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0 埋伏他一手
两军交战,当发现对方的最高指挥官实际上是自己人的时候,心情其实也是相当的复杂。
反正沙东怎么都没搞明白,怎么项拔就成了老大的卧底?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搞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了,就好比新编义士五个大队的大队长,恐怕现在都是心情无比复杂的。
毕竟自己正热血沸腾等着老板开创不世之功呢,结果这么大的工程,这么大的项目,老板带着一票老弟兄,三下五除二就完成了。这真是,说不出的别扭和难受啊。
“王号不可去,去不得,去不得。”
“这是为何?不过是王号而已,降等为公侯,又有何不可?”
“沙君听我细细说来就是。”
以往两国打打谈谈,基本就是剑拔弩张,像楚汉谈判这么和谐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只见刚成为楚国司马没多久的项拔,语重心长地跟“汉子”谈判代表解释道:“若是去王号,宗室必定愤怒。如屈氏、斗氏之流,多有桀骜不驯者。时下那处大夫虽已归顺,只是心思不纯,不可以为常例。”
“嗯……”
眼神有点严肃,沙东略微揣摩了一下项拔所说,心中也是承认,这位之前还是楚国都邑环列之尹的老家伙,其实并没有外间传说的那样,是个老牌废物。
只是运气有点差,加上出身也不太好,在楚国自然是混不上去。
现如今能够起来,纯粹是时来运转,抱上了李解的金大腿。
之前李解给他的那些开销,用来运作升官发财拍马屁,实在是绰绰有余。
有钱之后,才能够成为赵太后的“心腹爪牙”,哪怕只是形式上的,但“环列之尹”还真不是阿猫阿狗就能混的。
闲散大夫那也是大夫,不配剑的君子也是君子!
“若是保留楚国王号,还能安抚宗室之中跃跃欲试之辈。此间运转,可以先行对外透露风声,便说要逼迫楚王去王号。”
“先抑后扬?”
“先抑后扬?!”复读机一样重复了沙东的话之后,项拔连连点头,“妙啊!便是先抑后扬,若如此,原本蠢蠢欲动之辈,定然安分守己。以汉军之威,只待来年,便能隔绝楚国东扩之路。”
说着,项拔又点了点桌上面的地图,“此地便是上鄀,以往楚**政大权,便在此地。当时楚国国力尚可,以此为郢都,故而上鄀乃是楚地雄城。只是,一旦楚国割让汉东土地。”
笃笃笃笃……
手指有力地敲着桌板,沙东看了又看,这才反应过来:“上鄀在汉水东岸?”
“正是!”
猛地提高了音量,语气有点激动的项拔看着沙东,“沙君想想看,若是有言在先,言必称去楚国王号,再行所要汉东土地,难易如何?”
“自然是困难重重。”
“倘若先抑后扬,使楚人觉得终究保住了王号,这汉东土地丢了,便是丢了。”言罢,项拔又用商量的语气说道,“只是,上鄀终究长期为郢都,直接割让,只怕还是有楚人不喜。不若以赁代割,便说租上二三十年,以全‘汉子’之名,定能顺利!”
“咦?”
沙东一愣,“这事,我们在傅城干过。宋国微山之南,就是用租赁的名义,拿下来的。”
“……”
一时间,双方突然沉默了下来,有点尴尬。
楚国司马项拔原本还挺不好意思的,心想这缺德主意,提出来有点丢人,显得自己特小人特卑鄙特无耻。
可万万没想到啊,这事儿,居然有人已经干过了!
沙东比项拔更尴尬,现在他们是在密谋怎么搞楚国,怎么把战后利益最大化。只是这缺德事儿干得太熟练,之前的黑历史脱口而出,着实让人有点难为情。
好在空气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双方各自喝茶掩饰,也就不那么尴尬。
“那去不去王号这件事情,就先这么敲定。保留楚王王号。”
“善!”
保留楚王王号,短期内反正是利大于弊。
毕竟逼迫楚王去王号,也就是周天子和“含姬量”比较高的国君们夸赞一声“亚克西”,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该组成联盟群殴南方人还是要组的。
“迎回楚王、赵太后的名单,便在这里,如今郢都世族稀少,寥寥数人,便为令尹、莫敖。不过,以老夫愚见,赵太后可以返回郢都,至于楚王,还是留在渚宫‘避暑’。”
“嗯?”
沙东脑子没转过弯来,便问项拔,“可是要将楚王带回姑苏?”
“不必。”
抬手拿起茶杯,项拔又喝了一点凉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可使楚王认汉子为伯父,再以楚王年幼为由,使赵太后摄政。”
“那岂非要在渚宫驻军?”
“自是要驻军,不如此不能震慑郢都。”
一脸严肃的项拔提醒沙东,“只是汉子不必以汉军之名,大可以楚王名义昭告全国,言筹建新军,拱卫渚宫。老夫既为楚国司马,又曾是‘环列之尹’,随便勾个名号,称‘近卫’也好,名‘亲卫’也罢,只是个名号。这王前之师,终究还是汉子所掌。”
“换皮?”
“换皮?!”乍然又听到沙东这么精辟的总结,项拔又是击掌笑道,“妙啊!便是换皮,这王前之师,名为楚,实为汉。只是楚国上下,谁能戳破?如今郢都封爵加官之辈,皆要仰赖渚宫母子二人,自是不会拆穿。至于凡夫俗子,又不能亲临渚宫,岂能知晓真假?”
“……”
听了项拔这一套套的,沙东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之前他就觉得,云轸甪这样的老江湖,怎么会在楚国沦落到那般地步的?现在一看项拔,沙东就觉得,这楚国今年不倒闭,明年也得垮台。
这样高水平的老阴逼,楚国居然没有重用?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也就是现在读了书认了字,还能够跟在老大屁股后面勤勤恳恳地干活,换作以前还是沙野一小土鳖的时候,他能想这个?他能琢磨这些?
他连个屁都不是,又怎么去感慨这些呢?
无知的时候,又怎么可能去知晓食肉者们的“怀才不遇”?更谈不上什么感慨不感慨。
“如此,看似汉军不曾驻扎渚宫,实则渚宫为汉军所掌。”项拔并不知道沙东内心现在异常的感慨,自顾自说道,“汉子有伯父之名,又是天下闻名之兵家,这王前之师孰人筹建训练,舍汉子其谁?”
“有道理啊!”
“如是有个交待,这楚国各地之民,便不会深究其中不妥之处。”
“还真是……妙啊。”
沙东再度感慨,老大果然厉害,这样的老阴逼,居然也能拉拢过来。
只是沙东哪里晓得,李解压根没怎么拉拢项拔,来来去去就两招。
一是给好处,二是大力给好处。
没了。
威逼利诱四个字,李总裁从来都是只需要负责“利诱”,因为“威逼”这么个操作,还需要他干什么?他这张脸就写满了“威逼”!
“无论何时,楚王必须掌握在汉子手中,如此,赵太后也好,楚国新贵也罢,都犹如枷锁在身,不得自由。”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咦?此言精妙,不知出自何人之口?”
“首李啊。”
“汉子果然神奇。”
项拔感慨之余,又提醒了一下沙东,“只要太后、楚王皆是安全,到时倘若有邦国以救楚之名进犯淮水,大义名分,不攻自破!”
“这个倒是不必担心,倒也不瞒项子,首李奇袭郢都之前,早就有所布置,随时防着姑苏和北方呢。”
“眼下最有可能用兵汉子后方的,确实只有这两处。”
眼神略微担心,“姑苏吴甲、健旅,乃是一时劲卒,吴威王临终之前,更是凭此灭越。如今汉子位列诸侯,汉吴不两立,必有一战。”
“早晚有这么一天的,白沙村早就搬空了,就留了几家工坊还在。首李早就想要找个机会去姑苏,只是太叔卯一直隔绝,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
听沙东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些,项拔只觉得心惊肉跳。
按照沙东所言来推算,那李解分明一开始就是带忠臣……
不过看破不说破,现在大家一个锅里吃饭,那肯定是相亲相爱。
“时下名单在此,老夫先行将去王号一事,于郢都运作一番。也好清查名单中人,何人可堪重用,何人当立即铲除。”
“有劳项夫子。”
“岂敢……”
项拔躬身抱拳,沙东赶紧还礼,连忙道,“以后首李一统天下,定然不能少了项子功劳。”
原本还心情放松的项拔,突然就心脏剧烈收缩起来,差点当场嗝屁。
“一……一统……天下?”
“是啊。”
有点耿直的沙东笑呵呵地看着项拔,“首李在‘白沙’时,便是‘受命于天’,立下大志,便是‘一统天下’。”
“……”
捂着心脏,项拔赶紧深呼吸,生怕自己死在这里。
听着沙东很认真的语气,项拔见他神情不似作伪,顿时寻思着自己还年轻,还没享受够呢,这要是老板一统天下,那自己的日子,得多爽多舒坦?
想到这里,项拔老态尽扫,走路也松快带风起来,赶紧回郢都找侍妾们乐呵乐呵,庆祝庆祝有了新的人生目标。
仔细想想,自己老个屁的老,正值当打之年,还能降服好几十年的。
不过坐上阳水渡船的时候,项拔还是重新深思熟虑起来,原先的很多判断,是基于李解要做一个诸侯来考虑的。
最大范围的考虑,也不过是李解成为吴楚之间的绝对霸主。
项拔并没有正经想过,李解直接吞掉吴国和楚国的地盘,会发生什么。
兼并战争时有发生,楚国能够发展到现在,也是干死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国家,才有了现在的地盘。
南方霸主现在被打成狗固然很丑陋,但项拔的老家,一百多年前还是独立自主的国家,也曾经前途光明过。
“国家兴衰,莫测也。”
渡船之上,新任楚国司马项拔,如是感慨着。
他也是第一个非楚国大族出身的司马,也是第一个连像样战功都没有的司马,更是第一个连军方支持都没有的司马。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成为司马,程序上是没有问题的。
有人事任命,有楚王印玺盖章,流程全部走了一遍,只是时机有点特殊。
旁人并不会关注项拔这个老废物成为楚国司马,而是盯着曾经的那处大夫斗皇,因为斗皇现在是新任令尹,理论上来说,就是楚国的顶级实权人物。
当然,还是那句话,时机有点特殊,这种实权并没有什么意义,不过郢都的聪明人都已经反应过来,很多人都猜到,搞不好斗皇、项拔,已经跟汉军达成了秘密协议。
和谈肯定有了眉目,而且进度不慢。
“项氏村夫,竟为司马?”
“王命如此。”
“王命……”
如今的郢都,顶级权贵已经非常的稀少,但凡在老家有实力的,都已经跑得一干二净。
能把郢都豪奢撑起来的,如今只有权邑斗氏。
斗氏的本宗子弟,包括家中女子,都已经进驻郢都,城内的很多物业,尤其是那些老牌世族的物业,都被征用充公。
给了一笔赔偿款之后,这些充公的物业,又很快进行了拍卖。
即便是广而告之,前来赎买的郢都土豪,能一次性掏出很多钱的,现在也只有权邑斗氏。
那些个被套路的老牌世族,此时在郢都只留了一些看家护院打扫卫生的仆役,哪里能抗衡令尹、司马之流。
曾经的那处大夫斗皇,也顾不得吃相难看还是好看,在李解真正动手之前,他必须把先捞上一笔,否则没办法跟族人交代。
此次权邑斗氏进入郢都,赌性很大,一旦斗皇赌输了,搞不好权邑斗氏,就会成为斗氏小支,再想以后有什么话语权,就是痴人说梦。
不过到目前为止,斗皇都没有看到什么不妥之处,随着项拔从渚宫返回,斗皇立刻前往司马府邸打探内情。
“司马此去渚宫,汉子如何回复?”
“还是一样。”
脸上没有流露出什么破绽,项拔一副坦然的模样,对斗皇道,“汉子所求,还是汉东土地。”
“只怕消息传出,国内震荡啊。”
“再震荡又是如何?形势如此。”
言罢,项拔又道,“不过,上鄀倒是可以商量,以赁代割。”
“以赁代割?”
“正是。”
“愿闻其详。”
“汉子租赁上鄀三十年,以全‘汉子’之名,三十年租期一到,再归还上鄀。”
“哈……”
斗皇笑了笑,显然没有当真,一旦租出去,还想拿回来?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不过看破不说破,这就是个表述问题,无非就是脸面上好看些。
但是在斗皇看来,要是能如此,那大概也是相当的不错。
楚国子弟要是还有志气,那就赌这一把,赌三十年后,楚国能够压倒李解,那么这丢掉的土地,再夺回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还有一事,汉子有意让楚国去王号。此事,才是真正麻烦之处。”
“去王号……”
念叨了一遍,斗皇眉头微皱,换位思考,要是他是李解,也会让楚国去王号。
但显然楚国要是真去了王号,搞不好楚国各地就会出现扶持先王子嗣甚至兄弟为王的事情。
大义名分,稍微动一动,就能转换。
王号还保留着,那么大义名分,还是在的,投机者野心家就算想要操作,也找不到什么切入点。
那些之前被斗皇、项拔套路的楚国豪族,也就只能在老家干瞪眼,老老实实地在封地做土老财。
但凡想要发难,就没有合适的借口。
可只要去王号,各地就有的是借口来起事,成不成功且先不提,这给自己弄个令尹、司马、若敖,根本毫无难度。
有样学样么,你那处大夫斗皇能做初一,我们就不能做十五?
那处大夫能成令尹,能成国君之下第一人,那别人要求也不用太高,左尹可以吧,右尹可以吧?
甚至那些跑路的军头,比如说冥阨关守军,完全可以混个左司马右司马当当,要求不用太高嘛。
想到这里,斗皇眉头紧皱,心中觉得奇怪,汉军难道只会打仗?难道看不到这样干的结果,只会让楚国到处都是山头?
要说之前提出“去王号”,还可以当做是一种口号,但真的要来操作,那就有点奇怪,甚至有点莽。
不过斗皇突然又冷静了下来,他再度用反其道而行之的办法去思考这个问题,李解能不能做到?能。
那么就当“去王号”是真的。
于是乎,斗皇也没有去求证这个事情的真假,也无所谓真假,就当是真的,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去琢磨怎么捞个大便宜。
他现在是楚国令尹,理论上的治国辅政一把手,那么一旦楚国去王号,他这个令尹还能苟存多久,能管多大的地盘。
新任司马项拔也没想到亲家能够想那么多,他作为卧底,考虑的重点不在楚国一方,而是怎么让汉军好处最大化。
于是乎,刚刚结为亲家的两个楚国高官,都是各怀心思,暗地里准备着怎么对楚国各地进行宣传解释。
在秋收秋种总指挥沙东眼中天天不干正事的老大,此刻干完了正事之后,搂着赵太后面带微笑地咂嘴回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淡定地说道:“下个月,你就返回郢都,现在令尹是斗皇,司马是项拔,算是自己人。”
李氏口水吃多了之后,说话方式也越来越像李某人,赵太后一头青丝散落肩旁,她当真是个人间绝色,朱唇不点自红,娥眉不描自黛。
又因为久居高位,气质也是有些不同,英气勃发,更有女强人风范。
此时作小女子状,那“委曲求全”的隐忍、倔强、不忿、坚持……都让李总裁有着前所未有的体会。
百玩不腻,这谁顶得住?这谁顶得住?!
赵太后听得吴国野男人一番话,顿时一愣:“项拔?!”
“我拿了楚王的印玺,盖了个章,给他封了个司马当当。原本让他当令尹,他说不合适,那就算了。正好他跟斗皇联姻,儿子要娶斗皇的女儿,那就让斗皇当这个令尹,反正就是个木头人,到时候……还不是你这个听政秉政太后说了算?”
“权邑斗氏乃是斗氏正宗,子弟数万,岂能服我?”
“怕什么?我给你留两个大队,再编练一支义从新军,算十个大队,五千兵力,让你横扫不服可能差点意思,让斗皇心甘情愿辅佐你,绰绰有余。”
“那……那小罴怎么办?”
“我是他伯父,当然要好好教育他做人的道理啊,他就留在渚宫,陪我过年。”
“……”
很明显赵太后娇躯一颤,她还是害怕儿子被杀。
“小罴”是楚王的小字,李解玩了她一个月,“小罴”原先的大名就被扔了,改名熊应。
赵太后给李解的解释,就是“顺应求生”,然后李总裁就笑呵呵地又给改了名,熊应变成了熊生。
不管李总裁怎么表示自己不会杀一个熊孩子,赵太后还是不信,于是李总裁就在渚宫,开了眼界,学到了很多种新的姿势。
“还请夫君宽待小罴。”
啪!
抬手轻轻地一拍,李总裁手掌揉了揉,淡然说道:“我李某人从不滥杀无辜,懂?”
“是……”
秋收秋种的工作还在继续,斗皇也正式拿到了任命,他就是新任的令尹,只是这一回,没有莫敖。
因为莫敖代表的是楚王,现在谁能代表楚王?
当然是楚王熊生的“伯父”……周天子册封汉子李解!
既然是周天子册封的汉子,那李解能来楚国做莫敖吗?最重要的是,莫敖一向都是宗室把持,李解是宗室吗?
理论上来说……其实也算。
赵太后的姘头,这咬咬牙再厚颜无耻一点,总也能说道说道。
关起门来,也是自己人嘛。
赵太后准备着返回郢都,她现在是无比害怕渚宫,渚宫带给她的回忆,大概只有恐惧,无穷无尽的恐惧。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委屈球员到这般下贱的地步。
只是为了活下来,只是为了重新掌握权力。
哪怕这个权力,依靠的还是带给她恐惧的男人。
不过赵太后虽然忙着求活,郢都以及郢都以北的城邑,都在震惊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吴人逼迫楚国去王号。
原本司马项拔就是想先试试水温,先找几个地方宣传宣传。
他哪里想到,自己才刚宣传呢,汉水两岸就传遍了李解要逼迫楚王去王号的消息。
而且汉水两岸还有别的消息在流传,比如说楚王被逼着改了两回名字,先是熊应,然后熊生。
总之是各种屈辱,总之是各种不堪。
不过再怎么屈辱,再怎么不堪,汉水两岸的“土老财”们,也没有什么实际行动,就是在本地吵吵嚷嚷叽叽喳喳。
没办法,这“衡山军团”就在汉东,鬼知道是不是形成一股兵灾,把他们家给抄了。
更要命的是,三关以北的商无忌,天天派人叫阵,各种劝降,要不是丹阳公斗尊心理素质过硬,压制住了三关将士的活跃躁动心态,整个三关不攻自破。
实在是楚国的优势荡然无从,三关将士又不是傻逼,怎么可能不明白大后方都没了的惨烈?
孤军在外也就罢了,现在这支孤军,还他娘的窝在大别山里,这能挺到什么时候?听到赵太后生二胎吗?
只是三关将士主要就是斗尊的晚辈子弟们,丹阳公斗尊就跟晚辈们仔细地分析了现状。
投降不是不可以,但是轻易地投降之后,能有什么好待遇?不可能有好待遇。
唯有显露出自己的抵抗决心之后,再去投降,敌人才会高看。
这是话术,斗尊压根就没想过投降,到他这个级别,就算投降,能投降商无忌?商无忌算个屁!
只是斗尊在前线顶着,也不是个事儿,他派出亲兵,前往“汉中”求粮,也没有说什么忠君爱国的废话,就一个态度,老子要是顶不住,就放商无忌进来,到时候你们自己看着办。
这就有点喂屎的感觉了,“汉中”两岸的土族豪门,那是相当的难受。一方面想着重返郢都争权夺利,否则什么都给斗皇、项拔弄过去了;一方面又担心去王号之后,他们的地位跟着降等,家族蒙羞就在当代。
在这么个当口,还要面对三关将士的敲诈勒索。
换作以往,别说你丹阳公斗尊,你就是那处大夫斗皇,那又怎样?给你脸?
但现在不行,真要是放了商无忌的大军进来,必定重演当年吴威王伐楚的局面,那是一片狼藉、满目疮痍。
吴威王留给楚国的创伤,绝非一朝一夕能够消弭的,而现在,这个伤口仿佛是要被再度撕开。
不但要撕开,还要在上面擦一把陈年老坛酸菜。
人心惶惶之下,倒是压榨出了人们的反抗决心,勇士们一口气提起来,打算跟吴人拼了!
在郢都的司马项拔还纳闷了,心想老夫就是派人去探探口风,不过是先放了点风声出去,说要“去王号”,怎么就一下子搞得汉水两岸同仇敌忾了?
这是要打郢都保卫战呢还是要打衡山保卫战?
不过转念一想,司马项拔寻思着,这事儿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之后再正式宣布没有去王号,这种返转心态,应该会更加强烈。
到时候,再提割让汉东土地一事,也就轻松的多。
只不过司马项拔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亲家,令尹斗皇有着另外一番操作。
斗皇命令斗氏子弟暗中推波助澜,说要“去王号”的同时,又盯紧了汉东世族的动向。
谁叫嚣得最凶,谁不闻不问,都是记录在案。
摸底用不了几天,有什么反馈,都是一个晚上的事情。
大概就是李解筹备赵太后回归的前后,郢都的宫墙之间,令尹斗皇拿到了一份名单,这份名单之上,就是汉东叫嚣最厉害的老世族。
“夫子,如是便是汉东、溠水欲起兵‘勤王’之人。”
“新市、安陆这两地,还真是勇气可嘉。”
“安陆之戎,非我族类!”
斗皇子侄们纷纷狂喷安陆起事的土族豪门,对斗氏这种“血脉高贵”的楚国最顶级世族来说,安陆那些土鳖,那是什么东西?不,那不是东西,安陆那里只有畜生。
之所以有这样的态度,那是因为安陆得名“安于陆地”,但真要是“安于陆地”,楚人早就自己开发了,哪里轮得到别人?
