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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鲨鱼禅师     战国万人敌txt下载     战国万人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40 埋伏他一手

    两军交战,当发现对方的最高指挥官实际上是自己人的时候,心情其实也是相当的复杂。

    反正沙东怎么都没搞明白,怎么项拔就成了老大的卧底?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搞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了,就好比新编义士五个大队的大队长,恐怕现在都是心情无比复杂的。

    毕竟自己正热血沸腾等着老板开创不世之功呢,结果这么大的工程,这么大的项目,老板带着一票老弟兄,三下五除二就完成了。这真是,说不出的别扭和难受啊。

    “王号不可去,去不得,去不得。”

    “这是为何?不过是王号而已,降等为公侯,又有何不可?”

    “沙君听我细细说来就是。”

    以往两国打打谈谈,基本就是剑拔弩张,像楚汉谈判这么和谐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只见刚成为楚国司马没多久的项拔,语重心长地跟“汉子”谈判代表解释道:“若是去王号,宗室必定愤怒。如屈氏、斗氏之流,多有桀骜不驯者。时下那处大夫虽已归顺,只是心思不纯,不可以为常例。”

    “嗯……”

    眼神有点严肃,沙东略微揣摩了一下项拔所说,心中也是承认,这位之前还是楚国都邑环列之尹的老家伙,其实并没有外间传说的那样,是个老牌废物。

    只是运气有点差,加上出身也不太好,在楚国自然是混不上去。

    现如今能够起来,纯粹是时来运转,抱上了李解的金大腿。

    之前李解给他的那些开销,用来运作升官发财拍马屁,实在是绰绰有余。

    有钱之后,才能够成为赵太后的“心腹爪牙”,哪怕只是形式上的,但“环列之尹”还真不是阿猫阿狗就能混的。

    闲散大夫那也是大夫,不配剑的君子也是君子!

    “若是保留楚国王号,还能安抚宗室之中跃跃欲试之辈。此间运转,可以先行对外透露风声,便说要逼迫楚王去王号。”

    “先抑后扬?”

    “先抑后扬?!”复读机一样重复了沙东的话之后,项拔连连点头,“妙啊!便是先抑后扬,若如此,原本蠢蠢欲动之辈,定然安分守己。以汉军之威,只待来年,便能隔绝楚国东扩之路。”

    说着,项拔又点了点桌上面的地图,“此地便是上鄀,以往楚**政大权,便在此地。当时楚国国力尚可,以此为郢都,故而上鄀乃是楚地雄城。只是,一旦楚国割让汉东土地。”

    笃笃笃笃……

    手指有力地敲着桌板,沙东看了又看,这才反应过来:“上鄀在汉水东岸?”

    “正是!”

    猛地提高了音量,语气有点激动的项拔看着沙东,“沙君想想看,若是有言在先,言必称去楚国王号,再行所要汉东土地,难易如何?”

    “自然是困难重重。”

    “倘若先抑后扬,使楚人觉得终究保住了王号,这汉东土地丢了,便是丢了。”言罢,项拔又用商量的语气说道,“只是,上鄀终究长期为郢都,直接割让,只怕还是有楚人不喜。不若以赁代割,便说租上二三十年,以全‘汉子’之名,定能顺利!”

    “咦?”

    沙东一愣,“这事,我们在傅城干过。宋国微山之南,就是用租赁的名义,拿下来的。”

    “……”

    一时间,双方突然沉默了下来,有点尴尬。

    楚国司马项拔原本还挺不好意思的,心想这缺德主意,提出来有点丢人,显得自己特小人特卑鄙特无耻。

    可万万没想到啊,这事儿,居然有人已经干过了!

    沙东比项拔更尴尬,现在他们是在密谋怎么搞楚国,怎么把战后利益最大化。只是这缺德事儿干得太熟练,之前的黑历史脱口而出,着实让人有点难为情。

    好在空气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双方各自喝茶掩饰,也就不那么尴尬。

    “那去不去王号这件事情,就先这么敲定。保留楚王王号。”

    “善!”

    保留楚王王号,短期内反正是利大于弊。

    毕竟逼迫楚王去王号,也就是周天子和“含姬量”比较高的国君们夸赞一声“亚克西”,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该组成联盟群殴南方人还是要组的。

    “迎回楚王、赵太后的名单,便在这里,如今郢都世族稀少,寥寥数人,便为令尹、莫敖。不过,以老夫愚见,赵太后可以返回郢都,至于楚王,还是留在渚宫‘避暑’。”

    “嗯?”

    沙东脑子没转过弯来,便问项拔,“可是要将楚王带回姑苏?”

    “不必。”

    抬手拿起茶杯,项拔又喝了一点凉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可使楚王认汉子为伯父,再以楚王年幼为由,使赵太后摄政。”

    “那岂非要在渚宫驻军?”

    “自是要驻军,不如此不能震慑郢都。”

    一脸严肃的项拔提醒沙东,“只是汉子不必以汉军之名,大可以楚王名义昭告全国,言筹建新军,拱卫渚宫。老夫既为楚国司马,又曾是‘环列之尹’,随便勾个名号,称‘近卫’也好,名‘亲卫’也罢,只是个名号。这王前之师,终究还是汉子所掌。”

    “换皮?”

    “换皮?!”乍然又听到沙东这么精辟的总结,项拔又是击掌笑道,“妙啊!便是换皮,这王前之师,名为楚,实为汉。只是楚国上下,谁能戳破?如今郢都封爵加官之辈,皆要仰赖渚宫母子二人,自是不会拆穿。至于凡夫俗子,又不能亲临渚宫,岂能知晓真假?”

    “……”

    听了项拔这一套套的,沙东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之前他就觉得,云轸甪这样的老江湖,怎么会在楚国沦落到那般地步的?现在一看项拔,沙东就觉得,这楚国今年不倒闭,明年也得垮台。

    这样高水平的老阴逼,楚国居然没有重用?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也就是现在读了书认了字,还能够跟在老大屁股后面勤勤恳恳地干活,换作以前还是沙野一小土鳖的时候,他能想这个?他能琢磨这些?

    他连个屁都不是,又怎么去感慨这些呢?

    无知的时候,又怎么可能去知晓食肉者们的“怀才不遇”?更谈不上什么感慨不感慨。

    “如此,看似汉军不曾驻扎渚宫,实则渚宫为汉军所掌。”项拔并不知道沙东内心现在异常的感慨,自顾自说道,“汉子有伯父之名,又是天下闻名之兵家,这王前之师孰人筹建训练,舍汉子其谁?”

    “有道理啊!”

    “如是有个交待,这楚国各地之民,便不会深究其中不妥之处。”

    “还真是……妙啊。”

    沙东再度感慨,老大果然厉害,这样的老阴逼,居然也能拉拢过来。

    只是沙东哪里晓得,李解压根没怎么拉拢项拔,来来去去就两招。

    一是给好处,二是大力给好处。

    没了。

    威逼利诱四个字,李总裁从来都是只需要负责“利诱”,因为“威逼”这么个操作,还需要他干什么?他这张脸就写满了“威逼”!

    “无论何时,楚王必须掌握在汉子手中,如此,赵太后也好,楚国新贵也罢,都犹如枷锁在身,不得自由。”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咦?此言精妙,不知出自何人之口?”

    “首李啊。”

    “汉子果然神奇。”

    项拔感慨之余,又提醒了一下沙东,“只要太后、楚王皆是安全,到时倘若有邦国以救楚之名进犯淮水,大义名分,不攻自破!”

    “这个倒是不必担心,倒也不瞒项子,首李奇袭郢都之前,早就有所布置,随时防着姑苏和北方呢。”

    “眼下最有可能用兵汉子后方的,确实只有这两处。”

    眼神略微担心,“姑苏吴甲、健旅,乃是一时劲卒,吴威王临终之前,更是凭此灭越。如今汉子位列诸侯,汉吴不两立,必有一战。”

    “早晚有这么一天的,白沙村早就搬空了,就留了几家工坊还在。首李早就想要找个机会去姑苏,只是太叔卯一直隔绝,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

    听沙东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些,项拔只觉得心惊肉跳。

    按照沙东所言来推算,那李解分明一开始就是带忠臣……

    不过看破不说破,现在大家一个锅里吃饭,那肯定是相亲相爱。

    “时下名单在此,老夫先行将去王号一事,于郢都运作一番。也好清查名单中人,何人可堪重用,何人当立即铲除。”

    “有劳项夫子。”

    “岂敢……”

    项拔躬身抱拳,沙东赶紧还礼,连忙道,“以后首李一统天下,定然不能少了项子功劳。”

    原本还心情放松的项拔,突然就心脏剧烈收缩起来,差点当场嗝屁。

    “一……一统……天下?”

    “是啊。”

    有点耿直的沙东笑呵呵地看着项拔,“首李在‘白沙’时,便是‘受命于天’,立下大志,便是‘一统天下’。”

    “……”

    捂着心脏,项拔赶紧深呼吸,生怕自己死在这里。

    听着沙东很认真的语气,项拔见他神情不似作伪,顿时寻思着自己还年轻,还没享受够呢,这要是老板一统天下,那自己的日子,得多爽多舒坦?

