨思齐已经掠过近半沙地,冯思延急声道:“快一点,别让他跑了。”

    千余匹战马散开半里长,将士们用力地鞭打着马匹,突然,马蹄一空,向下陷去,那些黄沙像水一般流动起来。前面的马陷入沙中,后面的马根本停不住腿,接连向前冲去,转瞬之间二百多匹战马连同骑士陷入在流沙之中。

    冯思延没有急着往前冲,他生恐石林中有埋伏,马儿跑得并不快。前面马嘶、惊叫声传来,冯思延连忙勒住战马,戈壁中的流沙十分危险,越是挣扎陷得越快,若是不及时搭救很快便会被流沙活埋。

    杨思齐站住,转过身来笑道:“都别乱动,埋进沙子就没救了。”

    这时,从石林中冲出千余战马,绕开流沙朝两边袭来,正如冯思延所料,杨思齐在这里设下了圈套。郑军气势已沮,杨思齐已经辨出带队的冯思延,转身朝他奔来。冯思延不知大齐国埋伏着多少兵马,旋转马头朝来处逃去。

    大齐国的三千兵马边战边走,引着郑军兵马靠近了安平城,等到众人来到城外三里,城门开放,无数兵马从城内冲杀了出来。冯思延率领千余轻骑去追杨思齐了,大军没有统一的号令,乱成一团,向后败走。

    等到冯思延回到刚才的战场,形势已经发生了逆转,看着到处都是大齐国的兵马,冯思延心知败局已定,带着轻骑夺路而逃,在戈壁上步兵无路可逃,即便逃走也要渴死、冻死,在大齐国的高声招降下,那四千步兵则成了俘虏。

第九百九十一章孤岗攻防

    饶强锋和萧炎武两军之间的战斗在巳时二刻打响,战场是饶强锋所择一处山岗。讨天军驻守在山岗之上,居高临下防御,从山脚往上约有三十多丈高,急挖出四道壕沟。山上的树木被伐下,简易地做成拒马,留下二尺高的树桩绕上绳索,便成了阻挡马行的屏碍。

    萧炎锋没有立即下令攻击,而是骑着马围着这处无名的山岗转了转。山岗高有三十丈,十分陡峭,骑着马向上十分困难,称得上易守难攻。不过山上的贼军要下山也不容易,萧炎锋所部有四千轻骑,还有二千多招拢的溃兵,将整个山岗围得水泄不通。讨天军皆是步卒,要是到了平地上与轻骑相遇,几无逃生的可能。

    了解情况后,萧炎锋让步兵试着发动了攻击。讨天军居高临下,用石头掷击,官军出现了伤亡。萧炎锋注意到,讨天军没有射箭,想来远道袭营并没有带什么军械。

    萧炎锋决定亲自上阵试试讨天军的战斗力,身为统军大将,他身边亲卫中有两名龙卫高手,四名军情司的好手,而且他的几十名亲兵也是军中精锐,安全应该不成问题。

    向上进攻的人数用不着过多,要不然簇在一起反而容易被石头砸伤。郑国轻骑兵的标配是轻甲、弯弓、砍刀、圆盾,萧炎锋命令五百轻骑下马,左手盾右手刀步行随自己杀上山去。主将亲自上阵,官军士气大振,“嗷嗷”叫着往上冲。萧炎锋小心地向上攀去,砸落的飞石被身边的护卫用盾牌拨开,前面的将士已经跳进了第一道壕沟,与讨天军厮杀到了一处。

    讨天军的战力不弱,与官军纠缠地战在一处,并没有向后退走。萧炎锋对身边的亲卫道:“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话音刚落,四名军情司的好手立刻腾身而起。军情司是肃帝北征时新立的机构,主要是愿为朝庭效力的江湖人物,原司使是暗卫督统黄喜,天子在长庆二年任命了风清山庄庄主胥义祥为新的军情司使(正四品上官阶)。

    凭借着胥义祥在江湖中的人望,军情司迅速成为龙卫、暗卫之外的得力的谍报组织,主要是刺探军情、保护官员以及刺杀敌军将领等职,军情司在镇北大营颇立战功,天子对其多有嘉奖,军情司俨然与龙卫、暗卫分庭抗礼。