这安陆的地方世族,多以陆氏为主,而陆氏的由来,却又不是楚人,而是秦晋之人。
但问题又出在这里,如果真是秦晋之人,斗皇子侄们,也不会这么瞧不起,开口说什么“安陆之戎”,闭口讲什么“非我族类”。
根子在陆氏的祖先身上,安陆的陆氏由来,是因为当年晋国称霸之后,把洛邑附近的陆浑之戎击溃。这些陆浑之戎只能逃跑,逃跑的方向无非就那么几个,原本是要去秦国的,但秦国本来就跟陆浑之戎打了不知道多少年,恨不得陆浑之戎全部死光。
当年晋国一波带走陆浑之戎,秦国怎么不可能趁此机会一网打尽?
无奈之下,陆浑之戎就只好南下。
这南下的时机也是比较微妙的,楚国的王号起伏,是有波折的。
一开始自然是楚子,但实在是被排挤的受不了了,就励精图治扩张成了楚王。
但后来晋国专治各种不服,楚国又自己去了王号,蛰伏了好些年,等到晋国势力收缩,又重新称王。
就是在楚国二次称王的时候,陆浑之戎被击溃,晋国也没有兴趣赶尽杀绝,毕竟陆浑之戎虽然是“戎”,但就跟北狄一样,当年也是受过册封的,甭管是哪朝封的,论根脚,基本上就是一家子。
实际上陆浑之戎,是正经周天子册封过的子爵,又称“陆浑子”,理论上来说,跟当时的楚国,是平起平坐的。
当然实际上肯定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于是一个被周天子册封过的子爵,被另外一个准备重新称王的子爵给接纳了。
这显得楚国大气啊,做事敞亮啊。
楚国又把陆浑之戎安置在了一块高地,当时开发起来比较麻烦,没合适的人手,因为楚国正忙着防备二次称王之后的战争。
于是陆浑之戎和楚国之间,算是一拍即合,一个需要人手来开发土地,没必要过度消耗自己人;一个需要苟全性命于乱世,有口吃的就行。
这么一来,陆浑之戎,就安置在了溠水之畔的高地上,恰好就是在云梦泽的北边。
很大的一片土地都没有开发,楚国白捡了好名声不说,就随便给了点工具土地,由得陆浑之戎去翻地烧荒,最后还白捡了大量优质耕地。
也为后来楚国横扫大别山西南奠定了基础。
陆浑之戎扎根楚国之后,就以“陆氏”行走,也就是楚国安陆陆氏的由来。
不过终究是外来户,楚国的高官爵位,追溯源流,那都是一个祖宗,外来户根本没戏。
所以安陆陆氏这么多年下来,混得最好的,也就是一个县尹,出过大夫,还是因为蒲骚之战杀出来的大夫。
再之后,就啥都没有了。
说是土老财,可能有点过。
但要说是什么楚国豪门,那真是脸上贴金。
至于老世族三个字,厚着脸皮在国际上胡扯,倒也不差,在楚国国内,安陆陆氏低调的很。
所以斗皇子侄们狂喷什么“非我族类”,一脸的看不起,还真不是胡扯。
此时安陆陆氏要“勤王”,也算是把握住了机会。
换任何一个时候,想要“勤王”发家,可能性都不大,但现在不一样,只要亮明态度,就能自行组建武装力量。
大义在此么,大家伙为什么抄家伙上路?那是因为要去救老板啊。
当然能不能救回来,这两说,救不回来也没啥损失,这手中弄起来的部队,还能轻易解散了不成?
只要手中有合法合理的军队,在哪儿不是爷!
安陆陆氏的想法非常合理,而且可操作性也非常高,同时风险也不大。
但是安陆陆氏万万没想到这背后还有链传动坑,司马项拔的后手,那是正式和约出台,可司马项拔的亲家,完全你没有管那许多。
在知道安陆陆氏要号召“勤王”之后,令尹斗皇立刻召集斗氏子弟,然后宣布了一个密令。
“溠水陆氏意图谋反,孰人敢往安陆,诱杀陆氏子!”
斗皇此言一出,就表明了态度,杀是肯定要杀的,但怎么杀?诱杀。
令尹斗皇的打算,就是用斗氏的身份,宴请“勤王”忠义之人,然后在宴会上,直接干死这些想要“勤王”的陆氏主谋。
成功率很高,因为斗氏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安陆陆氏想要稳住地位,没有楚王血脉的人支持,他们就是个屁。
现在,斗皇就是打算让他们成为一个屁!
促使楚国令尹斗皇态度这么坚决,没别的原因,他就是改换了思考模式,先推演李解有没有“去王号”的意愿?有。
那么接下来就是李解有没有“去王号”的能力?有。
最后就是李解有没有承受“去王号”损失的勇气?有。
于是斗皇就得出一个结论,李解会这么干,李解一定会这么干。
这就让斗皇非常坚决,其他什么考量都是次一级的,优先级就是让整个斗氏捞着大好处。
什么得罪安陆陆氏,什么溠水反复汉水震荡,关他屁事?
大王今天不在家!
爷是令尹!
爷最大!
斗皇亮明态度之后,斗氏子弟也不含糊,立刻有形貌风流走路蹁跹的年轻君子出列,抱拳躬身道:“吾愿为使,前往溠水,诱杀陆氏子!”
“善!”
见斗氏子弟不减风采,斗皇于是道,“此行安陆,许你死士五人听命!”
“嗨!”
“若陆氏子伏诛,溠水虽乱,不至败坏此时局面。”
“谨遵上尹教诲!”
是夜,郢都就有人出城东去,直奔汉水,过了渡口,再改换车驾,前往溠水安陆邑。
整个斗氏的活动,并没有逃过沙东安排的探子,游哨将斗氏子弟的行踪禀告给沙东之后,沙东也是觉得奇怪,心想这斗氏是想干啥?
尤其是斗皇,已经成了令尹,尽管暂时还差点漂亮的仪式,但手续是齐全的,他现在就是楚国名义上的二把手。
“莫非斗皇老儿,是想联络大别山楚军?不可能啊。”
沙东想不明白,他不认为斗皇会这么傻,暗中签订密约,斗皇是掺和了的,只不过斗皇和项拔考虑的不一样,项拔可以不要脸,斗皇要脸。
目前对外公布的状况,那就是原那处大夫斗皇,之所以愿意接受遥命“令尹”一职,不是斗皇归顺李解,而是归顺太后和大王啊。
正所谓“顺楚不顺李”,这“气节”这“品格”,终究还是保住了的。
他斗皇降了李解吗?
没有!
他这是恭迎太后王上归来呢。
现在他忙前忙后的,不就是为了营救大王和太后吗?
等到时候王上来一个“王者归来”,这都邑的大门口,怎么可以少了他斗皇这样的大忠臣呢?
合情合理,可喜可贺,实在是感动人心让人肺腑都要吐出来。
“队长,现在是要翻晒麦子吗?”
在军营中,沙东正在琢磨斗氏的操作,怎么都想不通,正入神呢,副手进来问他秋收的事情。
只是喊了一声,沙东还是在发呆,于是副手觉得奇怪,大声喊道:“队长——”
“嗯?!喊你妈呢喊!**!吓老子一跳!”
越来越有李氏风格的沙东哆嗦了一下,立刻狂喷,骂骂咧咧好一会儿,这才皱眉问道:“什么事?!”
“我就是过来问问,是不是现在就翻晒麦子。”
“麦种准备好了?土地翻耕好了?人手组织好了?”
“没呢。”
“没你他妈的问个屁?滚!”
“……”
“滚!”
“是!”
想不通事情的沙东心情有点糟糕,这要是以前,他早就去问老大,这斗皇到底啥意思?这时候还偷偷派人出去浪。
可现在不好意思啊,老大一天天的不干正事的,窝在渚宫都一个月了,还不下来。
整个楚国都特娘的翻了天,北线大军虽然也传来了消息,说是几个山口已经掌控在手,但什么时候动手,也没个准,就等时机呢。
沙东也不知道到底啥才算是个时机,楚国的太后、大王都落在手中了,还等?
“他妈的……就算楚国司马是自己人,可郢都还是没打啊!”
心中担心的要死,毕竟斗氏是豪族,而且是顶级豪族,光斗氏自己,就能拉几万人上城头打防御战。
这要是让斗氏搞出了大事情,那他们不是白来了?
就混一个赵太后回去?还有那数也数不清的粮食?
“不行,我得去问问首李!”
忍不住,军国大事不能当儿戏,沙东赶紧叫上亲兵,前往渚宫,说是有要事禀报。
这一回倒是容易,轮值的鳄人,直接就把沙东领了进去。
沙东顿时大喜,心说这一回,老大总算要干正事儿了,总不能一天天的跟赵太后这个臭娘们儿玩吧!
进去一看,高台之下有个楼阁,楼阁之外有个凉亭,凉亭四面有水,石桥连接,活水出入其中。
此时,传来了啪啪啪啪之声,沙东竖起耳朵一听,挺耳熟,等走近了,才发现是老大在教人学算盘。
“……四上四,四下五去一,四去六进一……”
啪啪、啪啪,李总裁抬手一挥,对身旁的小孩子道,“学会了这个,就楚国税赋那点计算量,能瞒得了你吗?对不对?”
“谢谢伯父。”
“应该的,应该的,我不能让你白叫一声伯父啊。”
说罢,李解扭头瞪了一眼沙东,“你他娘的又来干什么?!他娘的要还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老子他娘的抽死你!你他娘的不好好盯着地里干什么呢你!”
“……”
脸皮抖了一下,沙东硬着头皮说道,“首李,斗皇连夜派人离开郢都,前往汉东。”
“然后呢?”
“然后?没了。”
“就这?就这?!就这——”
李解顿时大怒,抄起石桌上的大算盘就冲了下来,“别跑!你他娘的还敢跑?!我**你大爷——”
嘭!哗啦啦啦啦……
算盘砸中了一根廊柱,直接碎了个稀巴烂,闻名江淮的沙场宿将沙东,跑得比兔子还快。
632 战国
淮水伯府的招牌换了,再次挂牌的时候,单位老板人没变,只是老板头衔从淮水伯成了汉子。
看似降等,实际上却是大不一样。
从此以后,汉子李解跟吴王姬虒,是平起平坐的。
只不过淮中城因为军事管制,这一波激荡人心的消息,都只能关起门来自己爽。
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在这一场盛筵中抓住机会,然后一飞冲天。
饶是吴人自己,对李解自立也没有多大想法。
主要还是因为交集太少。
哪怕是江阴邑,即便跟姑苏有民间交流,也只能说广泛但却并不深入。
各自有各自的圈子,再加上李解长期在外作战,于吴国地方世族而言,李解就是先王勾陈的一把吴钩。
可以说是自己人,但并不是他们的自己人,而是先王的。
现在先王不在,那李解怎么作妖都不奇怪,因为他是野人。
“楚汉和谈,就在近日必见分晓。大别山楚军,早晚被出卖!”
“郢都环列之尹项拔、那处大夫斗皇,皆是楚国肱骨忠臣,若是……”
“狗屁!甚么忠臣!”
在一处楚国人聚集的市场铺面内,关起门来议论“衡山军团”的楚人都是忧心忡忡,一人反驳同伴之后,直接目光严肃地环视四周:“诸君怕是还不知晓,如今司马亥已为‘左将军’,前往鱼复平叛!”
“司马亥?鱼复平叛?小儿不往郢都救驾,去鱼复作甚?!”
“哈……”
那人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救驾?救屁个驾!那项拔固然是忠心任事,但又有何用?如今他为司马……呵,诸君何曾见过这等无病无权之司马?尔等又曾知晓,那处大夫斗皇,现如今,可是楚国令尹呢。”
“令尹?斗皇?!”
众人顿时大惊失色,“楚王为汉子所囚,岂能……嗯?莫非……”
“不错!”
一人用力地点了点头,“渚宫有王命传出,遥封斗皇为令尹,如今整个郢都,权邑斗氏一家独大,无人能及。”
“奸贼!”
“好一个斗氏,好一个那处大夫!”
谁都没有怀疑项拔,毕竟这个老废物全国文明,堂堂大夫,连佩剑都没有,只怕让他舞剑,都不知道该怎么拔剑。
现在即便项拔做了司马,但也没人羡慕,一个“傀儡”而已,说不定就是斗皇这条老狗,这个老奸贼,暗中耍弄的手段,想要蒙蔽世人。
不过这种小把戏,在他们这些“智者”面前,都是无用,全都被看穿。
“赵盘不知所踪,司马亥西逃,衡山陵师,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汉解岂能放纵楚军?只怕是要赶尽杀绝!”
“如今楚汉和谈,听闻汉解欲让楚国‘去王号’,只这一法,必引变乱。到时候,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可有使者前往列国?”
“纵使有强军前来救援,只怕也要等到明年。再者,列国……呵呵。”
楚国人清楚的很,他们在国际上真没什么朋友。
楚国的地缘政治基本就是跟军事力量息息相关,总结起来,在国际上就两条路。
要么打死别人,要么被别人打死。
“能行险救援楚国出兵者,唯秦与齐。至于陈蔡,豚犬附庸而已。”
“秦国……”
有人眉头微皱,“之前传言汉子同秦侯有密约,当在约期共击楚国。如今看来,兴许传言有误?”
“不!”一个身穿薄衫的武士抬了抬手,否决道,“私以为,非是密约不存,而是秦国欲观东西‘李耳’相争!”
所谓“李耳”,是楚国人的方言,实际上说的就是老虎。
铺面内集会的楚国人都是沉默了下来,这一次楚汉相争,的的确确是二虎相争。
只是并不势均力敌,汉军威势实在是恐怖,但问题不仅仅是恐怖,汉军已经有这么强的真容军力了,结果还玩了一次奇袭,还成功了。
这让楚人很恐惧。
跟一个莽夫作战,楚人是不怕的,怕的就是骚操作多得要死的莽夫。
上一次在楚国地盘上瞎鸡儿莽的,就是吴威王勾陈。
“如今方城空虚,倘若秦国出兵,六百里商於之地,无兵可守啊!”
“唉……”
叹气声想起来之后,整个厅堂内,像是被传染了一样,都是唉声叹气声。
只是在淮中城的楚国人哪里想到,在淮水之畔上工的老秦人,现在也是恨得咬牙切齿。
淮水女神宫中,子车白臀愁容惨淡,跟族中长辈攀谈的时候,情绪都提不起来。
“君上若是趁虚而入,固然可以轻易获得商於之地,只是,失信于汉子……呵。”子车白臀苦笑一声,甚至还带着嘲弄,“君上自求多福吧。”
“楚国若是势弱,列强必不能视而不见,以老夫所见,齐国必定借机出兵。”
“齐国纵使出兵,也非是为救楚,只是以救楚之名,侵略齐国周边邦国。齐侯固然愤恨汉子,但值此之际,亦不敢尽起大军前来。入冬作战,近年唯汉子守逼阳而得胜。”
言罢,子车白臀又道,“以齐人之精明,兴许借机生事,兼并鲁国也未可知。”
“也是……”
老者点了点头,来了淮中城,对国际局势和实力变化,也有更直观的感受。
齐国现在要搞事,不是不可能,但肯定不会是真的要跟李解单挑。
“会盟反汉”搞个盟主出来,肯定是要的。
而鲁国跟吴威王、李解的关系,都是友好的,甚至说是战略协作关系,也不是不行。
齐国完全可以用这个借口,直接爆打鲁国。
李解怎么爆打楚国的,齐国就能依葫芦画瓢。
李解借用长江,奇袭郢都。
那么齐国完全可以效仿,在济水佯攻鲁国,实际上则是借道莒国,通过一定的水陆协同,从泰山山脉南边绕过来。
操作只要得当,一波就把曲阜带走。
只要干挺鲁国,名义上还能保留鲁国的宗祀香火,效仿李解么,扶持一个国君出来,管你是谁,只要是听话的,然后安插在鲁国。
至于其他的,优质土地该割让的割让,该侵吞的侵吞,完全不需要顾忌吃相。
此时此刻,国际风云都是盯着楚汉和谈的结果呢。
以李解现在的实力,怎么可能放楚国一马?不农残楚国,也要让楚国大出血,把楚国重新打回汉西。
到那时,李解的地盘,就是真真正正的称霸江淮。
东吴西楚,南江北淮,这片广大的地区,完全就是复现当年的徐国。
只是和徐国这个倒霉蛋不同,此时没有玩套路的周天子,也没有因为地缘政治要搏一把的楚国。
无人可制的李解,对中原列国的威胁,是大幅提升的。
原先李解行事,还要披一层吴国的皮,现在披个屁,干就完事儿了。
在淮中城干了这么久的子车白臀,现在也摸索出了一条李氏搞事套路。
先弄个“正义之师”的名头,再把要阴死的对手弄成“不义”,然后就可以开干了。
“正义之师”制裁“不义之国”,实在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
尤其是针对这一点,像子车白臀这样的外来户,其实相对来说比较拥护。
因为借用“正义”之名,就能发动更多的战争。
唯有更多的战争,他们这样的外来户,才能建功立业。
光靠夜月公主的庇佑,那也不是个事儿。
公主如果能够永生不死,那自然不用多想。
可惜公主不但早晚要死,她连正式的身份洗白,短期内是看不见的,除非李解真的有了“一统天下”的大势。
到那时,李解后宫团的那些外戚家族,面对这种威势,也不敢呲牙咧嘴。
但此时此刻。形势是不一样的,淮水女神宫只要敢洗白,他们就敢把挑事。
反正你是女神,反正谁都知道公主跳淮水死了。
再多死几个老秦人,又有什么关系?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个道理,子车白臀明白的很。
他说完“君上自求多福”之后,便对族中长辈们郑重道:“自今时起,秦侯诸事,子车氏便不予理会。”
“嗨!”
“是……”
“是!”
老者们抬手行礼,原本要是秦国如期相攻楚国,他们还有返回秦国的想法,即便不一定要去做,但终究是一条退路。
至于现在,全完蛋了,真要是再留这么一条退路,只会被秦国拖累致死。
有百害而无一利,子车氏这么多人,不可能拿来随便陪葬。
“如今,子车氏当如何……”
“君子!君子!君子!”
正当继续交谈呢,却被嚷嚷声打断,就见一个子车氏的年轻武士,穿着一身短打,踩着木屐就哒哒哒哒冲了进来。
到了廊下,也顾不得礼仪,将脚上木屐“踢踏”一甩,咚咚两声就踩在地板上,然后下座行礼,大声喊道:“君子!急报!汉楚已经和谈,楚国太后,如今返回郢都!”
“楚王呢?!”
“尚在渚宫!”
“楚王尚在渚宫?!”
“正是!”武士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气喘吁吁地大声道,“汉子为楚王‘伯父’,于渚宫教授楚王兵法。”
对外反正就是这么一说,给楚国人一个面子。
真要是当真了,那就是自取其辱。
子车白臀一脸震惊,他本以为,李解会再拖上一拖,反正都拖了一个多月,再拖到明年,等到“反汉会盟”出现,再来一波狠的,岂不是更赚?
谁曾想,现在就把事情给解决了。
“楚国损失如何?”
“听闻裁撤陵师,只可保留二十军。”
“田地!”
“割让汉水以东,溠水两岸十数城,如今一片混乱,反汉者不计其数。唯上鄀不曾动荡,听闻乃是租给汉子三十年,以全‘汉子’之名。”
“……”
听到这个结果,子车白臀蹬蹬两声,向后踉跄退了两步,李解这一口,自然是没有把楚国全部吃下去,但楚国一两百年的努力,彻底是付诸东流。
子车白臀相信,楚国人肯定还打着歪脑筋,认为李解没办法消化这么大的地盘,楚国人只要闹事,汉军只能疲于平叛,最终苦不堪言,只得离开汉东。
可惜,不是子车白臀小瞧,就楚国人的韧性,未必扛得住淮中城的这一通大建。
整个淮中城为了烧煤,开了大大小小十几个矿,根本不介意再多来几个矿。
“只怕汉东土族,未曾得到汉子许诺,保留彼等在汉东之利。”
有个子车氏长者如此判断。
只是前来报讯的武士却连忙道:“夫子有所不知,安陆陆氏,依然归顺汉军。”
“嗯?!绝无可能!安陆陆氏,乃是旧时秦国陆浑戎,纵使归顺,也要斗上一阵。”
“陆氏宗长,尽数被杀,如今安陆陆氏,已经四分五裂。”
“这……这怎可能?汉军驻扎渚宫,安陆在溠水以东,汉军若是攻略安陆,岂非因小失大?”
在老人家看来,就算要打,那也是打权邑打上鄀啊,打一个安陆干什么?
“非是为汉军所杀,乃是权邑斗氏宴请安陆陆氏,随后,斗氏死士,格杀陆氏嫡系三十二人……”
“……”
“……”
整个大厅都沉默了,权邑斗氏的操作,这他娘的啥意思?
为了方便李解更好地统治吸收汉东?
还是说斗皇都已经卖国了,索性卖得彻底一点?
“斗皇,已经投靠汉子。”
不管真相如何,背后的结果,就是如此。
“唉……”
叹气声更加复杂,真要是这样,只怕汉军收拾汉东人心,还真没多么复杂的地方。
仇恨都被楚国令尹吸引了过去,跟权邑斗氏比起来,连如狼似虎的汉军,似乎也要慈眉善目起来。
只不过,子车氏的人,并非是为楚人叹气,还是为自己叹气。
当初联络秦国,哪怕只是象征性地派出一支小部队,前往商於之地,甚至都不用打,只是耀武扬威摇旗呐喊,做做样子佯攻一下,结果也是大不相同。
子车白臀甚至也能猜得到,此时的老秦侯,怕不是肠子都悔青了。
可惜一切都不能重来,谁能想到李解会奇袭?