    想到这里,项拔老态尽扫,走路也松快带风起来,赶紧回郢都找侍妾们乐呵乐呵,庆祝庆祝有了新的人生目标。

    仔细想想,自己老个屁的老,正值当打之年,还能降服好几十年的。

    不过坐上阳水渡船的时候,项拔还是重新深思熟虑起来,原先的很多判断,是基于李解要做一个诸侯来考虑的。

    最大范围的考虑,也不过是李解成为吴楚之间的绝对霸主。

    项拔并没有正经想过,李解直接吞掉吴国和楚国的地盘,会发生什么。

    兼并战争时有发生,楚国能够发展到现在,也是干死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国家,才有了现在的地盘。

    南方霸主现在被打成狗固然很丑陋,但项拔的老家,一百多年前还是独立自主的国家,也曾经前途光明过。

    “国家兴衰,莫测也。”

    渡船之上,新任楚国司马项拔,如是感慨着。

    他也是第一个非楚国大族出身的司马,也是第一个连像样战功都没有的司马,更是第一个连军方支持都没有的司马。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成为司马,程序上是没有问题的。

    有人事任命,有楚王印玺盖章,流程全部走了一遍,只是时机有点特殊。

    旁人并不会关注项拔这个老废物成为楚国司马,而是盯着曾经的那处大夫斗皇,因为斗皇现在是新任令尹,理论上来说,就是楚国的顶级实权人物。

    当然,还是那句话,时机有点特殊,这种实权并没有什么意义,不过郢都的聪明人都已经反应过来,很多人都猜到,搞不好斗皇、项拔,已经跟汉军达成了秘密协议。

    和谈肯定有了眉目,而且进度不慢。

    “项氏村夫,竟为司马?”

    “王命如此。”

    “王命……”

    如今的郢都,顶级权贵已经非常的稀少,但凡在老家有实力的,都已经跑得一干二净。

    能把郢都豪奢撑起来的,如今只有权邑斗氏。

    斗氏的本宗子弟,包括家中女子,都已经进驻郢都,城内的很多物业,尤其是那些老牌世族的物业,都被征用充公。

    给了一笔赔偿款之后,这些充公的物业,又很快进行了拍卖。

    即便是广而告之,前来赎买的郢都土豪,能一次性掏出很多钱的,现在也只有权邑斗氏。

    那些个被套路的老牌世族,此时在郢都只留了一些看家护院打扫卫生的仆役,哪里能抗衡令尹、司马之流。

    曾经的那处大夫斗皇,也顾不得吃相难看还是好看,在李解真正动手之前,他必须把先捞上一笔,否则没办法跟族人交代。

    此次权邑斗氏进入郢都,赌性很大,一旦斗皇赌输了,搞不好权邑斗氏,就会成为斗氏小支,再想以后有什么话语权,就是痴人说梦。

    不过到目前为止,斗皇都没有看到什么不妥之处,随着项拔从渚宫返回,斗皇立刻前往司马府邸打探内情。

    “司马此去渚宫,汉子如何回复?”

    “还是一样。”

    脸上没有流露出什么破绽,项拔一副坦然的模样,对斗皇道,“汉子所求,还是汉东土地。”

    “只怕消息传出,国内震荡啊。”

    “再震荡又是如何?形势如此。”

    言罢,项拔又道,“不过,上鄀倒是可以商量,以赁代割。”

    “以赁代割?”

    “正是。”

    “愿闻其详。”

    “汉子租赁上鄀三十年,以全‘汉子’之名,三十年租期一到,再归还上鄀。”

    “哈……”

    斗皇笑了笑,显然没有当真,一旦租出去,还想拿回来?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不过看破不说破,这就是个表述问题,无非就是脸面上好看些。

    但是在斗皇看来,要是能如此,那大概也是相当的不错。

    楚国子弟要是还有志气,那就赌这一把,赌三十年后,楚国能够压倒李解,那么这丢掉的土地,再夺回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还有一事,汉子有意让楚国去王号。此事,才是真正麻烦之处。”

    “去王号……”

    念叨了一遍,斗皇眉头微皱,换位思考,要是他是李解,也会让楚国去王号。

    但显然楚国要是真去了王号,搞不好楚国各地就会出现扶持先王子嗣甚至兄弟为王的事情。

    大义名分,稍微动一动,就能转换。

    王号还保留着,那么大义名分,还是在的,投机者野心家就算想要操作,也找不到什么切入点。

    那些之前被斗皇、项拔套路的楚国豪族,也就只能在老家干瞪眼,老老实实地在封地做土老财。

    但凡想要发难,就没有合适的借口。

    可只要去王号,各地就有的是借口来起事,成不成功且先不提,这给自己弄个令尹、司马、若敖,根本毫无难度。

    有样学样么,你那处大夫斗皇能做初一,我们就不能做十五?

    那处大夫能成令尹,能成国君之下第一人,那别人要求也不用太高,左尹可以吧,右尹可以吧?

    甚至那些跑路的军头,比如说冥阨关守军,完全可以混个左司马右司马当当,要求不用太高嘛。

    想到这里,斗皇眉头紧皱,心中觉得奇怪,汉军难道只会打仗?难道看不到这样干的结果,只会让楚国到处都是山头?

    要说之前提出“去王号”,还可以当做是一种口号,但真的要来操作,那就有点奇怪,甚至有点莽。

    不过斗皇突然又冷静了下来,他再度用反其道而行之的办法去思考这个问题,李解能不能做到?能。

    那么就当“去王号”是真的。

    于是乎,斗皇也没有去求证这个事情的真假,也无所谓真假,就当是真的,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去琢磨怎么捞个大便宜。

    他现在是楚国令尹,理论上的治国辅政一把手,那么一旦楚国去王号,他这个令尹还能苟存多久,能管多大的地盘。

    新任司马项拔也没想到亲家能够想那么多,他作为卧底,考虑的重点不在楚国一方,而是怎么让汉军好处最大化。

    于是乎,刚刚结为亲家的两个楚国高官,都是各怀心思,暗地里准备着怎么对楚国各地进行宣传解释。

    在秋收秋种总指挥沙东眼中天天不干正事的老大,此刻干完了正事之后,搂着赵太后面带微笑地咂嘴回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淡定地说道:“下个月,你就返回郢都,现在令尹是斗皇,司马是项拔,算是自己人。”

    李氏口水吃多了之后,说话方式也越来越像李某人,赵太后一头青丝散落肩旁,她当真是个人间绝色,朱唇不点自红,娥眉不描自黛。

    又因为久居高位,气质也是有些不同,英气勃发,更有女强人风范。

    此时作小女子状,那“委曲求全”的隐忍、倔强、不忿、坚持……都让李总裁有着前所未有的体会。

    百玩不腻,这谁顶得住?这谁顶得住?!

    赵太后听得吴国野男人一番话,顿时一愣:“项拔?!”

    “我拿了楚王的印玺,盖了个章,给他封了个司马当当。原本让他当令尹,他说不合适,那就算了。正好他跟斗皇联姻,儿子要娶斗皇的女儿,那就让斗皇当这个令尹,反正就是个木头人,到时候……还不是你这个听政秉政太后说了算?”

    “权邑斗氏乃是斗氏正宗,子弟数万,岂能服我?”

    “怕什么?我给你留两个大队,再编练一支义从新军,算十个大队,五千兵力,让你横扫不服可能差点意思,让斗皇心甘情愿辅佐你,绰绰有余。”

    “那……那小罴怎么办?”

    “我是他伯父,当然要好好教育他做人的道理啊,他就留在渚宫,陪我过年。”

    “……”

    很明显赵太后娇躯一颤,她还是害怕儿子被杀。

    “小罴”是楚王的小字,李解玩了她一个月,“小罴”原先的大名就被扔了,改名熊应。

    赵太后给李解的解释,就是“顺应求生”,然后李总裁就笑呵呵地又给改了名,熊应变成了熊生。

    不管李总裁怎么表示自己不会杀一个熊孩子,赵太后还是不信,于是李总裁就在渚宫,开了眼界,学到了很多种新的姿势。

    “还请夫君宽待小罴。”

    啪!

    抬手轻轻地一拍,李总裁手掌揉了揉,淡然说道:“我李某人从不滥杀无辜,懂?”

    “是……”

    秋收秋种的工作还在继续,斗皇也正式拿到了任命,他就是新任的令尹,只是这一回,没有莫敖。

    因为莫敖代表的是楚王,现在谁能代表楚王?

    当然是楚王熊生的“伯父”……周天子册封汉子李解!

    既然是周天子册封的汉子,那李解能来楚国做莫敖吗?最重要的是,莫敖一向都是宗室把持,李解是宗室吗?

    理论上来说……其实也算。

    赵太后的姘头,这咬咬牙再厚颜无耻一点,总也能说道说道。

    关起门来,也是自己人嘛。

    赵太后准备着返回郢都,她现在是无比害怕渚宫,渚宫带给她的回忆,大概只有恐惧,无穷无尽的恐惧。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委屈球员到这般下贱的地步。

    只是为了活下来,只是为了重新掌握权力。

    哪怕这个权力,依靠的还是带给她恐惧的男人。

    不过赵太后虽然忙着求活,郢都以及郢都以北的城邑,都在震惊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吴人逼迫楚国去王号。

    原本司马项拔就是想先试试水温,先找几个地方宣传宣传。

    他哪里想到,自己才刚宣传呢,汉水两岸就传遍了李解要逼迫楚王去王号的消息。

    而且汉水两岸还有别的消息在流传,比如说楚王被逼着改了两回名字,先是熊应,然后熊生。

    总之是各种屈辱,总之是各种不堪。

    不过再怎么屈辱,再怎么不堪,汉水两岸的“土老财”们,也没有什么实际行动,就是在本地吵吵嚷嚷叽叽喳喳。

    没办法,这“衡山军团”就在汉东,鬼知道是不是形成一股兵灾,把他们家给抄了。

    更要命的是,三关以北的商无忌,天天派人叫阵,各种劝降,要不是丹阳公斗尊心理素质过硬,压制住了三关将士的活跃躁动心态,整个三关不攻自破。

    实在是楚国的优势荡然无从,三关将士又不是傻逼,怎么可能不明白大后方都没了的惨烈?