    四大都护府都有二十名军情司的好手,萧炎武率军困守盘蛇山,苏光祖为保护他的安全派出四人,军情司中亦中派系,风云山庄的人自然是最好的,风雷门、落意门等投身军情司早的门派也在军情司中拥有一席之地,后来加入军情司的门派或者个人要想出头就难了。镇北城大战以命搏功名有不少人立功受赏,而被分派到各都护府保护官员的军情司属员就是运气较差的这种了,只要不是傻子谁没事去刺杀护卫森严的都护府大将,这些武林人都被边缘化了。

    讨天军南下盘蛇山,朝庭派大军围困,对于某些人来说立战功的机会来了,这四名军情司的好手也是

    这样想法。四人皆是江湖名震一方的好手,因为性情太直不知逢迎才会到安东都护府听用,此次随萧炎锋出征自是卯足了劲要立功升迁。

    四人如同投出四块巨石,砸落在战场之上,长刀挥出血光四溅,几无一合之敌。四人的加入立时改变了战局,讨天军开始向后败退,萧炎锋笑道:“此四人皆悍勇之将,战后当为之请功。”

    那两名龙卫高手一听,有些眼热,压钢刀也冲了上去,讨天军原本不敌,这两人加入后讨天军便开始向山上溃逃。

    饶强锋站在山腰第二道壕沟处,看到那几人杀戮、驱赶着部下,提着斧子从侧旁下山。

    肖光义正杀得兴起,左旁突然寒光闪起,肖光义忙侧身,手中刀随手抖出,在他想来,自己出手快,不等对手的兵器伤到自己,自己能先将他砍翻在地。

    哪料寒光迅捷如电,刀尚未劈出,寒光已至眼前,肖光义吓得大叫一声,忙撤刀挡在面门之前。斧子劈在刀面之上,肖光义力气不如,手中刀被斧子拍在了面门之上,鼻子被刀面拍平。面临生死关头,肖光义不敢有丝毫耽搁,借势向后倒去,哪敢管身后是陡坡。

    对手向后滚落,饶强锋不再追赶,转向不远处的赵文华,赵文华丝毫不惧,踏步向饶强锋迎来,隔着半丈远,掌中刀便抡起,一道白色的匹练直奔饶强锋。

    饶强锋身形微蹲,双脚扎稳,手中斧向着匹练迎去。“当”声巨响,赵文华没有看到贼人被自己劈退,手中刀反倒被震得脱手飞出。好大的劲,脑海中刚闪过念头,饶强锋已经箭步窜上前,斧刃抹过,人头飘起。

    另外两名军情司的人看到饶强锋势如猛虎,转瞬之间便有两人败在他手,互相以目示意,一左一右向饶强锋围去。饶强锋垂下斧子,冲着前面人头大的石块用力一挥。斧面砸在石块之上,石块被砸得腾空而起,飞出之时裂成大小十余块,像激箭一般朝前射去,那两人皆在石块飞射的范围。

    左侧的徐志辉站在低处,立时伏身低头躲避,高处的马乐立则无避处,只得向侧旁闪躲。饶强锋大喝一声,顿足跃起,有如猛虎扑食,朝徐志辉扑去。

    “志辉留神”,马乐立见徐志辉还未直腰,赶紧高声提醒道。徐志辉听到恶风从头顶压来,心知不好,也不敢抬头直腰,就势懒驴打滚,一路磕跘着向山下滚去。饶强锋见徐志辉逃脱,目光转向马乐立,马乐立胆气已丧,不敢上前争斗,径直向山下逃去。

    相比军情司的四人,龙卫两人的处境要好得多,年纪稍大的张安平是龙卫典史、年轻的是龙卫力士席力。张安平看到饶强锋,立时高声叫出来,道:“是讨天军的逆首饶强锋,不要放走了他。”

    朝庭对杀死饶强锋的赏赐是镇逆侯,赏邑四百户,金二千两,银五千两,良田二百顷。名利动人心,席力听到眼前就是饶强锋时,立时直冲上前,手

    中铜锏向饶强锋的脑袋砸去。张安平暗暗叫苦,这个席力太过冲动,不过席力是龙卫镇抚席德的侄子,席力来安东都护府任职时带来了席德的信,信中席德托张安平关照,眼见席力涉险,张安平只得硬起头皮往前冲。

    饶强锋看到铜锏砸至,身形一侧,锏便走空。饶强锋伸出左手,向席力的前胸抓去。席力冲得太猛,收势不住,被饶强锋一把薅住了前襟。张安平头皮发炸,被饶强锋抓住还有好吗,也不敢上前营救,便将手中用的两把短刺甩出,朝饶强锋刺去。