连中原列国,他们想象中的淮楚大战,应该是你来我往有来有去,怎么地也得淮军损失两千,楚军嗝屁一万,双方不停地肉搏,死伤无数,消耗无穷无尽的钱粮,最终精疲力尽,然后和谈。
可惜画风全变了,淮军变汉军的整个过程,就是个彪形大汉抄起一块板砖,疯狂殴打小朋友,还是三岁的那种。
一通吊打过后,把小朋友的棒棒糖也给抢了,然后扬长而去。
正如子车白臀所料,秦国故都宫墙之内,也盯着秋收农事的秦侯,在收到了李解奇袭郢都,活捉楚王和楚国太后的消息之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捂着心口就跌坐在案几后头。
要不是手持便面的宫婢反应及时,老秦侯说不定就要磕死在大殿上。
“呵、呵……”
须发皆白的秦侯抬起手,指了指案几上的印玺,“出……出兵!出兵——”
“君上!君上!”
“出兵商於——”
老秦侯咆哮起来,双目狰狞不说,松弛的皮肤下面,血管一根根暴起,咬牙切齿的秦侯现在悔恨无比。
他本想坐山观虎斗,这本没有错,但错就错在,哪怕坐山观虎斗,他也应该在山头上围观,而不是隔着山头一言不发。
现在就算他出兵商於之地,固然还能捡便宜,但更大的可能,就是要面对好几个竞争对手。
这时候不捡便宜等什么呢?
揩楚国的油,这是最佳时机。
至于说要不要建立“反汉联盟”,这是后话,看情况而定啊。
几乎就是秦国收到消息的同时,周、郑、随、唐四国,都是分别出兵,以“收复故土”的名义,把楚国曾经获得的土地,能迅速占下来的,先给占了。
随唐二国出兵的同时,大隧关守将,丹阳公斗尊立刻向关外淮水大军派出了使者。
633 战个痛快
李总裁奇袭郢都引发的连锁反应,就是得到消息的天下列国,纷纷中了邪一样。
正在开战的,立刻对外宣布弭兵谈判;原本和平的,毫不犹豫就起兵开打。
什么陈国、宋国、卫国、郑国、鲁国、齐国……
大国强国小国弱国,全都绕了进去。
连“淮楚之战”中的双方,也仿佛是在“楚汉和谈”之后,一夜之间冒出来大量的叛乱份子。
楚国乱七八糟的山头极多,自然是不奇怪。
但李解治下,或者说李解的势力范围内,居然也冒出来大量的叛乱份子。
一小撮夷虎人,裹挟着一小撮荆蛮,在潜邑一带,大肆破坏,大有反攻群舒、群巢的意思。
其中有个人的身影,着实让李解有点惊讶。
“这个羊舌肱,还真是打不死的小强啊,到哪儿都能搞事。牛逼!”
要说对蔡国国君蔡董的忠诚,羊舌肱真是挑不出瑕疵来,即便蔡董被李解暴起坑了,送往了姑苏,但羊舌肱从始至终,既没有放弃营救蔡董,也没有放弃在蔡国境内搞反抗运动。
蔡夫子被他搞得不胜其烦,而羊舌肱也属实牛逼,当真是李解说的那样,就是只打不死的小强,从蔡国离开之后,就奔夷虎人的地盘上去了。
要是没有羊舌肱建设的渠道,引入外部资源来武装组织夷虎人,夷虎人也不会这么惨。
毕竟要是纯菜鸡的话,李解根本不予理会,战略上藐视,战术上也藐视,高射炮怕什么蚊子?
偏偏夷虎人搞得还挺热闹,于是李解就放出了沙哈,让沙哈去围剿夷虎人。
效果斐然,成绩卓越。
之后羊舌肱流窜到英氏那里,联合巢氏还有楚国残党,搞串联反抗,又拉拢了荆蛮,许以重诺,倒也搞得风生水起,连群舒之国也跑来凑热闹。
当然结果也很悲摧,沙哈跟云轸甪配合得很好,三下五除二,群舒之国该灭的灭该杀的杀,轻轻松松就打到了大别山下。
一般人到了这个时侯,早就死心了。
但羊舌肱一把年纪,凭借坚强坚定的意志,继续流窜,深入到了大别山,跟荆蛮诸部深层次地接触,不但帮忙联系武器供应商,还凭借潜邑这个楚国在大别山北最后的势力地盘,提高了多方的交流效率。
武器供应商在这里通过换货贸易大赚一笔,潜邑不搞事又能继续在李解的眼皮子底下苟一阵子,荆蛮诸部得到了加强……
各方都是相当的满意,而羊舌肱,自然也就成为了荆蛮诸部中,为数不多有着诸夏贵族血统的老前辈老江湖。
对很多荆蛮头领们来说,他们的的确确需要一个引路人,能够融入到诸夏中去的领路人。
大别山里住起来,可真是没有平原地区来得舒服啊。
于是阴差阳错的,羊舌肱就成了大别山荆蛮诸部的“狗头军师”,诸头领还挺愿意听羊舌肱建议的。
毕竟迄今为止,老前辈的建议,都还挺不错,好处都捞着了。
不过这一回,羊舌肱的建议,让荆蛮诸部的头领们,心惊肉跳地玩了一票大的。
他们攻占了潜邑,就在“楚汉和谈”之前的几天。
羊舌肱给荆蛮的建议是,现在李解孤军在外,他们抄了李解的后路,这样和楚国夹攻李解,李解必败。
听上去……是挺有道理的。
当然大别山荆蛮几个蛮帅也不是真的笨蛋,连楚国都会被打爆,何况他们这些长期被楚国吊打的渣渣?
只是羊舌肱说了,荆蛮部众甚多,到时候真要是打不过,推几个弱小的出来当替罪羊就是。
然后再跪降李解,也为时未晚呐。
羊舌肱说的很复杂,不过要是让李总裁知道了,就会用“要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来总结。
甭管多么瞧不上羊舌肱,这货还真是制造了一点麻烦出来,荆蛮大大小小在潜邑周围,凑也能凑个七八万人马出来,再吧大别山以南躲避楚国“衡山军团”的,总数超过二十万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这二十万中,除了荆蛮之外,还有浑水摸鱼的楚人。
类似柏举斗氏的亲族,就顺势也混入其中,借用荆蛮这个名头来搞破坏,成功了自然表明真身。
这要是不成功,跑路就是,他们是楚人,跟荆蛮还是有区别的。
“首李,潜邑离我们很近,还是分两个大队出去,以防万一?”
“防个屁的防,羊舌肱这是在想屁吃呢。以为可以动摇我们军心,这可能吗?他这是在制造混乱,跟我们当年在宋国的玩法一样。没意思。”
摆摆手,李解道,“有云轸甪在居巢,不用理会。”
除了云轸甪,现在在淮南盯着的,还有嬴剑。以及安排采矿的桐人,桐人现在的驻地在江南,如果江北有变,随时可以带着手中的治安部队渡江北上,堵死荆蛮在居巢、群舒故地扩散的可能。
说到底,还是荆蛮的装备太次,大量武器装备,还是李解早期散出去的。
主要就是石器,族群内互殴可能还有点意思,但面对李解的治安部队,就是死路一条。
桐人和嬴剑手中的治安部队,弓矢装备率非常高,荆蛮大多数就是无甲步卒,根本没办法组织出有威胁的进攻。
“那就放任不管?”
“我们不用管,让淮中城自行处理。这批荆蛮人就是想要点好处,可以招安,就用在大别山南允许开荒种地,他们难道会比夷虎人还蠢?”
大别山的荆蛮和江南的荆蛮还是有点不同,楚国人称呼他们为“衡山蛮”,六国、巢国则是称呼他们为“熟蛮”。
算祖上源流的话,也是偃姓之后,跟淮南偃姓诸国,也是亲戚。
只是因为历史变化,伴随着改朝换代,自然而然地也就不行了。
正如楚国当年也想做个乖宝宝,好好地跟周天子混,可谁叫周天子不给面子呢,带着老姬家歧视他们,那就只好也不给面子了。
不过终究还是有歧视链,诸夏看不起楚国,楚国也看不起偃姓土鳖,而偃姓土鳖,则是看不清那些个流窜到山里躲起来的亲戚……
很微妙,但就是这么个现实。
歧视链的客观存在,对列国诸侯来说是个问题,但对李总裁而言,这啥也不算一个。
既然都盘下来汉东大片楚国土地,李总裁就没想过摆烂。
首先要干烂的,就是云梦女神。
来都来了,为了养活这么一大家子,动员个五十万到一百万民夫,耗时若干年,把云梦泽围垦填平一部分,很有逻辑很符合道理吧。
围湖造田的重点不在于增加的耕地数量上,而是保证汛期不至于产生无法抵抗的水患。
楚国在云梦泽北部地区,每到汛期,就是直接摆烂,爱咋咋的意思。
但是在云梦泽西部地区,就大不相同,楚国不但疏浚漳水,在将漳水和阳水连接起来,修了一条漳渠,整个云梦泽以西的抗洪涝能力是相当不错的。
实在是不行,往江南灌水就是,江南大片低洼地,都是泄洪区。
因为楚国在国防上的侧重,加上体制的特殊性,汉东在传统上有分离势力,所以楚国并没有在云梦泽地区投入重资加以建设。
正相反,云梦泽的待遇,跟江南泄洪区类似,当遭遇大洪水的时候,保住郢都,然后开夏水闸门,放任洪水进入云梦泽地区,爱怎么泛滥就怎么泛滥。
所以云梦女神水超多,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但对李总裁而言,楚国人的玩法,他不喜欢,他就喜欢在干爽的地方跟楚国赵太后做游戏怎么了?
再说了,现在楚汉和谈,那些在汉东的楚国人,未必就服服帖帖,正好拿来排队跟云梦女神单挑。
把乱七八糟的人口都算上,就当有个两三百万人,全部填进去折腾云梦泽,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又不是修大运河,而列国也不是统一的国家,天下纷争,有口吃的,就能搞不少事情。
如果说云梦女神体力不支了,不是几十万上百万人的对手,那也简单,大别山南北,到处都是林场矿山,有的是地方去消耗这些精壮男人的体力。
李总裁要做的,无非就是两件事情,一是不让汉东土著闲着;二是不让汉东土著饿着。
只要李总裁手中的粮食管够,他定期折腾死几万人,都不会有什么浪花掀起来。
有钱有人有粮食,这就是他面对羊舌肱毫无压力的底气。
与其紧紧张张浪费时间去跟羊舌肱过招,还不如抽空去郢都找赵太后聊聊天呢。
和羊舌肱比起来,李总裁有点小担心的,反而是千里之围的秦晋周楚交汇之地。
秦国假模假样修了个咸阳出来,无非是面对晋国打肿脸充胖子,更是向晋国表示他们老秦人不怕你们晋国佬。
实际上秦国的政治中心,压根就不在咸阳,咸阳长期就是个贸易中转城市,老秦侯现在猫着的地方,是在平阳。
因为嬴莹的缘故,李解对嬴莹老家还是有所了解的。
秦国想要打开一条向东的道路,其实非常困难,但要是选择走山区,向南或者东南扩张,这个希望还是有一些的。
但长期以来,也只是有希望。
不管是向南还是向东南,秦国都要面对好几个问题。
其中之一就是周天子时期的老大难,也就是西戎。
除了完全不开花的西戎部族,绝大多数的西戎,算源流,仍旧是自己人。
秦国在东进无望的时候,就想过南下进行探索,但拦在他们跟前的,除了南方的中南山之外,还有陆浑戎。
这支陆浑戎,跟跑路到楚国,居住在安陆的陆浑戎,算是同出一脉,但战斗力却是完全不一样。
以秦国的武器装备,并非不能干死他们,但这需要动用大量国家资源,这其中就又涉及到了一个国家安全风险。
那就是当动员国家力量之后,肯定要抽调一些防备晋国的边防军。
而晋国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秦国扫平国内的不服吗?显然不能。
历代秦国并非没有尝试努力过,但都以失败告终,基本每一次,都是因为晋国的干涉,才功亏一篑。
晋国干涉的方法极多,除了亲自下场,从河西威胁秦国腹地之外,还有别的套路。
比如说陆浑戎除了中南山这一支允姓之戎外,洛水上游,也就是在商於之地的中段,也同样有一支陆浑戎。
商於之地在晋国又称“阴地”,所以在晋国,这一部分的陆浑戎,就被称作“阴戎”。
不过和其他国家不同,晋国对戎狄的利用,向来是恩威并施,愿意听话当狗的,往往待遇都还不错。
偶尔晋国国内出现动荡,不方便干涉秦国的时候,就会让阴戎出马,呼应允姓之戎,搞一把秦国。
当年怎么搞周天子,把镐京弄成废墟的,来个规模小一点,烈度低一点的,也够老秦人喝一壶。
而这片复杂地区,除了掺杂大国势力之外,还有改朝换代的历史遗留问题,多方势力在这片地区,都有不小的影响力。
所以不是说老秦人号召一下,然后悄悄摸摸地出兵商於之地,就能轻松打通东西交通线的。
这鬼地方说起来也是邪门,大多数地区,周天子说的话,跟放了个屁,其实也差不了不少。
一般也就是需要周天子给个出身的时候,才会跑去跟周天子做买卖。
但是在这片地区,还真是有听周天子话的,只是算渊源的话,那就不是前朝,而是前前前前前……前世!
其中纠葛说起来,那真是让老秦人相当的无语。
秦国新建的都城,赋予了很美好的寓意,取名咸阳。
而且选址也很好,离曾经的丰镐之地,也就是一脚路,渭水之畔,曾经的镐京没有被败坏之前,是天下的中心,天子的老巢。
但最终烧光了,反正诸侯臣子们都言之凿凿,是西戎干的,那就是西戎干的,哪怕西戎抢得这么爽,也没捞着仨瓜俩枣。
装备依然很烂,人口依然很少,但这不妨碍西戎哪怕已经四分五裂,大大小小的部族不是被秦国干就是被晋国干,但破坏镐京罪,只有它能背。
斯人已去,那就不比较了。
不过总还是有人比较忠心的,比如说就有这么一家,名叫“荡氏”,就挺愿意听周天子的话。
周怼王设年号为“天授”之时,“荡氏”就用“天授”为历。
如此忠诚的“荡氏”,其实也起起伏伏过,曾经也建立过国家,也灭亡过,又重启过,再灭亡……但初心不改,对周天子是一片痴心。
“荡氏”之国,就是亳国,尽管在周天子发家致富的漫长时期中,“荡氏”也不是没有跳反过,但总体而言,问题不大,否则也不会夹在西戎诸部之间,隔绝陆浑戎和周天子的一亩三分地。
不过“荡氏”虽然对周天子很买账,可论及源流,却又是跟“不周”有关。
因为“荡氏”源自共工氏,而共工氏又跟帝高阳别眉头,这年头,跟帝高阳攀关系的就一家。
谁唱“帝高阳之苗裔兮”,谁就是那一家。
那么问题来了,当楚人占了商於之地,跟晋国争雄,“荡氏”会不会给点暗示?表示爷祖上可是撞断过“不周山”的。
所以这些奇葩的势力组成,加上一些“渊源”,以及更加复杂的地缘政治,就形成了商於之地的复杂性、不确定性。
李总裁不担心羊舌肱在荆蛮诸部那里作妖,但不代表他不担忧老秦人跑去商於之地饶舌的时候,把周围的大大小小国家全都饶进去。
这要是饶舌饶得太嗨,让楚国赵太后吓着了,岂不是没得玩?
李总裁要的就是赵太后那股子倔强、高傲,然后让她用最骄傲的表情,做最羞羞的事情。
这要是赵太后吓得面无人色,哪还有毛意思,一点意思都没有。
不好玩。
所以作为一个霸道总裁,李总裁不想破坏现在来之不易的享受。
要是回到淮中城,他就是一头牛,一只畜生,虽说也挺愉悦的,但精神层面的享受,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作为正牌汉子,李总裁现在根本不想回淮水。
此间乐,此间甚乐!
“现在也就只能指望晋国为了称王,不想出来惹是生非了。”
在渚宫跟手下们分析了现状之后,李解又道,“命令淮中城,加大周南侦查力度,我听嬴莹说起过,这周南有个周天子的宗室美女,乃是周南有名的绝色,只是常年养在周南楼台之间,很少有人见着。”
李解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这要是秦晋周楚蛮夷戎狄一拥而上战成一团,这美女……说不定就香消玉殒啊!”
说话间李解面露焦急之色,更是连续顿足拍手,然后双手一摊,冲手下们叹了口气:“你们也是知道的,我就这么个爱好……”
“……”
“……”
手下们有心表决心,说一定让老大达成所愿,可话到嘴边,实在是说不出口,真的是说不出口啊!
634 不义之战
事情当真是赶巧了,在秦国打算偷鸡的时候,周围大大小小势力,就没有一个省心的。
老秦人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晋国对内称王,本来就是个开始,真正要做的,是对外称王!
秦国打算偷鸡,晋国人也没闲着,先是晋国几大卿士世家组织了一次高端会议,统一了思想,那就是先把晋国这张饼做大,做大了,再来看大家能分多少饼。
以前晋国卿士们没得选,只想吃君上的利息,现在他们想做个好人。
新编武卒从浍水出发,一路西下,过了负葵之后,老秦人就发现河西晋军活动的有点频繁啊。
守麻隧的秦国边防部队收到消息之后,立刻通告了泾阳令,然后泾阳令又立刻把军情传递到了平阳。
老秦侯听说晋军在河西增兵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负葵过河就是少梁,这里是晋国在河西的后勤基地,晋国爆打秦国这么多年,老秦人连少梁的鸡毛都没捡到过一根。
拼死了玩命,也就是远远地看一看华山的风景,然后……没了。
晋楚争雄的巅峰期,楚国人更是从商於之地一路扫荡,直接打到渭水之南,那可是翻山越岭的打,就这,楚国人还全身而退,基本没啥损失。
打防守反击,无险可守的话,只有填人命,根本没别的办法。
所以当老秦侯听说晋国增兵,立刻神经紧张起来,连连召集重臣开会。
这一次会议,还没有把议题拿出来讨论,老秦侯就有点抑郁,甚至有点心塞。
因为这次会议,是第一次连一个子车氏的栋梁都没见着。
秦国国君尤为依仗的子车氏,居然举族投靠了一个“死”了的女人。
而这个女人,还是老秦侯自己的女儿。
回想起之前子车白臀的再三提醒,秦侯心情更是滴落,要是听了子车氏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攻入楚国北境。
六百里商於之地啊,六百里!
就算不能尽数取之,按照秦国和淮水伯府的盟约,南方肯定要承担最大的压力,那么黑个一半,三百里商於之地,总归也是有的吧。
如此一来,秦国就有了出入东方的安全通道,根本不用看晋国脸色。
甚至还可以认真经营商於之地,随时可以起兵加工渭水、华山的晋国部队。
只要策划得当,完全可以把秦国的国土,从现在的咸阳,直接推到渭汭!
可惜这个机会就这么丧失了,谁能想到李解当真是战无不胜?谁又能想到他能奇袭郢都?
整个淮水那么大的动作,成千上万条舟船,十几万大军,数也数不清的粮秣,全都是源源不断地堆往前线,结果都是障眼法,是骗人的?
更让老秦侯悔恨不已的是,李解这个便宜女婿是个翻脸不认人的渣滓,女儿嬴莹已经屡次三番提醒过他。
当初为什么信了邪,想要看淮楚之间的龙争虎斗?
现在龙争虎斗没看到,就看到李解一个人在又唱又跳打太后。
“晋国增兵少梁,众卿以为,晋国意欲何为?”
整理了心神,老秦侯叹了口气,眉目之间,都是扫不去的忧虑。
以老世族为代表的秦国重臣也是悔恨不已,当初劝说君上暂不出兵失约李解的,就是他们。
现在好了,彻底坐蜡。
实际上他们比老秦侯更加揪心,因为这一次子车白臀派出的使者,再也没有漂亮话,只有使者扔过来的书信,上面写着“竖子不足与谋”,六个简字体,也不管老秦人看不看得懂。
“君上,此时暗中出兵商於之地,只怕未必能有多少斩获。一旦入冬,倘若大雪封山,大军在外,就地不能补给;后方粮秣又不得前往。只怕……”
“那这商於之地,寡人便视而不见?!”