    孤军在外也就罢了,现在这支孤军,还他娘的窝在大别山里,这能挺到什么时候?听到赵太后生二胎吗?

    只是三关将士主要就是斗尊的晚辈子弟们,丹阳公斗尊就跟晚辈们仔细地分析了现状。

    投降不是不可以,但是轻易地投降之后,能有什么好待遇?不可能有好待遇。

    唯有显露出自己的抵抗决心之后,再去投降,敌人才会高看。

    这是话术,斗尊压根就没想过投降,到他这个级别,就算投降,能投降商无忌?商无忌算个屁!

    只是斗尊在前线顶着,也不是个事儿,他派出亲兵,前往“汉中”求粮,也没有说什么忠君爱国的废话,就一个态度,老子要是顶不住,就放商无忌进来,到时候你们自己看着办。

    这就有点喂屎的感觉了,“汉中”两岸的土族豪门,那是相当的难受。一方面想着重返郢都争权夺利,否则什么都给斗皇、项拔弄过去了;一方面又担心去王号之后,他们的地位跟着降等,家族蒙羞就在当代。

    在这么个当口,还要面对三关将士的敲诈勒索。

    换作以往,别说你丹阳公斗尊,你就是那处大夫斗皇,那又怎样?给你脸?

    但现在不行,真要是放了商无忌的大军进来,必定重演当年吴威王伐楚的局面,那是一片狼藉、满目疮痍。

    吴威王留给楚国的创伤,绝非一朝一夕能够消弭的,而现在,这个伤口仿佛是要被再度撕开。

    不但要撕开,还要在上面擦一把陈年老坛酸菜。

    人心惶惶之下,倒是压榨出了人们的反抗决心,勇士们一口气提起来,打算跟吴人拼了!

    在郢都的司马项拔还纳闷了,心想老夫就是派人去探探口风,不过是先放了点风声出去,说要“去王号”,怎么就一下子搞得汉水两岸同仇敌忾了?

    这是要打郢都保卫战呢还是要打衡山保卫战?

    不过转念一想,司马项拔寻思着,这事儿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之后再正式宣布没有去王号,这种返转心态,应该会更加强烈。

    到时候,再提割让汉东土地一事,也就轻松的多。

    只不过司马项拔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亲家,令尹斗皇有着另外一番操作。

    斗皇命令斗氏子弟暗中推波助澜,说要“去王号”的同时,又盯紧了汉东世族的动向。

    谁叫嚣得最凶,谁不闻不问,都是记录在案。

    摸底用不了几天,有什么反馈,都是一个晚上的事情。

    大概就是李解筹备赵太后回归的前后,郢都的宫墙之间,令尹斗皇拿到了一份名单,这份名单之上,就是汉东叫嚣最厉害的老世族。

    “夫子,如是便是汉东、溠水欲起兵‘勤王’之人。”

    “新市、安陆这两地,还真是勇气可嘉。”

    “安陆之戎,非我族类!”

    斗皇子侄们纷纷狂喷安陆起事的土族豪门,对斗氏这种“血脉高贵”的楚国最顶级世族来说,安陆那些土鳖,那是什么东西?不,那不是东西,安陆那里只有畜生。

    之所以有这样的态度,那是因为安陆得名“安于陆地”,但真要是“安于陆地”,楚人早就自己开发了,哪里轮得到别人?

    这安陆的地方世族,多以陆氏为主,而陆氏的由来,却又不是楚人,而是秦晋之人。

    但问题又出在这里,如果真是秦晋之人,斗皇子侄们,也不会这么瞧不起,开口说什么“安陆之戎”,闭口讲什么“非我族类”。

    根子在陆氏的祖先身上,安陆的陆氏由来,是因为当年晋国称霸之后,把洛邑附近的陆浑之戎击溃。这些陆浑之戎只能逃跑,逃跑的方向无非就那么几个,原本是要去秦国的,但秦国本来就跟陆浑之戎打了不知道多少年,恨不得陆浑之戎全部死光。

    当年晋国一波带走陆浑之戎,秦国怎么不可能趁此机会一网打尽?

    无奈之下,陆浑之戎就只好南下。

    这南下的时机也是比较微妙的,楚国的王号起伏,是有波折的。

    一开始自然是楚子,但实在是被排挤的受不了了,就励精图治扩张成了楚王。

    但后来晋国专治各种不服,楚国又自己去了王号,蛰伏了好些年,等到晋国势力收缩,又重新称王。

    就是在楚国二次称王的时候,陆浑之戎被击溃,晋国也没有兴趣赶尽杀绝,毕竟陆浑之戎虽然是“戎”,但就跟北狄一样,当年也是受过册封的,甭管是哪朝封的,论根脚,基本上就是一家子。

    实际上陆浑之戎,是正经周天子册封过的子爵,又称“陆浑子”,理论上来说,跟当时的楚国,是平起平坐的。

    当然实际上肯定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于是一个被周天子册封过的子爵,被另外一个准备重新称王的子爵给接纳了。

    这显得楚国大气啊,做事敞亮啊。

    楚国又把陆浑之戎安置在了一块高地,当时开发起来比较麻烦,没合适的人手,因为楚国正忙着防备二次称王之后的战争。

    于是陆浑之戎和楚国之间,算是一拍即合,一个需要人手来开发土地,没必要过度消耗自己人;一个需要苟全性命于乱世,有口吃的就行。

    这么一来,陆浑之戎,就安置在了溠水之畔的高地上,恰好就是在云梦泽的北边。

    很大的一片土地都没有开发,楚国白捡了好名声不说,就随便给了点工具土地,由得陆浑之戎去翻地烧荒,最后还白捡了大量优质耕地。

    也为后来楚国横扫大别山西南奠定了基础。

    陆浑之戎扎根楚国之后,就以“陆氏”行走,也就是楚国安陆陆氏的由来。

    不过终究是外来户,楚国的高官爵位,追溯源流,那都是一个祖宗,外来户根本没戏。

    所以安陆陆氏这么多年下来,混得最好的,也就是一个县尹,出过大夫,还是因为蒲骚之战杀出来的大夫。

    再之后,就啥都没有了。

    说是土老财,可能有点过。

    但要说是什么楚国豪门,那真是脸上贴金。

    至于老世族三个字,厚着脸皮在国际上胡扯,倒也不差,在楚国国内,安陆陆氏低调的很。

    所以斗皇子侄们狂喷什么“非我族类”,一脸的看不起,还真不是胡扯。

    此时安陆陆氏要“勤王”,也算是把握住了机会。

    换任何一个时候,想要“勤王”发家,可能性都不大,但现在不一样,只要亮明态度,就能自行组建武装力量。

    大义在此么,大家伙为什么抄家伙上路?那是因为要去救老板啊。

    当然能不能救回来,这两说,救不回来也没啥损失,这手中弄起来的部队,还能轻易解散了不成?

    只要手中有合法合理的军队,在哪儿不是爷!

    安陆陆氏的想法非常合理,而且可操作性也非常高,同时风险也不大。

    但是安陆陆氏万万没想到这背后还有链传动坑,司马项拔的后手,那是正式和约出台,可司马项拔的亲家,完全你没有管那许多。

    在知道安陆陆氏要号召“勤王”之后,令尹斗皇立刻召集斗氏子弟,然后宣布了一个密令。

    “溠水陆氏意图谋反,孰人敢往安陆,诱杀陆氏子!”

    斗皇此言一出,就表明了态度,杀是肯定要杀的,但怎么杀?诱杀。

    令尹斗皇的打算,就是用斗氏的身份,宴请“勤王”忠义之人,然后在宴会上,直接干死这些想要“勤王”的陆氏主谋。

    成功率很高,因为斗氏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安陆陆氏想要稳住地位,没有楚王血脉的人支持,他们就是个屁。

    现在,斗皇就是打算让他们成为一个屁!

    促使楚国令尹斗皇态度这么坚决,没别的原因,他就是改换了思考模式,先推演李解有没有“去王号”的意愿?有。

    那么接下来就是李解有没有“去王号”的能力?有。

    最后就是李解有没有承受“去王号”损失的勇气?有。

    于是斗皇就得出一个结论,李解会这么干,李解一定会这么干。

    这就让斗皇非常坚决,其他什么考量都是次一级的,优先级就是让整个斗氏捞着大好处。

    什么得罪安陆陆氏,什么溠水反复汉水震荡,关他屁事?

    大王今天不在家!

    爷是令尹!

    爷最大!

    斗皇亮明态度之后,斗氏子弟也不含糊,立刻有形貌风流走路蹁跹的年轻君子出列,抱拳躬身道:“吾愿为使,前往溠水,诱杀陆氏子!”

    “善!”

