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8 一字之恩
在蔡国小公举眼中,莽气凛然的吴国野人,居然犹如雷击一般,傻傻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然后眼泪就从一双铜铃眼的左右落了下来。
毫无声息,全然不受控制。
“是嘛。”
站在那里好久,李解整个人的肩膀都垮下去许多,“老子……他妈的早就知道时候到了!”
“上将军,越国……”
“老子越你妈的国”
一把抓起传令兵的领口,“去他妈的的越国!!!!!”
口水横飞的同时,脖颈上的血管宛若蚯蚓,狰狞可怖的表情,把传令兵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去他妈的越国”
“去他妈的”
将传令兵一把甩开,整个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周围的亲卫、宫婢、仆役都是噤若寒蝉,他们从未见过一头凶兽的暴怒。
此刻,他们看到了。
然而凶兽的暴怒来得快,去得更快。
一把将地上摔得不轻的传令兵拉了起来,李解给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手拍在他的肩膀上:“李某失态,勿怪。”
“上将军……”
“来人!”
李解大声地喊了一声,“赏十金。”
“是!”
“传令!”李解又喊了一声,可神情既无趣又旋即坚决,“传令各大队,换装缟素,哀悼大王。”
“是!”
人终究不是禽兽,人终究是人,是人,就有各种各样掺杂着不可捉摸的感情。
做工头的李解是人,做王命猛男江阴子上将军的李解,还是人。
做工头的时候,天南海北到处闯荡,总有几个相信他的工人,乃至被埋废墟,也能听到撕心裂肺的叫喊。
人在这个时侯的感情,是如此的直接,没有利害,没有利益。
蔡侯宫,李解斜靠在中央的案几上,整个人面无表情,完全看不出他的心情到底是如何。
上蔡大夫蔡美见状,微微颔首,上前拱手:“上将军立志代吴?”
“老君想说什么?”
眼皮抬了抬,李解瞄了一眼上蔡大夫。
饶是见多识广吃的盐多,被这个状态的李解瞄上一眼,还是让上蔡大夫浑身发抖,鸡皮疙瘩蹿了一身。
“那……正当其时!”
蔡美向前踏出一步,“上将军当实现志向!”
“老子懂的……”李解直起身来,看着蔡美,“我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来调整情绪,老君放心,我都懂的。”
“善。”
蔡美一愣,没有再劝说,退下入座,便是眼观鼻鼻观心,不再说话。
换上素衣的李解环视四周:“想必诸位都以为,李某人能挂十二国相印,为逼阳国相国,靠得都是自己……此言不差,但也谬之千里。”
“唉……”
叹了口气,“李某发迹,其实就是一字之差啊。”
众人不解,都非常奇怪李解这么说。
然后李解娓娓道来:“当初献宝姑苏,原本姑苏只是封赏‘猛夫’之名,所谓一字之差,诸君现在明白了吧。”
“猛夫?”
“原来如此。”
猛夫和猛男,一字之差,那是天差地别的事情。
一个阴乡猛夫,想要在逼阳国招摇撞骗,可能性为零。
但是,猛男就行!
一个阴乡猛夫想要骗那么多“沙野”白痴过来做苦力,成功率可能有个两三成,但是猛男……百分之一百。
一字之差,就是从“零”到“一”,从无到有。
多少姑苏王师,多少吴甲、健旅,他们穷其一生,想要以某样才能服事大王,都很难做到。
吴甲之中,又有多少头发斑白的老卒?
所谓发迹,可能就是一念之间,可能就是一字之差。
只是李解抓住了这个一念之间,随后迅速膨胀,以超乎现象的实力,让人们忘记了最初的一字之差。
“一字之差,知遇之恩啊。”
要说恩不恩的,李解其实并不怎么在意,有无勾陈的一念之差,李解也自信能够打出一片天,了不起不在吴国混,跟野人、淮夷扎堆,照样能混出一条路来。
只是想要像现在以列国大夫为爪牙,却是想都不要想。
“知遇之恩……”
上蔡大夫念叨了一番,拂须点头,他本就秃顶老迈,看上去很是衰败,不过此时,却是面带红光,很是得意。
“吴王一念于我,犹如李某一念于贾、姜、陈、沙之辈。”
又是一叹,李解对众人道,“知恩而图报,人之常情。”
听了李解之言,一向很少说话的平舆司寇蔡夕,起身出列,只是,他一开口,就把众人吓了一跳。
“贱私以为,主公当告之于列国,以缟素而裹天下。”
很平静的一句话,但信息量极大。
沙哼倒是无所谓,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对于李解之外的同僚,他很少打交道,也从不打交道。
作为野人出身,沙哼很清楚,自己跟这些贵族,天差地别。
唯有依靠李解,才能和这些贵族同座同论。
但那些落魄贵族出身的,如贾贵之流,却是震惊不已。
尤其是贾贵,此刻竟是有一点点后悔。
蔡夕说的话,他别的都不在意,唯有“主公”二字,让贾贵顿时明白过来,从吴王去世的那一刻起,上将军就不仅仅是上将军!
在座众人,都是从千人万人之中,踩着无数个失败者的脑袋、肩膀,才走到这一步的精英。
和贾贵一样,哪怕是傻了吧唧的新编义士五大队大队长陈安,也是一脸错愕,他突然反应过来,东南霸主吴国,现在是变了天。
只是陈安和别人又不太一样,他已经做了上蔡大夫蔡美的孙女婿,情不自禁地,陈安眼神瞄到了蔡美那里。
结果蔡美发现陈安在对面看他,顿时瞪了一眼。
悻悻然的陈安耷拉着头,暗自揣摩:老祖为何瞪我?
余光瞄了一眼老哥陈奎,又看了看姜家兄弟,陈安顿时恍然大悟:我真是愚犬一只,当此时,唯上将军而已!
此刻,正是表态做狗的机会!
陈安想明白了这一点,顿时也要起身附和,却还不等起身,就见一个矫健身影,从对面座位中,很是豪迈地出列,然后躬身行礼:“云轸以为平舆无力所言甚是!主公当告之于天下,令天下缟素,以悼威王!”
威王……这个“威”字,很多人都已经知道。
甚至在洛邑,那些对僭越称王之吴国,最咬牙切齿最愤恨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吴王勾陈,的的确确当得起“威”这个字。
威压四方,无人不服!
甚至洛邑一度出现过让吴王勾陈以“伯舅”辅政的声音,实际上,就是让“伯舅”之国吴国,前来摄政!
周人打得主意很好,有了吴国这个“伯舅”的辅政,曾经的臣子邦国们,自然也不敢说什么。
而吴王摄政,又怎么可能前往周国摄政?还不是要靠洛邑的公卿大夫?
利用吴王勾陈的威严,就能让周国缓一缓,还能震慑周围的大国,同时吞并一些不起眼的些微小国,也更轻松得多。
可惜这个想法很美好,奈何洛邑的白痴极多,根本没有这个胆量。
甚至还想着,吴王摄政,可能就没他们的饭吃,最后用吴国不去王号,乃僭越之国,否决了这个可操作性很强的提议。
几十年一晃而过,此时此刻,吴威王勾陈的余威,还是如此的雄浑有力。
不过,唯有跟勾陈打交道极多的云轸之流,才心知肚明,东南霸主内部,唯有李解,才是他们可以接受的“威王”之后。
379 贤妻
阴乡,白沙村。
王畿的马车停当在西溪之畔,西溪码头上,大量的力夫正在搬运着货物,舟船停靠之后,能够看到船舱内还有大量的压舱米粮。
“夫人,告辞。”
王宫内竖很是恭敬地冲阴乡夫人旦行礼,左右内竖、宫人同样行礼。
此刻,白沙村内外皆是素衣加身,吴王驾崩的消息传来之后,整个白沙村都是震惊无比。
在人们还在惊讶这惊天动地消息的时候,阴乡夫人立刻下令,江阴邑所有乡市、村邑,都禁绝游戏宴会,同时亲自带头,缟素加身。
有阴乡夫人为表率,一众“次夫人”自然也是有样学样,很快“百沙”及江北雷邑、雉邑、东芦市等地,也纷纷响应号召。
江阴邑的行动,传到姑苏之后,人们都是纷纷赞叹,言江阴子、阴乡夫人虽是出身“沙野”,却是淳朴秉直,乃是罕见的贤人。
旦依然很美,只是现在的旦,却多了许多说不清楚的气质,尽管一言不发,很是平静地行了一礼,却让王宫内竖们,都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尊重。
返程的姑苏王宫内竖们,在感慨受到礼遇的同时,又不得不承认,王畿之外的郡县乡市,貌似只有江阴邑,是真真正正地在为大王哀悼。
感慨之余,又把阴乡夫人送的礼物,藏怀里更紧致了一些。
黄金有价,但礼轻情意重。
“阿姊,君子那里,可要写信告知?”
挺着个大肚子,商小妹走路极为艰难,一手撑着腰,一手抱着肚子,算算时间,也没几天可能就要生。
对于吴王勾陈的离世,商小妹并没有什么感觉,毕竟从运奄氏到商氏,商小妹也不靠吴王过活。
但是将李解捡回来的美旦,感触是很深刻的,她出身不好,若非吴王勾陈赐封“夫人”称号,她行事的底气,显然没有现在这么足。
说到底,她终究还只是个十八岁出头的女子,费尽心思让自己看上去更加“成熟”一点,但一切涂脂抹粉,都是无用,唯有“夫人”二字,才是相当坚实的底气。
而且她的这个“夫人”,是王命特赐,整个吴国,一只手都可以数的过来。
寥寥无几的王命特赐“夫人”称号中,三十岁以下的“夫人”,只有她一人而已。
贵贱、尊卑,她不可能做到像丈夫那样淡然自若,毕竟,她只是一个浣纱女,只是在无数个机缘巧合中,捡到了李解,改善了生活,然后在这个基础之上,也只是一个改善了生活的浣纱女。
商小妹也好,白也罢,都是地位不凡,甚至哪怕同为浣纱女的嫱,她都有一个曾经是越国剑士的父亲。
唯有自己,除了两个毫无能力的叔叔之外,就只有一个半大小子的弟弟。
这种自卑哪怕隐藏起来,隐藏在丈夫毫无节制的宠溺之下,还是无法介怀。
她总想着,如果没有捡到李解,李解没有成为她的丈夫,她的人生,又会是什么模样呢?
对自己的丈夫,旦很尊敬,也很感激,但是,尊敬和感激,她从未只是放在心中,而是尽可能地想要实质性地展现出来。
吴王勾陈,这个本该只存在于旁人交谈之中的“威名”,却成了“救赎”她人生的意外之客。
“阿解必有决断,领军在外,家中琐事,就不必打扰阿解。”
“唔……”
商小妹若有所思,点点头道,“阿姊说得对。”
很多事情,不在那个位置上,其实很难想得清楚。
商小妹不是阴乡夫人,尽管快要生了,但还是没有生孩子,而哪怕生了孩子,也不可能像李雷那样,有活着的吴威王勾陈赐封“雷男”。
哪怕商小妹掌握的知识比美旦多得多,但不在其位,本能地“不谋其政”。
“来人。”
“夫人。”
左右持剑鳄人立刻行礼,恭敬地站在两侧。
“备齐舟马,传讯郯国、逼阳国。”
“是!”
至于阴乡夫人要传讯什么给郯国、逼阳国,不是他们要关心的。
返回“大榭”之后,旦召集了白、女嫱、商姬等人,然后道:“阿解领军在外,当为其分忧,若逼阳子、郯庄子为先王缟素加身,必能助涨阿解声威。”
“夫人所言甚是。”
即便安安静静的白,听了美旦的决定,也是佩服无比。这种事情,她能想到,但能像美旦这样当机立断,却是做不到的。
“事不宜迟。”
商小妹斜靠在椅子上,不敢坐得太直,若论聪慧,她是一众女子之最,见美旦有了决断,也立刻道,“吾来行文。”
“善。”
很快,以江阴子、阴乡夫人名义的文书,盖章之后,就立刻发往江北。
在江阴邑的列国商人,听说了这件事情,都是纷纷称赞,表示阴乡夫人果然不愧是“在野女贤”。
但是只有极少数几个有名的豪商,立刻自己带头,整个商家上上下下,都是缟素加身,响应江阴邑。
姑苏王宫内竖从阴乡离开的第二天,整个江阴邑只是刚刚少了一点热闹,等到第二天,更多的商人、商家反应过来之后,气氛逐渐变得肃穆起来。
随处可见青麻、白纱,商家的幡子,多爱用红黄抢眼之色,此刻,也都是青麻、白纱的幡子,整个城市,前所未有的素净。
“多谢诸君提醒,方能片刻之间,响应阴乡夫人之号召。”
一处鲁国人开的木材市场中,鲁国的豪商很是庆幸,对自家门客郑重道,“若得阴乡夫人赞许,今后求购白沙麻布,必能轻易许多。”
“君子之举,阴乡夫人即便不言,必能传入其耳中。非本地土人,必不知江阴子深宠阴乡夫人,其余‘次夫人’,皆不及阴乡夫人。得阴乡夫人之赏识,胜过千金!恭喜君子,贺喜君子……”
“哈哈哈哈……”鲁国豪商也是非常的高兴,这一次,第一时间响应阴乡夫人动作,跟着给吴威王哀悼的商人,只有区区四家,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而这四家,另外三家,都是非常出名的顶级豪商,背后都有霸主级大国的支持,影响力非同一般。
唯有他,只是鲁国出身,影响力其实非常有限。
但是这一回,却能够跟另外三家并列,足够被同行吹捧许久。
行商,在实力不济的时候,名声是实力的补充,又或者说,是实力的一部分。
更何况,在江阴邑获得李解夫妇的青睐,比什么都管用。
这里的制度,根本就是奇葩,迥异于姑苏。
尽管吴国本身制度就无比奇葩,但江阴邑,是奇葩中的奇葩。
然而列国豪商逐渐云集江阴邑,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这里有着绝对精美的商品,而且是十倍利二十倍利的好货。
“入秋之前,江阴邑少种苎麻,多种稻麦,若将鲁国丝麻运来加工,定能大赚一笔。”
“旧时阴乡不用淮泗之麻,今江北虽有苎麻,然则产出稀少。江阴子决战淮上,衣裳之数,不可估量!”