老秦侯气得脸都红了,猛地坐直了身躯,双目如鹰隼一般,死死地盯着说话的大臣:“寡人失约吴解,是何人之故——”
“臣有罪……”
“臣有罪……”
“臣有罪……”
一群大臣都是乖乖认怂,不认怂不行,别看秦侯老了,暴怒的时候,该杀人还是会杀人。
义渠人每次过来挑衅,秦侯都是带头打回去,从来不逼逼。
如今的秦国,在老秦侯的治理之下,已经是相当的不错,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没办法在河西战胜晋国。
秦国的发展,如果再不能打通向东的自由道路,就算是到顶了。
所以不管怎么样,晋国必须死。
老秦侯甚至没打算靠一代人来达成这个心愿,而是想着子子孙孙都往这个方向上努力。
只是幸福来得太快,六百里商於之地摆在眼前,让不少人都是失了分寸。
更大的贪婪,还有不自量力,造成了现在的尴尬局面。
按照当初的约定,秦淮双方只要能够肢解楚国,李解就会通过蔡国和郑国的通道,借粮给秦国在商於之地的秦军。
有了这批粮食,什么冬天不冬天,肯定能扛过去。
现在失约李解,后遗症无限放大。
粮食是别想了,友谊也是别想了,反而是还要面对晋国、周国、郑国、阴戎、扬拒之戎的竞争。
四方烽火起,谁都不是傻子,这时候趁火打劫楚国,迅速壮大自己,显然才是最有利的选择。
尽管秦国是最早知道李解什么时候动手的国家,但下手抢夺楚国土地、人口最早的国家,实际上是周国。
此时还尊敬周天子的国家,已经不多了。
周天子自己心里也是有逼数的,靠那些有的没的,都没用,唯有地盘,才是周室还能继续存在下去的根基。
别看现在周国直接管辖的地盘已经越来越少,但这不妨碍周天子内部继续斗争。
一窝的“三公”在对喷,一群的大夫在互殴。
论内斗,周室表示自己完全不输给那些早就不服王化的乱臣贼子超级大国。
什么吴国、楚国、晋国,内斗的花样单调的很。
哪里像周天子,自己住的洛京,就这么一丁点儿的地方,就有十几个“含姬量”无限高的王子公孙在争夺。
“代受”这个年号,听着像是给周怼王赎罪,在李总裁看来,这他娘的就是没取对年号。
听着就像是个弱受,完全就是被干的命。
不过这不妨碍周天子眼不见心不烦,手头为数不多的洛京王师,还是调动了出来,许诺了重金之后,又从郑国借了一批雇佣兵。
说实在的,这一任的周天子真敢要雇佣兵,而郑国……还真敢借。
两家的恩怨情仇朔夜说不完,不过此时的国际局势有些微妙。
郑国跟卫国已经卯上了,打得热火朝天。
再继续打下去,郑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缓过来回血。
尤其是还有宋国掺和,郑国高层的底气足还是足的,但没有那么足。
秋收前后,少了大量敌占区的粮田产出,这让郑国补给前线的时候,都是精打细算。
所以能开源节流的话,自然是很好的。
周天子准备搞楚国,合情合理还合法,然后周天子还要亲征,那就更不错了。
亲征问郑国这个伯舅借点兵……依然合情合理还合法。
不过周天子也不是白借,掏钱的。
知道郑国现在需要粮食,而周国除了粮食,还真没啥特产了。
双方一拍即合,自然是开开心心地合作起来。
周天子的粮食拿了一部分运往“洧水”,而郑国则是把一部分地方训练度不够高的部队,借给了周天子。
这些部队到了伊水就开始抢劫。
周天子好生呵斥之后,这才稍稍地收敛了一下。
周、郑合并,总计三万,加上后勤民夫、脚力,还有乱七八糟的役夫,浩浩荡荡地顺着伊水搞了一把。
目标虽然是楚国的疆土,但实际上周天子琢磨的,还是伊水两岸的土地。
尤其是虢略之地的伊水之戎,不过是前朝余孽,如今繁衍融合,早就成了野人。
此地村邑林立,市镇发达,换货贸易算是相当的频繁。
在这里,楚人、周人是可以乐乐呵呵交流的,买卖能做,朋友也能交。
不过对周天子来说,这就是绝佳的借口,这些“伊水之戎”,显然就是勾结楚人的奸细。
趁着楚国大乱,加上楚国北地军队都撤往方城西南,周、郑联军并没有遭遇多大的抵抗。
一是“伊水之戎”完全没实力抗衡正规军,二是楚军就算想要干涉,那也是有心无力。
最后,周天子的名分还是发挥了作用。
大军主要是威慑,实际上战斗力如何,周天子自己也清楚的很,洛京这些王师,就他妈的是垃圾,根本没战斗力。
连誓师出征,周天子自己那也是掏了一大笔钱出来,才能请动这些“大爷”。
而这些“大爷”,还真就是坦然接受,连声谢谢也是没有的。
没办法,誓师要钱,开拔要钱,扎营要钱,进军要钱,威慑要钱,开弓要钱……
连列阵都要钱,周国王师,是当真贯彻了自己的理念。
没钱玩尼玛呢!
“伊水之戎”也没打算抵抗,跟谁混不是混?
楚国人来了跟楚国人走,晋国人来了又送楚国人离开,反正谁都不得罪。
他们就是在山里、乡下搞点吃的,地里刨食么,能活着就挺好。
中原大地,他们又有屁个能力去干扰大国局势时代走向?
只能是随波逐流,到哪儿算哪儿。
现在周天子没有搞大屠杀,“伊水之戎”还觉得周天子挺讲究的。
按照传统,对周室来说,这算是开疆拓土,而且是没有“三公”干涉的开疆拓土,怎么看都是含金量挺高。
尽管也没怎么见血,但这不妨碍周天子认为这是武功显赫。
好在他脸皮也不够厚,没有大肆宣扬。
但周国大摇大摆地把力量投射到伊水上游,还真是没睡来说什么。
晋国家里有事儿,楚国家里也有事儿,连郑国家里,同样也有事儿。
赶巧了么,所以周天子很快乐。
只是快乐总是短暂的,在“伊水之戎”成为周天子的正式子民时候,从郑国借来的雇佣兵,突然就炸了锅,两天就跑了个精光。
从军官到小卒,一个影子都没了。
周天子一脸懵逼,召集了大臣,急急忙忙地询问:“郑人何故匆忙溃逃?”
能让周天子用“溃逃”二字来形容,也足以想象郑国雇佣兵的状态是多么的糟糕。
然后随军的大臣们这才禀报,他们好不容易打听来了消息,说是郑国遭到了突袭。
卫郑和谈之极,卫国都燃发难,瞒过了郑国和盟友宋国,直接攻破郑师中军。
郑国的主力部队,出现了大溃败,战场上的形式,发生了天和地的逆转。
郑国的东部国土,已经尽数被卫国掌握。
知道这个消息的郑国人,又怎么可能不急急忙忙地回家援助?
“卫人失信?!”
“正是!”
得到大臣这个认真的答案之后,周天子也是相当的感慨,这年头,打仗越来越不讲究了。
说好的要和谈,结果反手就是背刺,太不要脸了。
不过周天子又羡慕起卫国来,如果郑国大溃败,岂不是卫国要实力大增?
一时间,周天子突然有了个念头,连忙道:“即刻遣使前往卫国!”
他不傻,郑国这时候要是被搞一把狠的,周天子名分在这里,为何不从郑国身上,也勒索一点好处呢?
还是那句话,合情合理还合法,只要操作得当,根本没人说他干得有哪里不对。
此时在郑国的国都,郑城子已经有些焦头烂额,他先是向陈国派出了使者,然后又向晋国派出了使者,接着又遣使前往卫国部队,斥责卫国失信。
郑国在济水、睢水一带的巨大损失,短期内根本没办法补充回来。
因为卫国人显然也考虑到了之后可能在列强调停之下,自己会不得不把到手的土地吐出来一些。
所以卫国人攻克济水的郑国防线之后,直接就是掠夺政策。
尽可能地把郑国城邑人口都劫走。
此时的卫侯有着超乎想象的雄心壮志,他在河北河北地区,是打算通过增加人口来扩张,挤压戎狄的生存空间,将河北草原、草地,彻底改造成农田。
那些“三不管”的地区,只有狗蛮子。
但是面积广大不说,其实土地并不太糟,只要有足够的农具,完全可以通过堆人口来改造。
现在卫国有大量进口的铁器农具,又在战争中掠夺了足够的人口,剩下来要做的,就是让这些人口,老老实实地开荒种地。
至于说郑国的土地,突袭能偷来这么多,剩个三分之一,都是血赚。
眼见着卫国在郑国身上赚这么多,周天子又怎么可能不眼热?
管它是不是“义战”,开捞就完事儿了!
635 吃饭睡觉打秦国
“秦军如何现在何处?”
大荔,晋国武卒左军之中,原本应该在绛城的魏操,亲临河西。
军帐之中,除了晋国人之外,还有大量穿着打扮都完全不是晋国风格的吴人。
“南山东口,芷水沿岸有大量车马痕迹。埋灶之数来看,秦军出动锐士有两万!”
“两万‘锐士’?”
魏操拂须点头,“两万‘锐士’,这就是秦国的大半家底。”
说话间,魏操还看了看身前的几个吴人,这些吴人穿着极为寒酸,当然在他们自己看来,干净整洁又能遮掩身躯,也谈不上什么丑陋。
“诚如诸位所言,秦军确实力求东进。”
魏操说罢,又道,“只是,老夫还有一问。”
“魏子请讲。”
“诸位本是秦人,何故灭秦?”
几个短毛吴人神色有点尴尬,但其中一人还是正色道:“此乃公主忿怒。”
一听“公主忿怒”,晋国上卿都是愣住了,他准备了一堆的话,到这里直接讲不出来,实在是“公主忿怒”四个字,要说扯淡,的确是扯淡。
可要说是理由吧……它真的很充分。
发飙的女人很难用道理来沟通。
更何况,还是一个“死”了的女人。
还是个“死”了之后权力膨胀几十倍上百倍的女人。
秦国子车氏可是宗室,现在却是这个“死”女人的狗!
饶是晋国上卿心理素质过硬,还是震惊的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聊。
只好勉强稳住气场,淡然道:“老夫余力,最多逼近咸阳。倘若全力攻秦,秦国‘锐士’必定回师。”
“能得魏子相助,已是万幸,岂敢再有叨扰。”
一人行礼之后,依然抱拳躬身,“此次使秦军疲惫,便已是消了公主心头之气,当真灭秦,也非殿下所愿。”
“殿下……”
听到这个称呼,晋国上卿又是一愣,旋即才想起来,李解那条狗,是真的狗,居然给一个“死”女人修了一个淮水女神宫。
规模之大,简直惊人。
晋国人把见闻传回晋国的时候,魏操都觉得理解是疯了,当然现在看来,这条狗的确是的疯的。
疯狂无比!
楚国的汉东国土,已经基本沦丧。
已经有消息传回来,大隧关守将,原楚国丹阳公斗尊,已经向关外北线汉军求和。
不是什么谈和,而是求和。
不求不行,这一次斗尊遭遇的麻烦太大了。
新的令尹斗皇上台之后,除了一系列“丧权辱国”的条约要履行之外,反手还断了前线的供给。
大隧关的楚军自持力是相当不错的,但是一关积累要养三关,那就完蛋。
斗皇摆明了要借助这个机会,重新将斗氏整合起来。
不整合不行,不整合搞不好以后就没机会,要迎接的挑战将会茫茫多。
斗氏四支,随着“负箭国士”斗师的完蛋,基本算是从历史舞台上退场,权邑斗氏是这场血腥政治谋杀的幕后赢家之一。
斗皇不是幕后黑手,但他吃得很肥,否则也不会在郢都清空之后,一口气拉出来十几万人口,那不是地里的木薯、芋头。
甚至在和司马项拔联姻这件事情上,他还涉嫌向国外转移资产。
给司马氏的陪嫁之丰厚,听都没听说过。
这年头,结婚固然是要结婚的,但婚前财产是要公证的,夫妻双方一旦离婚,婚前财产那就是各算各的。
一个庶女而已,算个啥?
到了汉子地盘再离婚,完全没问题。
这其中又涉及到什么考量,斗皇也不会跟人说,但对同出一脉的丹阳公斗尊来说,就不得不防,甚至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区琢磨,这其中到底埋了什么坑。
自己人才更加清楚自己人中的老阴逼到底有多阴。
斗尊算是比较纯粹的军人,否则也不会变成一块楚国顶配砖,哪里需要往那里搬。
在丹水混吃混喝,它不香吗?
香,但斗尊不干。
远离政治一辈子,大难临头了,斗尊还是一脚踩在了坑里。
横竖都是要被坑死,斗尊也清楚后方中央什么意思,就是晚他一个辈分的斗皇要算计他,而且是公器私用。
以大隧关现在的自持力,继续扛下去,也没有太大问题。
但早晚都是死,汉军别说包围三关,连大别山都能包围,他能逃到哪里去?
那么正常来说,不死战就撤。
为了保证没有太大损失,肯定是有序撤出。
但中央给的命令非常不明确,只提断供不提撤退,那么正常来说,作为边防军的最高指挥官,斗尊肯定要自行其是。
又或者上疏中央,让中央给予指示,要撤退的话,是怎么撤,撤到哪里。
这些都是没有的,可时间不等人,只能让斗尊自己来决定。
一旦做决定,就满地的坑,还是粪坑!
撤了,畏敌怯战;撤得慢,徒增损耗,无能;撤得快,畏敌如虎,无胆。
不撤,打赢了英雄,打输了狗熊。
从现状出发,几乎就是百分百当狗熊。
斗尊要是死战,那就是只顾自己颜面,不顾将士死活,累及国家,你该死;斗尊要是消耗战,整个斗氏子弟兵……还要不要保存?斗氏无以为继,只能被斗皇轻松收编,你还是该死。
当知道郢都现在是斗皇在把持大权的时候,斗尊就清楚,自己这条老命,是他娘的该交代一下了。
不过他也没打算让斗皇好过,虽然也不知道斗皇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想法,但老骨头也该挣扎挣扎。
最重要的是,留下斗氏的子弟兵,将来还是有翻本希望的,这一批精兵打光,那才是真的一点翻身机会都没有。
汉军纪律之严整,是斗尊生平所见。
他自从军以来,就没见过这么厉害的部队,对手是这般的强大,他并不期待在这个时侯较劲,只能留给后人希望,或许几十年之后,事情就会出现转机。
至于现在,求存求活而已。
他向商无忌求和的消息,并没有保密太久,选择了一个差不多的时间,就散布了出去。
传到晋国传到周郑,也就是几天的功夫。
自楚汉和谈以来,往来中原的马匹,不知道被跑死多少。
这些都是传递消息的快传,对中原国家来说,楚汉和谈的后续发展,绝对影响到他们接下来的国际形势。
和传统的楚国相比,新封汉子的制度,有着明显的优越性,前人几十年做不到的事情,他一两年就搞定了。
尤其是“汉子国”正式挂牌上市之后,对列国的中下阶层的吸引力,非常非常的大。
在中原诸国没办法出头的落魄武士,在“汉子国”的地盘内,总能找到“官”做。
整个“汉子国”,也就是原先的淮水伯府,完全不怕官吏多,就怕官吏少。
智者有位子,愚者同样有位子,需要的不是全知全能,需要的只是一个个合适的工具人。
对“汉子国”整体而言,你是公卿士族之后还是无知野人出身,都没有任何区别。
这里的选择,无非就是有用和没有。
除此之外,对武士阶层而言,跟汉军作战的好处,就在于投降的确能够保命,不会出现大屠杀。
战场上的厮杀归厮杀,但战后为了避免各种各样的麻烦,传统两国交战,多少都会进行屠杀。
比如伤兵,比如粮秣不济之后的惨胜,比如长期战争带来的世仇报复……
这些都会出现大屠杀,甚至可能只是为了节省粮食,就会这么干。
但在汉军这里,都是尽可能地增加存活率。
大屠杀更是无从谈起。
也正是这个原因,才让斗尊选择接触商无忌,尽管消息传到北方,晋国上卿魏操还大胆猜测,是不是斗尊的计谋,是拖延战术或者诈降。
但从那些来到晋国,久居淮水的秦人交谈中,魏夫子判断,只怕这一次的麻烦事情还真的不小。
凭心而论,晋国根本不想看到“汉子国”做大。
时间点太糟糕了,晋国对内称王,就是摆明了要做“叛逆”,甩开“含姬量”单干。
只这么一个操作,内部维稳就需要消耗大量精力,更何况本身晋国公卿的内斗又是长期性的,从来没有停歇过。
没有一致对外的共同利益,也根本不会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
“汉子国”现在起家,其封号来自天子,只要李解还没有说效仿吴楚直接称王,这事儿就很麻烦很麻烦。
周天子要是彻底不要脸,完全可以让李解出兵,帮他专治各种不服。
别说什么“三监”“三公”,你就是“太监”“公公”,只要李解敢要,周天子就敢给。
和周怼王不同,现任天子看得透彻的很,他就是个屁,他何必死要面子活受罪?反正早晚都是受罪,何不趁此机会爽一把呢?
不能复现祖先光荣是肯定的,但把郑国小婊砸彻底搞残,周天子内心绝对爽,一点压力都没有。
打周天子脸最狠的,从来不是什么楚国。
都歧视楚国了,还管什么打脸不打脸?打脸也该受着。
但郑国这个恩怨,那真是深远难言去了。
为了搞死搞残郑国,周天子真心不介意谁来做“霸主”,你只要有能力,你想做方伯就做方伯,爱咋咋。
晋楚互殴的巅峰期,主战场说白了就是郑国这一线,随后因为时势的特殊走向,这才出现了代理人战争。
但也无非是晋国和楚国,各自推动郑国还是宋国来搞事。
至于说后来冒出来一直老妖怪,那都是如何都想不到的事情,谁也不想的,连晋国自己都不想。
所以现在魏操尽管主持武卒陈兵河西,而且随时要进攻槐谷,逼迫泾阳、咸阳,但真让魏操主持一场国战……他不干,也不敢。
长时间消耗在秦国身上,完全不划算。
这时候应该防止“汉子国”进一步扩张做大,哪怕明知道这个趋势不可避免。
一旦周天子邀请汉军“救驾”,那就是白给来的口实,李解这条狗咬人之前,最喜欢高举“大义”的旗帜。
甚至传说这么几年之后,市井之间,只要提到“忠肝义胆”,没错,就是李解,就是“义士”!
好词儿都让狗用了。
魏夫子的感觉,就是这么强烈。
可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明知道李解的扩张是趋势,但秦国还是得继续殴打。
谁叫秦国离得近呢。
晋王这个头衔要维持好,没有武功怎么行?
武功从哪儿来?
打戎狄那是传统技能,更是本分,打了也是白打,这不算本事。
不专治不服,如何彰显“王霸之气”?
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再怎么不爽,还是只能打秦国,要么就是打燕国或者周天子。
但天时地利人和,都是要考虑的。
秋收之后作战,不是不可以打,但不能远征,要是攻打燕国,且不说理由,也不用管理由,就说天气,一个月后可能就会下雪,两个月后就基本没办法作战,只能猫冬。
现在去燕国,等于就是滑雪旅游。
所以燕国不能打。
打周天子,也可以用“无道”来进攻洛邑,不过这种事情,骗自己没问题,骗不了外人,晋国只要这么干,中原诸国为了防止被搞死,完全可以联合起来。
到时候说不定真就逼得周天子咸鱼翻身也说不定。
踢周天子的屁股,“人和”不在晋国手中。
所以周天也是不能打的。
最好的选择,其实是介入到卫郑战争中去,然后吃一口肥肉。
但现在情报上的反馈,一场卫郑战争,掺和进去的,可不是只有卫郑两国,还有齐鲁陈宋等大国,真要是赤膊下场,没有个三五年,休想脱身。
综合起来,还是只有爆打传统小老弟秦国最爽。
胜率高不说,回报率也不低。
不但能继续跟李解合作,还能跟夜月公主麾下的走狗子车氏好好聊聊。
魏操的想法,就是干掉秦国在泾水的势力,然后把秦国的东方贸易市场咸阳,一口吃掉。
咸阳城里死没有秦侯,但它是名义上的秦国新都,在国际上来说,它的确有都邑的意义。
晋王的武功,就有灭大国而占其城的记录。
同时咸阳城的最大功能,就是仓储基地,只要占了咸阳城,渭水两岸的土地,就可以引用淮水伯府的先进水利技术,重新大规模开发出来。
只要二三年,魏操有把握重新复现当年宗周的镐京。
甭管到时候那个城市长什么样子,哪怕奇形怪状布满了马面,魏操叫它镐京,它就是镐京!
而镐京之中的王,是晋王!
这个想法魏操并没有在国内透露,对内对外,都是以称王第一战来解释。
也正是这个极为深远的战略,才让晋国上卿明明很不爽,但还是选择了跟夜月公主合作。
636 国运莫测
晋国的大战略之下,魏氏内部还有别的考量,尤其是魏操自己,他既然主持魏氏大局,显然也没打算自己退位让贤之后,接任的是外人。
所以为了牢牢地控制住整个魏氏,他必须打造坚不可摧的权威。
除了执掌国政之外,魏操还要重新夺回魏氏的“祖庭故土”。
这其中涉及到的故事,就比较久远,但对魏氏而言,基本可以等同重现镐京一样,属于盛举。
晋国魏氏并非凭空冒出来的,其中的一个重要根基,是来源于当年的毕伯。
也就是改朝换代时候,周天子赐封的毕国之君。
但后来因为时局动荡,穆天子时期就“失其国”,这才散落在外。
当时的大背景,就是徐国称王,然后穆天子没有足够的本钱去单刷徐国,哪怕穆天子还在徐国附近旅游过。
最后配合楚**事行动的一票联军之中,就有毕伯。
之后没多久,随着徐国的衰败,连同毕伯在内,风伯、函君也陆续被除国。
整个镐京周围的优质土地,基本被穆天子收了回去。
最肥美的一片土地,大概就是“滮池北流,浸彼稻田”的“滮池”附近,能够享受这片土地的贵族,基本也就是姬姓亲族,毕国虽然小,但地位相对较高,自然也有门路享受。
只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这项原本在镐京工作的福利,就取消了,久而久之,实力每况愈下,也就有了后来很多看似非常古怪,甚至匪夷所思的故事甚至是事故。
不过随着镐京的彻底衰败,这片土地放荒之后,几乎就是无主之地。
名义上还是归周天子,但现在在这片土地上耕种的,秦晋戎狄都有。
还有像姜姓夨国、风姓程国等等外姓之后,因为秦晋之间的长期作战,也导致了国家的灭亡,社会制度崩坏之后,显然就是大倒退。
在这片广大地区苟活蛮夷的威胁程度,对晋国来说,根本就是等同于无。
晋国上卿魏操,远期目标是灭掉秦国,至于近期的战略诉求,就是把秦晋的对峙线,从河西推到泾水以西,把秦国的泾阳,拿到手中。
此时不管秦国实力比晋国小多少,至少泾阳实实在在为秦国所掌控,同时槐谷以东的沮水,秦国也早就建设好了长城,晋国就算实力胜过秦国,想要在这种条件下轻取咸阳,不付出点代价,想都不要想。
这也是为什么晋军调动到河西之后,魏操并没有急于动手,而是在等待时机。
等到秦国的“锐士”正式进入楚国地盘之后,然后趁着天气还不是特别寒冷,一举突破北洛水,先把秦国的几块飞地吃掉,让秦国无暇整合渭汭附近的人力物力财力。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靠着土工作业,慢慢推进,天寒地冻都是无所谓,只要能推到咸阳城,就是胜利。
入冬之后,以秦国的国力,显然没办法再把“锐士”调回来,那么这一批秦军,很有可能会被玩成孤军。
要么原地待命等待冬天过去,要么就是翻过商阪直接进攻晋国腹地,以求本土呼应,互相拉扯晋国的力量。
不过显然老秦后也是不傻,在晋国调动武卒进入河西之后,秦国就派出了使者,从咸阳出发,直接前往大荔询问晋国意图。
晋国有所动作,秦国的处境就变得很不好,六百里商於之地,讲白了就是东南走向的谷地,主要就是洛水两岸的大量耕地,加上特殊的山脉走向,成为了天然的争霸战场。
当年晋国称霸,把楚国摁在地上摩擦,东线的胜利,掠夺的什么人口、土地、财富,都不如在西线上的蚕食鲸吞。
整个楚国的北地门户,是彻底暴露在晋国兵锋之下的。
以武关为界,谷地北部山脉和丘陵高低,就是晋国掌控的商阪。
武关之南,就是楚国地界。
但是随着吴国的崛起,老妖怪勾陈的不按常理,那种毫无前戏直接大力进入楚国深处的做法,给晋国分摊了大量压力。
晋国释放了国力之后,自然也就没必要在南部地区再多加驻扎存在部队,之后晋国的战略重心,也的确就是由南向北转移。
主要就是加强晋国东北方向,以及开拓太行山、黄河一带的优质土地。
商阪地区对晋国而言,就是个包袱,至少在吴威王勾陈在位期间,晋国几十年来,就没有在意过南部安全问题。
这也就导致了晋国在南部地区的军事设施,基本就是废弛,大量存在部队缩编,然后收缩到上洛以北,连熊耳山的驻军编制,也彻底裁撤。
因为在当时的晋国国内山头看来,除非晋国自取灭亡,否则秦国怎么可能绕道商阪?