    见斗氏子弟不减风采,斗皇于是道,“此行安陆,许你死士五人听命!”

    “嗨!”

    “若陆氏子伏诛,溠水虽乱,不至败坏此时局面。”

    “谨遵上尹教诲!”

    是夜,郢都就有人出城东去,直奔汉水,过了渡口,再改换车驾,前往溠水安陆邑。

    整个斗氏的活动,并没有逃过沙东安排的探子,游哨将斗氏子弟的行踪禀告给沙东之后,沙东也是觉得奇怪,心想这斗氏是想干啥?

    尤其是斗皇,已经成了令尹,尽管暂时还差点漂亮的仪式,但手续是齐全的,他现在就是楚国名义上的二把手。

    “莫非斗皇老儿,是想联络大别山楚军?不可能啊。”

    沙东想不明白,他不认为斗皇会这么傻,暗中签订密约,斗皇是掺和了的,只不过斗皇和项拔考虑的不一样,项拔可以不要脸,斗皇要脸。

    目前对外公布的状况,那就是原那处大夫斗皇,之所以愿意接受遥命“令尹”一职,不是斗皇归顺李解,而是归顺太后和大王啊。

    正所谓“顺楚不顺李”,这“气节”这“品格”,终究还是保住了的。

    他斗皇降了李解吗?

    没有!

    他这是恭迎太后王上归来呢。

    现在他忙前忙后的,不就是为了营救大王和太后吗?

    等到时候王上来一个“王者归来”,这都邑的大门口,怎么可以少了他斗皇这样的大忠臣呢?

    合情合理,可喜可贺,实在是感动人心让人肺腑都要吐出来。

    “队长,现在是要翻晒麦子吗?”

    在军营中,沙东正在琢磨斗氏的操作,怎么都想不通,正入神呢,副手进来问他秋收的事情。

    只是喊了一声,沙东还是在发呆,于是副手觉得奇怪,大声喊道:“队长——”

    “嗯?!喊你妈呢喊!**!吓老子一跳!”

    越来越有李氏风格的沙东哆嗦了一下,立刻狂喷,骂骂咧咧好一会儿,这才皱眉问道:“什么事?!”

    “我就是过来问问,是不是现在就翻晒麦子。”

    “麦种准备好了?土地翻耕好了?人手组织好了?”

    “没呢。”

    “没你他妈的问个屁?滚!”

    “……”

    “滚!”

    “是!”

    想不通事情的沙东心情有点糟糕,这要是以前,他早就去问老大,这斗皇到底啥意思?这时候还偷偷派人出去浪。

    可现在不好意思啊,老大一天天的不干正事的,窝在渚宫都一个月了,还不下来。

    整个楚国都特娘的翻了天,北线大军虽然也传来了消息,说是几个山口已经掌控在手,但什么时候动手,也没个准,就等时机呢。

    沙东也不知道到底啥才算是个时机,楚国的太后、大王都落在手中了,还等?

    “他妈的……就算楚国司马是自己人,可郢都还是没打啊!”

    心中担心的要死,毕竟斗氏是豪族,而且是顶级豪族,光斗氏自己,就能拉几万人上城头打防御战。

    这要是让斗氏搞出了大事情,那他们不是白来了?

    就混一个赵太后回去?还有那数也数不清的粮食?

    “不行,我得去问问首李!”

    忍不住,军国大事不能当儿戏,沙东赶紧叫上亲兵,前往渚宫,说是有要事禀报。

    这一回倒是容易,轮值的鳄人,直接就把沙东领了进去。

    沙东顿时大喜,心说这一回,老大总算要干正事儿了,总不能一天天的跟赵太后这个臭娘们儿玩吧!

    进去一看,高台之下有个楼阁,楼阁之外有个凉亭,凉亭四面有水,石桥连接,活水出入其中。

    此时,传来了啪啪啪啪之声,沙东竖起耳朵一听,挺耳熟,等走近了,才发现是老大在教人学算盘。

    “……四上四,四下五去一,四去六进一……”

    啪啪、啪啪,李总裁抬手一挥,对身旁的小孩子道,“学会了这个,就楚国税赋那点计算量,能瞒得了你吗?对不对?”

    “谢谢伯父。”

    “应该的,应该的,我不能让你白叫一声伯父啊。”

    说罢,李解扭头瞪了一眼沙东,“你他娘的又来干什么?!他娘的要还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老子他娘的抽死你!你他娘的不好好盯着地里干什么呢你!”

    “……”

    脸皮抖了一下,沙东硬着头皮说道,“首李,斗皇连夜派人离开郢都,前往汉东。”

    “然后呢?”

    “然后?没了。”

    “就这?就这?!就这——”

    李解顿时大怒,抄起石桌上的大算盘就冲了下来,“别跑!你他娘的还敢跑?!我**你大爷——”

    嘭!哗啦啦啦啦……

    算盘砸中了一根廊柱,直接碎了个稀巴烂,闻名江淮的沙场宿将沙东,跑得比兔子还快。

632 战国

    淮水伯府的招牌换了,再次挂牌的时候,单位老板人没变,只是老板头衔从淮水伯成了汉子。

    看似降等,实际上却是大不一样。

    从此以后,汉子李解跟吴王姬虒,是平起平坐的。

    只不过淮中城因为军事管制,这一波激荡人心的消息,都只能关起门来自己爽。

    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在这一场盛筵中抓住机会,然后一飞冲天。

    饶是吴人自己,对李解自立也没有多大想法。

    主要还是因为交集太少。

    哪怕是江阴邑,即便跟姑苏有民间交流,也只能说广泛但却并不深入。

    各自有各自的圈子,再加上李解长期在外作战,于吴国地方世族而言,李解就是先王勾陈的一把吴钩。

    可以说是自己人,但并不是他们的自己人,而是先王的。

    现在先王不在,那李解怎么作妖都不奇怪,因为他是野人。

    “楚汉和谈,就在近日必见分晓。大别山楚军,早晚被出卖!”

    “郢都环列之尹项拔、那处大夫斗皇,皆是楚国肱骨忠臣,若是……”

    “狗屁!甚么忠臣!”

    在一处楚国人聚集的市场铺面内,关起门来议论“衡山军团”的楚人都是忧心忡忡,一人反驳同伴之后,直接目光严肃地环视四周:“诸君怕是还不知晓,如今司马亥已为‘左将军’,前往鱼复平叛!”

    “司马亥?鱼复平叛?小儿不往郢都救驾,去鱼复作甚?!”

    “哈……”

    那人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救驾?救屁个驾!那项拔固然是忠心任事,但又有何用?如今他为司马……呵,诸君何曾见过这等无病无权之司马?尔等又曾知晓,那处大夫斗皇,现如今,可是楚国令尹呢。”

    “令尹?斗皇?!”

    众人顿时大惊失色,“楚王为汉子所囚,岂能……嗯?莫非……”

    “不错!”

    一人用力地点了点头,“渚宫有王命传出,遥封斗皇为令尹,如今整个郢都,权邑斗氏一家独大,无人能及。”

    “奸贼!”

    “好一个斗氏,好一个那处大夫!”

    谁都没有怀疑项拔,毕竟这个老废物全国文明,堂堂大夫,连佩剑都没有,只怕让他舞剑,都不知道该怎么拔剑。

    现在即便项拔做了司马,但也没人羡慕,一个“傀儡”而已,说不定就是斗皇这条老狗,这个老奸贼,暗中耍弄的手段,想要蒙蔽世人。

    不过这种小把戏,在他们这些“智者”面前,都是无用,全都被看穿。

    “赵盘不知所踪,司马亥西逃,衡山陵师,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汉解岂能放纵楚军?只怕是要赶尽杀绝!”

    “如今楚汉和谈,听闻汉解欲让楚国‘去王号’,只这一法,必引变乱。到时候,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可有使者前往列国?”

    “纵使有强军前来救援,只怕也要等到明年。再者,列国……呵呵。”

    楚国人清楚的很,他们在国际上真没什么朋友。

    楚国的地缘政治基本就是跟军事力量息息相关,总结起来,在国际上就两条路。

    要么打死别人,要么被别人打死。

    “能行险救援楚国出兵者,唯秦与齐。至于陈蔡,豚犬附庸而已。”

    “秦国……”

    有人眉头微皱,“之前传言汉子同秦侯有密约,当在约期共击楚国。如今看来,兴许传言有误?”

    “不!”一个身穿薄衫的武士抬了抬手,否决道,“私以为,非是密约不存,而是秦国欲观东西‘李耳’相争!”

    所谓“李耳”,是楚国人的方言,实际上说的就是老虎。

    铺面内集会的楚国人都是沉默了下来,这一次楚汉相争,的的确确是二虎相争。

    只是并不势均力敌,汉军威势实在是恐怖,但问题不仅仅是恐怖,汉军已经有这么强的真容军力了,结果还玩了一次奇袭,还成功了。

    这让楚人很恐惧。

    跟一个莽夫作战,楚人是不怕的,怕的就是骚操作多得要死的莽夫。

    上一次在楚国地盘上瞎鸡儿莽的,就是吴威王勾陈。

    “如今方城空虚,倘若秦国出兵,六百里商於之地,无兵可守啊!”