门客们都是非常出色的市场分析师,市场上的商品行情,是要追踪研究的,还得有超前的预判。
他们现如今身在江阴邑,自然要琢磨如何从江阴邑赚取利润。
一番交谈之后,鲁国豪商顿时下定决心:“吾谏君上,缟素鲁国,以悼吴威王!”
380 善恩
吴威王勾陈的灵柩从会稽运回姑苏的过程中,越国地方残余势力,组织了一次叛乱,但很快就被姑苏王师镇压了下去。
工虎为首的老将,依然执行着勾陈的命令,以极其残酷的手段,毫不留情地镇压任何一场叛乱。
怀柔,是新王该做的事情。
老将们要做的,就是继续残暴下去。
勾陈一去,吴国的结果会如何,他们不知道,也不敢想。
唯有一贯以来的厮杀,才会让他们忘却对未来的恐惧。
勾陈在世时,同样老去的军将们,不需要考虑未来,因为勾陈会给他们未来。
而现在,勾陈不在了。
他们陷入了迷茫,还有随着迷茫而来的恐慌。
“具区夜!汝胆敢军中饮酒”
咆哮的工虎手捧头盔,猛地掀开帘幕,就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同僚,一身布衣躺在吴威王灵柩的一侧,一边哭一边喝酒,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我具区夜……愿为大王效死!”
双目圆睁的老将,猛地坐直了起来,然后又迅速地瘫软下去,口中的酒水流淌下来,喃喃自语,好一会儿,又踉跄蹒跚地要爬起来,结果几次脚下打滑,宛若一只老狗,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趴地上一动不动好一会儿,又是呜咽声传来,哭得像个孩子。
“具区夜!汝真是老小……”
绷着脸叫骂的工虎,骂到这里时,竟是骂不下去,将手中的头盔轻轻一放,然后上前,手按灵柩,道,“给老夫……一壶酒罢!”
看管灵柩的人,都是王宫宿卫,他们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个老将,只要没有震动灵柩,喝醉哭号这种事情,这几日,真是见得多了。
以往再怎么嚣张善战的老将军,最近几日的心态,都是崩溃的。
之前王宫宿卫完全不懂为什么,但是看得次数多了,听这些老将们喃喃自语多了,也就明白过来,这些老将们,跟他们一样,都是失去了一个心中的信念,一个支撑。
大王不仅仅是大王!
吴国将来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没人觉得新君会比大王做得更好。
唯有吴威王勾陈,才是他们的大王!
唯一的王!
“具区老儿……”
“住口”
具区夜猛地面目狰狞起来,张牙舞爪地吼叫,“我具区夜,十四岁服事大王,捧剑持戈……”
唰!
老将军猛地将袍服一扯,露出了结实的上半身,“为王前驱数十载,未尝一败!”
厚实的背脊之上,满满的都是伤疤,饶是搏杀之术超群的宫中宿卫,此刻看了,无一不面色动容。
“我具区夜……”
声音戛然而止,老将军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眼神越来越镇定,然而这种镇定,却透着一股子毅然决然的疯狂。
具区夜没有继续说话,只是拎着酒壶,踉踉跄跄地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饮酒高歌:“昔有万众兮……同一心!”
……
是夜,吴威王灵柩至“御儿”,老将具区夜叫来了自己的兄弟子侄。
营帐之中,略有异香。
具区夜正坐于中,此刻,已经从酒醉中醒来的具区夜,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素衣。
双手按在大腿上,具区夜扫视了一下帐中的亲人:“我死后,家业由具区狰继之,诸君往后,尽心辅佐。”
“善。”
“善。”
长子具区狰双目含泪,郑重地冲父亲行了一礼,匍匐在具区夜身前,呜咽道:“夫子何至于此?!”
“我具区夜……”
老将军笑了笑,看着黑暗的前方,像是怀念着什么,“我具区夜,曾经不过是具区泽畔一少年……”
说到这里,老将军很是自豪:“野人少年,蒙大王拔擢,近身捧剑,同车持戈。古往今来,同予者,又有几何?”
言罢,具区夜双手将白发向后一抹,断发打理起来极为容易,略作梳理,就是极为干净利落。
老将军从脸颊到耳根,顺着脖颈环绕胸背,就是密密麻麻的虬龙纹身。
“诸君!”
具区夜一声大喝,“吴国……还请竭力相守!”
郑重抱拳,屈身行礼。
两侧子侄见状,一脸悲切,却又同样郑重还礼。
……
“时人只知先王威压一世,却不知先王创业,亦是披荆斩棘……吴国鄙陋,野蛮东南,天下英杰岂有往复江东者?”
老将工虎一身麻袍,像是一个絮叨人生的普通老者。
吴威王灵柩的一侧,又多了一具棺樽。
喟然一叹,工虎拍了拍这新增的棺樽:“唯有起用域内之英豪,方能争霸于天下!”
转身回望一众跪拜之人:“先王胸襟,贵可为大夫,贱亦可为大夫。”
“具区夜……”
念叨这个名字的时候,工虎也不得不感慨,这世上哪有人以“具区”为姓氏的?
只不过曾经吴威王路过五湖以西,询问当地野人,这是何处的时候,有个野人少年相当大胆,跳出来回答,此地叫做“具区泽”。
于是,这世上,便多了一个具区氏。
“启程吧。”
号角声又是响起,扶着灵柩步行的少年,便是王孙,吴国未来的王。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工虎竟是心情极为复杂,先王同王孙这般大时,便已经豪迈霸气……
江阴邑,往来姑苏的舟船越发多了,因为国丧的缘故,又因为阴乡夫人的表率,竟是有大量王畿豪门前往江阴邑购买白沙麻布。
莫名其妙的白沙麻布的库存都快要清空,这种状况,也是让美旦有些错愕,她本意并非如此,但颇有点歪打正着。
“此谓善之善,得善矣。”
在邗邑主持南北往来工作的商无忌听说之后,也不得不承认,李解夫妇二人,的的确确有点神妙。
不可捉摸啊。
“君子,延陵有人前来拜访。”
“找个理由,就说我不在。”
“是。”
商无忌轻笑一声,吴威王这一去,整个吴国看似没什么变化,但……正如首李说过的一句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
延陵运奄氏,在姑苏王畿,还有什么靠山吗?
但是阴乡商氏,却是大不相同!
“时运在前,正当时也!”
商无忌很是畅快,延陵那边不彻底衰败下去,怎么能为他所用?
一个全须全尾的运奄氏,就算进入了江阴邑的体系,只怕行事作风,也只会惹恼了无比暴躁的李解。
这种事情,对商无忌来说,得不偿失。
拿到好处的只会是延陵运奄氏,他商无忌又有什么好处?说不定自己妹妹那点情分,都会被消耗殆尽。
“不知所谓。”
摇了摇头,商无忌拿起笔,开始撰写借用邗邑本地舟船的文书,邗沟两岸的“大户”,现在需要一个进入吴国体制的门票,而李解,刚好可以提供门票。
381 侮辱恫吓
蔡国平舆,郡邑中原本的国君行宫,被临时改造成了办公场所。
此时,南来的使者手持一柄石斧,很是傲慢地站在那里。
这个使者断发纹身赤足披麻,浑身上下都充斥着野性。
如此粗鄙野蛮的家伙,在以前,都是被中夏之国大肆嘲笑的。甚至连楚国,都瞧不起这样的野地蛮子。
然而现在,这个蛮子竟是在蔡国君臣之前傲然道:“首李有命,蔡国当为大王哀,缟素全国!若如不然,灭蔡!”
“放肆”
有个持剑将军顿时起身,气得满脸通红,指着野蛮人吼道:“一时猖狂,辱人至斯,焉知未有吴国衰败之日”
“尔等……”那野蛮人冷笑一声,“莫非是要靠脸上那张嘴,把吴国骂到衰败吗?”
“你!”
“放肆?!”
野蛮人手持石斧,遥遥一指,“首李于逼阳国时,曾告诫蔡国,蔡国轻慢侮辱,莫非忘记,辱人者,人恒辱之!今日蔡国之耻,不过是自取其辱!”
尽管语法措辞还是有些迥异中夏之国,但是蔡国群臣们都是惊异地发现,这个野蛮人的逻辑非常完整。
如此野人……居然只是吴国野人?!
蔡侯在高座之上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被人找上门,让他全国披麻戴孝……闻所未闻。
但是,占据新蔡的那个吴国野人头子,就是这么威胁了。
而且光明正大地告诉他,不这样干,就灭国!
甚至蔡侯已经知道,整个蔡国境内,郡县村邑之间,多有吴人的细作在宣传此事。
“恐怖”,也是可以被宣传,可以被传染的。
唯有自身强硬,自上而下自下而上有着大无畏的精神,方能压倒“恐怖”,战胜“恐怖”。
但蔡国,有这样的素质吗?
蔡侯心知肚明,他不如他的祖先,本以为能够中兴蔡国,现在看来,只是笑谈。
“灭蔡?!哈哈哈哈……东吴野人,当真狂妄!我蔡国兵卒数十万,岂是说灭就……”
“蔡国比之越国如何?!”
断发纹身的野蛮人根本懒得理会,直接打断了蔡国将军的话,“先王灭越,首李灭蔡,此……谓之威。蔡人畏威否?!”
“你!”
这是光明正大被人嘲讽,而且还被贬低为禽兽。
因为只有禽兽才畏威。
“君……息怒。”
蔡侯开口的那一瞬间,感觉自己的脸皮都在燃烧。
原本以为请来郑国这个救兵,就能咸鱼翻身,现在看来,问题多多,困难重重啊。
尤其是,郑国那些“客兵”,居然就翻脸不认人,干掉了郑国的一个大营,还把战俘裹挟押送至冈山。
现如今,上蔡冈山就是个军事堡垒,郑人明明人多,偏偏久攻不下。
郑国的主力分兵,前军左师又被沙哼、贾贵打爆,丢盔弃甲轻装跑路,居然都没跑赢对方。
被俘四千多,全是“精华种子”,蔡国的基石、未来,本来是要靠着这些“精华种子”的,现在,全部完蛋。
而干掉前军左师的沙哼……就在眼前。
他是李解的特使,前来平舆,就是恐吓威胁蔡侯服软。
更让蔡侯恐惧的是,他的斥候前去打探新蔡李解的布防,发现李解在短短的时间内,居然拓宽、疏浚、新开五条“大型”沟渠,因为引汝水入内陆,所以都被命名为“汝沟”。
从一号汝沟到五号汝沟,都有大量的哨岗,要是打防御战,郑、蔡联军要层层攻克,需要填进去多少尸体,多少钱粮?
那个场景,只是想象一下,就让蔡侯战栗不安。
至于郑侯叫嚣顺流直下的馊主意,蔡侯根本没打算陪着去送死,跟吴人拼水战,你有那实力吗?
郑人操舟,也就只是说能漂在水上罢了,凑出这么多不晕船的士卒,殊为不易,居然还想着赶紧拿去喂鱼,他蔡侯怎么可能奉陪!
然而在蔡侯眼中,已经占据如此大优势的李解,居然没打算打防御战,偏偏还主动出击,吃掉联军的前军左师之后,还立刻派出特使,威慑恫吓。
“君上”
听到蔡侯那屈辱到极点的口吻之后,有个上士实在是受不了了,跳出来睚眦欲裂地盯着沙哼:“东吴野人!汝不畏死耶”
“哼!”
沙哼赤足转身,持石斧冷笑,“某奉首李之命,前来此地,生死,早就置之度外!今日,沙哼固有一死,有诸君泉下相伴,足矣。”
说着,沙哼更是猖狂无比地举起石斧,在大殿之上,转了一圈指了一圈。
然而让这个上士更加羞愧的是,沙哼石斧指向哪里,哪里的蔡国之臣就下意识地躲避石斧所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沙哼见状,顿时笑得更加肆无忌惮,“诚如首李之言,蔡国上下……鼠辈云集也!”
如此挖苦、辱骂,几乎所有的蔡**将都恨不得乱箭射死沙哼,偏偏蔡国君臣,又一个个忍了下来。
哪怕每个人心中,都已经想着如何对沙哼用酷刑,方能泄心头之恨。
可偏偏只能忍着,不忍,真的不行。
“报”
宫外廊下,谒者满脸通红,汗水打湿了衣领。
“传!”