脚踩泾渭,背靠函谷,秦人有几条命拿来送的?
当时的观点,不可谓不正确,实际上晋军突袭秦国,也很少直接沿着渭水就开干。
即便渭南摆放了主力,也会在河西拉一波大军出来,把秦军的大量部队吸引过去,卡死在槐谷动弹不得。
地利上的优势之大,晋国是空前的。
甚至也逼得秦国不得不在沮水以东修建长城,来抵御晋国。
效果非常不好,对本就国力处于弱势的秦国来说,这种资源上的大量消耗,根本耗不过晋国。
按照历代秦君的经验,有个二三十年太平,晋楚之间,肯定是要搞点事情的,那么到时候,秦国就能喘口气。
偏偏就是出现了两个偏差,一是周怼王让全天下都是“猴儿”;二是吴威王这个妖孽自从跟楚国卯上之后,就没有见收过神通。
老妖怪在位期间,晋国除了在老妖怪称霸一事上吃了亏,全程就是享受老妖怪带来的称霸红利。
几十年来的相对和平期,让晋国积攒了前所未有的资源财富。
这也逼迫得秦国不得不找地方回血,实在不行,吃点大补的东西,也能续一下小命儿。
然后老秦人就找上了戎狄,“秦伯称霸”这个事情,跟中原诸夏完全不搭界,因为秦国的称霸,主要是称霸在戎狄身上。
什么义渠,什么犬戎,大量的虐菜战争,让秦国的国内老世族,得以回血的同时,还能开辟大量渭水两岸的耕地。
唯一麻烦的,就是在筑城咸阳的时候,不得不在咸阳城以东修建长城。
国都之外五十里不到就是长城,这就是秦国的现状。
秦国东面边境,完全没办法做到进攻态势,只能战略防御。
也就是义渠之流还算比较壮阳,服用之后,老秦人表示效果不错,这才有了开拓西域路线。
经过多年的锤炼,老秦人的基层部队的战斗力,还是相当不错的。
就是打群战不行,晋军只要在河西和渭南摆出车阵,秦军就只能后撤,然后缩到长城或者霸水以西。
霸水的由来,也是因为秦君称霸于西戎,所以才讨个好彩头,将蓝田附近的那条渭水支流,命名为“霸水”。
只是晋国人打过来之后,表示你他娘的这也叫称霸?
爷才是北地方伯,你看爷到处吹这个牛逼了吗?
于是好好的“霸水”,就被晋国人加了三点水,从“霸水”变成了“灞水”。
秦国跟晋国的几次玩命,主要依仗,就是这条“灞水”和骊山。
也正是手中攥着一半灞水,秦国才有了底气冒险,从霸水进入南山山脉,然后进入六百里商於之地。
经过几次三番的研究论证,加上李解这条恶狗的出现,让秦国君臣都觉得,这是一个天赐良机。
只要拿下商於之地,先不管能不能把楚国怎么样,至少从商於之地往北,绕过商阪,就能直接进攻函谷关!
这对晋国来说,是尤为致命的。
一旦函谷关易手,秦国就可以直接放弃灞水、长城的防御体系,整个渭水以南的广大土地,将会成为秦军的主战场。
晋国是没办法迅速救援这片地区中的部队,渭南本来就是个沿岸平缓,往南陡峭的狭长地形。
一旦函谷关失守,大量的战车就成了摆设,完全没办法机动,甚至不要说机动冲阵,连找个地方像样阵列,都是做不到。
那么最终的结果,就是要看步兵的灵活性。
而灵活性除了步兵素质之外,还要看勇气。
老秦人表示玩命这个事情吧,它就是个日常。
秦晋两军各有长短,秦国显然是要以长击短,哪怕严格说起来,秦国的步兵也没有比晋国强多少。
但玩命程度只要高那么一点点,就是要强那么一点点,就这么一点点,足够秦国吃下渭南的晋国土地。
只要从咸阳到函谷关的狭长土地,都掌控在老秦人自己手中,那么剩下的压力,就只有河西一块地方而已。
这种压力的释放,足够让秦人有自信跟晋国玩对峙。
拼消耗已经拼得起了,宗周完蛋之后,镐京故都周围的土地几近放荒,但这么多年没折腾,同样又是一种恢复,秦人只要略作开发,就能重现天府之国的盛况。
宗周还没玩脱之前,渭河两岸的肥沃土地,被称作“陆海”“天府”,周天子靠什么就近养活大量王师?
真要是全靠入贡,根本玩不起。
正因为渭河两岸的土地产出极高,才使得历代秦侯,拼了老命也想把整块地盘守住,只要守住了,就算一时扩张受挫,也能关起门来休养生息。
宗周彻底玩废之后,历代秦君的努力方向,就是复现当年周人起家的套路。
周天子能够“王天下”,家底就是这关中沃土。
只是秦国人能想到的,晋国人同样能想到,所以才有晋国争霸,却又长期把持河西、渭南的大量土地,并且始终保持战略进攻的态势。
时势变幻莫测,东南吴国连续出了两头禽兽之后,对晋国也好,对秦国也好,都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战略转变。
秦国在冒险,晋国同样在冒险。
当秦国的精锐步兵,进入南山,迅速占领楚国边塞的同时,晋国的大部分,也迅速在河西集结。
微妙的战场气氛,让秦晋两国的边境百姓,都感觉到了不寻常的地方。
战争显然又要来了,相对太平了没几年,这一次,大概又是要开打。
老秦侯知道晋军动向之后,先行派出使者,为的就是拖延一下晋军的行动。
使者分了两批,一批是直接前往绛城,说是要给晋王献礼;另外一批则是前往河西,说是秦君听闻晋国上卿驾临河西,特来问询,有没有什么是秦国可以帮忙的。
秦侯的使者抵达河西之后,见到了晋国上卿魏操,走完流程之后,在大殿之中,面带微笑很是关切地行礼说道:“君上听闻上卿巡视河西,故命吾前来,代为传话,若上卿欲征讨戎狄,秦国愿出兵相助。”
使者不卑不亢,风度不凡,便是在晋国之中,这样气度拔群之辈,也是少见。
晋国上卿魏操同样也是面带微笑,拂须看着对方:“樗里氏相较子车氏,果然要忠诚不少。”
听得晋国上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樗里氏的秦国使者面色坦然,并没有感觉遭受羞辱。
“子车氏护送公主前往吴国,成全‘吴秦之好’美谈,亦是忠诚。”
“呵呵呵呵……老夫适才,不过是戏言。”
言罢,魏夫子站了起来,缓缓地走了两步,然后扭头看着樗里氏,“贵国愿意相助,老夫自然是欣喜。晋国欲除渭北之戎,贵国若是愿意相助,便出兵前往槐谷,截断渭北之戎北逃之路。”
秦国使者樗里氏面色如常,微微一拱手,还是面带微笑:“既是相邻友邦,如此行事,不过是等同举手,秦国自无不应之理。上卿若是同意,此时便可拟下盟约,吾也好早早返回国中,将国书递呈君上。”
“此去平阳,想必是需要些时日,只怕延误战机啊。”
“快马加鞭,定能早去早回。”
“如此甚好。”
双方的交谈相当的友好,丝毫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息。
直到樗里氏的秦国使者返回,晋国方面也没有什么为难的意思,反而礼遇有加,让秦国的使节团,都感觉不到晋国的恶意。
只是在返程的路上,秦国使者樗里氏对左右严肃道:“我等在外,当早做算计。”
“君子何出此言?晋国待我等极为和善……”
“和善?呵。”樗里氏冷笑一声,道,“只怕晋国此时,已有灭秦之意!”
“灭秦?!”
左右大惊失色,讲这种话,是要负责的。
但是樗里氏却是依然说道:“此行使晋,不过是缓兵拖延,只求入楚大军,能早有准备。倘若晋国此时不开战,未必是好事啊。”
“君子……”
左右都是被他吓到了,来的时候,使节团是有心理准备的,那就是晋国打算开战,准备偷袭秦国,他们这些使者,等于来晋国就是送死。
但是现在不但没死,还在晋国又吃又拿的,还顺顺利利地回家,心理上的变化,自然是就是不同。
陡然被樗里氏的话吓着了,显然是难以接受。
只见樗里氏面色肃然,眼神闪过一丝愁容:“若是前往咸阳的路上,晋国埋伏我等,那便是好事,说明晋国最近就会动手。若是没有……”
樗里氏心知肚明,现在秦国就在冒险,冬天一到,秦国能不能把商於之地中到手的部分拿住,都是小事。
万一晋国在冬天跟秦国开打,那么秦国能拿来打仗的精锐,就少了很大一部分。
一个冬天,能改变太多事情了。
以往冬季很少有作战,但是现在不一样,有了逼阳之战这个样板工程,列国也是琢磨了一点技术和打法出来,晋国哪怕只是杀过灞水,秦国就只能发动男女老少拖家带口继续玩命。
对樗里氏来说,稳妥的做法,就是把商於之地的部队,拉回来一点。
但樗里氏同样很清楚,这不过是对现在的秦国,属于稳妥的做法。
长期来看,就是死路一条。
晋国称王之后,必定要扩张,一定要打一场像模像样的“称王之战”,没有比秦国更好的目标了。
秦国要想保命,对付以前的晋国,龟缩死守是有用的,因为晋国不会跟你死磕。
但是对付现在的晋国,没用。
所以秦国想要续命,就得找到反杀晋国的办法。
而商於之地,就是一个绝佳的选择,只要经营哪怕一年,一年,也足够让前线秦军有了自持能力,到时候东西夹击,吃掉渭南晋国的土地,有很大的把握,有很大的希望。
这种甜头,樗里氏并非没有看到,也认为秦国的选择原本就不多,而现在是个天赐良机。
一旦错过,真的可能就再也没有什么机会。
放弃商於之地这个诱惑,绝无可能。
“秦国兴废,正当此时啊。”
樗里氏一声感慨,谁能想到呢,东南之国的剧变,居然就影响到了西北之国的国运。
此时樗里氏的秦国使者,竟然有点羡慕投靠夜月公主的子车氏起来,至少子车氏现在,没什么烦恼。
637 女神恩赏
“当年桓公在位时,举秦国之力,又有翟氏相助,同晋国争霸,最终惨败于崤。故函谷、阴晋,诚为秦国之耻。”
颖尾淮水女神宫,夜月公主面色淡然地诉说着秦国奋发向上的过去,可惜再怎么奋发,最终也是被晋国击败。
“崤山一战,晋国全歼秦国‘锐士’,三帅为晋国所掳,骊山为晋人所占……”
作为秦国公主,嬴莹太清楚当初晋国对秦国的伤害有多大了。
老秦人玩命归玩命,但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活该玩命的。晋国完全就是个巨大阴影,笼罩在秦国以及中原诸国的上空。
晋楚争霸,两胜一负,但最终的结果,就是晋国释放出了一头怪兽,然后内部继续自嗨。
直到释放出来的这头怪兽,把楚国啃得连个人形都没有。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有内在联系的。
如果不是诸侯歧视楚国,那么楚国也不会自立;如果楚国不自立,也就不会问鼎中原;如果楚国不问鼎中原,就不会晋国称霸;如果晋国不称霸,就不会扫平中原外围列国;如果中原外围列国不被扫平,就不会减轻秦国向东扩张的难度……
然后,如果不是秦国顺着渭水一路向东去找郑国麻烦,也不会被晋国包抄后路,直接全歼秦军。
再然后,如果不是晋国全歼秦军,秦国也不会跟楚国勾三搭四,乃至秦楚双方已经互相联姻,甚至还打通了一条比较成熟的,且绕开晋国的交通要道,也就是现在的六百里商於之地。
然后的然后,如果不是秦楚交流密切且频繁,也不会让秦国发现六百里商於之地的重要性,发现它是能够形成突出部,直接插入晋国大后方的战略要地。
于是秦国也不至于在当下冒险,晋国也不至于将计就计,试图再复现“崤山一战”的辉煌。
身在其中的参与者们,似乎还不觉得如何,但跳出局势,全盘考量看待问题的夜月公主,却是心知明了,这一次,秦晋双方搞不好会打成大会战。
虽然大战的双方是秦国和晋国,但创造这个条件的人,夜月公主更是清楚,是她的丈夫,硬生生地将一块楚国的地盘,放在了秦国的面前,然后围绕这块地盘,秦国和晋国,就会进行一场厮杀。
于她而言,原本是希望娘家秦国跟着一起发财,但是现在,她只想秦国被晋国爆打,然后认清现实。
“殿下,樗里氏使晋国,定是君上的拖延之策。”
“呵。”
嬴莹不屑地嘲讽了一声,“公父以为晋国还是以往的晋国吗?‘吴晋会盟’的根本,是‘吴晋互王’,哪怕公子巳已死,但吴国递交给晋国的国书,也是承认晋国之君,乃是晋国之王。”
说罢,嬴莹抬手看了看新制的指甲油,明红油亮,很是漂亮,她手指修长又少见褶皱,用这等大红之色,更显高贵,“夫君蒙尘于草莽之时,尚且知晓,欲成‘百沙之主’,当诛‘百沙’之首。那‘黑蛟沙’……你当是白杀的么?”
匍匐在地的子车氏们都是身躯一颤,此时他们当真是悔恨不已,当初就该更加坚决一些,让老秦侯如约而至。
现在这个局面,其实对子车氏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
因为秦国打成白地,子车氏在秦国的那点后路,也算是彻底葬送。
现在能期待的,就是秦晋之间,是不是会发生夜月公主口中所说的大战。
子车氏并不希望发生大战,这对秦国不利,对子车氏来说,好坏难说。秦国要是能赢,对夜月公主来说,也是个加分,在“汉子国”中,老秦人的代表,就是他们子车氏,那么子车氏在将来也能借势。
秦国要是败了,反过来子车氏依然能够借势,只不过是借“汉子国”这个成功之国,然后在秦国攫取利益。
但同样的,坏处也就是风险也很明显,老秦人要是一怒之下,把子车氏吊起来打泄愤,也完全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和平期的大多数温和操作,在经历大战之后的国家中,相当难以继续。
更何况夜月公主的一番话,也是点明了晋国的打算,秦晋双方大战,秦国的决心,没有晋国来得强。
晋国称王,就像当初李解成为“百沙之主”一样,需要立威一战。
李解灭了“黑蛟沙”,杀了“黑蛟沙”的图腾式人物“三黑”,才让当初的白沙,成为“百沙”中的“霸主”。
现如今晋国要做的,只是比当初李解的规模要大,对手也要更强。
“殿下,事到如今,我等当如何行事?”
“如何行事?”
轻蔑地看了一眼匍匐在地的子车白臀,夜月公主淡然笑道,“莫非子车氏还想入秦抗晋不成?”
“卑下不敢!”
子车白臀神色惶恐,现如今的子车氏,在原先的淮水伯府,固然也有不差的待遇,但他们完全被贴上了淮水女神宫的标签。
凭心而论,这种好坏都非常明显。好处是子车氏是最快融入淮水伯府体系中的“外人”;坏处则是上限卡死在了淮水女神宫,没办法绕过夜月公主直接跟李解的核心团队对接。
讲白了,哪怕只是为了照顾嬴莹的感受、面子,李解也不会直接拿子车氏当自己的爪牙心腹来用。
子车氏想要甩开淮水女神宫,搞不好一两代人都没什么希望。
这也是为什么子车氏不想秦晋发生大战,因为这等于是继续把子车氏往一条路上逼,完全没有别的选择。
“岁末之前,夫君必定自渚宫返回,届时楚地……”嬴莹顿了顿,“又何尝不是遍地烽火?”
玩味的语气,让子车白臀一愣,旋即听到夜月公主继续道:“同为秦人,汝等又是宗室之后,便赐你们一条后路,于我又有何妨?”
子车白臀听了之后,顿时大喜,连忙以头抢地:“白臀多谢殿下恩赏!”
“恩赏……”
念叨了一遍子车白臀所说之词,嬴莹掩嘴轻笑,“这恩赏,须以命相搏,尔等……还以为是恩赏么?”
一言既出,一众子车氏子弟顿时脸色肃然!
638 十八路烟尘
楚国郢都,隔着阳水,令尹斗皇神色肃然地看着河对岸的汉军如期操练。
和楚国的陵师不同,汉军三天一出操,这种高强度的训练,让斗皇每一刻都觉得汉军很快就要造李解的反。
不过他现在每每思考,都是反着来。
汉军现在能三天一出操,那说明汉军能天天出操!
甭管什么可能不可能,反正斗皇现在就是把李解往“神人”方向去思考,说不定李解就是天神下凡呢?
就当他真的是“受命于天”!
“上尹,上庸、九夷、荆山……”
“荆山也要起兵反楚?”
“时下局面,还请上尹早做打算。”
“太后如何吩咐?”
斗皇并不慌,哪怕把上庸、九夷、荆山这新反的三路反贼算上,已经有十八路实力不小的反贼,但这并不能让斗皇觉得有什么大问题。
这些反贼,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废物,不值一哂。
相较于十八路反贼,还是怎么稳住汉西局面更重要一些。
郢都还有人口,加上李解援助的劳动工具,恢复生产是不成问题的。至于那十八路反贼,这个冬天怎么扛过去都得让他们绞尽脑汁。
不出意外,都是要劫掠过冬。
但只要劫掠,楚军反攻之时,收复“失地”只会更容易。
什么得位正不正的,实力到了,再怎么不正,那也是正的。
“太后想要御敌于漳水和庐江。”
“庐江?”
汉东的反叛势力,轮不到斗皇去琢磨,那是李解的事情,大军扫荡只要狠打个两三回,那就是横推数百里,根本没有对手。
但汉西的“叛军”,还是得依仗郢都的山头。
山头连这点实力都没有,根本不值得李解扶持。
楚国的庐江,并非李解认知上的庐江,这个庐江在邓国故地,庐江以北,原本就是邓国的国土。
后来随着楚国的扩张,也就变成了历史的自然进程。
庐江在汉水的交汇处,过河一路向东,就是随国地盘,楚随交界同样是山,往北就是唐国,而楚国北地和唐国的分界线,就是桐柏山。
而桐柏山的淮水源,就是楚国方城防御体系的南方起始点。
从防御上来看,楚国这样层层叠叠的防守,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守住庐江,那么原本的汉水邓国段,也能轻松拿回来。
只要能控制到这里,那也是千几百里的纵深,如此就算北地有什么叛军,只要发现中央军还有能力控制到这个地步,就绝对不会公开叫板,更不要说什么造反、勤王。
赵太后虽然被李解白嫖个把月,但也真不是什么傻白甜,蠢女人没可能把自己儿子带到王位上,还能坐得稳稳当当。
更何况,她还是个外国娘们儿,在楚国内部,原本半点根基都没有。
“若说兵力,郢都、当阳、内方山、蓝田、上鄀,能筹措六七万正军。重组陵师,并无甚么难处。只是,领军大将,当用何人?”