    他的短刺是精铁混杂镔铁制成,看似短小分量不轻,挥舞起来破空声极小,张安平祈望饶强锋不察中了他的暗算。席力被饶强锋拿住,当然不会乖乖就范,用力向后挣去。饶强锋冷哼一声,提着席力往旁边一摚,那两柄短刺轻巧地扎入席力体内,席力惨呼一声,手足搐动起来。

    饶强锋举起席力朝张安平砸去,张安平见自己短刺扎中了席力的后背,尺许长的短刺入体近半,肯定是伤及内脏,估计席力是难活了,若是席德知道自己杀死了他的侄儿,估计自己也难活命了。

    闪身让过砸来的席力,张安平冲着扑来的饶强锋嚷道:“饶当家,张某愿降。”

    饶强锋一愣,随即醒悟自己刚才砸出的年轻人可能是个重要人物,被眼前此人误作,此人没有退路才会归降。

    “归降可以,送五个投名状来。”饶强锋冷笑道。张安平无奈,捡起一把刀,转身向官军杀去。讨天军见大将军神勇无比,转瞬之间将官军的攻势化解,欢呼着朝下杀去,气势如虹。

    萧炎锋见势不妙,下令撤退,回守在山岗之下。饶强锋将官军赶下山岗,看到山脚之上官军阵势严密,官军的轻骑都上马待敌,传令不必追击,返回山岗重修工事。

    此一战,官军失了锐气,萧炎锋看着有些沮丧的部下笑道:“贼军被困守孤岗,逆首饶强锋就在山上,等到大军到来,饶强锋只有乖乖就擒,到时候论功行赏,你们个个都是大功。大伙打起精神,千万不要让到手的功劳飞了。”

    一席话,说得众军精神大振,萧炎锋一面派人前去调军,一面让人在山脚修筑工事,防止讨天军逃脱。申时,大军陆续到来,辎重营的溃兵也前来聚集,孤岗之下聚集了一万六千兵马。

    由于辎重营的军械被焚,前线的绞车弩、投石车等攻防利器还在途中,萧炎锋没有下令攻山,而是让辎重兵砍伐树木,打造器械,准备明日辰时一股作气歼灭饶强锋等贼军。

    夜色降临,站在高岗下眺,重重光亮将山岗重重围住,为防止饶强锋等人趁黑脱走,萧炎锋下令将周围的树木砍下,堆在山脚下围成一圈,燃起大火,便是只兔子靠近也有无数利箭在等着。

    山岗之上,饶强锋神态自若,眼前这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第九百九十二章牢笼暗设(一)

    萧炎锋一夜未睡,让轻骑分成五班,不断地绕着山岗巡查,以防讨天军突围逃走。要知道夜色之下,以饶强锋的身手,能轻易逃入山林,一旦饶强锋逃脱,就是将山上的所有贼军都拿下意义也不大。

    天渐渐亮了,萧炎锋来到山脚下眺望,看到山上冒出炊烟,与山下营中的炊烟一样,轻如薄雾,淡如烟霞。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木被砍伐一光,那些失去家园的鸟儿在空中盘旋悲鸣,寻找栖身之所。

    鼓声“隆隆”响起,卯时二刻大军起床的时候到了,萧炎锋转身回帐,点卯聚将,等到辰时发动攻击,一举将无名岗拿下、擒住饶强锋。

    山岗之上,饶强锋眯着眼睛看着东边的朝霞,太阳快出来了,大战即将开始。从山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官军从营中推出二十架投石车出来,还有不少绞车弩也张弦封住道路,显然是防着自己逃走。饶强锋一直想缴获几辆官军的投石车,这玩意杀伤力极强,如果有几辆投石车,朝庭的城池便是泥捏的了。

    “大伙留点神,下面那玩艺是投石车,待会躲着点石头。”饶强锋吩咐道:“我在红岗镇已经派人给军师送信,让他率讨天军攻打驻防德州的官军,咱们只要坚持半天,军师就能攻破官军的防线,到时候咱们里应外合,打个大胜仗。看见下面的投石车没有,如果谁能完好地缴获一辆,便是大功一件。”

    朝阳将温暖洒下大地,投石车发出巨响,大块的石头腾空而起,砸向对面的山岗。南瓜大小的石块砸在地上,砸得乱石崩飞,尘土飞扬;落在残留的木桩之上,将木桩砸得木屑乱溅。讨天军缩在壕沟之中,不敢抬头,官军开始从四面八方向上攀。