“启禀君上!吴人大军出动,已过四号汝沟!”
“大军?!人马几何”
当真沙哼的面,蔡侯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赶紧问道。
“三军缟素,或有五万人之巨!”
“五万人”
蔡侯蹬蹬蹬蹬从高座上冲了下来,“吴人何来五万大军!”
“这……属下不知!”
这一刻,再倔强再好战的蔡**将,也都精气神被抽纸一空。
五万大军……要知道李解打下州来城的时候,手头能用的部队,也就是一万出头。
“弃釜登舟,背水一战”夜袭蓼城的时候,更是只有几千人马。
如此已经战力超群,五万人……当真要灭蔡?!
这一定是要灭蔡!
“沙君!”
蔡侯猛地看向沙哼,大声道,“还请沙君告知江阴子,吾国本为吴国之属,缟素全国,以悼威王,乃是本分,乃是本分啊”
……
“不经吓。”
李解冷笑一声,将蔡国的国书扔到了一旁,此刻,四号汝沟南岸,密密麻麻的营地连成一片,肃杀之气前所未有。
此刻军队的数量,其实不止五万,除了义士、义从之外,还有大量楚国降卒,以及通过随国,大量投靠过来的云轸氏。
加上“淮上列弱”之中,为了混口饭吃出来讨生活的青壮,自然而然地,就膨胀到了这样一个惊人的数字。
要论战斗力,其实根本不如之前精简的“义军”,但是对于蔡侯而言,他根本没资格去分辨真假。
战略恫吓,对付强者,只会让强者越发坚强;对付弱者……予取予求啊。
382 公子巴入蔡
新蔡的粮食优先供应部队,军管配给制之下,楚国降卒也不傻,除了一部分老家在江汉平原的,只要是云梦泽一带的兵卒,都选择了重操旧业。
加上云轸从中调和,楚国降卒对于李解的抗拒性其实远没有“淮上列弱”来得大,毕竟“淮上列弱”为了保证国家主权的独立完整,本能地会提防不少,哪怕明知道没什么卵用。
“这个月大概会消耗多少粮食?”
李解翻了翻账册,收支非常不平衡,幸亏很早就调动了大量布匹来迷惑新蔡军民。哪怕麻布、绢布并不能吃,但会产生一种李解兵强马壮的错觉。
都兵强马壮了,粮食能算个事儿?
“七万五千石。”
抹了一把汗,羽扇疯狂地扇风,
在淮水上疯狂奔波的公子巴,一个月之内往来江阴邑、逼阳国、淮中城、白邑、新蔡,人暴瘦十多斤,整个人看上去,就快要往贾贵那个形象发展。
丑爆了!
“首李,这次淮水筹措粮秣,夏粮能入账四十万石,加上随、唐几国借粮,以及江阴邑的十万石出头,能撑两个月。”
“唔……”
李解沉吟了一会儿,然后道,“来人!”
“是!”
“沙南、沙西到了没有?来了让他们直接过来报到!”
“是!”
“首李,到了新蔡,我发现本地狩猎队效率极低,这是为何?”
“织网不行,再者蔡人体力远不如鳄人、勇夫,两相抵消,还不如等着救济,等着秋收。”
优秀的战士,才是优秀的猎人,而蔡人的组织纪律根本没有受过调教,怎么跟鳄人、勇夫比?
别说鳄人、勇夫,就是跟义士、义从比,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如此,确实需要沙南、沙西。”
“我写一封信给豹,让他前来新蔡。”
“逼阳国怎么办?”
“我还是逼阳国相国,委任你为相国左史,到时候找豹盖个章。”
李解又道,“眼下要稳住淮上,豹善守,又管理过一国人事,他来主持淮、汝事业,也能缓和我跟‘淮上列弱’的关系。毕竟,逼阳国之君,听上去就要温和得多。”
心理暗示罢了,都会觉得豹也是个小菜鸡。
但实际上豹菜吗?只不过豹超越了有限的眼界,已经看到了逼阳国的未来,所以早早地给逼阳国安排好了后路。
像逼阳国这样的小公司小企业,就算一时业绩好,但那是受益于市场风向,恰好踩在了浪潮上。一旦市场变动,就是死在岸上的浪。
不被大吴国际收购,也会被宋国有限公司吞并,那与其跟宋人那帮废物混为一谈,还不如做吴人呢。
至少够野够劲啊!
还有李解这样的大佬撑腰,而且不出意外,大佬马上进化成巨佬。
时代的风潮,在顶级精英眼中,已经有了雏形。
列国纷争,在经历了大国的权力交接之后,蛰伏安稳的和平期,最多有个十年,了不得了。
十年,霸主级大国的新君,也可能成年了,崭露头角,峥嵘初显。
十年,大国强国的实力也积攒够了,秀肌肉没用的时候,就得摔跤!
“淮上列弱”,只有极少数的精英有这样的清醒认识。
除了跟国家同呼吸、共命运的公族血亲,剩下的精英阶层,真愿意以死殉国的,寥寥无几。
“让我去逼阳国?”
公子巴顿时有些纠结,“首李,我不通军事,万一齐鲁借机发难,如何是好?”
“有沙东、沙哈在,你不用怕。大夫阳巨也会配合你,你要做的,就是把逼阳国打造得固若金汤。我对你的要求,就两点:高筑墙,广积粮。其余的,不用管。任齐鲁还是宋卫前来挑衅,自有沙东、沙哈来应付。他们除了打仗,别的也不懂。”
拍了拍公子巴的肩膀,“我一再说的,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王孙登基按天,逼阳国和郯国,就会请求内附,我会举荐你为逼阳大夫。可能逼阳国会更名,但县师大夫这个位置,你的。”
“多谢首李栽培!”
公子巴一听顿时大喜,尽管他现在也能称作“大夫”,但含金量不行,针对的还是淮夷,贡赋都不用缴纳的地方大夫,其实根本不能算体制中人,只能说半个体制。
江阴邑系统在大吴国内部,本身就不受待见,想要搞什么名头,都是内部自说自话,吴国中央并没有搭理的意思。
吴威王勾陈在世时,重点也是拉拢李解、培养李解,只是世事难料,公子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国际形势急转直下,原本跟北方霸主晋国的“吴晋互王”,颇有点国际笑话的意思。
若非晋国权臣魏操“力挽狂澜”,能够清晰地认识到跟吴国闹翻没有任何好处,还需要国际声望来支持国内镇压,“吴晋互王”本来应该是彻底破产的。
尽管现在跟破产,也差不多。
“淮上、江北接下来的几年,应该都没有大的波折,想要再出现大规模的战争,可能性不大。”
谁都要歇一歇,李解就算精力旺盛,可真要是打完高尔夫球又打篮球,然后躺下来还盘两把玉,早死了……
不过,军事摩擦和外交互喷,还是要有的。
其中一个导火索,就是《爱莲说》,我李某人爱莲啊,齐侯你觉得吼不吼啊。
暴躁齐侯就算要来跟他李解掰腕子,他娘的也得经过鲁国!
鲁国就是再傻,也知道“联吴抗齐”,从历史传统上来说,齐鲁互殴多年;从未来期望上来说,吴国中央远离北方,而齐国划船就能到鲁国来吃个煎饼,只要吴国王命猛男江阴子发明了铁板,山东杂粮煎饼不是梦!
“可是首李,郑、蔡不平,淮上未必安稳。郑国乃中夏之国,又有卫、蔡、晋、陈之亲,倘使舍得,借兵复仇不是难事。”
“此事,我已经有了一个很不成熟的想法。”
李解表情显得极为诡异,公子巴很熟悉这“邪恶”的笑容,想当初,公子丑送给他的牛车,车被抢了,牛被吃了,虽然牛肉挺好吃的,但牛终究是被吃了。
自己被倒吊在柳树下,最后看到了李解这张一毛一样的笑脸。
“之前让沙哼为特使,就是要看看,蔡侯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说着,李解面露不屑,很是玩味道,“现在,蔡侯是个什么货色,已经摸清楚了。明天,就让郑、蔡两国老实个几年。”
尽管语气平静,但是公子巴还是听出了李解口吻中的疯狂,顿时劝说道:“首……主公!切不可以身犯险!”
“怕什么?你跟老子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老子是受命于天?!”
“……”
383 形势变化
什么时候返回姑苏,李解并没有考虑太多,现在回去,也不过是参加一下吴威王勾陈的葬礼。
国丧,要的是态度,李解的江阴邑,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态度。
没人会指摘什么,除非想要跟李解闹翻,抢夺江阴邑的好处。
打这个主意的人不少,但随着李解称雄于淮上,这个想法,也就只是想法,敢大胆实践的白痴终究是少数。
不过随着吴威王勾陈的离去,盯上江阴邑特产的姑苏豪门,并非没有别样的想法,硬的不行,软刀子在他们看来,应该是没太大问题的。
江阴邑现在各种布匹产量,全靠“来料加工”来拉总产量,靠江阴邑本地的桑麻产出,连总产量的零头都搞不定。
毕竟桑树成林,那都两三年以后的事情,光优选桑树树种,就是个非常麻烦的事情。细叶桑和大叶桑的质量有着天壤之别,亩产蚕茧的差距,可能就是两张和六张,三倍的产量比。
也就是说,一亩桑林的鲜茧差距,可能在四百斤左右。
这个数量扩大到一百万亩,总数量就相当的恐怖了。
李解的江阴邑,仅仅是单位生产效率高,但老大世族掌控着吴国最优质的土地,在吴威王去世之后,不出意外,王畿地区也会出现一波大规模的“分封”狂潮。曾经属于吴王的“王田”,很有可能也会改名换姓。
这些土地之上的桑麻,是李解眼馋也馋不来的。
一次性断绝江阴邑的原料进口,光靠国际市场的采购,基本没啥卵用,因为这年头的吴国,几乎就是桑麻生产的超级巨头。
什么叫国际巨……头?!
这就是!
大吴国际能够动不动战术后仰,光靠老板天天装逼是不行的,硬实力放在那里,谁也不能视而不见。
李专员在江北搞开发,从一开始就是防着今天,知道老妖怪可能要死,他没可能啥也不干。
现在老妖怪真的死了,可能“余威”还会荡漾个一年半载的,但“余威”终究会散去,到时候,就是“养蛊”厮杀。
敬畏退去之后,被吴威王压制几十年的吴国老牌贵族们,肯定要舒展筋骨。
要发泄,要咆哮,要肆无忌惮!
少君临朝,怕个屁!
江阴野人,怕个屁!
正因为如此,李专员反而也不急,急也没啥卵用,这帮被老妖怪压了一辈子的老世族,首先要怼的不是他李某人,而是少君姬。
王畿如此丰富的土地、人口,而且还是精华土地、高端人口,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不要?
像江阴邑……低端人口,都没有首都户口的,要来何用?
将来玩死李解这个野人头子之后,从外地随便搞点垃圾人口,不就可以替代江阴邑的低端人口了?
所以,从老世族的角度来看,他们得先吃王畿的大肥肉,再吃江阴邑这块骨肉相连,最后,才是大吴国际其他地区的良性资产。
比如说逼阳国,都知道逼阳子准备请求内附了,那么逼阳国这么大的地盘,有兴修了大量水利设施,不出意外又是一个不错的粮食高产区。那么,这样的良性资产……肯定要私有化喽。
给大吴国际来经营,保不齐就是入不敷出,说不定就是尾大不掉,搞不好就是恶性循环。
著名的吴**事家玄学家江阴子李解曾经说过: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去做。
吴国老世族累世经营,土地怎么玩,谁能比他们更专业?
逻辑完美,合情合理,非常科学!
老世族的这种套路,在李专员看来相当的low,各种骚操作,李专员还是做工头那会儿,那真是见得太多太多。
不过对李解来说,玩阴的你只管玩,能玩死江阴邑算他输。
尤其是作为野人头子,李解巴不得姑苏王畿的老世族们蹦得更加欢实一点。
作为吴威王封于江阴邑的“诸侯”,只要李专员想,找个借口拉几万人马直接推平哪个不怕死的家族,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而且完全符合吴国的法律精神,复仇主义,在吴国可是有大市场的。
相较老世族这帮拎不清的,怎么把淮水两岸的地盘消化下去,才是重中之重。
传统操作,就是迁徙当地人口,然后重新填空占地。
然而李专员手头并没有这么多自己的“人口”,操作上就要复杂一些。
首先楚人、蔡人、夷人、荆人、舒人等等互相之间有仇恨的,可以互相交换杂居,有仇恨传统基础,就不会抱团。
但是这玩意儿治标不治本,想要转化成李专员自己的“治下之民”,就得有行之有效的管理模式。
以往的“牧民”传统,有一个很漫长的周期,而且是以一代人为单位。
李专员哪有那闲工夫,所以就得上老本行,作为一个纺织学院的优秀毕业生,长期从事社会化大分工的基础行业,那么当然是不忘初心,包一个国际最大的工地。
什么杂七杂八来历不明的人,干活干久了,都是一种人。
工人。
而作为工头,只要不拖欠工资,保证工人能活着,在这年头,简直是良心大大地有啊。
当然了,自耕农和大贵族农庄之下的农奴们肯定很憋屈,但无所谓,李专员有地方送他们去劳动改造。
矿山辣么多,江河辣么长,你挖矿啊,你筑堤啊,噢,你死了。
逻辑完美,合情合理,非常科学!