    “唉……”

    叹气声想起来之后,整个厅堂内,像是被传染了一样,都是唉声叹气声。

    只是在淮中城的楚国人哪里想到,在淮水之畔上工的老秦人,现在也是恨得咬牙切齿。

    淮水女神宫中,子车白臀愁容惨淡,跟族中长辈攀谈的时候,情绪都提不起来。

    “君上若是趁虚而入,固然可以轻易获得商於之地,只是,失信于汉子……呵。”子车白臀苦笑一声,甚至还带着嘲弄,“君上自求多福吧。”

    “楚国若是势弱,列强必不能视而不见,以老夫所见,齐国必定借机出兵。”

    “齐国纵使出兵,也非是为救楚,只是以救楚之名,侵略齐国周边邦国。齐侯固然愤恨汉子,但值此之际,亦不敢尽起大军前来。入冬作战,近年唯汉子守逼阳而得胜。”

    言罢,子车白臀又道,“以齐人之精明,兴许借机生事,兼并鲁国也未可知。”

    “也是……”

    老者点了点头,来了淮中城,对国际局势和实力变化,也有更直观的感受。

    齐国现在要搞事,不是不可能,但肯定不会是真的要跟李解单挑。

    “会盟反汉”搞个盟主出来,肯定是要的。

    而鲁国跟吴威王、李解的关系,都是友好的,甚至说是战略协作关系,也不是不行。

    齐国完全可以用这个借口,直接爆打鲁国。

    李解怎么爆打楚国的,齐国就能依葫芦画瓢。

    李解借用长江,奇袭郢都。

    那么齐国完全可以效仿,在济水佯攻鲁国,实际上则是借道莒国,通过一定的水陆协同,从泰山山脉南边绕过来。

    操作只要得当,一波就把曲阜带走。

    只要干挺鲁国,名义上还能保留鲁国的宗祀香火,效仿李解么,扶持一个国君出来,管你是谁,只要是听话的,然后安插在鲁国。

    至于其他的,优质土地该割让的割让,该侵吞的侵吞,完全不需要顾忌吃相。

    此时此刻,国际风云都是盯着楚汉和谈的结果呢。

    以李解现在的实力,怎么可能放楚国一马?不农残楚国,也要让楚国大出血,把楚国重新打回汉西。

    到那时,李解的地盘,就是真真正正的称霸江淮。

    东吴西楚,南江北淮,这片广大的地区,完全就是复现当年的徐国。

    只是和徐国这个倒霉蛋不同,此时没有玩套路的周天子,也没有因为地缘政治要搏一把的楚国。

    无人可制的李解,对中原列国的威胁,是大幅提升的。

    原先李解行事,还要披一层吴国的皮,现在披个屁,干就完事儿了。

    在淮中城干了这么久的子车白臀,现在也摸索出了一条李氏搞事套路。

    先弄个“正义之师”的名头,再把要阴死的对手弄成“不义”,然后就可以开干了。

    “正义之师”制裁“不义之国”,实在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

    尤其是针对这一点,像子车白臀这样的外来户,其实相对来说比较拥护。

    因为借用“正义”之名,就能发动更多的战争。

    唯有更多的战争,他们这样的外来户,才能建功立业。

    光靠夜月公主的庇佑,那也不是个事儿。

    公主如果能够永生不死,那自然不用多想。

    可惜公主不但早晚要死,她连正式的身份洗白,短期内是看不见的,除非李解真的有了“一统天下”的大势。

    到那时,李解后宫团的那些外戚家族,面对这种威势,也不敢呲牙咧嘴。

    但此时此刻。形势是不一样的,淮水女神宫只要敢洗白,他们就敢把挑事。

    反正你是女神,反正谁都知道公主跳淮水死了。

    再多死几个老秦人,又有什么关系?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个道理,子车白臀明白的很。

    他说完“君上自求多福”之后,便对族中长辈们郑重道:“自今时起,秦侯诸事,子车氏便不予理会。”

    “嗨!”

    “是……”

    “是!”

    老者们抬手行礼,原本要是秦国如期相攻楚国,他们还有返回秦国的想法,即便不一定要去做,但终究是一条退路。

    至于现在,全完蛋了,真要是再留这么一条退路,只会被秦国拖累致死。

    有百害而无一利,子车氏这么多人,不可能拿来随便陪葬。

    “如今,子车氏当如何……”

    “君子!君子!君子!”

    正当继续交谈呢,却被嚷嚷声打断,就见一个子车氏的年轻武士,穿着一身短打,踩着木屐就哒哒哒哒冲了进来。

    到了廊下,也顾不得礼仪,将脚上木屐“踢踏”一甩,咚咚两声就踩在地板上,然后下座行礼,大声喊道:“君子!急报!汉楚已经和谈,楚国太后,如今返回郢都!”

    “楚王呢?!”

    “尚在渚宫!”

    “楚王尚在渚宫?!”

    “正是!”武士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气喘吁吁地大声道,“汉子为楚王‘伯父’,于渚宫教授楚王兵法。”

    对外反正就是这么一说,给楚国人一个面子。

    真要是当真了,那就是自取其辱。

    子车白臀一脸震惊,他本以为,李解会再拖上一拖,反正都拖了一个多月,再拖到明年,等到“反汉会盟”出现,再来一波狠的,岂不是更赚?

    谁曾想,现在就把事情给解决了。

    “楚国损失如何?”

    “听闻裁撤陵师,只可保留二十军。”

    “田地!”

    “割让汉水以东,溠水两岸十数城,如今一片混乱,反汉者不计其数。唯上鄀不曾动荡,听闻乃是租给汉子三十年,以全‘汉子’之名。”

    “……”

    听到这个结果,子车白臀蹬蹬两声,向后踉跄退了两步,李解这一口,自然是没有把楚国全部吃下去,但楚国一两百年的努力,彻底是付诸东流。

    子车白臀相信,楚国人肯定还打着歪脑筋,认为李解没办法消化这么大的地盘,楚国人只要闹事,汉军只能疲于平叛,最终苦不堪言,只得离开汉东。

    可惜,不是子车白臀小瞧,就楚国人的韧性,未必扛得住淮中城的这一通大建。

    整个淮中城为了烧煤,开了大大小小十几个矿,根本不介意再多来几个矿。

    “只怕汉东土族,未曾得到汉子许诺,保留彼等在汉东之利。”

    有个子车氏长者如此判断。

    只是前来报讯的武士却连忙道:“夫子有所不知,安陆陆氏,依然归顺汉军。”

    “嗯?!绝无可能!安陆陆氏,乃是旧时秦国陆浑戎,纵使归顺,也要斗上一阵。”

    “陆氏宗长,尽数被杀,如今安陆陆氏,已经四分五裂。”

    “这……这怎可能?汉军驻扎渚宫,安陆在溠水以东,汉军若是攻略安陆,岂非因小失大?”

    在老人家看来,就算要打,那也是打权邑打上鄀啊,打一个安陆干什么?

    “非是为汉军所杀,乃是权邑斗氏宴请安陆陆氏,随后,斗氏死士,格杀陆氏嫡系三十二人……”

    “……”

    “……”

    整个大厅都沉默了,权邑斗氏的操作,这他娘的啥意思?

    为了方便李解更好地统治吸收汉东?

    还是说斗皇都已经卖国了,索性卖得彻底一点?

    “斗皇,已经投靠汉子。”

    不管真相如何,背后的结果,就是如此。

    “唉……”

    叹气声更加复杂,真要是这样,只怕汉军收拾汉东人心,还真没多么复杂的地方。

    仇恨都被楚国令尹吸引了过去,跟权邑斗氏比起来,连如狼似虎的汉军,似乎也要慈眉善目起来。

    只不过,子车氏的人,并非是为楚人叹气,还是为自己叹气。

    当初联络秦国,哪怕只是象征性地派出一支小部队,前往商於之地,甚至都不用打,只是耀武扬威摇旗呐喊,做做样子佯攻一下,结果也是大不相同。

    子车白臀甚至也能猜得到,此时的老秦侯,怕不是肠子都悔青了。

    可惜一切都不能重来,谁能想到李解会奇袭?

    连中原列国,他们想象中的淮楚大战,应该是你来我往有来有去,怎么地也得淮军损失两千,楚军嗝屁一万,双方不停地肉搏,死伤无数,消耗无穷无尽的钱粮,最终精疲力尽,然后和谈。

    可惜画风全变了,淮军变汉军的整个过程,就是个彪形大汉抄起一块板砖,疯狂殴打小朋友,还是三岁的那种。

    一通吊打过后,把小朋友的棒棒糖也给抢了,然后扬长而去。

    正如子车白臀所料,秦国故都宫墙之内,也盯着秋收农事的秦侯,在收到了李解奇袭郢都,活捉楚王和楚国太后的消息之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捂着心口就跌坐在案几后头。

    要不是手持便面的宫婢反应及时,老秦侯说不定就要磕死在大殿上。

    “呵、呵……”

    须发皆白的秦侯抬起手,指了指案几上的印玺,“出……出兵!出兵——”

    “君上!君上!”

    “出兵商於——”

    老秦侯咆哮起来,双目狰狞不说,松弛的皮肤下面,血管一根根暴起,咬牙切齿的秦侯现在悔恨无比。

    他本想坐山观虎斗,这本没有错,但错就错在,哪怕坐山观虎斗,他也应该在山头上围观,而不是隔着山头一言不发。

    现在就算他出兵商於之地,固然还能捡便宜,但更大的可能,就是要面对好几个竞争对手。

    这时候不捡便宜等什么呢?