    投石车只能将石块投至半山处,饶强锋站在山顶,目光望向西面的道路,算算时间董军师应该已经发动对德州驻军的攻势了。董军师会率四万讨天军同时攻打远禾县、南当县、开峰县三处的官军,看山下至少有一万五千官兵,而且有大量的攻城防守军械,军师进攻的阻力应该会减轻很多。

    阳光下,饶阳辉的笑意也变得灿烂,前来偷袭官军辎重营之前他便与董浩云商量好,他劫营调动官军死守,董浩云则趁虚破围,一举撕破东面困住讨天军的网。远处的大道上尘土飞扬,数匹快马直奔战场而来,饶强锋微微一笑,来了。

    萧炎锋同时接到驻军的急报,约五万讨天军于卯初时分同进对远禾县、南当县、开峰县三处发起攻击,沿途拨掉军镇、破毁关卡,现在正向县城发动攻击。萧炎锋考虑过讨天军会趁虚攻打驻地的事,但在他看来,只要将讨天军的逆首饶强锋擒住,便让讨天军攻占三处县城也不要紧,没有饶强锋在,讨天军很快就会溃亡。

    “传令,加紧攻击,一个时辰后本将要占领山头。让远禾县、南当县、开峰县三县固守到午时,届时本将会率军回援。”萧炎锋吩咐道。

    官军已

    经冲到第一道壕沟,与讨天军搏杀在一处,投石车停下,以防误伤。萧炎锋心急驻地战事,多耽搁一刻钟战局也可能发生变化,高声道:“除轻骑外,所有人都随本将进攻,不占领山头绝不收兵。”

    鼓声传出号令,官军有如蚁群般朝山岗杀去,饶强锋提声高喝道:“兄弟们,军师已经率大军在攻打县城,马上就要来救援咱们,官军快顶不住了。等破开官军的防线,饶某领着大伙一起吃香的喝辣的,咱们把皇帝拉下马,大伙都做官。”

    方圆不过数里的山岗上簇拥着万余人在厮杀,倒下的尸体铺满了山岗,血流汇成小溪,一直流淌在山下。

    讨天军四面被围已无退路,加上饶强锋告诉他们大军随时可能前来救援,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官军对每一条壕沟的争夺都变得异常困难。尸身将三尺深的壕沟填平,惨叫声充斥在四面八方。

    饶强锋浑身浴血,不知砍翻了多少官军,但官军悍不畏死地往前冲,讨天军伤亡近半,不得不一步步后退,被挤压在最后一道壕沟圈内。饶强锋心如火焚,顶多再能坚持两刻钟官军就要将他们全歼了,望了一眼西面,还看不到大军到来的动静。

    “把官军赶回去”,饶强锋怒喝道:“随我往下冲。”说罢,饶强锋率先跃起,朝身前的官军扑去。他手下的大将宗明、徐亮等人毫不犹豫地跟在身后,向着官军反扑,在饶强锋的带动下,不少讨天军振起余勇,发动了反冲锋。

    马八躺在地上装死,但是仔细看能发现他的衣裳在瑟瑟地抖动着,此时的马八心中满是悔恨,自己不该贪财进盘蛇山,更不应该带人去劫辎重营,讨天军马上就要败了,官军秋后算账自己哪有好,想个什么办法能投降就好。

    见识过饶强锋的骁勇后,萧炎锋并没有靠前,而是站在第二道壕沟处指挥,看到饶强锋等人反扑下来,萧炎锋笑道:“讨天军已是垂死挣扎,大伙顶上去,把逆贼的最后力气消耗光,胜局已定,我为大家请功。”参战一万余人,最大的功劳当然是萧炎锋的,萧炎锋仿佛看到了封侯的诏书到来。

    紧要关头,西面的大道上尘土扬起,时刻注意西面动静的饶强锋看到尘头大喜,叫道:“兄弟们,军师率军前来,官军完蛋了。”

    萧炎锋则头皮发麻,眼看胜利就在眼前,讨天军的援军居然到达,看看太阳尚未到午时,算算路程驻地的守军连二个时辰都没能支持住。不过,萧炎锋在山下还有四千轻骑,足以挡住来援的贼军。