至于说被老妖怪摩擦了一辈子的吴国强敌们,可能要玩“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但这个十年之中,李专员显然也不会啥也不干,大炼钢铁做不到,大炼生铁还是可以做到的。
生铁总产量上去之后,再通过科学管理来提高钢产量,哪怕是肌肉发达皮肤黝黑的铁匠们一锤子一锤子敲,控制好原材料浪费,控制好能源选择,总产量依然相当可观。
至少用来怼大大小小的列国,完全不是问题。
至于说让李专员上线“马丁炉”还是“马屁炉”,纺织学院没有教,李专员只是听过这个名词,但怎么弄出来……还不如琢磨怎么弄几个美女过来爽爽。
在安排好最近的人事任命之后,以沙哼为特使的义军使节团,正式前往平舆城谈判。郑侯听说之后,也没有反对,毕竟看上去吴人是要玩命的样子,他们郑国又何必跟人死磕?
反正蔡国自己都怂了。
再说了,蔡国给的好处费,郑国已经到手了,还不如顺便跟吴人缓和一下关系,然后安安心心地搞死那帮雇佣兵。
万一谈得好,说不定这吃下去的许国,就不用吐出来了呢?
平舆城外两军营地,本该是双方和谈,却变成了三方和谈,但这并不妨碍蔡侯松了口气,吴人现在看来就是“哀兵”,鬼知道会不会又来一波爆发。
只是隐隐之间,蔡侯总觉得这个事情有点太顺利了一些。
尽管是认怂,可也不是说认怂就是磕头喊饶命就完事儿的。
宋国国君子橐蜚认怂的流程,那真是跟杀猪放血一样。
“众卿以为,此次吴人特使沙哼前来,可是真情实意?”
“君上,弭兵于两方而言,皆乃美事。江阴野人麾下之师,孤军在外数月之久,若非吴王崩于会稽山,未必能起‘哀兵’……”
“言之有理。”
蔡侯点了点头,觉得这说法靠谱,隐隐间还有点期待明天的和谈。
384 平舆和谈
郑侯的想法,就是有枣没枣打两杆,顺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跟传说中的“正义之师”和解。
条件可以的话,口头上答应把许国吐出来,也完全没有一点问题。
反正现在许国完全被郑国掌控,郑国面子上丢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当听说蔡国接见了李解的特使沙哼,然后答应了要给吴威王勾陈披麻戴孝之后,郑侯不仅没有愤怒,反而有点看笑话的意思。
毕竟,你蔡国真鸡儿怂啊,被人吓唬了一下,居然就不行了。
“可恶,郑爽此人,着实可恶!”
郑爽就是郑国国君,字子明,在中夏之国中,属于相当有为的君主。在洛水流域也算是绝对的扛把子,晋国每次对外动武,也要过问一下郑国。
有实力有底蕴有身份,加上郑国也的确牛气冲天过,郑爽作为这一代的郑国国君,是很想恢复当年的“伯舅”之国身份。
实际上当年洛邑的大夫们懂歪脑筋,想要让吴威王勾陈为“摄政”,破坏这个政治举动的周国之外的国际力量,就是郑国。
而主持这个行动的,就是当时还是郑国公子的郑爽。
公子爽也是借用这个资历,成功上位,并且先后吞并密国和滑国,进一步加强在洛水流域的影响力。
实际上,洛水并不流经郑国的疆土,但是当年干泉皋之戎的时候,郑国是主力,就导致了在洛水伊水之间,郑国有大量的零散飞地。
情况和新蔡的栎田类似,原本的存在,是军事作用,但随着武装斗争的衰退,逐渐从军事作用,转变为民事作用。
这些飞地以前可能只是给当地驻军一点点保障,但是随着洛水、伊水的开发,飞地追歼肥沃,粮食产出丰富,自然而然地,就形成了相当丰厚的经济基础。
配合不差的国力,还有根正苗红的“含姬量”,郑国在周国外围的影响力,就是这么来的。
讲白了,郑国ngo在周天子地盘上的影响力,可能是仅次于晋国的。
然而晋国也没有郑国这么爽的物质基础,因为当年晋国主要目标在东北西三个方向,对周王朝可以说是忠心耿耿。
哪怕是现在,“吴晋会盟”也是相当的低调,“吴晋互王”的政治遗产,可能还有烧成灰烬的几率。
晋国会不会称王,在这样称霸北方的情况下,还能犹豫不决,足见晋国的忠诚,几百年下来,绝对算得上货真价实。
和吴国这种典型的大房所出二五仔比起来,绝对不一样。
当然了,和吴国比起来……别说郑国了,连楚国都显得比较忠诚。
论优越感的话,郑国那是要比蔡国强多了,然而实力也更强,蔡侯纵然背地里疯狂吐槽编排,但拿郑国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干瞪眼。
骂郑国国君郑爽,不过是无能狂怒的体现。
“君上,原本是吴国江阴子同我国和谈,若是郑侯横插一脚,只怕未必是吴国江阴子,而是十二国上将军啊。”
不乏蔡国精英提醒着蔡侯,“君上,昨日沙伯哼之言,乃是我国缟素以悼吴威王。倘若郑国参与和谈,沙伯哼之要求,郑国听从与否?”
“郑国岂能听从?!”
蔡侯没好气地拍了一下案几,“郑国远离吴国,又有陈、蔡为屏障,纵使吴国再强,此刻老王驾崩,亦不能远征中夏之国。郑国……有恃无恐啊。”
感慨一声,蔡侯也是羡慕郑国的地盘,过小日子的话,那是真的爽。
经历了“五路出击”到“披麻戴孝”这个复杂的心路历程,蔡侯现在也不琢磨什么雄心壮志了,只想赶紧稳住国政,然后巴结李解。
听说李解在新蔡玩了自己的妹妹……玩就玩吧。
玩得尽兴才好,说不定还能卖一点兵器过来,说不定还能跟郑国翻脸!
想起翻脸,蔡侯又冷静了下来,他不是没想过算计郑国,比如说截断郑国后路,但是想想蔡国部队的能耐之后,彻底放弃了这种妄想。
蔡国现在不是打不过李解的问题,而是谁都打不过。
能打的主力部队,现在正给李解开沟挖渠呢。
一道道“汝沟”,看上去就很深的样子。
“君上所言甚是!”
有识之士肯定了蔡侯的判断之后,立刻建议道,“今日出城和谈,君上当以地主相会吴人,不可让郑侯同吴人接触过甚。”
这就是需要蔡侯的个人发挥了。
不过蔡侯自己没啥信心,谈判桌上的事情,话术很重要,但他现在气势不足,鬼知道跟沙哼再次见面之后,会不会直接跪地磕头,大喊“爷爷饶命”。
至于郑侯,蔡侯相信这个王八蛋肯定是打算看笑话的。
“吾……尽力而为吧。”
一声长叹,蔡国君臣也是无语。
自家君上这窝囊样子,真是的让人抓狂。
可又不得不承认,哪怕换他们上,大概精神状态,也不会比自家君上好多少。
此刻,平舆城外,义军营地只有三千人马,对平舆邑的威胁就是零。
营地阵前,只有数量稀少的一队人马,除了沙哼驾车之外,额外的战车,只有五辆。
剩下的,都是席地而坐保存体力的披甲士。
沙哼手按战车栏杆,很快就看到平舆城们打开,陆陆续续有几千人马出来之后,才有战车轰隆轰隆越过护城河上的桥梁,然后缓缓地朝前开进。
双方相隔最少五里路,随后逐渐就是小部队靠近,先是两骑会面,互相约定和谈双方的随军数量之后,这才继续接近。
“嗯?!除了蔡人,还有郑人?”
“听闻是郑侯自己要求,想要一起讲和。”
沙哼随行部队数量只有一百,每一个看上去都是强壮有力,五辆战车上,跪坐御手、弓手同样极为专注。
而郑、蔡一方,显然规模要大得多,蔡人大概有五百,郑人同样有五百,都是披坚执锐,大概也是各自的精锐。
“沙君,请!”
郑、蔡一方,除了披坚执锐的兵卒之外,还有随行的奴婢,飞快地将案几、蒲团、瓜果酒水准备好,甚至还有牛羊猪头,可以说准备得相当充分。
“见过蔡侯!”
一扫昨天的无礼狂妄,此刻的沙哼,尽管还是表情冷酷,却是行事有礼。
蔡侯见状,内心松了口气,连忙道:“沙君真乃信人。”
“奉命行事。”
言罢,沙哼转头看了看另外一个华服高冠之人,只见此人美髯飘逸,长须面善,便同样行礼道:“哼,见过郑侯。”
“请。”
郑侯面带微笑,只是伸手一指座位,沙哼见状,顿时眼睛微微一眯,点了点头,并没有表露出什么。
而郑侯见状,很是诧异,暗暗道:闻沙哼乃是野人,如今看来,非寻常人也。
385 气势不凡
和郑侯不一样,蔡侯觉得今天的沙哼,和昨天有着很大的区别,可硬要说有什么区别,他说不上来,可这种感觉,非常强烈。
在蔡侯眼中,与其说对面而坐的人是沙哼,倒不如说是一个名叫沙哼的道具。
“君上,似有不妥……”
于蔡侯身后侍奉的一个大夫,上半身微微向前,凑近到了蔡侯旁边,压低了声音,低着头如是说道。
“嗯。”
点了点头,应声的蔡侯表示自己注意到了。
对面的沙哼,神色淡然自若,但表现出来的感觉,很微妙。
双方都有一定量的甲士护着,蔡侯也不觉得会有什么危险,如果是大军相邻,倒是会恐惧,这么一点数量,他还是有安全感的。
更何况,郑国的甲士,看上去更是威武雄壮。
这次郑侯过来凑热闹,还把郑国有名的几个力士都带了过来。
其中像戏童叟、辕犁二人,更是名动一方的力士。像辕犁,就是在费国掷犁杀狼出名,而后就以犁为名,勇力事郑侯。
此刻,辕犁两条臂膀裸露在外,粗壮的胳膊很有威慑力,让人一看就觉得此人勇力非凡。
郑侯显然也很得意,看到蔡人侧目的样子,顿时满意地拂须微笑。
只是看到对面前来谈判的沙哼,却是愣了一下。
因为沙哼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说,整个队伍更是一言不发、呆若木鸡,如此严整的军容,让郑侯大为意动,心中暗忖要是有这样一支健旅,郑国岂不是能更加壮大?
不过他也不傻,吴国羿阳君姬玄,就是因为在郯庄子面前招募沙哈,结果就是人吼了一脸“士可杀,不可辱”,最后的结果,就是成就了沙哈“五步见血”的威名。
“沙君,不若递交约书?”
蔡侯率先开口,他想赶紧完事儿,多了郑侯这个搅屎棍,总感觉气氛变得怪怪的。
小心没大错,万一沙哼跟另外一条叫沙哈的疯狗一样,越危险越来劲,这岂不是立于危局之中?
“蔡侯,请!”
沙哼跪坐在对面,依然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而沙哼的身后,甲士们却并不是跪坐,而是坐在了小马扎上。
今天的天气不算太热,天空还是多云,甲士们全副武装,甚至离沙哼最近的几个甲士,连鬼脸面具都戴上了。
这种鬼脸面具,是吴越荆楚常见的青铜面具,大邑商时期就流传了下来,中夏之国多用来祈祷求雨庆贺丰收,如傩戏之类。
但南方毕竟野蛮,还保留着最早的战斗作用,除了鬼神之脸比较吓人之外,现在的青铜面具,还有防护作用。
金灿灿的青铜面具,相当的抢眼,面具后面,一双双眼睛就这么盯着前方。
其中一个头戴面具的甲士,身形庞大尤为突出,他也是唯一一个没有持矛仗剑,而是一柄战锤一柄战斧放置左右。
战锤是铜锤,战斧却是“恶金”所制。
“君上,沙伯哼身后甲士,非比寻常。”
郑侯一侧,力士戏童叟微微侧身,小声地提醒了一下郑爽。
“噢?”
听到戏童叟所说,郑爽也越过沙哼,打量着沙哼背后的那几个甲士,一扫而过,鬼神面具最为抢人眼球,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些甲士的气势,当真是惊人。
只论气势,沙哼身后那斧锤甲士,尤为突出!
“却为不凡。”
郑爽说罢,也暗自小心起来,他这次过来,主要目的是缓和跟李解一方的关系,顺便看蔡侯的笑话。
他已经打听到了,昨日沙哼前来,蔡侯简直可以说是丑态毕露,被吓得差点匍匐在地。
今日,不过是重演昨日的丑态罢了。
原本是这样的,但现在,有点吃不准。
突然郑爽哆嗦了一下,抬头一看,本就多云的天空,居然就黑了一片,这是要下雨?
夏秋交际,汝水之畔的雨水会多上一点,等于在给秋粮的农田补一次水,汝水、颍水一带的国家之所以不愁吃穿,就是气候适宜。
哪里像吴越,水多了要放水,水少了要挖沟,总之,吴越的国人,一辈子几十年,有一半时间是跟着大夫、太宰、大王在挖沟开河。
吴国建国以来,挖出来的土方量,把洛邑填平能好几回。
双方递交了约书,似乎一切都很太平,原本沙哼要准备的一些说辞,因为身后甲士说了几句话,顿时闭口不言。
仿佛这次过来,就是顺顺利利地完成弭兵和谈。
和平,来之不易啊,双方都很珍惜的样子。
眼见着吴、蔡双方就要罢兵,郑爽顿时等不及了,连忙道:“沙君此来,莫非只为蔡国?”