    揩楚国的油,这是最佳时机。

    至于说要不要建立“反汉联盟”,这是后话,看情况而定啊。

    几乎就是秦国收到消息的同时,周、郑、随、唐四国,都是分别出兵,以“收复故土”的名义,把楚国曾经获得的土地,能迅速占下来的,先给占了。

    随唐二国出兵的同时,大隧关守将,丹阳公斗尊立刻向关外淮水大军派出了使者。

633 战个痛快

    李总裁奇袭郢都引发的连锁反应,就是得到消息的天下列国,纷纷中了邪一样。

    正在开战的,立刻对外宣布弭兵谈判;原本和平的,毫不犹豫就起兵开打。

    什么陈国、宋国、卫国、郑国、鲁国、齐国……

    大国强国小国弱国,全都绕了进去。

    连“淮楚之战”中的双方,也仿佛是在“楚汉和谈”之后,一夜之间冒出来大量的叛乱份子。

    楚国乱七八糟的山头极多,自然是不奇怪。

    但李解治下,或者说李解的势力范围内,居然也冒出来大量的叛乱份子。

    一小撮夷虎人,裹挟着一小撮荆蛮,在潜邑一带,大肆破坏,大有反攻群舒、群巢的意思。

    其中有个人的身影,着实让李解有点惊讶。

    “这个羊舌肱,还真是打不死的小强啊,到哪儿都能搞事。牛逼!”

    要说对蔡国国君蔡董的忠诚,羊舌肱真是挑不出瑕疵来,即便蔡董被李解暴起坑了,送往了姑苏,但羊舌肱从始至终,既没有放弃营救蔡董,也没有放弃在蔡国境内搞反抗运动。

    蔡夫子被他搞得不胜其烦,而羊舌肱也属实牛逼,当真是李解说的那样,就是只打不死的小强,从蔡国离开之后,就奔夷虎人的地盘上去了。

    要是没有羊舌肱建设的渠道,引入外部资源来武装组织夷虎人,夷虎人也不会这么惨。

    毕竟要是纯菜鸡的话,李解根本不予理会,战略上藐视,战术上也藐视,高射炮怕什么蚊子?

    偏偏夷虎人搞得还挺热闹,于是李解就放出了沙哈,让沙哈去围剿夷虎人。

    效果斐然,成绩卓越。

    之后羊舌肱流窜到英氏那里,联合巢氏还有楚国残党,搞串联反抗,又拉拢了荆蛮,许以重诺,倒也搞得风生水起,连群舒之国也跑来凑热闹。

    当然结果也很悲摧,沙哈跟云轸甪配合得很好,三下五除二,群舒之国该灭的灭该杀的杀,轻轻松松就打到了大别山下。

    一般人到了这个时侯,早就死心了。

    但羊舌肱一把年纪,凭借坚强坚定的意志,继续流窜,深入到了大别山,跟荆蛮诸部深层次地接触,不但帮忙联系武器供应商,还凭借潜邑这个楚国在大别山北最后的势力地盘,提高了多方的交流效率。

    武器供应商在这里通过换货贸易大赚一笔,潜邑不搞事又能继续在李解的眼皮子底下苟一阵子,荆蛮诸部得到了加强……

    各方都是相当的满意,而羊舌肱,自然也就成为了荆蛮诸部中,为数不多有着诸夏贵族血统的老前辈老江湖。

    对很多荆蛮头领们来说,他们的的确确需要一个引路人,能够融入到诸夏中去的领路人。

    大别山里住起来,可真是没有平原地区来得舒服啊。

    于是阴差阳错的,羊舌肱就成了大别山荆蛮诸部的“狗头军师”,诸头领还挺愿意听羊舌肱建议的。

    毕竟迄今为止,老前辈的建议,都还挺不错,好处都捞着了。

    不过这一回,羊舌肱的建议,让荆蛮诸部的头领们,心惊肉跳地玩了一票大的。

    他们攻占了潜邑,就在“楚汉和谈”之前的几天。

    羊舌肱给荆蛮的建议是,现在李解孤军在外,他们抄了李解的后路,这样和楚国夹攻李解,李解必败。

    听上去……是挺有道理的。

    当然大别山荆蛮几个蛮帅也不是真的笨蛋,连楚国都会被打爆,何况他们这些长期被楚国吊打的渣渣?

    只是羊舌肱说了,荆蛮部众甚多,到时候真要是打不过,推几个弱小的出来当替罪羊就是。

    然后再跪降李解,也为时未晚呐。

    羊舌肱说的很复杂,不过要是让李总裁知道了,就会用“要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来总结。

    甭管多么瞧不上羊舌肱,这货还真是制造了一点麻烦出来,荆蛮大大小小在潜邑周围,凑也能凑个七八万人马出来,再吧大别山以南躲避楚国“衡山军团”的,总数超过二十万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这二十万中,除了荆蛮之外,还有浑水摸鱼的楚人。

    类似柏举斗氏的亲族,就顺势也混入其中,借用荆蛮这个名头来搞破坏,成功了自然表明真身。

    这要是不成功,跑路就是,他们是楚人,跟荆蛮还是有区别的。

    “首李,潜邑离我们很近,还是分两个大队出去,以防万一?”

    “防个屁的防,羊舌肱这是在想屁吃呢。以为可以动摇我们军心,这可能吗?他这是在制造混乱,跟我们当年在宋国的玩法一样。没意思。”

    摆摆手,李解道,“有云轸甪在居巢,不用理会。”

    除了云轸甪,现在在淮南盯着的,还有嬴剑。以及安排采矿的桐人,桐人现在的驻地在江南,如果江北有变,随时可以带着手中的治安部队渡江北上,堵死荆蛮在居巢、群舒故地扩散的可能。

    说到底,还是荆蛮的装备太次,大量武器装备,还是李解早期散出去的。

    主要就是石器,族群内互殴可能还有点意思,但面对李解的治安部队,就是死路一条。

    桐人和嬴剑手中的治安部队,弓矢装备率非常高,荆蛮大多数就是无甲步卒,根本没办法组织出有威胁的进攻。

    “那就放任不管?”

    “我们不用管,让淮中城自行处理。这批荆蛮人就是想要点好处,可以招安,就用在大别山南允许开荒种地,他们难道会比夷虎人还蠢?”

    大别山的荆蛮和江南的荆蛮还是有点不同,楚国人称呼他们为“衡山蛮”,六国、巢国则是称呼他们为“熟蛮”。

    算祖上源流的话,也是偃姓之后,跟淮南偃姓诸国,也是亲戚。

    只是因为历史变化,伴随着改朝换代,自然而然地也就不行了。

    正如楚国当年也想做个乖宝宝,好好地跟周天子混,可谁叫周天子不给面子呢,带着老姬家歧视他们,那就只好也不给面子了。

    不过终究还是有歧视链,诸夏看不起楚国,楚国也看不起偃姓土鳖,而偃姓土鳖,则是看不清那些个流窜到山里躲起来的亲戚……

    很微妙,但就是这么个现实。

    歧视链的客观存在,对列国诸侯来说是个问题,但对李总裁而言,这啥也不算一个。

    既然都盘下来汉东大片楚国土地,李总裁就没想过摆烂。

    首先要干烂的,就是云梦女神。

    来都来了,为了养活这么一大家子,动员个五十万到一百万民夫,耗时若干年,把云梦泽围垦填平一部分,很有逻辑很符合道理吧。

    围湖造田的重点不在于增加的耕地数量上,而是保证汛期不至于产生无法抵抗的水患。

    楚国在云梦泽北部地区,每到汛期,就是直接摆烂,爱咋咋的意思。

    但是在云梦泽西部地区,就大不相同,楚国不但疏浚漳水,在将漳水和阳水连接起来,修了一条漳渠,整个云梦泽以西的抗洪涝能力是相当不错的。

    实在是不行,往江南灌水就是,江南大片低洼地,都是泄洪区。

    因为楚国在国防上的侧重,加上体制的特殊性,汉东在传统上有分离势力,所以楚国并没有在云梦泽地区投入重资加以建设。

    正相反,云梦泽的待遇,跟江南泄洪区类似,当遭遇大洪水的时候,保住郢都,然后开夏水闸门,放任洪水进入云梦泽地区,爱怎么泛滥就怎么泛滥。

    所以云梦女神水超多,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但对李总裁而言,楚国人的玩法,他不喜欢,他就喜欢在干爽的地方跟楚国赵太后做游戏怎么了?