    萧炎锋嘴角露出残酷的冷笑,有什么能比让贼军眼见着希望破灭更打击士气的,只要将饶强锋或擒或杀,自己便能带着饶强锋或者他的人头前去招降,建立不世之功。

    山脚下号角声响起,万德成按照萧炎锋的将领率领四千轻骑向着尘头迎去,讨天军没有多少战马,看那些尘头杂乱,应该是步兵踏起的,以轻骑

    对战步卒,万德成脸上满是虐杀的快感。

    离着二百步远,万德成就看清来敌果然是步卒,长途奔袭的步兵有何战力可言,万德成高举手中砍刀,狞笑着发令道:“冲过去,杀透这伙贼军。”

    董浩云就在军中,接到饶强锋送来的信后,他从讨天军中挑选了四万精锐,悄悄摸到远禾县、南当县、开峰县等官军驻地,于卯初发动了攻击。远禾县、开峰县各出动六千兵马,而萧炎锋所驻的南当县则动用了两万八千人马。

    南当县原有八千官军,其中四千轻骑,加上城中守御军械充足,足以抵御讨天军的进攻。可是萧炎锋带走了四千轻骑,后来又抽走了二千兵马,守城的官军只剩下二千,兼之主将不在,董浩云事先准备好了长梯、云车等物,不到一个时辰便夺下了南当县。

    留下三千兵马守城,董浩云不敢耽误,率领两万五千人马前来救援饶强锋。对于讨天军来说,饶强锋是军中之胆,真要被杀或被擒,讨天军真可能要散了。

    从南当县到无名岗约有三十余里,董浩云从俘虏的官军口中了解到官军有四千轻骑,一万多万步兵,讨天军没有轻骑,如果冒然前去,很容易被轻骑冲溃。不过从南当城董浩云得到了六架投石车,还有十二架绞车弩,连发弩箭二千架,弓箭更是多不可数。

    时间耽误不起,董浩云带着大军拉着军械前往无名岗,离无名岗**里处,董浩云发现一处绝佳的设伏地-两山夹一沟,大道盘旋弯曲,正好伏兵。于是弓箭手和弩箭手藏在了山林之中,董浩云让舒永杰率八千人先去救援,只许败不许胜。

    万德成的轻骑与八千讨天军相遇,讨天军一触即溃,万德成有一种小时挥舞着竹枝驱赶鸡鸭的感觉。砍刀不断挥出,人头飞旋而起,应该有二十多颗了吧,万德成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次的战功足以让自己官升二级,从昭武校尉升到游骑将军吧。不过与萧将军封侯之功相比,还是远远不足,自己再努把力,争取多升几阶,自己不贪,得个男爵就心满意足了。

    四千轻骑人同此心,争先恐后地斩杀着逃窜的讨天军,不知不觉追逐出数里。

    有校尉催马近前提醒万德成道:“万将军,穷寇莫追,当心埋伏。”

    万德成勒住战马,看着四散奔逃的讨天军,好像并没有朝一个方向跑,吩咐道:“派出侦骑,四处看看。”

    功夫不大,有人回报,前面不远有大军阻路。万德成率众观看,一排绞车弩拦在大道之上,绞车弩后黑压压的讨天军,看样子比刚才杀散的人还要多。这得多少战功,万德成心头火热,自己的梦想似乎小了些,子爵甚至伯爵都在向自己招手。

    “驱使讨天溃军在前面冲阵,咱们在后面尾随,大伙小心点,别被弩箭伤着。这玩意只能射一次,等弩箭射过后咱们再冲过去,这是老天帮咱们呢。”

第九百九十三章牢笼暗设(二)

    看着溃兵向军阵冲来,董浩云暗自懊恼,讨天军的整体素质太低,不许冲阵多次跟将士们说过,可是事到临头没有几人记得。官军的轻骑尾随在溃军之后,不徐不急,显然是等着弩箭发射,让这些溃兵挡死。

    董浩云冷笑,慈不掌兵,这些溃兵既然不遵军令便别怪自己无情。看到轻骑进入百步内,董浩云一摆手,下令道:“弩箭发射。”

    那些发射弩箭的兵丁多半是投降的官军,服从军令已经刻入骨中,虽然前面满是自家兵马,军师既然有令,那就要遵从。

    “崩崩”声连续响起,十二只弩箭像十二道闪电,划破前面的阻挡,带起无数血雨。那些溃兵被弩箭穿身而过,裂成碎片,而没有被射中的兵丁也吓傻了,不少人尿湿了裤子。

    靠着前面溃兵的阻挡,弩箭射到轻骑近前时威力大减,只有少数几匹马被弩箭插伤,万德成挥舞着砍刀大叫道:“贼军的弩箭射完了,冲过去,砍人头立功。”蹄声如雷,向着前面的讨天军杀去。