“不知郑侯有何见教?”
沙哼一愣,一副很错愕的模样。
郑爽见状,顿时大喜,知道沙哼应该也是没有准备,没有料到他郑国也会横插一脚。
于是道:“郑、蔡一体,今江阴子同蔡国弭兵,郑国亦有和谈之意。”
“郑侯高洁。”
沙哼直起身子,冲郑爽行了一礼。
“哈哈哈哈……沙君,不若就此递交约书?”
“善。”
愣了一下的沙哼点点头,“郑侯果然高洁,想必先王亦会欣慰,郑国缟素以悼先王。”
“嗯?!”
“大胆”
“竖子!竟敢辱我大郑”
郑爽面露怒色,身后左右力士戏童叟和辕犁更是起身咆哮,主辱臣死,沙哼这番话,根本就是在翻脸。
缟素全国?!
你吴国在我郑国眼中,就是蛮夷之国!
“哼!沙伯哼何等无礼!”
郑爽目光不善,盯着沙哼,“吾当沙伯哼乃是无心之言。”
然而沙哼却淡然自若,看着郑侯:“如此说来,郑侯所谓递交约书之言,只是笑谈?”
“郑国甚有诚意,奈何吴人无礼。”
郑爽言罢,却见沙哼笑了。
这一笑,让蔡侯整个人背皮都发麻起来,正要起身,却见有人比他起身更快。
嘭!
沙哼身后坐在小马扎上的魁梧甲士,突然一脚踹翻案几,案几飞出去的瞬间,那甲士已经宛若饿虎扑食,猛地冲了出来。
青铜鬼脸金光灿烂,照映着晦暗的天空,更显诡异冰冷。
面具背后一双狰狞兴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
“保护……”
砰!
同样身披甲具的戏童叟刚一张口,就被一斧子削去人头。
血水迸射而出,精赤双臂的辕犁瞪圆了双眼,然而铜锤反手砸中他的胸膛。
胸口披挂青铜甲的辕犁,顿时感觉像是被一头野牛用牛角扎入了胸口,咚的一声闷响,青铜甲崩裂,对方的铜锤同样瘪了一块。
激烈的金属交鸣声伴随着一道火星,辕犁“哇”的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宛若一团烂肉,直接躺在了地上!
386 识时务者为俊杰
惊变来得太快,郑国甲士根本来不及反应,或者说有人反应过来,却气势被夺。鬼神面具在阴云照映之下,凶悍嚣张的气焰,简直可怖到了极点。
“护驾”
“君上”
披坚执锐的郑国甲士终于有所行动,然而手持斧锤的猛将将手中的铜锤甩了出去,咔嚓一声脆响,直接将大声呼吼的高冠大夫头颅砸断。
脖颈断裂,口鼻喷血,一枚眼球更是暴突而出,呼吸之间,又是一人毙命!
此刻,刚刚凝聚起来的士气,瞬间又被压制了回去。
“退下……”
沉闷粗粝的声音从鬼神面具后面冒了出来,战斧指着郑国甲士,大手箍住了郑侯的脖颈,像拎着一只小鸡一样,缓缓地拎了起来。
“啊、啊、啊……”
一旁,蔡侯双目圆瞪,他猛地扭头,看着对面淡然自若的沙哼,再次回头看着让郑国力士不堪一击的超绝凶人。
瞬间,蔡侯终于明白过来,五步之外的这个凶人,到底是何人?!
“保护君……”
“不得妄动”
蔡侯额头上青筋爆出,汗水飞快地渗出,他双手伸开,“不得妄动”
蔡国甲士都懵了,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国君会这样大喊。
嘴唇颤抖的蔡侯清楚的,这时候想要跑,有机会。
绝对有机会,但只要跑不掉……
咕噜。
喉结耸动,蔡侯整个人一动也不敢动,鬼神面具后面的双眼,很是欣赏地看着他。
“识时务者为俊杰。”
那糟糕粗糙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咚!
战斧落在案几上,稳稳地扎穿,而此刻,越过绝世凶人的吴国披甲士,已经列队在前。
“降者不杀。”
鬼神面具被缓缓地拿了下来,握着鬼神面具,咧嘴一笑的李解扭头看着郑侯:“吴国李解,请郑侯、蔡侯前往姑苏悼念大王,孰人反对?”
话音刚落,蔡侯身躯一颤,他身后大夫正要说话,蔡侯却第一时间喊道:“蔡国乃吴国之属,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蔡国甲士们此刻,不再觉得自家国君是个怂逼,反而无比的感激。
实在是李解亲临,这种冲击力,简直是炸裂!
此人对整个蔡国的凌虐、侮辱,已经彻底让蔡国的部队瑟瑟发抖,完全没有挑战的勇气。
而就在刚才,郑国国君郑爽最引以为傲的两个力士戏童叟、辕犁,眨眼之间,已经开始凉了。
“是李某的话,说得不清楚、不明白?”
李解看着还持矛抗衡的郑国甲士,“降者……不杀。”
笃!
有个郑国甲士将手中的长矛往地上一扔,旋即匍匐在地。
笃笃笃……
有一个就有两个,有两个就有三个。
数百郑国甲士,全部投降,唯有几个华服高冠的士大夫,还傲然而立,目光死死地盯着李解:“小人”
“杀了。”
嘭!
箭矢极为精准地射爆此人的眼球,铁制箭头竟然从后脑勺露出来半截,带着血肉,血腥残忍。
箭羽颤动,又起微风,所有人都是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不曾想,郑国还有忠肝义胆之士,李某甚是欣赏,便送入黄泉,为大王献礼。”
“愿降”
剩下三个原本还站着的大夫,立刻跪地取冠,披头散发!
“哈哈哈哈哈哈……”
李解嚣张地大笑起来,“沙哼!”
“是!”
“命蔡夕为使,劝降平舆!”
“是!”
起身抱拳的沙哼说罢,退入本阵,而蔡侯却是双目圆瞪:“蔡夕?!”
“原平舆司寇蔡夕,劝降平舆……不是理所当然吗,舅兄?”
“舅兄?!”
蔡侯浑身一颤,顿时明白了过来,却是半点动作也不敢有了。
不过他又庆幸起来,李解这一声“舅兄”,至少说明自己不用死。
但是郑侯这个倒霉蛋,可就不一定了。
说不定李解会把郑爽幽禁在姑苏到死!
郑国将会成为一个无君之国,没有国君的郑国,一定是混乱无比!
监国?!不存在的。
留守郑国的公卿士族,只会争权夺利打出狗脑子。
想到这里,蔡侯竟然有一种变态的喜悦,有人比他更惨,竟然还挺痛快的。
至于说妹妹被一头吴国禽兽给干了,干了就干了呗,反正早晚都是用来和亲或者联姻,与其嫁给齐侯那个糟老头子,眼前这位淮上“爸爸”,才是真正的大腿啊!
没有用姑苏王师,就将楚国势力尽数清除,又有巢、舒蛮子相助,整个淮水两岸,没有比李解更稳的统治者。
正变态地兴奋着呢,突然蔡侯又一阵悲凉浮上心头:蔡国……当如何?!
此刻,新蔡城中,上蔡大夫一脸的郁闷,他找了李解半天没找到,说是出去视察工作了。
然后又去找蔡夕商量事情,结果蔡夕也出去了。
最后找到了“逃跑大夫”云轸,结果人在忙着安置族人在汝水之畔,并没打算进驻新蔡的意思。
“云轸君,上将军莫非不在新蔡?”
云轸再忙,蔡美来了,也是要接待的。
此时云轸氏的族人已经偷渡了两三千过来,过境随国,很容易就偷渡,不必经过黾关。
第一批的族人过来之后,云轸很聪明地没有让族人在白邑安置,而是主动请求,让李解帮忙在新蔡城外找个地方“自力更生”。
云轸猜得很准,李解没打算让“蔡人治蔡”,治尼玛呢,当然是“楚人治蔡”啊,世仇才有矛盾才能酸爽啊。
算下来,云轸氏手中可没少沾着蔡人的鲜血。
这么个情况,要说云轸氏能跟蔡人相亲相爱,有鬼呢。
“老君何出此言?上将军若不在新蔡,总不能攻克平舆罢!”
说着,“逃跑大夫”还笑呵呵地给蔡美倒了一杯茶,茶汤颜色很好,碧绿中带着琥珀色,是江阴邑新到的一批茶,价格昂贵,但李解还是很大方地给了云轸十斤。
“攻克平舆?”
上蔡大夫拂须一笑,“郑、蔡联军大部,便是驻扎平舆,两国披坚执锐之辈,或有三千甲士。想要攻破平舆,谈何容易。”
“笑谈尔,老君,且饮新茶。”
“善。”
微微点头,上蔡大夫捧起茶杯,“请。”
“请。”
二人也算是忙里偷闲,云轸现在把全部身家,都押在了李解身上。他之所以这么干,有一部分参考蔡美的意思。
别人不知道蔡美的厉害,他是相当清楚的,这个七十六岁的老东西,年轻时候就是以精明强干出名,更是聪慧绝伦,只是运气背到家,支持的公子失势,这才受了牵连。
还被现在关起来当猪养的“丰裕君”评了一个“行止轻佻”,然后真是行止轻佻了一辈子。
正惬意地喝着新茶,外间却是一阵喧哗,吵闹声中,云轸眉头微皱,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这才道:“老君少待,吾前去观望。”
“同去罢。”
也将茶杯放下,就听外面吵嚷声更加激烈,不多时,又有欢呼雀跃声,隐隐之间,似乎有“上将军”“平舆”之类的词语。
听得两个大夫一惊,连忙加快了脚步,刚到门口,就见一个健仆喜出望外地冲了过来,顿首大喊:“君子!捷报!捷报!上将军擒下郑、蔡国君,蔡无力说降平舆,大军进驻平舆!”
“卧槽!”
虽然不明白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但“逃跑大夫”觉得此刻心情,唯有此二字才能精准表达!
387 各有挣扎
平舆邑现在总共驻军,除了蔡国的四万多废物之外,还有两万不到的郑国主力,这些是实打实的“健儿”,用来跟“义军”正面刚的。
当然刚不刚得过两说,但用途就是这个。
原平舆司寇进场之后,蔡国的四万多废物先行崩溃,都不等他把优待俘虏的政策宣布一下,就开始四散逃亡。
毕竟,大部分蔡国废物都不是平舆本地人,而是其余郡县的。
反正他们跟着国君过来,也是被逼的,谁他妈想要打仗啊!
还是跟吴人!
加上之前跑来平舆,多少也搂了一点好处,米面粮油多少总有,再搞两身衣裳,外加小几百的钱币,运气好的,可能还搞了一头猪几只羊的,跑路回家,血赚不亏。
那些个家在驻马城的,更是当场游过汝水,留平舆干啥?!
至于郑国的部队,原本是打算反抗的,可一看国君都被挟持了,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最重要的是,蔡国部队崩盘的时候,连带着冲击到了郑国的营地。
郑国部队根本没办法组织起来占领平舆城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吴甲”进入。
对于“吴甲”,中夏之国都是心有余悸,哪怕明知道眼前的“义军”,其实根本不算是“吴甲”,但威慑力就是很微妙的东西。
“上将军,郑师已经拔营,回师郑国。”
“很识时务嘛。”
李解笑了笑,站在城头,用望远镜看着郑国部队的撤离,乱糟糟的,真想带兵冲一波,直接干死他们。
不过打下郑国部队没有意义,打下来得养着,李解没有大屠杀的习惯。
此时的财政压力,已经到了李解的极限,再增加一两万张嘴,扛不住。
而且这一两万张嘴,还得用更多的嘴去看管,毕竟,这些是武装力量,曾经是有组织的,闹事起来,威胁远比农夫强得多。
李专员现在只想求稳,不过没有表现出来,依然用一种老子还要继续干下去的嚣张气势,震慑着对手。
至于说上蔡冈山的郑国“客兵”,管他们去死,反正他已经“打”下了平舆,信守承诺到了极点,可以说是诚实可靠了。
只是情况大概和雇佣兵们想得不太一样,郑国部队的主力,全须全尾地滚蛋。
“上将军,此刻若是追击郑师,必能全歼!”
一向少说话多做事的原平舆司寇蔡夕,现在相当的激动,干挺了郑国的主力部队,从蔡国跳入中夏,还有毛个阻力?
根本就是畅通无阻啊。
然而李专员显然兴趣缺缺,对蔡夕道:“李某既然承诺放他们一条生路,就放他们一条生路。出来混,要讲信用的嘛。说杀人……不是,说放人一马就是放人一马。这叫言而有信。”
“善。”
蔡夕一愣,虽然知道李解在胡扯,但胡扯的还挺有道理,躬身行礼,心中还是奇怪,为什么李解放了郑人一马。
不过想想现在的战果,蔡夕又兴奋起来,简直是前所未有的辉煌。
郑、蔡两国的国君,居然都落在了李解的手中,而且现在并非是幽禁,理由相当的充分。
郑侯和蔡侯,为了表示诚意,亲自前往姑苏,哀悼吴威王。
天下诸侯,谁也挑不出一根刺来。
就算郑国部队回国之后,也只能这么认账!