    再说了,现在楚汉和谈,那些在汉东的楚国人,未必就服服帖帖,正好拿来排队跟云梦女神单挑。

    把乱七八糟的人口都算上,就当有个两三百万人,全部填进去折腾云梦泽,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又不是修大运河,而列国也不是统一的国家,天下纷争,有口吃的,就能搞不少事情。

    如果说云梦女神体力不支了,不是几十万上百万人的对手,那也简单,大别山南北,到处都是林场矿山,有的是地方去消耗这些精壮男人的体力。

    李总裁要做的,无非就是两件事情,一是不让汉东土著闲着;二是不让汉东土著饿着。

    只要李总裁手中的粮食管够,他定期折腾死几万人,都不会有什么浪花掀起来。

    有钱有人有粮食,这就是他面对羊舌肱毫无压力的底气。

    与其紧紧张张浪费时间去跟羊舌肱过招,还不如抽空去郢都找赵太后聊聊天呢。

    和羊舌肱比起来,李总裁有点小担心的,反而是千里之围的秦晋周楚交汇之地。

    秦国假模假样修了个咸阳出来,无非是面对晋国打肿脸充胖子,更是向晋国表示他们老秦人不怕你们晋国佬。

    实际上秦国的政治中心,压根就不在咸阳,咸阳长期就是个贸易中转城市,老秦侯现在猫着的地方,是在平阳。

    因为嬴莹的缘故,李解对嬴莹老家还是有所了解的。

    秦国想要打开一条向东的道路,其实非常困难,但要是选择走山区,向南或者东南扩张,这个希望还是有一些的。

    但长期以来,也只是有希望。

    不管是向南还是向东南,秦国都要面对好几个问题。

    其中之一就是周天子时期的老大难,也就是西戎。

    除了完全不开花的西戎部族,绝大多数的西戎,算源流,仍旧是自己人。

    秦国在东进无望的时候,就想过南下进行探索,但拦在他们跟前的,除了南方的中南山之外,还有陆浑戎。

    这支陆浑戎,跟跑路到楚国,居住在安陆的陆浑戎,算是同出一脉,但战斗力却是完全不一样。

    以秦国的武器装备,并非不能干死他们,但这需要动用大量国家资源,这其中就又涉及到了一个国家安全风险。

    那就是当动员国家力量之后,肯定要抽调一些防备晋国的边防军。

    而晋国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秦国扫平国内的不服吗?显然不能。

    历代秦国并非没有尝试努力过,但都以失败告终,基本每一次,都是因为晋国的干涉,才功亏一篑。

    晋国干涉的方法极多,除了亲自下场,从河西威胁秦国腹地之外,还有别的套路。

    比如说陆浑戎除了中南山这一支允姓之戎外,洛水上游,也就是在商於之地的中段,也同样有一支陆浑戎。

    商於之地在晋国又称“阴地”,所以在晋国,这一部分的陆浑戎,就被称作“阴戎”。

    不过和其他国家不同,晋国对戎狄的利用,向来是恩威并施,愿意听话当狗的,往往待遇都还不错。

    偶尔晋国国内出现动荡,不方便干涉秦国的时候,就会让阴戎出马,呼应允姓之戎,搞一把秦国。

    当年怎么搞周天子,把镐京弄成废墟的,来个规模小一点,烈度低一点的,也够老秦人喝一壶。

    而这片复杂地区,除了掺杂大国势力之外,还有改朝换代的历史遗留问题,多方势力在这片地区,都有不小的影响力。

    所以不是说老秦人号召一下,然后悄悄摸摸地出兵商於之地,就能轻松打通东西交通线的。

    这鬼地方说起来也是邪门,大多数地区,周天子说的话,跟放了个屁,其实也差不了不少。

    一般也就是需要周天子给个出身的时候,才会跑去跟周天子做买卖。

    但是在这片地区,还真是有听周天子话的,只是算渊源的话,那就不是前朝,而是前前前前前……前世!

    其中纠葛说起来,那真是让老秦人相当的无语。

    秦国新建的都城,赋予了很美好的寓意,取名咸阳。

    而且选址也很好,离曾经的丰镐之地,也就是一脚路,渭水之畔,曾经的镐京没有被败坏之前,是天下的中心,天子的老巢。

    但最终烧光了,反正诸侯臣子们都言之凿凿,是西戎干的,那就是西戎干的,哪怕西戎抢得这么爽,也没捞着仨瓜俩枣。

    装备依然很烂,人口依然很少,但这不妨碍西戎哪怕已经四分五裂,大大小小的部族不是被秦国干就是被晋国干,但破坏镐京罪,只有它能背。

    斯人已去,那就不比较了。

    不过总还是有人比较忠心的,比如说就有这么一家,名叫“荡氏”,就挺愿意听周天子的话。

    周怼王设年号为“天授”之时,“荡氏”就用“天授”为历。

    如此忠诚的“荡氏”,其实也起起伏伏过,曾经也建立过国家,也灭亡过,又重启过,再灭亡……但初心不改,对周天子是一片痴心。

    “荡氏”之国,就是亳国,尽管在周天子发家致富的漫长时期中,“荡氏”也不是没有跳反过,但总体而言,问题不大,否则也不会夹在西戎诸部之间,隔绝陆浑戎和周天子的一亩三分地。

    不过“荡氏”虽然对周天子很买账,可论及源流,却又是跟“不周”有关。

    因为“荡氏”源自共工氏,而共工氏又跟帝高阳别眉头,这年头,跟帝高阳攀关系的就一家。

    谁唱“帝高阳之苗裔兮”,谁就是那一家。

    那么问题来了,当楚人占了商於之地,跟晋国争雄,“荡氏”会不会给点暗示?表示爷祖上可是撞断过“不周山”的。

    所以这些奇葩的势力组成,加上一些“渊源”,以及更加复杂的地缘政治,就形成了商於之地的复杂性、不确定性。

    李总裁不担心羊舌肱在荆蛮诸部那里作妖,但不代表他不担忧老秦人跑去商於之地饶舌的时候,把周围的大大小小国家全都饶进去。

    这要是饶舌饶得太嗨,让楚国赵太后吓着了,岂不是没得玩?

    李总裁要的就是赵太后那股子倔强、高傲,然后让她用最骄傲的表情,做最羞羞的事情。

    这要是赵太后吓得面无人色,哪还有毛意思,一点意思都没有。

    不好玩。

    所以作为一个霸道总裁,李总裁不想破坏现在来之不易的享受。

    要是回到淮中城,他就是一头牛,一只畜生,虽说也挺愉悦的,但精神层面的享受,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作为正牌汉子,李总裁现在根本不想回淮水。

    此间乐,此间甚乐!

    “现在也就只能指望晋国为了称王,不想出来惹是生非了。”

    在渚宫跟手下们分析了现状之后,李解又道,“命令淮中城,加大周南侦查力度,我听嬴莹说起过,这周南有个周天子的宗室美女,乃是周南有名的绝色,只是常年养在周南楼台之间,很少有人见着。”

    李解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这要是秦晋周楚蛮夷戎狄一拥而上战成一团,这美女……说不定就香消玉殒啊!”

    说话间李解面露焦急之色,更是连续顿足拍手,然后双手一摊,冲手下们叹了口气:“你们也是知道的,我就这么个爱好……”

    “……”

    “……”

    手下们有心表决心,说一定让老大达成所愿,可话到嘴边,实在是说不出口,真的是说不出口啊!

634 不义之战

    事情当真是赶巧了,在秦国打算偷鸡的时候,周围大大小小势力,就没有一个省心的。

    老秦人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晋国对内称王,本来就是个开始,真正要做的,是对外称王!

    秦国打算偷鸡,晋国人也没闲着,先是晋国几大卿士世家组织了一次高端会议,统一了思想,那就是先把晋国这张饼做大,做大了,再来看大家能分多少饼。

    以前晋国卿士们没得选,只想吃君上的利息,现在他们想做个好人。

    新编武卒从浍水出发,一路西下,过了负葵之后,老秦人就发现河西晋军活动的有点频繁啊。

    守麻隧的秦国边防部队收到消息之后,立刻通告了泾阳令,然后泾阳令又立刻把军情传递到了平阳。

    老秦侯听说晋军在河西增兵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负葵过河就是少梁,这里是晋国在河西的后勤基地,晋国爆打秦国这么多年,老秦人连少梁的鸡毛都没捡到过一根。

    拼死了玩命,也就是远远地看一看华山的风景,然后……没了。

    晋楚争雄的巅峰期,楚国人更是从商於之地一路扫荡,直接打到渭水之南,那可是翻山越岭的打,就这,楚国人还全身而退,基本没啥损失。

    打防守反击,无险可守的话,只有填人命,根本没别的办法。

    所以当老秦侯听说晋国增兵,立刻神经紧张起来,连连召集重臣开会。

    这一次会议,还没有把议题拿出来讨论,老秦侯就有点抑郁,甚至有点心塞。

    因为这次会议,是第一次连一个子车氏的栋梁都没见着。

    秦国国君尤为依仗的子车氏,居然举族投靠了一个“死”了的女人。

    而这个女人,还是老秦侯自己的女儿。

    回想起之前子车白臀的再三提醒,秦侯心情更是滴落,要是听了子车氏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攻入楚国北境。

    六百里商於之地啊,六百里!

    就算不能尽数取之,按照秦国和淮水伯府的盟约,南方肯定要承担最大的压力,那么黑个一半,三百里商於之地,总归也是有的吧。

    如此一来,秦国就有了出入东方的安全通道,根本不用看晋国脸色。

    甚至还可以认真经营商於之地,随时可以起兵加工渭水、华山的晋国部队。

    只要策划得当,完全可以把秦国的国土,从现在的咸阳,直接推到渭汭!

    可惜这个机会就这么丧失了,谁能想到李解当真是战无不胜?谁又能想到他能奇袭郢都?

    整个淮水那么大的动作,成千上万条舟船,十几万大军,数也数不清的粮秣,全都是源源不断地堆往前线,结果都是障眼法,是骗人的?

    更让老秦侯悔恨不已的是,李解这个便宜女婿是个翻脸不认人的渣滓,女儿嬴莹已经屡次三番提醒过他。

    当初为什么信了邪,想要看淮楚之间的龙争虎斗?