    董浩云看着迫近的轻骑,留下一千人拒敌,带着其他人向后退去,在身后里许处是第二道防线,那里已经挖出了壕沟,垒起了土墙,防御力大增。像这样的防线身后里许处还有两道,而最后一道也是他防守的底线。董浩云连设四道防线,便是要将官军引入真正的伏中。

    轻骑的战报不断地送给萧炎锋,“轻骑击溃八千讨天军,万将军率军追敌”、“报,讨天军设伏,以绞车弩拒敌,被万将军所破”、“贼军挖沟垒土坚守,万将军率军与敌激战”……

    萧炎锋得意地哈哈大笑,对着退守山岩的饶强锋高喊道:“饶大将军,讨天军的援军已被我轻骑所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还是乖乖地投降吧,若能率讨天军归顺朝庭,天子仁慈,说不定会饶了你的性命。”

    饶强锋相信董浩云,军师既然率军来援就绝不会轻易被官军击败。不过,自己身边的将士激战多时,困守在山峰之上,倒是可以借机喘息一下。饶强锋高声应道:“且待饶某与众人商量。”

    萧炎锋大喜,他没想到饶强锋居然真的答应了,若是饶强锋能归降官军,那自己这功劳可就立得太大了。按捺住心中狂喜,萧炎锋尽量用平静地语气道:“我给将军一刻钟的时间,一刻钟过后便发动攻击,到时玉石俱碎,饶将军,为了你手下儿郎的性命,你一定要慎重考虑,归顺朝庭。”

    十里外,万德成的四千轻骑快意地收割着讨天军的性命,队伍拉至三四里长,散得到处都是,董浩云见时机已至,下令吹响号角。低沉的号角声响起,两侧的山林中冒出无数持弓的人影,箭雨朝着大道上的官军倾泄而去。官军肆意杀戳讨天军的情形众人都看在眼中,都是讨天军的弟兄,同仇敌忾。

    圆盾能护住自身却护不住战马,马匹

    的痛嘶声不断响起,轻骑不断地被扬蹄的战马掀落在地,箭雨毫不留情地落在身上,收割着官军的性命。万德成大惊,自己刚开始时还留意着是否有埋伏,杀顺了手便得意忘形,讨天军的首领好生心狠,用数千手下的性命诱自己入伏。

    “冲回去”,万德成大声下令道。前面有讨天军堵路,万德成可不敢赌冲破这队讨天军,前面是否还有拦路的兵马。轻骑纷纷拨转马头,向来路冲去。箭雨和弩箭交织成的密网扑天盖地,万德成被亲卫护在中间,身旁不断有人中箭落地,万德成的战马也挨了两箭,眼见快到讨天军发射弩箭(绞车弩)的地方,冲过这里前面便是开阔地,万德成想着重整人马,将那些可恶的贼军斩杀殆尽。

    冲破绞车弩的时候,万德成让人把弩弦割断,防止贼军重新利用。那些废弃的绞车弩被推到了道旁,此刻却重新堆积到了路中,十二架绞车弩连同带枝连叶的树木将道路封堵的严严实实,而舒永杰聚拢溃散的讨天军,手持连发弩箭在另一头封住了去路。

    去路已绝、身陷死地,万德成当即下马,朝着道旁的山林冲去,他麾下的将士自然有样学样,弃了战马向两旁的山林冲去。弩箭急射而来,官军竖起手上圆盾,或者躲在树后,箭只的杀伤力大减,万德成带着手下躲躲闪闪地向山上杀去。官军身着皮甲,身拿圆盾,很快与山林中埋伏的讨天军战在一处,讨天军不是官军的对手,万德成率领手下冲破包围,算是逃了出去。

    董浩云领大军从后面掩杀而来,看到官军弃马往山林逃窜,数里长的道路上无数战马游窜。董浩云大喜,顾不上追击万德成等官军,先命人收拾战马,讨天军的战马不多,有了这些战马讨天军的实力大增,最重要的是机动性增强。未受伤和轻伤的战马有一千余匹的,需要救治的马匹还有千数,董浩云让人救马,挑选出好些好马,带上会骑马的将士,朝着孤岗处杀去。