“把蔡国这里杂七杂八的事情料理一下,就送蔡侯、郑侯前往姑苏!”
“是!”
整饬平舆,最佳人选就是原平舆司寇蔡夕。
谁是王八蛋,谁是大好人,还不是小司寇一句话的事情?
这是李解给蔡夕的奖赏,不必明说。
蔡夕现在完全可以为所欲为,有仇报仇了却遗憾。
至于平舆城中,谁是大地主,谁是大财主,蔡夕只要不隐瞒贪了,该有的好处,一个郢爰都不会少。
李解现在手中缺粮,不针对大贵族敲骨吸髓,难不成去折腾城外野人?浑身都是肉,有没有五十斤能吃的?
只是针对大贵族敲骨吸髓,不能他亲自下场,得有干脏活的,而平舆司寇,显然就是最佳人选。
反正蔡无力原本就是干得罪人工作的,仇家肯定遍布平舆,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公报私仇一起清账。
将来真要是出现平舆叛乱,要报仇啥的,跟他李某人有啥关系?
蔡夕干的!
不过李专员也没想过借谁人头一用,伐蔡战争中,蔡国表现出来的素质,简直让李解觉得辣眼睛。
就这种矬到爆棚的国家,到底是怎么做到五路出击的?
对手得多菜,才能比蔡国还要菜?
此刻,李专员自己还悠哉悠哉的时候,白邑城中,已经一片沸腾。
原先那些想要复国的“淮上列弱”忠臣,此刻已经惊得浑身冰冷,像弦国将军隗矢,他感觉已经把上将军无限拔高了,然而……蔡侯、郑侯被活捉?!
这是什么鬼故事!
可偏偏就是真的!
“将……将军!”
白邑城中,一身袍服的弦国将军隗矢焦急地在一家逆旅中来回踱步,随着“义军”在前线的节节胜利,隗矢越来越后悔,当初路过徐城的时候,为什么要留下!
一失足……来钱快。
是挺快的,当初在徐城,借着“吴晋会盟”,弦国将军隗矢没少在公子巳面前拍马屁,毕竟公子巳是谁啊,吴国储君啊,随时可能成为吴国新王的啊。
那时候巴结公子巳,显然就是天理!
可谁能想到后面的事情发展,简直急转直下,比淮水泛滥还要糟糕。
“如何?!平舆战事!”
“郑师已经回国。”
“啊?!”
隗矢听了这个消息,顿时踉跄了一下,被手下扶住之后,这才站稳脚跟,“大事休矣,弦国……亡矣!”
双手一摊,隗矢顿时大哭,他现在还带着弦国的部队呢,可偏偏弦国亡了。
有家不能回啊,家还是那个家,可国不是那个国啊。
他要是敢带兵入境,哪怕无人阻拦,事后怎么办?
李解一道命令过来,让他隗矢自裁,他只能自裁,别无他法。
举族性命,就在一念之间。
“快!快!快备厚礼!随吾拜见上蔡大夫”
“嗨!”
仆役随从们忙碌开来,然而隗矢却是一屁股坐在案几上,“唉……”
悔不当初,当时真的是被迷了心窍啊。
仔细想想,公子巳就算是储君,他到底还不是吴王啊。
而上将军呢?逼阳之战打得宋国“丧权辱国”“割地赔款”,连宋侯子橐蜚都“大厥”了,这样的威名,前途还用说?
更重要的是,上将军提供的待遇,简直好得不能再好。
一时贪念,让隗矢悔不当初。
只可惜没有后悔药,甚至连隗矢自己也清楚,琢磨着复国,只怕也是做梦。
李解是什么狗脾气,逼阳之战列国将军大夫们都清楚,记仇,无比记仇,超级无敌记仇。
和隗矢正在做最后的挣扎不同,息国遗民却是淡定的很,除了大贵族,中小贵族及普通城市自由民,明显平均收入在增加。
原本息国武士根本没啥机会升迁,但是在“义军”体系中,却是有了机会,只要通过选拔,就能加入新编“淮上义从”。
曾经的息国武士,大多都是直接充当小队长,少数更是代理中队长。
福利待遇,相较原先在息国时候,直接翻了十多倍。
尤为突出的一点,“义军”从不拖欠工资,月月发的。
如此状况,还要啥国君?!
国君就留在郑国好好度假吧。
388 唯唯诺诺
蔡侯最初名为“董”,出生时,蔡国祖传的一只大鼎下面,居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一撮“董草”,于是老蔡侯就以“董”来给这个儿子命名。
时人多称呼公子董为“鼎董”,也是为了讨个好彩头,因为“鼎董”代表着监察,有洞明世事的意思。
然而此刻,蔡董真的很迷茫,双眼无神回到老家的时候,宫室还是那个宫室,但主人却是明显换了人。
“为何沦落至斯啊……”
在新蔡宫中,蔡董茫然地叹了口气,这他妈才多久啊,老子就落到这种地步了?
怀疑人生的不仅仅是蔡董自己,隔壁郑爽几次想要寻死,都被劝了回去。
李解还拍着胸脯告诉他,绝对不会宰了他,郑国的国君,除了你郑爽,我李某人谁都不认!
谁要是敢在郑老哥去吊唁吴威王的时候玩颠覆,他李某人第一个不答应!
郑爽表示老子信了你的邪!
内心有句话很想说,但是他不能,也不敢。
“兄长!”
银铃一般的欢呼声,让蔡董身躯一颤,整个人也精神起来。
“阿芙?!”
“哈哈,兄长果然在此,李君倒是不曾欺骗。”
说着,蔡芙连忙向后招呼了一声,“快些将东西拿进来。”
“是。”
很快,就有奴婢将各种瓜果食物弄了进来。
“兄长,听说要去姑苏?”
“……”
一看妹妹这么兴奋的样子,蔡董挺高兴的,完全没有想打死她的冲动。
“阿芙,吾身陷囹圄,汝焉能这般雀跃?”
“兄长放心便是,李君言只是去姑苏游玩,他言而有信,世人皆知。”
“……”
蔡董有句话超级想说,但是当着自己的妹妹,他不能口吐芬芳。
言而有信,是啊,言而有信,反正他是放屁都没人听的状况了,说啥有意义?
“阿芙,汝可知李……李子当如何处置蔡国?”
“为何处置蔡国?”
蔡芙一脸奇怪,“李君说,兄长前往姑苏之后,由上蔡大夫监国。”
不提老头子还好,一提上蔡大夫,蔡董整个人感觉头昏眼花,眼睛都快冒金星。
“蔡美……”
两个字简直就是从牙缝中艰难挤出来的,那种恨意,简直就是要把七十六岁的老头子挫骨扬灰!
然后再把灰扫起来,拌饭喂狗,狗吃了之后再杀狗吃狗肉!
“君不似君,臣不似臣。蔡国,亡矣。”
蔡董一脸的灰败,这个国家,居然要亡在自己的手上?
这简直是从未想过的事情,然而偏偏就发生了。
现在整个蔡国的公族,大概都等着他死吧。
想起蔡国的公族,蔡董脸色更加难看,那些跟他逃往上蔡的杂碎们,恐怕就等着拥立新君吧。
想着想着,蔡董又不想死了,感觉自己应该振作。
只是前往姑苏,千里万里的,万一水土不服死在路上,当真是不划算。
看着眼前的妹妹,蔡董悲从中来,有点想哭,但突然一个激灵:吾妹若得野人喜爱,岂非犹如臂助?
脑洞一开,蔡董顿时来了精神,小声地问蔡芙:“阿芙,李子待汝……如何?”
“甚好。”
蔡国小公举现在觉得李解丑是丑了点,人还是不错的,对她也挺照顾,一应吃穿用度,比以前做公主的时候,还要丰厚一些。
以前要什么宝物,还得央着做国君的兄长。有时候怕有什么恶劣影响,往往还求不到宝物,金银财帛都不那么宽裕。
哪里像现在,感觉自己这个公主,真的是货真价实啊!
唯一比较难受的,大概就是吴国猛男心情好的时候就找她干一炮,心情不好的时候也找她干一炮,这时候完全没有独立自主的时间,哪怕想去看看书也不行。
之前吴威王驾崩的消息传来,蔡芙感觉自己都要成仙了。
累到不行。
但总体来说,蛮爽的。
“甚好?”
蔡侯一愣,略微皱眉道,“阿芙,李子此人有贵气,不可松懈啊。”
“贵气?”
听到兄长说的话,蔡国小公举笑得花枝招展,“李子自己都自称江阴野人,吴国莽夫,何来贵气?”
翻了个小白眼,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的哥哥。
“……”
蔡侯一看妹妹这没心没肺的模样,顿时一股无明业火升腾起来,有心口吐芬芳,但想起来自己的妹妹已经不仅仅是自己的妹妹,顿时又怂了下去。
不过他还是劝说道:“阿芙若得李子宠幸,蔡国必兴啊!”
“此乃妄想,兄长勿要再去思量。陈国‘桃花姬’‘小桃花姬’亦受李君宠幸,也不见陈国大兴啊。”
“陈国‘桃花姬’‘小桃花姬’怎可同……嗯?!”蔡董突然跳了起来,“陈陈陈陈陈……陈国公主!”
“两位陈国公主,就在淮中城,也就是以往楚国之州来城。”
见哥哥一副活见鬼的模样,蔡芙更是笑道,“前几日,‘小桃花姬’还曾前来新蔡,似是已有身孕。”
“……”
突然间,蔡侯就觉得自己好像也没什么惨的,这有什么啊,李解这条疯狗,根本就是无所顾忌!
“陈……陈国如何反应?!”
蔡侯突然想起来,要是陈国有反应,他陈、蔡亲善,说不定能有机会。
“无甚反应,不过太康尾田前往陈国借粮,想来陈国……”
“他还借粮?!”
这操作让蔡侯懵逼了,李解这么狂野的吗?!
你搞了陈侯的两个女儿啊!
而且还是闻名汝、颍之间的一双“桃花姬”啊!
然后就一副成了亲家的模样,跑去老丈人那里借粮?!
这都是什么狗屁道理!
“兄长?”
“吾……吾无事。”
本就怀疑人生的蔡侯,迅速进入了自闭状态,他突然挺想去姑苏看看的。
到底吴国什么样的水土,才养活了勾陈和李解这两头变态珍兽。
而且李解不仅仅是搞公主这个问题,他还把公主肚子搞大了,貌似还一点都不怕被人知道一样。
突然间,蔡侯觉得自己妹妹作为齐侯的“未婚妻”被李解抢走,也就是小事一桩。
大概在那个吴国野人心里头,这根本就不是个事儿吧。
正自闭们,却听外头一阵嘈杂,隐隐约约就有听到“上将军”三个字,蔡侯一愣,心想李解现在前来这是干啥?
“哈哈哈哈……好!蔡侯精神矍铄,看来恢复得很好!”
李解大步流星迈入殿内,一看蔡侯跟蔡国小公举都在,心情也是非常好。
他身材高大,此刻穿着常服,更显雄壮的体魄,站在蔡侯跟前,顿时让蔡侯感觉浑身不适。
之前在平舆城外的画面,还是历历在目,鬼神在世的感觉,对蔡侯的冲击力极大。
“让李子费心。”
起身行了一礼,李解随意抱拳还礼,笑呵呵道:“蔡侯,少待还请蔡侯跟李某走一趟。”
“啊?!”
蔡董立刻吓了一跳,以为要杀他,情不自禁地摸了一下脖子,当时李解一斧子砍死戏童叟的时候,连戏童叟那巨大的身量都经不起一下的,何况是他?
“慌什么?!老子说不杀你,就是不杀你!你慌什么?!”
“不、不慌……”
“让你跟老子游街,吴、蔡亲善,你是蔡侯,得作表率啊。”
“是、是……”
“游街就是为了安定蔡人之心,之后再给上蔡大夫盖个章,委任其为‘摄政’,监国新蔡!”
“是、是……”
之前还开了无数脑洞的蔡董,此时此刻,哪里还敢胡思乱想,只管唯唯诺诺。
389 挑起蔡人斗蔡人
高层的大政旁落,对野人来说没啥影响,别说公司换老板,你就是换公司,也不影响福报不是?
但对稍微能够接触到一点真相的士人而言,那就浑身难受了,要是新老板能提供一份薪水不错的工作呢,那还好。
可要是照旧……
王师没来我他妈挨打,王师来了我他妈还挨打,那王师不适白来了吗?!
“吴、蔡亲善?哈!”
这样的笑话,显然骗不了太多精英。
“吴人未灭蔡国宗祀,君上依是国君,不可谓不亲善!”
自欺欺人的精英同样不少,和自以为是的精英不同,自欺欺人的,反而日子过得更舒坦一些。
“吴人辱我蔡国太甚!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
“如何分忧?!”
“哼!”