斗皇眉头微皱,楚国陵师三军崩坏,乱七八糟的武装力量,都是菜鸡。
李解不亲自介入,那就是纯粹的菜鸡互啄。
可就算是菜鸡互啄,那也是有大小强弱之分的。
“太后有意用汉人为将。”
“汉将楚用,并无不可。只是,如今汉强楚弱,若汉人有意用庸才搪塞,徒增楚国衰败。”
“上尹,来郢都时,有传言是‘十步杀一人’之沙仲哈。”
“沙仲哈乃是汉军猛将,灭舒龙、征夷虎,更是扫平诸舒,使巢氏归附,如此良才,汉人必不能使其声名有损。如此……甚好。”
要是随便扔个人过来,斗皇还真的要做两手准备,但赵太后用汉人为将,还是沙哈这种猛将,反而要放心的多。
菜鸡互啄拼的就是勇气、战意,沙仲哈一介野人,在斗皇眼中,能够喊出“士可杀,不可辱”的野人,那绝对是非同凡响。
“汉军诸将,勇者甚多,唯沙仲哈威名不凡,倘若能笼络一番,于楚国,亦有好处。”
“汝言之有理,不过,如此也说明一事。”斗皇目光冷冽,看着南边的渚宫方向,“汉子解必不逗留楚国,想必是有更强之敌,使其不得不亲自前往主持。”
“上尹是说……姑苏?”
“未必只有姑苏,少不得齐鲁吴越,都要共讨淮中城。”
要说这种情况,斗皇肯定是要心动的,新宣告成立的汉子国,随时可能遭受围攻。
因为淮水两岸的沃土,这年头是真的多,只是以往列国混乱,加上晋楚争霸、吴楚争霸,这才导致了淮水两岸的废弛。
然而淮水伯府时期表现出来的大自然改造能力,彻底地震惊了中原诸国,大贵族们不是傻瓜,自然明白这种改造能力有多么恐怖。
以李解团队的回血能力,别人十几二十年的工程量,可能就是淮中城一年的量。
再加上淮中城已经出现了大量脱产武装人员,战争的突然性、灵活性,肯定是大幅度地甩开中原列国。
斗皇能够看明白的,中原列国中的精英,自然也能看明白。
只是有的人选择合作,有的人选择对抗,纯粹看取舍。
比如原滑国大夫稽,是一半公心一半私心,投奔李解,既是要给家族谋一条出路,也是顺便报一下国仇家恨。
再有像原逼阳国之君逼阳子妘豹,更是索性除国内附,然后举族南迁。
这种勇气、决心,是旁人难以想象的,唯有当事人,才能最深刻地体会,将权力、地位放下,需要多大的勇气,多大的决心。
“上尹,若是吴国号召诸侯,共讨汉子国,我楚国……”
“说实话。”斗皇叹了口气,“倘若汉子国真有此时郢都之危局,十八路烟尘滚滚,欲除腹心之人而后快,老夫亦是心动不已,正好借机,复我河东江山。”
言罢,斗皇叹了口气,“只是,老夫心知肚明,任何时候,不可轻视阴乡李氏。我辈之算,不过是人算,何如天算?”
“这……”
幕僚见自己的主上这副模样,也是一时无语,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茬。
可也不得不承认,斗皇是真的经历太多了,尤其是这几年李解的崛起,除了当年晋国发家有点类似,再也找不到像样的案例。
再把李解的出身抬出来,那就是真的前无古人,至于有没有来者,楚国令尹也是不好说。
“倘若太后用汉将沙仲哈,我等全力支持便是。”
“上尹以为,诸侯共讨汉子国,必不能成功?”
“老夫不能再行险,楚国、斗氏……生死存亡之际啊。”
提到斗氏的时候,斗皇神色略微凝重了一些,在三关的细作,已经将消息传了回来,斗尊这个老东西,居然跟商无忌求和了。
求和的条件是什么,斗皇根本懒得去想,以汉子国上下的胃口,寻常缓兵之计根本无用,什么谈判不谈判的,谈得时候打,不谈得时候大打特打。
原本斗皇是想逼迫斗尊,不得向其权邑斗氏服软,然后重新合并斗氏两支。
如此一来,恢复期的楚国内部,斗氏总体而言,可能大不如前,但是同样的,楚国更是大不如前。
所以两相一比,反而是这样的情况下,斗氏将会真正成为楚国上下通吃的超级世家。
现在这种状况,只能让斗皇更加小心行事。
639 一句话!
没打赢之前,除了李解和鳄人,大部分淮水伯府的高级幕僚佐官,都是决心满满,欲灭楚国而后快。
压力并不大。
等到真的打赢之后,反而扑面而来的压力,让整个幕府都是紧张不已。
都不需要高级官僚们的督促,从上至下,都有一种举世皆敌的提心吊胆。实在是将楚国肢解之后,幕府创造的战果之辉煌,不仅仅是超越了吴威王勾陈,还将楚国的巅峰期也超越了过去。
巅峰期的楚国,也不过是“问鼎中原”,并没有真的把中原怎么样,因为实力完全不够。
但是现在不一样,商无忌当年心头一句“焉知不能问鼎之轻重”的戏言,现在已经不是笑话。
改头换面的幕府成了汉子国,而汉子国的实力,哪怕是巅峰期的楚国,也不够看。
正因为如此,诸侯皆惧的情况下,反而会促成诸侯结盟。
最终就是引发诸侯反汉。
人在大别山的大舅哥商无忌,现在是谁都不信,哪怕是逼阳子妘豹、新编义士,商无忌也是不信,都防了一手。
整个李解团队的高层,都增加了安保强度,入冬前后,列国在军事上,很难有什么作为,但是派出顶级刺客,这一点还是可以做到的。
那些新编义士之中,谁是死士谁不是,鬼知道?
弄不死李解,弄死商无忌、柳巴、桐人等等心腹爪牙,还是可以的。
换了一个思考模式之后,大舅哥商无忌也有点明白为什么淮中城针对列国赴考的士子,也加强了安保工作。
实在是这些人,也很有可能遭受报复性的刺杀。
只要恐怖气氛开始蔓延,就会让普通人望而却步。
如果去淮中城赶赴考场跟赶赴战场一样,自然而然就能刹住投奔幕府的势头。
“走一步,看三步啊。”
商无忌如是感慨的时候,确实有点佩服老板李解的安排,居然早早地就针对淮中城进行了治安部队的换防,还增加了各种编制的卫戍武装力量。
比如说原本的丘北女兵,“柳营”的规模,比当年扩大了二十倍都不止,现在丘北女营是有“上番”要求的,不同部分的女兵,都有“轮番”在淮中城执勤的要求。
而从来豢养死士,都是以男性为主,不是没有女性死士,但一般女性死士,都是姿容上等,不可能有选择胖大仆妇当死士的。
这是一个思维误区,列国诸侯都不可能用女兵为主力,但在维持地方治安上,李解就敢放手给女兵去折腾。
工地上的女兵,手工作业区的女兵,照样能够把人治得服服帖帖。
想到了女兵,人在大别山,刚下马车要进大隧关的大舅哥商无忌,突然虎躯一震,心想是不是想太多了?
自己老板是那种人吗?
这必须不可能是走一步看三步的原因啊。
“这怕不是就是为了照看后宫?”
大隧关前,恭候多时的原楚国丹阳公大隧关守将斗尊,见汉子国的顶级“外戚”商无忌,居然在和谈的时候,还能失神,顿时有一种憋屈浮上心头。
此战,非战之罪,非士卒无能,实数天意,天意啊!
输给名将也好啊,甚至……甚至哪怕输给老朋友“州来大夫”云轸甪,那也比输给商无忌要强啊。
“阴乡商无忌,见过丹阳公。”
虽然失神,但大舅哥商无忌还是没有少了礼数,上前行礼之后,很是诚恳地招了招手,然后冲斗尊笑道,“丹阳公,此来匆忙,略备薄礼,还请笑纳。”
“败军匹夫,岂敢当商君厚待……”
话说一半,却是戛然而止,实在是哪怕斗尊上了年纪,这眼神儿还挺好。
那些个汉军力士,抬出来端出来的宝贝中,有各种各样色彩各异玻璃器皿。
且不说那些传说中的“东海琉璃珠”,其中一些玻璃盏,在初冬的阳光下,当真是闪闪发光,耀眼夺目。
老斗尊到了嘴边的客套话,都生生地截了下来,吞了下去,他要真是推辞,万一对方顺水推舟不给了,他这把老骨头,可能回家都被斗氏给拆了。
“商、商君,如、如此厚重……”
“嗳!”
商无忌见斗尊被镇住了,连忙笑着握住了斗尊的手,用力地握了握,“丹阳公,君上曾言,财帛不过是身外之物,有能者,当厚赐之;有才者,当厚赏之。今能人贤才在此,无忌岂敢辜负君上之重托?”
饶是斗尊打着各种小心思前来和谈,却也被震得不要不要的。
能跟着斗尊随行的,自然都是斗氏中的精英子弟,也是见过世面的。
可现在这种状况,汉军阵营自己都有骚动了,更何况是楚人?
不少斗氏子弟更是很丢人地吞了一口口水。
然而除了“东海琉璃珠”等等玻璃器物之外,商无忌还继续笑着道:“君上又言:红粉赠佳人,宝剑赠英雄。我汉国虽是初创,于军器一道,也算略有所得。今得淮水女神赐福,铸十二元辰剑,丹阳公……请!”
“十、十二……”
说着,就有十二个力士出来,各自捧着长剑出列,大舅哥商无忌随意挑了一把,然后抽出其中一柄,揪了一根长发,轻轻一吹,长发落在剑刃之上,瞬间断成两段。
接着,又抽出一把,一摞阴币放在岩石之上,商无忌抬手就是一剑。
叮的一声,火星四射,吓了斗尊一大跳,但老斗尊还是稳住了身形,定睛一看,才是瞠目结舌:“好……好剑!”
“此乃我汉**器监大匠桐人监制,淮水罕见神兵利器,丹阳公……宝剑赠英雄,君上曾言:江汉英雄,唯斗尊与斗师也。”
“汉……汉子当真这般说过?”
“淮中城路人皆知。”
大舅哥商无忌一脸坦荡,反正淮中城也没人去掀老底放黑炮,至于他老板李解,那是黑屁张口就来,圆这样的谎,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跟着商无忌的鳄人护卫们面不改色,他们觉得自己的老大,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很看重英雄。
既然商君说眼前的老头儿是英雄,那就是英雄,那老大肯定是看重的。
没毛病。
想起斗氏的未来,又想起郢都那个权邑斗氏大族长的下作手段,斗尊心神有点失衡,心态也有点崩。
要说混口饭吃,在哪儿混不是混?
更何况李解这里,摆明了伙食更好。
看了一眼“东海琉璃珠”,又看了一眼十二元辰剑,听说还是淮水女神赐福过的,老斗尊眼神闪烁,嘴唇翕张,无穷的话语想要出口,天人交战,无比纠结。
“丹阳公,临近寒冬,此行君上再三叮嘱,当保全三关将士入冬取暖,还特命在下,为公预备虎皮两张,公请看……”
“商君!”
原楚国丹阳公大隧关守将斗尊,突然大叫一声,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商无忌,“不必再言!不必多言!”
“这……”
大舅哥商无忌一看这老头儿突然情绪这么亢奋,而且是一脸的狰狞,顿时觉得是不是哪里有问题,犯了这老头儿的机会,让这老头儿打算翻脸了。
却见斗尊目光凛然,冲着商无忌一字一句地说道:“老、朽……愿、降!”
“……”
640 金字招牌
商无忌没想到这么顺利,他不过是常规套路,拿一堆垃圾来诈骗,原本想的是楚国豪族,怎么地也不可能这么容易投降,毕竟这可是斗氏啊。
怎么论关系,这斗氏跟楚王也是一家人。
只是大舅哥商无忌哪里晓得,郢都换了令尹之后,权邑斗氏就把大隧关的斗氏子弟退路给封死了。
讲白了,就是大隧关的这一支斗氏子弟,只配给权邑斗氏做附庸。
正所谓“宁**头,不做凤尾”,斗尊再怎么不争权夺利,当年也是做过丹阳公,属于楚国的一方实权大佬。
现如今,要给个小辈低头跪舔,这怎可能?
他斗尊也不是没有忠君爱国之心,保境安民之意,实在是楚国现在,君不君臣不臣的,这就是逼着他三关将士去死。
而且斗尊也认认真真分析过了,以汉军的实力,想要攻破郢都,根本不是难事。
既然李解能够拿下渚宫,隔着阳水的郢都,又怎么可能拿不下?
毫无疑问,这就是软刀子割肉,慢慢地给楚国放血。
回到郢都听政的,只有赵太后一人,熊孩子楚王,还在渚宫跟李解学习珠算呢。
这些因素综合起来,加上陵师三军崩坏,更是让老斗尊很清楚,他就算想要只手擎天,有那个心,也是没那个力。
事到临头,为了家族存续,也只能硬着头皮投降。
好处坏处且先不提,至少面子上,他也算是响应了中央号召,楚汉和谈嘛,他这个倒霉老头子,先谈一谈,也不妨事。
虽说擅自和谈,终究也是一个死字,但怎么地,也得几个月之后,才有郢都使者过来,跟他谈一谈是自杀呢,还是去郢都车裂。
不过更让大舅哥商无忌出乎意料的是,老斗尊原本萌生的死志,在看到一堆玻璃弹珠玻璃器皿之后,就彻底烟消云散。
死什么死?活着不好吗?
州来大夫云轸甪投降之后,不照样活得好好的?当初楚国内部,可是不少人打算要对云轸甪喊打喊杀的。
结果呢?人家直接把云梦泽的云氏子弟都偷渡到了淮水两岸。
现如今云轸甪可是主持淮南民政的实权人物,以往的楚国大夫,县令县尹,做到死也不可能想他那样管理如此广袤的土地、人口。
更有极为庞大却又干练的官僚团队,简直是羡慕死人。
就算清廉无比,那利用职务之便,抬抬手,就能让云氏、云轸氏子弟混的风生水起,不比从前在楚国沾沾仅仅小心翼翼要好得多?
老斗尊现在想着的,便是从汉子国那里,看看是不是搞一点细水长流的好处。
刚投降,提一些条件都是可以的。
除了一些投降之前就谈好的条件之外,斗尊现在就像是这个冬天,稳稳当当度过,就算松了口气。
只不过让老斗尊意外的是,汉子国的顶级“外戚”商无忌,居然率先提出了一个建议。
说是建议,但这个建议让斗尊很是紧张。
商无忌提议,让三关斗氏子弟,迁往罗汭。
大隧关往东北方向行走几十里,就是商无忌所言的罗汭所在地。
对这块地方,作为楚国斗氏的小支栋梁,老斗尊比商无忌要熟悉的多。
因为当年他的祖父,就是在这里,灭了罗汭之国。
这个罗汭之国,就是罗国,楚国灭亡罗国之后,并没有赶尽杀绝,也没有把罗国贵族直接吸收到楚国的统治体系中,而是将罗国宗族,迁到了江南,也就是在洞庭附近。
能够享受这样的待遇,倒也不是说罗国在国际上多么多么的重要,会引发什么不必要的天下大战。
纯粹就是因为罗国国君跟楚王是一个祖宗,都是芈姓源流。
当年楚人祖先不是没原因才跟着周天子闹革命的,实在是商鞧王屡次三番南征,导致了芈姓氏族,不得不从洛水流域,逃到了淮水流域,最终逃到汉水流域。
大家毕竟一起吃过苦,那肯定得念着点香火情,在国际上,多少也好看些。
当然本质上,芈姓罗氏就是工具人,目前在江南的存在意义,就是帮楚国开发江南土地,好处最终都是楚国的,何乐而不为?
这些个历史渊源,让斗尊很清楚罗汭是个什么样子,再者,他驻扎大隧关,往淮水流域放细作,肯定是要通过罗汭的,离得如此之近,罗汭的兴衰,老斗尊不敢说了如指掌,但也算得上心中有数。
所以当听到商无忌提出让大隧关斗氏子弟迁往罗汭的时候,斗尊是一半忐忑,一半欣喜。
忐忑是到了罗汭,这三关将士,可就真是没了去路。
往北是淮水,淮北就是息国故地,现如今汉子国的息县;往东是谷水,谷东就是弦国故地,现如今是汉子国的南息县;往南是大别山;往西则是訾梁丘陵。
要说务农种田,这真是个好去处,楚国巅峰期,在这里也是垒砌了大量丘陵梯田出来的,只是水利设施的进度很差,土地利用率,自然就上不去。
可显然三关将士,并不能马上就去务农,一旦汉子国返回,汉军本就士气高昂战力高强,到了更容易发挥长处的地方,三关将士拿什么去抗衡?
只是老斗尊也清楚的,投都投降了,还要攥着一堆大兵,汉子国想必也不会放心,这兵卒,终究还是要散出去的,又或者,被李解当做工具人,拿去干点脏活儿。
从汉子国的收益上来说,留着三关将士几千几万条狗命,显然要划算得多。
所以斗尊思来想去,商无忌不是打算撕毁协议然后做了他。
略微放心之后,自然是有点欣喜,因为斗尊很清楚,自从吴楚大战之后,整个淮南地区的生产,都是遭到极大破坏的。
最好的年景,就是去年一整年加上今年。
淮水两岸,从未有过这样的平稳期。
外部势力就算想要进入干涉,一看李解盘卧在那里,就只得驻足不前,然后绕道。
人力物力财力充沛的情况下,地方生产的恢复,自然也相当的快,现在罗汭的粮食产量是相当可观的,最近的一批粮食,就是拿来还随唐两国出借的粮食。
还了之后,居然还有一点小富余,可以想象这片土地如果有了淮中城的执行力,组织大量民夫修建水利设施的话,产量必然是暴增的。
有良田,有水源,就不愁饿死人。
加上附近丘陵地带多草木,取暖也是不愁,虽然斗尊听闻淮中城木炭用得不多,而是另有燃料,真假他也不去多管,反正这罗汭之地,是可以自己烧炭取暖的。
于是深思熟虑之后,老斗尊找到了商无忌,针对此事,细细相谈。
“丹阳公,君上曾言,但有犹疑、忌讳之处,为防以后误会,不若当时讲明。”
商无忌给斗尊亲自倒了一杯茶之后,正色道,“三关楚军归附,无忌自然欣喜,只是楚汉交战,必有仇怨。于汉军而言,不敢轻信楚军,故而处处提防,随时准备镇杀;于楚军处,亦是如此,不敢轻信汉军,唯恐汉军失信杀俘。”
非常直白地把双方忌讳、提防的地方,都说了出来。
商无忌相当坦荡,这种事情,或许对别人来说,要小心翼翼地斟酌,但是在李解这里,没有那个说法。
见商无忌如此直言,斗尊老脸一红,抬手拱了拱:“三关将士之性命,甚是重大,老朽……惭愧。”
“无妨。”
商无忌面带微笑,拂须看着老斗尊,“丹阳公,公若不信无忌,亦当信得过君上。试问,当世重诺之人,舍君上其谁?”
“这……”
一刹那,老斗尊就想起了“一诺千金”“断屐相迎”“忠肝义胆”等等故事传说,人的名树的影,李总裁的“信义”招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砸过。
只是老斗尊终究有点不敢赌别人的信誉,更不想把自己的生死,三关将士的生死,都寄托在别人的良心上。
这年头,良心都是用来喂狗的,他不信,他见得多了。
见斗尊一脸犹豫的样子,商无忌依然面带微笑:“丹阳公,为消公之疑虑,无忌已请来随国上大夫曾善、蔡国司寇蔡夕、淮南巡抚专员云轸甪,更有顿子国、逼阳国、郯国等国君,天下贤达见证,汉子国除非自绝于天下,否则,必不能戕害三关将士。”
“老朽惭愧!老朽……惭愧!”
商无忌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老斗尊哪里还有疑虑,当下也不顾什么礼仪,直接行了个大礼,把商无忌都是吓了一跳,赶紧搀扶起来。
641 都很郁闷
“要是斗尊老儿能乖乖投降就好了,省时省力,整个大别山,也就算是攥老子手里了。现在磨磨唧唧的,可真是没劲。”
人在渚宫的李总裁裹着一身熊虎大氅,带着楚国身份最高贵的熊孩子遛弯儿。
楚王个头儿不大,落李解手中,也就是一条臂弯就搂住的事情。
“伯父说的可是丹阳公?”
“嚯哟,有进步,听得懂方言了?好好好,今天就奖励奖励你。”
“还有奖励?!”
熊孩子眼睛一亮,以前跟着母亲,基本没什么好玩的,就算是读书,也是枯燥乏味。
自从李解来了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以前见都没见识过。
母亲让他喊李解“伯父”,他便这么喊着。
不过李解虽然教他算术,却也告诉他,李某人跟他是有国仇家恨的,将来长大了,别忘了报仇。
熊孩子自己倒是挺无所谓的,看护熊孩子的阍者则是一脸无语。这本来是他们这些老忠臣暗地里应该教的事情,结果这位狂霸酷拽更甚吴威王的汉子,直接自己就把夹带私货这件事情给做了。
阍者也闹不明白李解这是啥骚操作,反正在郢都四门,李解直接让人勒石碑刻,写下了誓言,大概意思就是他要是杀了楚王这个熊孩子,他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轰了也要骨灰随风而去。
总之就是毒到不能再毒的毒誓,整个郢都的楚国人都觉得李解是痴颠疯狂的,要不然正常人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要说撕毁和约,还有背盟这种缺德事,楚国人干得相当熟练,当年攻打绞国的时候,楚国就是派出使者,说是“和平滴干活,战争滴不要”。
然后嘛……
两国刚递交完国书,楚军佯装退去,当天晚上就把绞国给灭了。
除此之外,楚国人还干过另外一件事情,宋国国君子橐蜚的祖父,信了楚国人的邪,跑去赴约会盟,然后就被楚王给劫持了,接着就是被勒索大量财帛、奴隶、土地、武器、牛羊。
正是因为这件事情,才导致了后来吴威王爆打楚国的过程中,吴甲途径宋楚缓冲区,宋国人还半卖半送各种物资。
所以作为楚国的阍者,作为为数不多还守护在国君身旁的忠臣,当真是看不懂李解的操作。
这是把返回的退路都钉死了,完全没有婉转的余地。
也就是说,除非李解豁出去不要脸,并且也无所谓天下人怎么说,然后再去把楚国郢都四门的石刻敲烂,那么李解这时候杀了楚王,才能开始疯狂洗白。
显然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楚国人干那些背信弃义的事情,多少还能沾一点“兵不厌诈”的意思,这是能好好洗的。
但像李解这种操作,洗起来相当相当的麻烦。
所以在阍者看来,自家大王的小命儿,大概率是保住了。
不过保住归保住,李某人的奇葩操作,又让阍者觉得莫名其妙,不断地告诉楚王,他李解是楚国的仇人,将来是要灭亡楚国的,你得记着谁是大仇人啊。
这让阍者晚上照顾自家大王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抹黑李解。
有此跟熊孩子说,这汉子李解,是王上的大仇人,深仇大恨,不可不报,王上决不能忘记。
然后熊孩子很奇怪地看着他,表示他知道啊,为什么还要再说一遍呢?