    一刻钟的时间未到,战报却让萧炎锋大惊失色,万德成的轻骑陷入讨天军的埋伏,道路被阻,生死未知。萧炎锋决定不能再耽搁,若是被饶强锋知道轻骑落败的消息,肯定不会投降。而饶强锋先降了,即便是讨天军杀至,自己也可让饶强锋命令讨天军投降。

    萧炎锋再度出现在山岩下呼喝道:“饶大将军,时间已到,是降是战,一言决之。”饶强锋算着时间未到,萧炎锋如此急不可耐应该是军师破敌了。

    暗令手下做好准备,饶强锋现身山岩道:“萧将军,饶某愿降。”

    萧炎锋大喜,道:“识时务者乃为俊杰,饶将军深明大义,萧某一定在天子面前替你说好话,说不定将来咱们还要同朝为臣。讨天军既然愿降,饶将军且先让手下将兵器抛出,接受收编,饶将军你先与萧某到营中等候,萧某摆酒为将军压惊。”

    饶强锋

    心中暗笑,萧炎锋是在做梦。不过时间拖得越久对讨天军来说越有利,饶强锋笑道:“多谢萧将军,饶某这就带人出降。”

    萧炎锋退后两步,轻声吩咐手下道:“当心有诈,若是饶强锋有异动,立时射杀。”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山岗上没有动静,西面大道传来马蹄声,萧炎锋以为万德成回归,纵声喝道:“饶强锋,我轻骑击溃讨天军的援军已经回归,你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饶强锋眯着眼仔细打量迎着太阳而来的轻骑,一面赤红的大旗迎风飘舞,虽然看不清旗上的“讨天”二字,饶强锋心中大定,纵声笑道:“萧老儿,你瞪大你的狗眼,看看来的是谁?”

    萧炎锋惊得募然回首,红旗胜火,迎风招展,分明不是官军的旗帜。上当了,萧炎锋大怒,喝令上攻。石块如雨点般落下,官兵损失惨重,眼看着轻骑越来越近,萧炎锋只得含恨下令撤退。

    饶强锋率先跳出山岩,手中板斧飞舞,杀得官军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萧炎锋是宿将,虽败不乱,下令万余官军结成阵势,董浩云率领千余轻骑冲阵,被长枪、盾牌挡了回去。萧炎锋亦不敢恋战,收拾残兵徐徐后撤。

    董浩云与饶强锋会合并没有追击萧炎锋,打扫战场后,除了得到二千多匹可用的战马外,还缴获了不少军械,只可惜投石车被萧炎锋下令摧毁。合兵一处,稍做休息,饶强锋和董浩云带着得胜之师回攻远禾县和开峰县,有了近两万人的讨天军加入,申时不到,两处县城相继陷落,朝庭布置在东线的封锁被彻底撕开。

    萧炎锋收拾残兵败将,三万人马只剩下一万八千,已经无法阻挡讨天军,只得退守在新齐、南河一县,向安东都护府告急,请求援兵。

    …………

    戈壁,冯思延逃往军镇的路并不平坦,黑烟煞在半途拦劫,冯思延已无战心,夺路而逃,回到军镇的轻骑仅有二千六百余人。何希桂连忙向江安义和管平仲告急,李鸣锋悄然又回到会野府,此次他被杨思齐派做了使者,来与江安义说换取俘兵之事,四千步兵加上三百多名轻骑,换取十万石粮食和二千套盔甲、刀枪。

    江安义与管平仲商量后,决定赎人为重,依言送给大齐国粮食和军械。冯思延沮丧地回到安西大营,出师不利不敢做声,管平仲看着像落水狗般的冯思延,心中解气,这小子也有今天,还想着老子的位置,这回恐怕要先想着保命了。

    德州和戈壁接连兵败消息报到朝庭,石重伟怒火中烧,下旨将萧炎锋和冯思延等罪臣押运进京问罪,让申国公主动出击,年底之间剿灭讨天军。同时,让江安义出兵大齐国,报一箭之仇。

    旨意还在路上,江安义已经率领三万兵马出了关,正式开始了西征。

    (喝醉了酒,脑袋晕乎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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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介绍:
农家少年,有如蓬蒿,雷劫之后,风云变幻鱼龙舞。纯朴少年为守护家人、亲人、友人,不得不步步登高。一个变字,道尽多少无奈,回首望时,初心未改,世事早非。变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变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变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