从平舆前来观礼的蔡国士人不远解释,只是腰间的佩剑,显然握得更紧了一些。
前几日蔡侯跟李解一起游街,整个新蔡街头的气氛搞得不错,李解直接让楚国降卒换上常服,然后在街道两旁作热泪盈眶、感激涕零状。
效果很好,让大量不明真相的新蔡人民群众,都以为自家国君是捡了大便宜。
然后国君说要给吴王“披麻戴孝”的时候,反抗意愿也都不强烈。
反正就是穿素衣嘛,平时也没啥好衣服穿,真有那些条件差的,还能从政府那里混一套白给的麻衣。
麻衣稍微改改,还能多出一套女子和小孩的料子来。
可以说是血赚不亏了。
“首李,这几日平舆武士多了不少,可能会行刺。”
“这阵子农事繁忙,能出来溜达的,也只有吃饱了没事干的武士。”
对沙哼的禀报,李专员不是没放在心上,而是这些平舆武士,很有可能行刺的目标不是他。
搞不好就是“摄政”,原上蔡大夫蔡美。
蔡美的职权,是“留守新蔡,辅政国君”的上卿一职,因为七十六岁退休多年,所以带有强烈的返聘意味。
但这个返聘,很有说道,因为当年蔡美是失势的那一派,陡然上位,曾经失势的倒霉蛋们,都准备反攻倒算。
蔡侯这个国君的政令,已经不出新蔡了,地方上先行掀起了反攻倒算,蔡国基层士人之间的争斗,在一夜之间就爆发出来。
烈度低,但是规模广,几乎是蔡侯陪同李解游街的三天之内,蔡国全境都爆发了这样的斗争。
甚至当年很多地方士族的“嫡庶之争”,也借着这一把火重新烧了起来,反正造反的失势士人,都是以上蔡大夫蔡美一党自居。
看到这种情况,蔡美和李解都觉得简直妙不可言,斗吧,只管斗,原本就想着挑起蔡人自己内斗,好方便管理。
没想到这么几十年积攒下来的蔡国内部压力,伴随着外部军事上的巨大失败,内部高层的大规模换血,竟是一下子全部释放出来。
尤其是上蔡大夫蔡美本身,也是当年政治斗争的受害者,在大多数的蔡国士人看来,上蔡大夫蔡美,是他们自己人。
虽然李专员也不知道这个逻辑怎么来的。
“加强农事、水利、治安三个部门官员的安保强度。”
“是!”
沙哼得了李解的命令,便去着手安排。
配备“鳄人”是不可能的,“勇夫”也只有上蔡大夫蔡美,平舆司寇蔡夕这样的,才有资格配备。
除此之外,后来投降过来的蔡国卿士,都只有“淮上义从”。
这支“淮上义从”的组成比较复杂,有楚人、陈人、六人、舒人、息人……杂七杂八的各国士卒凑在一块儿改造,轮番值守蔡国官吏。
平日里的主要工作,还是开沟挖渠。
李专员要开辟汝水、淮水交汇处的冲积平原,发动民夫也不是不行,只不过现在要给冲洗返回家乡的蔡人一个缓冲期。
所以两相比较起来,还是“淮上义从”更加划算,效率也要更高一些。
“淮上义从”这个编制是带有军事性质的,但实际上对外战争这个高端活儿,并不需要阿门负责。
从训练度和组织度的投入上来看,完全就是为了地方治安和经济生产而创造的。
讲白了,就是矬到不能再矬的生产建设兵团,又或者说是汝水、淮水、颍水“三水农垦公司”。
有一部分安保力量,这一部分安保力量的主要工作,就是负责治安,也就是带着一点点片儿警的职能。
愿意进入“淮上义从”混口饭吃的土著,并不在少数,不过很明显有着阶层上的甄别。
以“淮上列国”最底层的野人为主,然后再有一部分数量不小的城邑国人,再加上一些失势的小贵族,这就是“淮上义从”的组织结构。
从他们的阶层分布上就不难看出,他们对李解的需求极大,对“淮上义从”这个体制的需求也极大。
因为只有借助“淮上义从”这个平台,才能获得对土地的使用权。
绝大多数野人,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土地,他们所在的村邑,往往都是某个贵族的封地。
他们不像“国人”那样属于自由民或者说小有产者,也没有从军的资格。
但是现在不同,他们只要维护住“淮上义从”这个体制,就能从土地开发中获得收益,有了收益,就能有积累、积蓄,有了积蓄,自然可以更进一步。
娶妻生子,开门立户。
这种看似普通的要求,没有李解的支持,通过自身的努力奋斗,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李解不过是在森严的等级壁垒上,敲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能钻出来就钻,钻不出来看命。
而李专员干了这么一件事情,也并非是有意为之,只不过是为了方便管理淮上的优质资产,免得那帮自以为是的士大夫们,动不动又来反向挖墙脚。
斗心眼这种事情,麻烦的很。
有这功夫,他多玩几天蛇,多打几盘高尔夫球,不爽吗?
所以哪怕有“忠君爱国”的平舆武士流窜到了新蔡,李专员也是不急的,淡定的很,就算是要刺杀,能杀几个人?
只要顶层和基层在手,中间的都是羊毛,需要薅的时候就薅两把,不需要了,就当韭菜一样,直接挨个儿割过去。
“现在随国、唐国的粮食已经到了,又能应急一段时间,撑到秋收,应该也能勉勉强强。”
稍微算了一笔账,李专员感觉还得打一波土豪。
食物没有到短缺的地步,毕竟组织狩猎的效果,还是有的,尤其是捕鱼,江阴邑的先进捕捞技术,每天能加工不少咸鱼。
有了咸鱼,加上各种野菜、豆类,主粮消耗还能再降低一些。
“要是能从陈国借粮到手,秋收就稳了。”
说到底,还是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啊。
只不过李专员对于太康尾田前往陈国借粮,基本没啥底气。
这陈侯只要不是失心疯,应该不会借粮吧。
让太康尾田过去,也是本着有枣没枣打两杆,万一陈侯真的很想念自己的一双女儿呢?
而且“桃花姬”的肚子越来越大,要是留在淮中城的话,搞不好就是冬天生产,陈国前往淮中城,还是挺方便的,直接从颍水就过来了。
看望一下外孙嘛,这听上去,就亲情深厚,就很有希望借粮的样子。
390 由他去吧
“又吃鱼?!”
“不吃?”
“吃……”
农忙的新蔡,稻花香是没有的,鱼腥味倒是越来越重。
李专员亲自下场,带着人清淤清塘清理沼泽,总的塘堰长度,大概有一千多里,用的人工不多,大体上也是因陋就简。
蔡国早年开发的成果还是有的,汝水两岸的冲积平原除了有肥沃的土地之外,水产极为丰富。
只是蔡人捕鱼技术极为落后,也没有合适的烹调手段,但是李专员来了之后,就把江阴邑的捕捞技术带了过来。
再有像鳝鱼笼子这种低技术高回报的手工编织品,对新蔡野人来说,制作起来完全没什么难度。
整个汝水、淮水交界处的冲积平原,最近一段时间,平均每天都能捕获大概两万斤左右的鳝鱼,其余泥鳅之类,更是不计其数。
问题还是在食材加工上,水产想要去腥,就需要姜,但这年头的姜,很贵。
没有姜,用花椒也能替代,但是……花椒更贵。
但并非没有别的办法,李专员大量收集的香橼树,这时候就发挥了作用。
香橼其实和柠檬的作用类似,去腥之后,再怎么新鲜活鱼,也能烹调加工。
当然能够使用香橼的家庭,也不是普通家庭,至少也是小贵族,如果不是贵族,最少也要成为“淮上义从”,才能享受这样的食材加工。
除此之外,国人也好,野人也罢,参与劳动的人群,主要还是以熏制品、腌渍品为主。
既提供了每日劳作之后的盐分,也有了足够的蛋白质……就当足够吧,反正李专员看他们每天上工,也没有过劳死的样子。
干活嘛,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这个月,我要两万石河鲜。”
“是!保证完成任务!”
几百万斤的捕捞量,听着很多,平摊到一个月乃至一个季度以内,那就是毛毛雨了。加上原本就有清淤清塘工作,在造田的过程中,本身就会大大降低捕捞难度。
整个汝水流域的船只,目前都是打渔船,从江阴邑弄来的简易拖网、拦网,一次作业就能满足一个中队的供给。
捕捞量上来之后,也只是应急,天气炎热,不是抓得越多越好,腌渍、熏制需要的人手非常多。整个河岸地区,大量的熏制作坊,一个作坊大概就需要二十到五十之前的人手。
这不是熟练工能够解决的问题,纯粹就是需要这么多劳力投入。
每个作坊其实就是一个编制单位,这样的作坊,汝水两岸,大概有两三百个。
即便是三班倒,熏制所需要的木材、炭火也需要人手去采集,而新蔡周围的临河树木是不允许砍伐的,只能进入内陆或者丘陵山区。
这时候,就又得反过来占用船只,因为只有从外地滥砍乱伐,才能满足短期内的惊人需求。
不同作业单位之间冲突是激烈的,因为军管配给制之下,想要本部门获得更多的资源,只有对上交出较好的成绩。那么船运团队和生产单位,就有各自的侧重。
加上不同地方的人在交流上的麻烦,往往鸡同鸭讲,最终就是上演全武行。
短短的一个月之内,粮田长势不错的情况下,全武行就导致了一百多号人死亡,其余伤者加起来也有一两千。
这样的规模,已经比得上一次烈度较高的武装冲突,堪比打了一场小仗。
“首李,城中大户,对河鲜颇有怨言,如何回复?”
作为“机器人”,沙哼在新蔡各种新老权贵眼中,就是莫得感情的存在。夸他骂他都没意义,沙哼根本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机械地完成李解交代给他的任务。
“吃鱼还不好吗?吃鱼补充dha,小孩子长大了聪明啊。”
李专员抱着茶杯,因为预计最近一段时间,可能都不需要打仗,所以就开始减重。
管住嘴,迈开腿,一个月减了十多斤,整个人看上去更狰狞可怖了不少。
至少原先体脂高的时候,多少还有点圆润,现在就有点棱角,看上去更像是一头珍兽。
神在在的李解听了沙哼的汇报,就知道新蔡的那帮渣滓们还在摆谱。
大户掌握的牛羊,基本都被他李某人全部勒索过去。
配给制嘛,吃什么,你不得看谁是大拿?
谁是大拿谁决定吃什么。
李专员现在认为吃鱼身体好,那就吃鱼喽。
鱼汤不好喝?烤鱼不好吃?实在不行,鱼肉打烂成鱼丸,不也挺好的嘛。
就是面粉难搞。
最先被勒索的大户,都是从平舆重新返回新蔡的原蔡国都邑大地主。
只是他们回来之后,土地的所有权首先是变更了的,不是没人胆子大,直接跑李解办公室门口说是想要把土地要回去,毕竟都这个时节了,得补种粮食,等着秋收不是?
然后李专员当时就惊了:卧槽,老子都勒索到这种地步了,你们还有补种粮食用的种子?
尽管李专员没想“求种”来着,可备不住有人直接送货上门,这就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啦。
一通常规操作,把蔡侯的几个兄弟,什么“丰裕君”“丰收君”还是“丰胸君”啥的,全部摁在了地上摩擦。
蔡侯表示他大公无私,李专员立刻夸赞蔡侯深明大义,关键时候,还是妻兄大舅哥靠得住啊。
“首李,城中抱怨者,似是想要迁出新蔡。”
“噢?”
李解来了精神,“沙哼,你有没有统计过,他们打算迁到哪里去?”
“上蔡、驻马城。”
“郑国、楚国……有想法,有前途。”李专员嘿嘿一笑,“要不说士大夫不愁吃喝呢,门路就是广,这就算是逃荒,那逃荒的姿势也是不一样的。你看城外野人,哪里敢乱跑,让他们走,他们走吗?”
道理很简单,野人哪怕想要跑路,也是顺着水流瞎鸡儿跑,跑哪儿是哪儿,活下去最好,活不下去拉倒。
但贵族不一样啊,想要跑路,地图打开一看,就知道往哪儿跑了。
稍微像样一点的国家,贵族们在国外多少都有点国际关系,投奔个三年五载,根本不是个事儿。
野人就是死路一条,蔡国的野人,跑吴国去,大概连野人都不算了,只能是夷人。
说你是“淮夷”,你就是“淮夷”,不是也是。
“首李,想要迁出去的,就这样让他们迁出去?”
“发点搬迁费,让他们把新蔡的物业卖给‘义军’。”
“是!”
“要良心价。”
“良心价?”
“你觉得价钱符合你的良心,就可以掏钱。跟从本心,就是良心。”
“是!”
“你去忙吧。”
“是!”
送走了沙哼,李专员穿着“t恤”沙滩裤,悠哉悠哉地又去了校场,开始了新的减脂运动。
391 宛丘城内心事多
“沙君,我突然想回淮中。”
宛丘城前,太康尾田整个人都不好了,为毛回国?!为毛?!
他疯了才答应返回陈国,更疯的是自己还同意前往宛丘,觐见陈侯。
这是赶着去死的节奏。
“这又是何必……”
沙皮叹了口气,对尾田道,“看在公主的份上,陈侯一定不会拿你怎么样?”
“真的?”
此时的太康尾田,说话口吻已经越来越有那个江阴味儿。
“真的!”
嘿嘿一笑,沙皮胳膊肘顶了一下太康尾田,“要死哪有那么容易?再说了,陈侯这个人,咱们不是研究分析过了吗?就是个胆小怕事的。难道陈侯会不知道,‘桃花姬’一早就落在首李手中?”