阍者很郁闷,当时很郁闷,之后更郁闷,越想越郁闷,这怎么玩?
围绕在阍者左右的一众楚国忠臣听说之后,原本只是阍者一个人郁闷,之后就变成了一群人郁闷。
没办法,这种反套路,他们也没见过啊。
全程围观自家老大怎么教育楚王的沙东,也是整个人都不好了,跟了老大这么多年,他也没弄白这是个啥意思。
有天沙东实在是受不了了,心想自家老大是要一统天下的,怎么可以有楚王这种余孽生存?
于是就跑去玩进谏,说是老大你这样是不对的,像楚王这样的熊孩子,你早晚还是应该杀了拉倒,对汉子国这样的国际大公司,也是有好处的,能彰显咱们的实力。
沙东没说完就被李解反手一个耳光扇翻,离开渚宫的时候,沙东是鼻青脸肿的,第二天脑袋肿得跟猪头一样。
在此之后,沙东是彻底没有再去劝说老大杀了楚王。
不过每每见着楚王很是活泼地喊着老大“伯父”,沙东还是觉得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走,今天伯父带你去长江边放风筝去。”
“好、好、好……”
熊孩子拍着手,欢呼雀跃,在李解的臂弯上,笑得极为高兴。
旁边围观的楚人汉人,都是一脸无语。
楚汉和谐,楚汉和谐。
阍者瞄了一眼脸上已经消肿的沙东,上前亲切地问候:“听闻队长即将主持汉东军事,乃是方面大将,老朽恭喜队长……”
“基本操作,不必惊喜。”
“???????”
完全没听明白的阍者一脸懵逼,都不知道沙东在说什么鬼。
等沙东带队走远了之后,几个年轻楚人这才一脸焦急地上前对阍者道:“守君,王上亲爱汉子,这……这如何是好?!”
“唉……老夫如何知晓?”阍者双手一摊,他现在真成了阍者贱人,就是活脱脱给大王看门的,一脸无奈的阍者看着众人,“老夫又如何知晓?唉……”
楚人在纠结,汉人同样在纠结。
跟着沙东的几个轮值队长,很是不解地上前问他:“队长,首李不会是要把这楚国小王当儿子养吧?难道真不杀了?!这样不行啊队长,杀还是要杀的,队长你劝劝首……”
啪!
沙东反手就是一个耳光:“你说你妈呢?杀杀杀,一个毛孩子怕什么?我大汉立国靠的是实力,区区一个小孩子,能害了你还是我?!废物!”
“……”
捂着脸的轮值队长一脸委屈,有心想说前阵子你明明不是这样说的,怎么今天就这副模样?
“哼!身为汉军,当自强不息!”
言罢,沙东拂袖而去,昂首阔步,很是豪迈的样子。
一脸郁闷的轮值队长看了看左右:“队长为何变化如此之大?”
有人轻咳一声,小声道:“前几日队长好像挨了首李的打,被堵在瓮城角落,逃都没办法逃……”
“……”一脸委屈的轮值队长顿时怒了,“你不早说?!”
“现在不是说了么。”
“……”
楚人汉人一起郁闷,不过郁闷归郁闷,还都是一起跟着去了长江边。
风筝的款式极多,竹筋丝绸制作而成。
一般的鸟兽鱼虫也不算什么,李解因为没事干,还专门弄了一条大蜈蚣和一条大龙出来。
大龙是用白绢做的,做好了才上色。
正常的大龙风筝,耗时非常久,不过李解制作的这条,属于粗陋版本,也就是有个大概的轮廓,并没有太多细节,龙首基本靠画。
见到风筝之后,楚王很是诧异:“伯父,这是何物?”
“龙。”
“龙?!”熊孩子只见过鳄鱼没见过龙,陡然看到这么长一条奇形怪状,顿时好奇地问李解,“伯父,宫人画龙,并非如此啊。”
这年头的龙,和李总裁印象中的龙,根本是两个画风,李解懒得去解释,反正他就照着自己记忆中的龙去折腾。
真要是画楚国的龙,黑黢黢的一条,鬼知道是个啥。
李总裁要的就是酷炫!
制作风筝相当的败家,光那些材料,都让随行围观的阍者心惊肉跳,可一想到汉子李解是天下闻名的土豪,也只能把羡慕放在心中。
“小罴,这龙原是活的,被我杀了,取走了双眼。现在你拿笔,去给它把眼睛重新画上,它就能活过来。”
熊孩子一听,顿时双眼圆瞪:“伯父,真的?!”
“自然是真的。”
说罢,李解就招了招手,众目睽睽之下,将一支笔,递给了楚王熊生。
642 放龙点睛
在楚王熊生拿着笔给大龙点睛的时候,李解已经命人把风筝一节一节地举了起来。
入冬之后刮的都是西北风,靠近长江之后的感受尤为明显,要不是临时支起硬板帷幔,楚国阍者早就一副大风要把大王刮死的表情。
“伯父,就在此处点睛么?”
歪着脑袋,有点害怕的楚王熊生看着李解,他不怕李解,但比较怕这条大龙。
龙首恐怖狰狞,又只有眼白,倘若真的跟李解说的那样,点睛之后就活过来,岂不是要吃人?
熊生是听过宫中故事的,说是有一种东南来的大妖怪,叫做勾陈,吃人特别厉害,尤其是爱吃不听话的小孩,吃的时候都不放盐。
想到了勾陈的故事,熊生更是害怕起来,心想这眼前的大龙,只怕比勾陈还要大上一些的吧。
于是想着想着,便有些哆嗦起来,旁人见了,只当是小孩子怕冷,李解跟他混熟之后,就知道这熊孩子是怂了。
“小罴,点睛就是。这畜生倘若活了,我便再打死它!”
大手一挥,身穿熊虎大氅的李解,给了楚王熊生莫大的勇气。
自家伯父这么威猛,人人都道他是天下第一的猛夫,定是降服得住大龙。
熊生又想起来,自家伯父说了,这大龙,便是伯父之前杀了的,如今点睛,不过是让它复活罢了。
既然能杀一次,那当然还能杀第二次。
“呼……”
有点小紧张的熊生,轻轻地在龙眼处点了一下,硬笔朱漆,不过是一支长著,朱漆在龙眼上留下一个小点儿,这边是大龙的眼仁瞳孔,看上去……很是滑稽。
反正从李某人的视角看去,这就算是一条真龙,那也是得了老年痴呆的,倘若龙嘴里再耷拉一条舌头出来,那大概就是有了哈士奇血统的老年痴呆真龙。
又丑又蠢。
“咦?”
像是发现莫大惊喜一下,熊生觉得这头大龙,不像是要复活的样子,心中顿时高兴起来:伯父想必是把它打死很久,点了一边,也不见有异象。
有了信心,便立刻到另外一边点睛。
又是轻轻一点,熊生这便小跑到了李解一侧,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攥着李解的衣摆,缩在熊虎大氅下方。
后面一群楚国人见了,顿时觉得无奈,自家大王对汉子居然这么亲近,简直是让人无话可说。
“好了,小罴且看着!”
双手一抖,李解大摇大摆地上前,攥着一根又粗又长的混编麻绳,然后道,“听我口令。”
“是!”
走了十几二十步,攥着绳索,李解一声大吼,“起!”
哗!
很是不小的动静,一排大兵齐齐发力,向空中一抛,借着风势,李解很是轻松地将这条大龙拉扯了起来。
做工虽然不是很好,但气势很足,上头又挂了大量铜铃木铃,升空之后,只是一会儿,就先穿啦“哗啦啦啦”的铜铃声。
接着铜铃的声音稳住之后,木铃顿时发出“呜呜呜呜呜”的呼号声,声音特别大,又掺杂着铜铃声,加上西北风的风声,长江波涛的水花声,这种古怪的混响,着实有点吓人。
饶是楚国阍者见多识广,也是没料到,这大龙,真的就“活”了过来。
长龙在天空之中,很快就张牙舞爪扭动身躯起来,李解哈哈一笑,冲楚王熊生喊道:“小罴,你这点睛之笔,可当真是要收好,不能胡乱再用。今天你点睛活了一条龙,说不定以后,点了别样妖怪,也是要活过来的!”
此时楚王熊生已经惊呆了,熊孩子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地抬头盯着空中扭来扭曲的大龙:“长龙复生!”
震惊之余,楚王熊生又低头看着手中的朱漆长著,喃喃道:“莫非这是神笔?”
“哈哈哈哈……”
李解大笑,见一群鳄人跃跃欲试的狗模样,招了招手道:“想玩就过来试试。”
沙东见状,头一个上前:“首李,这可是和老家放的风筝,是一个道理?”
“不然你以为呢?”
“原来如此。”
在江阴邑时,李解就放过乌龟风筝,这乡野之间的趣味,横竖也不是很多,给人一些消遣,也算是劳逸结合。
沙东也是放过风筝的,只是没放过这么大的,而且还是大龙风筝,那感觉体验都是大不相同。
当下接过李解手中的绳索,然后或拽或拉,很是带劲。
“小罴,如何?”
“这大龙,伯父之后还要杀么?”
“你说要不要杀?”
李解不答反问,看着熊生。
原本还在震惊的楚国阍者,一听李解这么问,魂灵都要吓得出窍,赶紧看着自家大王,飞快地挤眉弄眼,唯恐熊生回答不好。
“它也逃不走,伯父既能制它,便活捉……留它性命也好,终是有灵之物。”
听到楚王熊生的这个回答,阍者松了口气,目光中露出了欣慰。
在阍者看来,自家大王要是回答要杀了那天上的大龙,只怕会恶了汉子,说不定反而会增添汉子杀心。
然而李解根本没想那么多,出来放风筝,就是好玩而已,看楚国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也蛮爽的。
最终大龙还是落了地,不过落地的时候,楚王熊生已经返回了渚宫睡午觉,醒来之后,便问大龙怎么样了,才有宫婢告诉他,那大龙,已经被汉子活捉,严加看管起来。
听说大龙还活着,楚王熊生倒是松了一口气,他是真的为那头大龙揪心,因为他很清楚,汉子伯父很厉害,无人可敌,伯父要杀大龙,谁也拦不住。
过了几天,郢都就传开了故事,一是“放龙点睛”;二是“楚汉和睦”。
这两个故事传出来之后,郢都的楚国令尹斗皇,差点气得尿血,入冬之后,竟然嘴角长了燎泡,吃啥啥不香,实在是……上火啊。
原本斗皇的打算,就是过个几年,只要机会成熟,就让楚王换个人。
甭管到时候是不是汉子国的对手,反正现在得先惦记着不是?
可现在,真心是没办法操作。
“放龙点睛”一事,说明什么?说明我大楚国也是有神人降世啊。
这个神人不是别人,就是咱们家大王,跟东吴的大妖怪一样,绝对非同小可。
要不然怎么掏出朱漆硬笔一支,点了一下龙眼,这龙……就飞上天了呢?
当然了,这龙听说后来又被汉子国的国君李解给活捉,那是后话,不必在意这些细节。
但自家大王能够点龙睛而使其飞升,这说明就是不简单,非常人也。
有了这样的故事,只要不夭折,想要通过明面手段来让他下台,基本没戏。
“鬼神”在列国之中的地位都不低,但是在吴楚大地,尤为重要。
老妖怪放任楚国人把他编排成吃人大妖,也是有别样考虑的,能够靠名声就吓住别人,又有什么好拒绝的呢?
于很多楚国老顽固而言,自家大王有这样的神异,肯定是与众不同的,是受到冥冥之中“鬼神”护佑的。
否则,自家大王现在应该死在渚宫啊,死因是他杀,杀人凶手,汉子国国君李解!
现如今李解不但没杀,还传出“楚汉和睦”的故事,楚王熊生更是亲切地称呼汉子国国君李解为“伯父”,那怎么地……也算是亲戚了吧。
就冲这两个故事,现如今在郢都的任何一个楚国权贵,都没办法算计赵太后还有赵太后的崽楚王熊生。
要对付赵太后和楚王,原本目标就一个,那就是李解。
现在不行了,本来就大家畏惧汉军畏惧李解,正好找着一个机会一个借口,老老实实地用户赵太后和楚王熊生。
别问,问就是“鬼神保佑”,再问就是“先王显灵”,继续问就自杀。
而在渚宫带着楚王熊生吃火锅的李某人,听说这郢都传得邪乎的故事之后都愣了:“‘放龙点睛’?还‘楚汉和睦’?这他娘的还真是有想象力啊!”
643 独占大别山
“大别山急报!”
“随我来!”
郢都上演着“楚汉和睦”戏码的时候,顺着溠水以东的“汉阳故道”,骑传、舟传并用,汉军斥候无视了本地区的大大小小武装力量,用时两天,将大隧、冥阨的战况,终于传到了南方。
通传鳄人气喘吁吁,在渚宫见到李解之后,立刻将红漆蜡封密件奉上:“首李,商君急件!”
“赶紧躺下歇会儿。”
抬手指了指一张躺椅,大冬天的,这样赶路很容易死人。
躺椅上除了软垫之外,还有毯子可以裹着,人歇下来之后,哪怕身上还在发汗,也不至于一会儿就着凉。
“谢首李。”
通传鳄人也没有矫情,赶紧拿起一条毯子,裹在了身上,然后躺在躺椅上休息,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平缓下来。
而此时,李解也差不多把商无忌的密信看完了。
“这就牛逼了,原来斗尊老儿,居然就降了?这真是……万万没想到啊。”
李解没有特别激动,只是不曾想到这次伐楚,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好处。
南北两线作战,几乎都可以说是达成了最理想的战果。
整个大别山,现在算是彻底落在了他的手中。
加上柏举山口也早就为他掌控,整个大别山区,楚国人就算是想要打游击,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楚国那边。
此时的楚国的实际控制范围,已经退缩到了当初跟“汉阳诸姬”大战之前的规模,而且影响力还是走低的。
楚国人当初是以“筚路蓝缕”起家,硬要说一条楚国人的祖训,那大概就是“三年不战是不孝”,这一条,算是楚国为了争夺生存权,不得已做出的选择,最后成了“祖训”。
当初的“汉阳诸姬”,现如今还算得上是个角色的,也就是随唐两国,至于赖国之流,因为列国纷争的缘故,已经退化到了最初的“国野之别”,地方上的自治非常严重。
而且哪怕是随唐两国,也处于墙头草的境地,要不是楚国人灭国之后,手段实在是有点脏,随国上大夫曾善,也不会一咬牙,就选择了站队吴国。
然后又在吴国和李解之间,选择了李解。
可以这么说,现如今的随唐二国,那是真的菜。
汉阳诸姬作为当初晋楚争霸的最前线,早就不复存在,也没有了当年的威风和国际政治地位。
现在汉子国拿下了大别山,随唐两国更是没有太好的选择,当初曾善的选择,其实是有点借势的意思。
小国嘛,找个靠山威胁恐吓一下曾经的强敌,也就行了。
只是让汉阳诸姬有点心情糟糕的是,楚国这条狼是打趴下了,可来的汉国,那是妥妥的一头猛虎,一巴掌下来,楚国想要翻本的机会,几乎就是没有。
驱虎吞狼不是不行,但老虎来了不走,这就坐蜡了。
伴随着楚国大隧关守将斗尊的投降,那么随唐二国连暗中拉拢楚**头,资助楚国强力人物的希望,都彻底破灭。
斗尊的投降,是彻底的投降,三关的一应权柄,都转交给了汉军。
这就对汉子国来说,有了一个极大的利好,随时可以吞并汉阳诸姬。
早晚的事情,而且不用遮掩,哪怕面对随国,都是如此。
无非就是多一道手续,扶持一个听话的随侯之子上台,然后借用随国公主的名义,就可以搞事。
实在不行,还能直接放斗尊出去,让斗尊把随国、唐国灭了,之后汉子国再来接收,全程还是无瑕疵,还能赚口碑。
至于说随唐二国跑去国际上,宣传什么李解跟斗尊早有默契,那也得有人信啊。
此时斗尊就算全面投降,可并没有公开,哪怕三关将士迁徙到了罗汭,也可以用楚汉已经和谈来解释。
现如今李解更是楚王熊生的“伯父”,那楚汉亲善,还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商无忌作为汉子国国君李解的左膀右臂,奉主君之命,招待一下友邦之臣,很正常嘛。
所以当商无忌的密信到了李解手中,让李解小小地惊讶了一把之后,李总裁就很清楚,汉子国这家公司,是真的要从乡镇企业,变成国际巨头了。
而且按照情报汇总来判断,加上子车氏的禀报,李总裁大胆揣测,把楚国摁下去之后,他之后要面对的,就是秦晋交战之后的赢家。
大概率,是晋国。
秦国想要打赢晋国,真的只能靠爆种,当然也不排除晋国自己出问题,让秦国打一个漂亮的反击。
而且即便秦国抓住了机会,也多半只能是惨胜。
已经称王的晋国,本就有着极为庞大的体量,现在为了“王号”的正确性、强大性,就不得不让战争机器疯狂地运转起来。
“你来得时候,商无忌是不是做了什么,才让斗尊老儿,乖乖地交出了大隧关、冥阨关?”
“禀首李,商君只是照例送了一些礼物给楚国斗尊。”
“礼物?”
“是。”
听到这个,李解略微分析了一下,“看来这应该是个重要原因了。”
没好处,谁愿意老老实实地投降啊。
只有好处给得到位,这投降投得才爽快干脆。
就跟“沧浪君”鄂沧一样,李解很爽快地就给他升职加薪,那么原本在楚国内部不得志的老倒霉蛋,自然愿意给李解效命办事。
且先不说效率高低问题,只说心甘情愿的态度,肯定是不差的。
鄂氏之后,好歹也是正经贵族,给谁卖命不是卖命?
“斗氏的人安排在罗汭,房舍数量够吗?”
“都是仿造‘大榭’的房型,商君在息城囤积大量毛竹,楚人的临时住房,还是够的。”
“内外墙除了竹排,还有什么?蒲草和竹编,开了天窗,有全家迁徙的,便在临时房舍中,开了火坑,架设煤炉。”
“嗯。”
李解满意地点了点头,“商无忌思虑倒是周到。”
通传鳄人想了想,又道:“楚人迁往罗汭,商君还请了随唐诸国的人前去做了见证,随国上大夫曾善,是亲自来的。”
“噢?”
李解一愣,“随国前往罗汭,走的是淮南还是山南?”
之所以这么问,那是因为当初随国借粮,是拼了老命,靠人把粮食背过大别山的。这条绕过楚国三关的路,并不好走,先要借道赖国的漂水,然后穿过大别山,再找到一条名叫油水的淮水支流,才能顺流直下,进入淮水。
接下来的水路,才会显得轻松。
当初随国能够借粮,除了随国下定决心之外,更因为蔡国落在李解手中,李解有那个人力资源来调配接应。
但总体算下来,借粮的主要损耗,都在路上民夫们的自我消耗。
拿下冥阨关、大隧关的意义,就在于随国东出大别山,就不必这样绕七绕八,往东虽然还是丘陵地带,但哪怕组织民夫,也只需要走百几十里山路,就能进入楚国的衡山三关。
以往淮、汉交流,非常的不便利,交通要道,不是被吴国搞成一团废墟,就是被楚国把持在手中,于汉阳诸姬而言,可以说是苦不堪言。
其情况,多少有点像秦国想要东出函谷的意思。
但主动权不在自己手上,也就只能窝在老家憋闷。
现如今的情况,那是大大的不同,至少汉子国对于关隘的管控,不可能跟楚国一样乱来。
“禀首李,走的是山南。”通传鳄人回答之后,又道,“随国上大夫曾善,还组织了马队。”
“嗯。”
李解点了点头,随国组织马队,那也是因为淮中城的扶持。
运输粮食的主力,山区就是要靠这种挽马,耐受性强,对优质粮食消耗不高,不过目前能够玩得转的国家,只有汉子国。
这年头的列国贵族,并非不知道长距离运动,会对马蹄有极大的磨损,只是他们没有钉马掌的技术,也不敢像李解那样败家,直接把大量的金属消耗在马蹄上。
所以通常列国贵族对马蹄的保护,就是“裹蹄”,马掌底部用木皮保护,然后用绳索绑在马腿上,有点类似绑腿,基本也起到了钉马掌的效果。
只是这到底不是真的钉了马掌,长距离运动之后,该磨掉的,还是得磨掉。
所以淮中城扶持随国组建马队,那是根本不怕随国马队跳反,成本太高,随国这样的体量,根本玩不起。
于是乎,听到通传鳄人对随国上大夫曾善的行为描述之后,李解顿时明白,这随国老儿,怕不是看到斗尊投降之后,有点急了。
644 焦虑
随国上大夫曾善不可能不急,他必须急,当大别山落在李解手中之后,随国的未来已经注定。
毕竟,此时此刻的天下局势,早就不是当初周天子意气风发,天下有国一千八的盛况。
见多了国家兼并战争之后,曾氏对于国家兴衰,甚至天下更迭,都是看得比较淡的。
天下纷争,此时已经是个战国时代!
冥阨关前,曾夫子回望来路,尽是崎岖的山路。
随国以东虽然山路不如大别山险峻,但也是丘陵起伏之地,只是随国的丘陵地带能够蓄水,土地产出也还算可观,这才繁衍出了相当大规模的人口。
能够抗住楚国几百年,那也不是吃素的。
汉阳诸姬仅存的几颗硕果,随国算是其中之一。
不过,看着密密麻麻宛若一笼窝头的丘陵山头,曾善却又是喟然一叹,倘若这些群山能够险峻一些,土地产出减少一些,这随国的存续,应当还是可以多上几十年的。
“夫子。”
曾善的几个儿子,都是上前询问,“夫子何故叹息?”
“无事。”
摆摆手,曾夫子看着曾经的冥阨关,当年这条关隘,简直就是随国的一条绞索,让随国不得不走更加崎岖的道路,才能前往淮水诸国。
现在,即便算不上坦途,但却是让随国的队伍,可以自由地出入。
作为随国的上大夫,仪仗还是有的,如今李解拿到了周天子正式颁发的诸侯证明,双方往来,就是国与国,而不是个人。
一把年纪的曾善,此时相当的庆幸,当初的行险投资,押对宝了。
随国的一个公主外加随国的支持,换来的结果,其实相当的不错,哪怕未来汉子国要吞并随国,至少曾氏的下场应该会很滋润。随国国君随侯的结果,也不会太差,黄泉之下,想必逢年过节,还是不会断了祭祀供奉的。
冥阨关前,迎接他的是原逼阳国国君逼阳子妘豹,须髯飘逸的妘豹,和左右护卫的形象,当真是格格不入。
护卫们几乎就是光头,偶有头发,也是毛寸,下巴上的胡须也是极短,乌黑乌青的一片,胡子茬看着就很扎人。
这些都是鳄人,身高参差不齐,但是都非常壮实,站在妘豹左右,就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
那种带着杀气的眼神,让曾夫子的几个儿子,都是不敢直视,哪怕他们也曾上过战场。
又或许正是因为上过战场,才会越发敬畏这种眼神。
“夫子,豹恭候多时。”
“罪过罪过,让妘君久等。”
“岂敢,请!”
妘豹很是爽快,邀着曾夫子入关,通关的时候,妘豹还笑着说道,“夫子前日才归国,怎么这般快,又返转三关?”
“若非国事,岂能如此。”
习惯了淮中城的办事作风之后,曾善也是诚恳问道,“妘君……”
斟酌了一番,欲言又止的老夫子眼神坚定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妘君,老朽素知妘君同汉子关系密切,又有‘忠肝义胆’之谊。老朽就直说了。”
“夫子但说无妨。”
见老夫子这副模样,妘豹大概也能猜到曾善想要做什么。
“妘君如今举族内附,待遇如何?”
问得很直接,但这是作为随国上大夫应该做的,随后待曾善极好,也相当的信任他,君臣和谐,自然曾善也要想着为随侯以及随侯的子孙,谋一个好出路。
“唔……”
妘豹沉吟了一番,驻足想了想,“我知夫子所为何事,不过,一时片刻,其实很难说清。不若在关中寻个去处,我邀斗丹阳、蔡司寇前来,一同品茗闲聊?”
听了妘豹的建议,曾善愣了一下,但立刻点点头:“若能如此,甚好!”
多听听各方建议,终究是好的。
现如今,随国的前途,是他的一块心病。
找了一处地方,冥阨关和大隧关类似,除了有大量的小关之外,自然也有大量的驿站通传单位,这些小站存放了不少军事物资,汉军接手之后,基本上就没打算驻扎多少兵力,小站也多半改建成仓库、客舍、逆旅之类的单位。
汉军大部队正在行军,陆续从冥阨关由北往南,队伍很长,都是要前往大别山南驻扎,然后进驻汉东土地的作战部队。
曾善仅仅是看到冥阨关通关的那些部队数量,就已经情不自禁地擦额头上的汗,这要是汉子国玩“假道伐虢”,顺手把随国给灭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实在是随国离冥阨关,真的很近很近。
“军容雄壮,军容雄壮啊。”
曾夫子感慨至于,又是对妘豹道,“老夫尤为欣赏汉军者,乃是汉军过境,鲜有抄掠地方,倘若有犯,自有军法处置。”
“这也是君上尤为自信自豪之处。”
听到曾夫子的话,妘豹也是与有荣焉,汉军的军容是真的没得挑,哪怕是最混乱的“义胆营”时期,也就是新编义士的前身,也是勒令不得劫掠。
对别的部队来说,不让抢劫,直接就是要形成哗变。
但当时逼阳之战的时候,李解是强硬到底,谁违反他的规矩,都是要严惩。
而这个,也是妘豹坚信李解一定是一条金大腿的重要原因。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这条金大体,当真是又粗又硬,抱对了。
“曾子,妘君。”
二人正在聊天,要喝茶聚会的小站内,出来一个老者,冲他们打招呼。
“丹阳公。”
“丹阳公。”
行礼之后,斗尊面带微笑,“屋中有热茶,快些入内。”
“请。”
“请。”
进去之后,曾夫子带着几个儿子入座,就看到斗尊也带了几个儿子,其中还有当初调往冥阨关来的斗鱼。
和旁人不同,斗鱼一直都在打量着外面通过的汉军,看到那些一言不发,只是默默赶路的汉军,斗鱼眼神中只剩下震撼。
“此来叨扰,实乃老朽一点私心。”
曾善拿着陶制茶杯,看着杯中的茶叶起起伏伏,然后开口道:“如此,老朽便直言询问诸位。”
对面而坐的蔡国司寇蔡夕见状,若有所思,难得那张僵硬的脸,都浮现出了一个微笑:“曾子直说便是,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罢,蔡夕还拿起茶杯,敬了曾善一杯,礼数相当周到,也是把自己摆在了晚辈后进的位子上。
有了这位蔡国司寇的鼓励,曾善目光一一扫过妘豹、蔡夕、斗尊,然后郑重问道:“不知汉子可有灭随之意?倘若欲吞随国,可否暂缓些许时日?”
此言一出,小站屋内,气氛倒是严肃起来,好一会儿,几个人都是在喝闷茶,始终没有人开口。
645 绿林好汉
要说气节,随国上大夫曾善是不缺的,否则也不会一把年纪了,还为了随国的安危忙前忙后。
当初为了避免被楚国吞并,可以说是拼了老命,吴威王勾陈那里下了重注,之后又连续苟了很多年,这才安安稳稳,有惊无险地过度了差不多有一代人。
曾老夫子的眼光也是独到,他能看出来汉子国和吴国的不同之处,体制奇葩也就罢了,关键是对底层的消化吸收能力,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吴威王时期,吴国对野人的利用率都相当的低,加上制度建设极为混乱,这就使得老妖怪主要依仗,从始至终,就是姑苏王畿地区的核心人口。
也就是老妖怪赌性大的同时,每次梭哈还都能赢,真要是遇上楚国人爆种偷鸡,只要一波,赢上一把,吴国就没有翻本的希望。
只可惜,老妖怪到死都没有给楚国这样的机会,甚至连有可能偷鸡姑苏的越国,也直接就平了。
更让人震撼的是,因为是老妖怪的临死一战,也就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战,反倒是让越国遗民,在他死后,不敢迅速地组织起反叛力量。
原因很简单,夺人心魄。
那种霸主余威,实在是让大量底层越国武士不敢放肆,想要消化掉对霸主余威的恐惧,是需要时间的。
也正是这个时期,随国勾搭上了李解,曾善的第二次下重注,就是下在了李解身上。
甚至不惜一切代价,连随侯的亲女儿都搭了上去,还勒紧裤腰带,也要支援淮中城粮草。
看似无脑跪舔甚至是无下限的操作,最终的收获却是丰厚无比,淮水两岸的大规模游击战结束之后,淮中城的发展势头极为迅猛。
当年徐国故地的粮仓,半年不到,就重新开发出来。
单位亩产不行,那就堆总产量,加上先进的农业技术,以及更加先进的组织管理,在曾老夫子的眼中,淮中城的粮食压力,是一天天在减小的。
而之后随着淮中城开始归还从随国借来的粮食,随国也开始经营淮中城特产的转口贸易。
毕竟长江水路这年头没实力根本不好走,一道彭蠡泽,犹如大海一样,横亘在吴楚交汇之地。
陆地上的交流,自然成了重要途径。
淮、汉交汇之地,哪怕不走大别山三关,随国的商队绕道,也能有保底的三倍利润。随后将玻璃器、陶瓷器、漆器等等淮中城特产通过溠水运往南方,利润直接翻一番。
要是担子更大一点,直接下到云梦泽,去州国或者江南的罗国,那么就算是换货交易,保底就是十倍利润。
相较当初借粮出去的消耗,组织两次商队,就能捞回本。
好处是看得见的,但曾夫子并没有因为看到了好处,就觉得万事大吉。
随国所处的位置,注定它成为楚汉相争的焦点所在。
原本就算不是兵家必争之地,现在也要变成兵家必争之地。
而这个,就是曾善非常着急的地方,他害怕李解为了便利,早早地就把随国给灭了,这让随侯没办法安心地赶赴黄泉。
对曾善来说,这是他职业生涯不完美的地方。
所以,他得想办法拖一拖,拖到随侯下台,又或者传位给哪位公子,然后这随国的末代国君,就不算是他。
心理上,总归是要好受一些。
至于说什么祖宗基业不可轻弃,那也要看什么时候。
倘若还是周天子大封天下,有国一千八百的时候,那么根本不用怕,老大周天子实力最强,想打谁就打谁,这祖宗基业,自己守不住,摇人就是。
现在周天子自己就是个菜鸡,还封了李解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人为汉子,随国能靠谁?谁也靠不住。
这已经不是晋国跟楚国互殴的时代,晋国根本不在意随国的兴衰生死。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随国要么被楚国吞并,要么被汉国吞并,那么和吃人不吐骨头的楚国比起来,汉子国显然给的条件和待遇要优厚得多。
有样板工程么,还能做官的原逼阳国国君逼阳子妘豹,就是最好的案例。
活生生的人,比什么都好说。
老大夫也想过这个,如果这时候汉、随合并,是不是老板随侯,还能混个养老差事当当,只要不作死,颐养天年是完全没问题的。
不过还是那句话,曾夫子对自己的职业生涯很看重。
他尽可能地让随侯平稳退位,传位给哪个公子都不重要,只要这个公子听话、识时务、认得清现实,那就一切都是没问题的。
如此一来,也不枉君臣一场,他曾善至仁至义,随侯也能有个好下场,死后去黄泉,也不是什么末代国君,至于将来忌日的时候,后世子孙也不至于说跟别的亡国之君一样,坟头连冷猪肉都没有一块。
在汉子国,这种问题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不过什么事情都是需要时间来承载,然而明明是一把年纪的曾夫子自己等得起,他就怕李解等不起。
万一暴躁汉子抄起斧子说要“除恶务尽”,然后扬言要把楚国余孽全部干死,那他上哪儿说理去?
随国上下,谁能阻拦李解?最多就是随国公主有点希望。
但淮中城缺公主吗?
淮中城最不缺的,就是公主!
所以曾善能够做的,就是尽最大的努力,至于能得到什么结果,他是管不了那许多的。
拉来妘豹、蔡夕、斗尊等人,也就是取取经,然后让他们帮忙分析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是自己可以使上劲的。
只是老夫子没想到,自己直言不讳,却是难住了这几人。
蔡夕其实很好说话,他的为官之道,又或者说是生存之道,就是“唯上”,内心世界和实际行动,都是高度统一。
“唯上”为核心,具体操作,就是“法度”,不过具体到“法度”,以前为平舆司寇,他是用自己创造的法律条文,去约束管理自己的治下。
而现在,则是自己学习、适应了淮中城的法律法规之后,再化用到蔡国国内。
整个过程,简直可以说是丝滑。
旁人见了,只会骂他是一条舔狗。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蔡夕的总结出来的知识,就是如何高效地,让自己的主君发展壮大。
淮中城既然现有的法律条文管用,能够让李解的实力更加强劲,让原本松散的野人变成高效的“国人”,那么,蔡夕就会贯彻它,因为这会让他的主君更加强大。
谁扯后腿,谁下绊子,谁就是敌人,而他就能行使“法”这个工具,将阻挠主君强大的“敌人”,尽数“法办”。
蔡夕无所谓蔡国境内的骂名,也无所谓他死后,蔡国境内的身后名。
因为蔡夕坚信,自己的知识为自己的主君服务,那么总有一天,小小的蔡国,不过是主君治下的一隅。
从全局来看,他何来骂名?
旁人很难理解蔡夕的学问到底好在那里,但这不妨碍蔡夕能够理解对面而坐的曾老夫子心情。
只不过曾善服事主君的工具,不是“法度”而已。
处在曾善的位子上,思考方式和知识储备,又完全和蔡夕大相径庭,曾善是不可能轻易放弃他现在的主君,也就是随侯的。
这是“礼”,曾氏想要以后混得好,随侯的下场必须好。
否则,靠出卖国君混了两代人,也会因为这个黑历史,最终曾氏沦为杂流,这是显而易见的。
因为人是社会性的动物,后世子孙完全可以用“寡廉鲜耻”来攻讦曾夫子,最终连累子孙。
所以即便想要出卖随侯,也不能是曾夫子,确切点说,是受到随侯重用的随国上大夫曾善。
蔡夕感同身受,很明白曾善的处境。
曾夫子和蔡夫子,情况是完全不同的。
作为蔡国现在的执政,蔡美哪怕大庭广众之下,狂喷蔡董活该被抓,那也不伤名声,因为蔡美就没正经给蔡董做过“臣”。
他蔡美上台,然后在蔡国境内狂刷那张老脸,这个机会,是李解给的。
而国君蔡董滚蛋,是因为郑侯郑爽,倘若还是国人昌盛时期,完全可以说国君拖累了国人,而不是国人对不起国君。
蔡董要不是失德,怎么会招来“义军”,又怎么会跟郑国勾结,最终导致郑蔡两国的国君,都被放逐?
国君失德,最终失国,这是蔡夫子在蔡国境内可以刷脸的重要基石。
随后一没有失德,二没有失国,情况完全不同。
所以事情麻烦的地方,就在这里,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曾夫子直接去渚宫,找到李解,把事情讲一讲说一说。
毕竟李解一向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一点,曾夫子是了解的。
不过现在是冬天,曾夫子就算有个那个心,也没那个力顺着溠水南下。
天寒地冻的,别到时候半道上遭遇冰冻,他一把老骨头,就交代在了溠水之上。
更何况,此时的汉东,除了上鄀还算好,其他地方,用“兵荒马乱”四个字来形容,根本不为过,那些个楚国地方豪强、大姓,纷纷武装了起来,割据的割据,自保的自保,显然就是要攒一点实力,跟李解进行和平谈判。
有实力才有得谈,楚国人不傻。
反正现在都已经成立了汉子国,尽管也没有祭天祭神什么的,但周天子的章,盖了之后,那可不是什么胡乱盖的。
汉东的楚国地方势力,就想着,这要是汉子国国君李解,怎么地为了太太平平安安稳稳,也会拿出一把卿大夫的位子出来,给大家伙挨个儿派发吧。
高等官爵没有,乡大夫乡士也还行。
实在是这点也不成,那效仿吴威王,一窝“庶常吉士”,那也不错。
就这么一帮楚国地方势力的心态,曾夫子怎么敢跟通传鳄人一样,单枪匹马就南北流窜,他怕得要死,上了溠水,没被冻死,也要被这帮楚国人给玩死。
时间不等人,老夫子也是知道汉军有能力在冬季作战的,所以思来想去,在震惊于斗尊的投降之后,就立刻到三关,找商无忌打个商量。
不过找商无忌是一回事,找这些个“同病相怜”之辈混点经验,又是另外一回事。
冥阨关的山道小站中,气氛有点严肃,一群老老少少,都是在那里喝着热茶,捧着茶杯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曾善发问之后,蔡夕欲言又止,张了张嘴,还是想再斟酌斟酌。
各自手中的茶水逐渐见底,斗尊之子斗鱼起身,亲自给一帮老前辈添了一圈之后,又拿着开口松子、核桃、马蹄酥、小米糕,一一端到了各自的案几前。
老斗尊抓起一把松子,剥了一颗,喷香的松子油脂饱满,在口腔中散发出一股香气,略微咀嚼,斗尊继续剥着松子,眉头舒展,然后看着眉头紧皱的曾善:“曾子所忧之处……某不知其余,不过,若从兵事而论,有些许拙见。”
“还请丹阳公赐教。”
笃的一声,曾善赶紧把茶杯放在身前的案几上,然后双手一拱,深深一拜。
“岂敢。”
斗尊咔咔咔咔剥着松子,然后道,“当年楚国伐随,难处有二。”
“一是溠水;二是绿林。陵师过河不利,过绿林,更不利。故而伐随不得成功,唯有经略衡山,使上鄀为郢都,东西夹攻,方有成算。”
老斗尊没有扯别的,只从军事角度来阐述随国要面临的问题。
当年随国还是抗楚先锋的时候,之所以能够嗓门大,除了汉阳诸姬还有实力,背后更有周天子、晋国、郑国、蔡国的支持之外,就是因为随、楚之间,是有天险的。
一道天险就是溠水,楚国伐随,本来就是要过汉水,这个过程,就已经是非常增加消耗。
当年的楚国,还没有败家到这种地步,可以随便浪费。损失稍微大一点,就得再攒个一两年,才能重新回血。
随国有国际援助,加上本身家底还算不错,依托溠水,楚国除非有二十倍兵力,否则在当时的条件下,根本没戏。
除此之外,就算楚国一时得手,能够过溠水防线,甭管怎么过的,是绕过去飞过去还是游过去,就当楚国过了去,那也是累得要死,但是进攻随国,就不得不面对绿林这片山区。
随国是本土作战,对绿林显然要比楚国人了解,稍微袭扰一下,楚国就不得不分兵,只要分兵,又不是本土作战,风险大大提升。
这就使得楚国想要伐随,必须先干死随国周围的国家,这样才能迂回,这样才能有良好的后勤。
楚国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谁能想到吴威王勾陈冒了出来,整个楚国的大战略,就是被硬生生打断的。
能够继续苟上几十年,曾善是真的庆幸,也暗爽不已。
此刻作为楚国斗氏一支的扛把子,老斗尊自然晓得以前楚国的战略意图,所以现在聊天一样地讲出来,倒是让曾善有了新的认识。
“斗君的意思是……”
“于随国而言,溠水、绿林,乃是天下。于楚地上鄀而言,溠水、绿林,又何尝不是壁障?”
斗尊语气平静,并没有想太多,对曾善道,“曾子不若仔细思量,楚汉和谈之中,上鄀,并未割让。”
上鄀这个大城市,就相当于突出部,在汉东成为了桥头堡。
对楚人来说,围绕着上鄀搞事,让汉子国疲于镇压,根本不算个事儿,底气也足得很。
但李解也不可能拿出太多的兵力来围着上鄀,建立一定的警戒线是肯定的,溠水就是汉水以东,非常不错的天然警戒线。
而溠水上游,绿林附近还有随国这样的亲密国家,随国肯定很乐意帮助汉子国,把楚国往死里整。
就算之前可能会有小心思,但是现在,是绝对没有的。
不能让李解觉得浪费时间,得看到用随国建立警戒线、治安线,是有回报的,是有成果的。
“若绿林随人,又遵守汉国之法,那自是更好。”
一直想要说话但就是没有说的蔡国司寇蔡夕,突然蹦跶出来这么一句。
妘豹愣了一下,看了看蔡夕,见此人居然说完之后,就一个劲地跟眼前的核桃较劲,便是明白了此人的想法。
听了蔡夕的话,曾老夫子心中已经有了一点雏形,只是还差点意思。
眉头紧皱,也拿起了一把松子,剥了一会儿,才问道:“如此说来,来年入春,汉子当不会图谋随国?”
随国有用,现在吞并随国,显然是不合适的,万一惹恼了随国人,搞不好他们就往绿林里一钻,跟汉子国打游击玩玩,那就是真的得不偿失。
不过即便想明白之后,曾夫子还是觉得不保险,至少也得让随国产生点更大的作用,能拉来李解的赞助,那就是更好了。
于是乎,曾善就打算再问问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让随国先绑定个两三年,让李解用起来比较顺手,还不至于反手就灭了。
只是一抬头,就见妘豹冲他拱手道:“曾子何不请商君禀明汉子,欲在绿林、溠水,组建‘义从’?”
“嗯?”
妘豹的这个建议,直接打开了曾老夫子的新思路,他突然转念一想,与其只是区区“义从”,倒不如一步到位,直接成为汉子李解的人。
想到这里,曾善便斟酌了一番,依然很直接地询问几人:“若是随国以绿林为礼,恭贺汉子受封……如何?”
“以绿林为礼?”
“若是如此……妙。”
“彩!”
连斗尊都是击掌赞叹,身后斗鱼不明所以,小声地询问:“夫子,此举精妙在何处?”
斗尊爽朗地大声道:“曾子此举,便是让绿林变为汉地。试问,此时绿林之民,是何国之民?”
“随国。”
“若绿林为礼,变为汉土。再问,此时绿林之民,又是哪国之民?”
“这……自是汉国。”
斗鱼回答之后,也是惊了,顿时说道,“如此便非止‘义从’啊。”
自家治下之民前来投靠,怎么地也得重新编练一下,规格比不上勇夫,那新编义士总能摸一摸吧。
“既是恭贺,不若称‘好汉’,也能讨得汉子欢喜。”
“好汉?嗯……甚好。”
老夫子终于眉头舒展,拂须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