“……”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被沙皮这么一说,总觉得有点屈辱的感觉。
太康尾田叹了口气:“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觉得还可以嘛。”
“我觉得不行!”
瞪了一眼沙皮,太康尾田又道:“见得君上之后,莫要激怒陈国君臣。”
“我奉命前来,是借粮的,怎敢放肆?!放心,我像是乱来之人吗?”
“像。”
“……”
一时无语的沙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最多不放狠话。再者说了,太康田你也是知道的,我们‘白沙村’出来的,从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陈国君臣只要不先挑衅,我绝对没问题!”
“哈……”
信你个鬼!
太康尾田翻了个白眼,寻思着柏举斗士死在淮中城外,那也真是霉运当头。
“唉……进城罢!”
此次从淮中城前来,队伍规模不小,因为借粮这个事情,万一陈国答应了,除了陈国自己组织队伍之外,淮中城自己也有船队。
其实江阴邑在江北开辟的村邑、城寨,已经有相当规模的挽马产出,但目前主要用途还是在开发江北的土地上,用来运输,实在是有些浪费畜力。
能够用人力、船运替代的,暂时还是剩下宝贵的畜力。
挽马除了驮乘拉货之外,还是农事的重要组成部分。
新式犁头可以多匹马来拖拽,加上新式的斗车,畜力能够节约大量宝贵的人手,用以调配到手工业上。
加上庄园经济对劳动力的需求是无穷无尽的,比如开辟新的竹园、桑田、麻田、粟田、麦田、茅蔗田……
一个小型农庄,农奴数量五十到两百人总归是要的。
而这样的小型农庄,在扬子江入海口的两岸,到处都是。
毕竟在承担衣食住行各种生活资料的生产任务之外,李专员还需要把大量原本根本做不到一块去的“百沙”野人,彻底捏成一块。
捏成一块的方式,自然是利益,而除了利益,也就是物质基础之外,精神文明建设就是教育。
军事体制的教育模式想要对外推广,成本可不低,哪怕有样学样,学不会就骂就打,针对三四十万人口,能骂会打的麻辣教师需求量,也是个恐怖数字。
养几百号几千号不从事农业、手工业生产活动的“老师”,等于就是养同样数量的士人。
这需要时间。
以前李专员没时间,但现在老妖怪临死之前的一通凶猛操作,让吴国张牙舞爪地做了最后地膨胀。
哪怕是“虚胖”,至少体量上来说,看着块头就很大。
块头大,至少也能唬人一代。
此刻,李解敢让太康尾田前往陈国借粮,也是料定陈国面对现在“如日中天”的吴国,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绝对是半个罗圈屁也放不出来。
至于狠话,大概也就是在宛丘宫中,陈侯自己抓狂地无能狂怒。
此刻,进了宛丘城的太康尾田虽然心惊胆颤,生怕君上把他逮过去一顿狂喷,然后拖出去腰斩。
但又隐隐地窃喜,心想老子现在横竖也是抱上了一条大腿,自家君上这个糟老头子什么胆色,别人不知道,他太康尾田还不知道?
万一君上又怂了,他太康尾田,未必不能白捡一个功劳啊。
而且可能还不止一个功劳,李解那里借粮有功,陈侯这里,同样也是借粮有功啊。
心情很复杂的太康尾田等了一天,终于宛丘宫来了寺人,还是老相识。
“事情怎会如此?!”
“唉……谁曾想路过颍水,遇上蔡国‘玄甲旅’,那蔡英截下队伍,这便进退为难。岂料楚人丢弃州来城,吴人来袭,‘玄甲旅’根本不堪一击。”
双手一摊,尾田更是道,“现如今,说这些都是废话,须知道息国已亡,息侯被蔡侯带往郑国,如今想要复国,定是无望。”
“为何?”
“江阴子占了息城,数千蔡人投降且先不提,随国……”太康尾田欲言又止,让寺人一愣,连忙催促他说下去。
“随国如何?”
“随侯将‘龙子’宝珠都赠予江阴子,除‘龙子’明珠之外,还有粮秣,以助猛男决战楚国斗氏!”
寺人听到这个,整个人都是懵了,话都说不出来。
这事儿虽然宛丘有消息,但并不周全,具体发生了什么,陈国哪里知道?
打起仗来的时候,陈国细作就是吃屁的,稍微有点动作,就是被双方杀成狗。
此刻,听了太康尾田的描述,寺人只觉得吴国王命猛男简直是逆天,随侯居然是这么随便这么跪舔的吗?
但一想,随国嘛,不随便能叫随国吗?
“除此之外,随侯将最受宠的女儿,送至白邑。此女,原本是要嫁入楚国,为楚国先王侧妃。”
“……”
疯了,随国真的很随便啊!
寺人当即无语,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问太康尾田:“此来便是借粮?”
“借粮。”
太康尾田点点头,然后深吸一口气,目光镇定地看着寺人:“还有一事,汝斟酌一番,告知与否君上,由汝定夺。”
“可是‘桃花姬’一事?”
“是……也不是。”
表情很纠结的太康尾田让寺人看得浑身难受,一副便秘的样子,顿时催促道:“这是甚么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确有‘桃花姬’,只是,还有‘小桃花姬’……”
“……”
捂着心口差点暴毙的寺人顿时呼吸急促起来,要不是太康尾田赶紧扶着他坐下,又是拍胸又是抚背的,大概就是回不过气来。
呵、呵……
“汝……汝……”
手指颤抖地指着太康尾田,“汝犯此大错,焉敢返回宛丘?!”
“不敢,然则江阴子之命,岂敢违抗?汝可知眼下江阴子……”顿了顿,太康尾田更是小声道,“昨日又有野人抵临宛丘,见过沙皮。汝水捷报,江阴子已擒下蔡侯、郑侯。”
再次捂住心口,寺人感觉自己可能要完!
392 苟活为上
擒下蔡侯、郑侯,这是震动中原的大事!
现在之所以没有传扬出来,无非就是碍于颜面,加上蔡侯、郑侯的心腹们,必须稳住自己的权柄,这才忍不了也得忍,跟李解一起蒙骗外界。
哪怕都知道是李解干了缺德事,但说辞都是一致的,郑侯和蔡侯,那是心念吴威王,怀揣着无比沉痛的悼念,准备前往姑苏好好地给吴威王磕个头。
将来,两位国君还是要回家的!
然而为了保住狗命,太康尾田直接把这事儿跟寺人吐露了,说了之后,更是一把抓住寺人的手:“此事,不得传扬出去!”
“吾岂能不知”
猛地挣脱了太康尾田的手,“吾这便面见君上!不!汝与吾同行!”
“正有此意。”
呼……
松了口气的太康尾田总算是安下了心,有了李解吴国恶狗的威名,他家君上怎敢杀他?难道不怕惹毛了李解,把陈侯也逮去姑苏?
要知道,陈国可比郑国、蔡国有意义多了。
“三恪”之一,虞朝舜帝之后,这跑去姑苏给吴威王磕头,吴人肯定兴奋到**。
郑国、蔡国?
大家都是姓姬的,有什么好说的。
最多就是“含姬量”的不同。
定了心神的尾田正要出去,见到在驿馆淡定撸铁的沙皮,便道:“沙君,吾要面见君上,兴许晚归。”
“今日口令。”
沙皮递过来一张纸,上面写着一行字:尾田懂个屁的海贼王。
尾田:??????
“看我作甚?首李亲笔口令。”
“是……”
一脸郁闷的太康尾田这就走了,浑身难受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到了宛丘宫,路室左右多得是好奇的宫人,有些宫婢显然是见过太康尾田的,毕竟“小桃花姬”南下的护卫,就是以他为长。
然而当初离开陈国的太康尾田,那是相当的骄傲,各种意气风发。
现在的太康尾田,感觉上,就是刚耕完三百亩地回来。
路室廊下,太康尾田双手揣在衣袖中,明明身上穿的是吴锦料子,可整个人的气质相当的颓废。
“唉……”
“太康田何故叹息?”
“哦,尾田见过鸣鹿君。”
“许久不见,太康田已从息国归来?”
“这……”
见到了老熟人,太康尾田那叫一个难受,张了张嘴,“算是吧。”
“……”
鸣鹿君一脸懵逼,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吧?!
不过作为陈国公子,鸣鹿君也不傻,一看太康尾田这副鸟样,就知道是被社会摩擦了,不复曾经的意气风发,原先那指点江山的气魄,那是荡然无存。
这得遭遇多大的打击,才能到这种地步?
而且之前南下之后没多久,太康尾田因为护送“小桃花姬”有功,还升了官爵,现在可是很有前途的上士。
想到这里,鸣鹿君不由得暗忖:莫不是息国有变?
之前听说了蔡侯发疯,五路出击,把淮上诸国轮了个遍,连息侯都被抓走了,现在息国有五六千蔡国士兵把持,情况不是很好。
莫非蔡侯抢了“小桃花姬”?
这可是大罪啊。
太康尾田失职,有辱陈国体面,这肯定是要被贬斥了,搞不好还要受刑。
情不自禁地,鸣鹿君就离太康尾田远了一些。
“尾君,君上有请。”
老关系的寺人出来通禀之后,太康尾田硬着头皮进去。
鸣鹿君见状,稍稍跟上两步,站路室之外,小声问寺人:“不知公主安在?”
“住口!”
寺人瞪了一眼鸣鹿君,也不顾他是陈国公子,冷哼一声,便转身离开。
一看寺人这模样,鸣鹿君顿时大惊:不好,“小桃花姬”当真有变!
之前就听说了一件事情,“桃花姬”还活得好好的,中士田那个狗东西,把“桃花姬”给卖了,卖给了吴国野人。
现在“桃花姬”生死未卜,若非看在中士田之前带回来不少“赤霞”份上,他早死了。
还能让陈田升官,成为上士田?
想到这里,鸣鹿君突然不想留在路室之外瞎等,赶紧返回家中,然后叫来亲信门客:“尔等速速打探‘小桃花姬’行踪,当时太康尾田自颍水南下,尔等假装商贾,南下州来,三日之内,须有消息。”
“主上可有安排?”
“怎讲?”
“若觅得‘小桃花姬’行踪,当如何处置?在外行事,当以主上之利优先。”
“老夫怀疑,‘小桃花姬’亦流落淮水左右。如今吴、蔡战事,尚未可知,郑、蔡联军规模之大,实属罕见,吴国猛男纵使英勇善战,未必能胜。若‘小桃花姬’为蔡人所得,我等交好蔡人;为‘吴国猛男’所得,我等交好吴人。”
“善!”
此刻,宛丘宫中,陈侯的头发尽管还是梳理的一丝不苟,可白发苍苍,整个人气质比太康尾田还要“丧”。
手中握着一卷竹简,大概是各地的奏疏,还没有看完。
将太康尾田晾在那里半天,陈侯这才抬头盯着他,许久之后:“食君之禄,汝便是这般忠君之事”
“君上,臣,尾田,有负君上之恩。”
太康尾田也光棍,先认怂,直接趴地上任由处置的模样,总之也别管是不是一朵娇花,爱蹂躏就蹂躏吧。
陈侯气得脸皮发抖,万万没想到他当初很看重很赏识的太康邑英杰,竟然是这副德性!
“无耻”
“嗨!臣尾田,无耻!”
“……”
哗啦!
手中的竹简砸了过去,啪的一下就砸中了太康尾田的脑袋。
脑袋有点痛,不过还好没出血,太康尾田趴地上装死狗,心中暗道:君上现在定是色厉内荏,接下来,定是要婉转一番。
“公主如今在何处?”
“淮中城!原楚国州来城!”
听到这个回答,陈侯明显眼神一变,声音压低了问道:“楚国可有收复州来之成算?”
“绝无可能!”
太康尾田现在心情大好,他已经知道了,自家君上怂到不能再怂,他怕楚国,也怕蔡国,现在,只怕是更怕吴国!
“君上!吴国江阴子,如今威震淮上,淮上列国,皆为臣妾,百万臣民缟素加身,是威也,是霸也!”
言罢,太康尾田更是道,“君上,今时陈蔡英杰,多以为江阴子尽起骁勇善战之锐士,方有如此功业。非也,谬也,义军之属,如义士、义从,不过曾经列国之草芥,唯江阴子能常人所不能,故有大胜,故有大功!”
“君上!郑、蔡两国之国君,为江阴子所擒,然则当时是,郑国‘客兵’突然发难,上蔡后路危在旦夕,郑师不得已而分兵,前军左师,又为沙伯哼、贾贵聚歼,如此局面,方有平舆和谈。”
将这些细节稍微说了一些出来,顿时把陈侯惊得毛骨悚然。
毫无疑问,这不仅仅是谈判桌上的突然发难,而是前后算计到位,加上军事上的硬性胜利,才逼迫蔡侯、郑侯不得不选择谈判。
换位思考,陈侯觉得如果遭遇了这种状况,肯定也想要和谈,至少拖延一下战事,解决后路问题,肯定是要的。
谁能想到,这是一个大坑?!
更加让陈侯想不到的是,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才会让郑、蔡两国如此托大,谈判桌前难道左右的护卫都是死狗吗?
越想,陈侯越觉得恐慌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