    现在龙争虎斗没看到,就看到李解一个人在又唱又跳打太后。

    “晋国增兵少梁,众卿以为,晋国意欲何为?”

    整理了心神,老秦侯叹了口气,眉目之间,都是扫不去的忧虑。

    以老世族为代表的秦国重臣也是悔恨不已,当初劝说君上暂不出兵失约李解的,就是他们。

    现在好了,彻底坐蜡。

    实际上他们比老秦侯更加揪心,因为这一次子车白臀派出的使者,再也没有漂亮话,只有使者扔过来的书信,上面写着“竖子不足与谋”,六个简字体,也不管老秦人看不看得懂。

    “君上,此时暗中出兵商於之地,只怕未必能有多少斩获。一旦入冬,倘若大雪封山,大军在外,就地不能补给;后方粮秣又不得前往。只怕……”

    “那这商於之地,寡人便视而不见?!”

    老秦侯气得脸都红了,猛地坐直了身躯,双目如鹰隼一般,死死地盯着说话的大臣:“寡人失约吴解,是何人之故——”

    “臣有罪……”

    “臣有罪……”

    “臣有罪……”

    一群大臣都是乖乖认怂,不认怂不行,别看秦侯老了,暴怒的时候,该杀人还是会杀人。

    义渠人每次过来挑衅,秦侯都是带头打回去,从来不逼逼。

    如今的秦国,在老秦侯的治理之下,已经是相当的不错,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没办法在河西战胜晋国。

    秦国的发展,如果再不能打通向东的自由道路,就算是到顶了。

    所以不管怎么样,晋国必须死。

    老秦侯甚至没打算靠一代人来达成这个心愿,而是想着子子孙孙都往这个方向上努力。

    只是幸福来得太快,六百里商於之地摆在眼前,让不少人都是失了分寸。

    更大的贪婪,还有不自量力,造成了现在的尴尬局面。

    按照当初的约定,秦淮双方只要能够肢解楚国,李解就会通过蔡国和郑国的通道,借粮给秦国在商於之地的秦军。

    有了这批粮食,什么冬天不冬天,肯定能扛过去。

    现在失约李解,后遗症无限放大。

    粮食是别想了,友谊也是别想了,反而是还要面对晋国、周国、郑国、阴戎、扬拒之戎的竞争。

    四方烽火起,谁都不是傻子,这时候趁火打劫楚国,迅速壮大自己,显然才是最有利的选择。

    尽管秦国是最早知道李解什么时候动手的国家,但下手抢夺楚国土地、人口最早的国家,实际上是周国。

    此时还尊敬周天子的国家,已经不多了。

    周天子自己心里也是有逼数的,靠那些有的没的,都没用,唯有地盘,才是周室还能继续存在下去的根基。

    别看现在周国直接管辖的地盘已经越来越少,但这不妨碍周天子内部继续斗争。

    一窝的“三公”在对喷,一群的大夫在互殴。

    论内斗,周室表示自己完全不输给那些早就不服王化的乱臣贼子超级大国。

    什么吴国、楚国、晋国,内斗的花样单调的很。

    哪里像周天子,自己住的洛京,就这么一丁点儿的地方,就有十几个“含姬量”无限高的王子公孙在争夺。

    “代受”这个年号,听着像是给周怼王赎罪,在李总裁看来,这他娘的就是没取对年号。

    听着就像是个弱受,完全就是被干的命。

    不过这不妨碍周天子眼不见心不烦,手头为数不多的洛京王师,还是调动了出来,许诺了重金之后,又从郑国借了一批雇佣兵。

    说实在的,这一任的周天子真敢要雇佣兵,而郑国……还真敢借。

    两家的恩怨情仇朔夜说不完,不过此时的国际局势有些微妙。

    郑国跟卫国已经卯上了,打得热火朝天。

    再继续打下去,郑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缓过来回血。

    尤其是还有宋国掺和,郑国高层的底气足还是足的,但没有那么足。

    秋收前后,少了大量敌占区的粮田产出,这让郑国补给前线的时候,都是精打细算。

    所以能开源节流的话,自然是很好的。

    周天子准备搞楚国,合情合理还合法,然后周天子还要亲征,那就更不错了。

    亲征问郑国这个伯舅借点兵……依然合情合理还合法。

    不过周天子也不是白借,掏钱的。

    知道郑国现在需要粮食,而周国除了粮食,还真没啥特产了。

    双方一拍即合,自然是开开心心地合作起来。

    周天子的粮食拿了一部分运往“洧水”,而郑国则是把一部分地方训练度不够高的部队,借给了周天子。

    这些部队到了伊水就开始抢劫。

    周天子好生呵斥之后,这才稍稍地收敛了一下。

    周、郑合并,总计三万,加上后勤民夫、脚力,还有乱七八糟的役夫,浩浩荡荡地顺着伊水搞了一把。

    目标虽然是楚国的疆土,但实际上周天子琢磨的,还是伊水两岸的土地。

    尤其是虢略之地的伊水之戎,不过是前朝余孽,如今繁衍融合,早就成了野人。

    此地村邑林立,市镇发达,换货贸易算是相当的频繁。

    在这里,楚人、周人是可以乐乐呵呵交流的,买卖能做,朋友也能交。

    不过对周天子来说,这就是绝佳的借口,这些“伊水之戎”,显然就是勾结楚人的奸细。

    趁着楚国大乱,加上楚国北地军队都撤往方城西南,周、郑联军并没有遭遇多大的抵抗。

    一是“伊水之戎”完全没实力抗衡正规军,二是楚军就算想要干涉,那也是有心无力。

    最后,周天子的名分还是发挥了作用。

    大军主要是威慑,实际上战斗力如何,周天子自己也清楚的很,洛京这些王师,就他妈的是垃圾,根本没战斗力。

    连誓师出征,周天子自己那也是掏了一大笔钱出来,才能请动这些“大爷”。

    而这些“大爷”,还真就是坦然接受,连声谢谢也是没有的。

    没办法,誓师要钱,开拔要钱,扎营要钱,进军要钱,威慑要钱,开弓要钱……

    连列阵都要钱,周国王师,是当真贯彻了自己的理念。

    没钱玩尼玛呢!

    “伊水之戎”也没打算抵抗,跟谁混不是混?

    楚国人来了跟楚国人走,晋国人来了又送楚国人离开,反正谁都不得罪。

    他们就是在山里、乡下搞点吃的,地里刨食么,能活着就挺好。

    中原大地,他们又有屁个能力去干扰大国局势时代走向?

    只能是随波逐流,到哪儿算哪儿。

    现在周天子没有搞大屠杀,“伊水之戎”还觉得周天子挺讲究的。

    按照传统,对周室来说,这算是开疆拓土,而且是没有“三公”干涉的开疆拓土,怎么看都是含金量挺高。

    尽管也没怎么见血,但这不妨碍周天子认为这是武功显赫。

    好在他脸皮也不够厚,没有大肆宣扬。

    但周国大摇大摆地把力量投射到伊水上游,还真是没睡来说什么。

    晋国家里有事儿,楚国家里也有事儿,连郑国家里,同样也有事儿。

    赶巧了么,所以周天子很快乐。

    只是快乐总是短暂的,在“伊水之戎”成为周天子的正式子民时候,从郑国借来的雇佣兵,突然就炸了锅,两天就跑了个精光。

    从军官到小卒,一个影子都没了。

    周天子一脸懵逼,召集了大臣,急急忙忙地询问:“郑人何故匆忙溃逃?”

    能让周天子用“溃逃”二字来形容,也足以想象郑国雇佣兵的状态是多么的糟糕。

    然后随军的大臣们这才禀报,他们好不容易打听来了消息,说是郑国遭到了突袭。

    卫郑和谈之极,卫国都燃发难,瞒过了郑国和盟友宋国,直接攻破郑师中军。

    郑国的主力部队,出现了大溃败,战场上的形式,发生了天和地的逆转。

    郑国的东部国土,已经尽数被卫国掌握。

    知道这个消息的郑国人,又怎么可能不急急忙忙地回家援助?

    “卫人失信?!”

    “正是!”

    得到大臣这个认真的答案之后,周天子也是相当的感慨,这年头,打仗越来越不讲究了。

    说好的要和谈,结果反手就是背刺,太不要脸了。

    不过周天子又羡慕起卫国来,如果郑国大溃败,岂不是卫国要实力大增?

    一时间,周天子突然有了个念头,连忙道:“即刻遣使前往卫国!”

    他不傻,郑国这时候要是被搞一把狠的,周天子名分在这里,为何不从郑国身上,也勒索一点好处呢?

    还是那句话,合情合理还合法,只要操作得当,根本没人说他干得有哪里不对。

    此时在郑国的国都,郑城子已经有些焦头烂额,他先是向陈国派出了使者,然后又向晋国派出了使者,接着又遣使前往卫国部队,斥责卫国失信。

    郑国在济水、睢水一带的巨大损失,短期内根本没办法补充回来。

    因为卫国人显然也考虑到了之后可能在列强调停之下,自己会不得不把到手的土地吐出来一些。

    所以卫国人攻克济水的郑国防线之后,直接就是掠夺政策。

    尽可能地把郑国城邑人口都劫走。

    此时的卫侯有着超乎想象的雄心壮志,他在河北河北地区,是打算通过增加人口来扩张,挤压戎狄的生存空间,将河北草原、草地,彻底改造成农田。

    那些“三不管”的地区,只有狗蛮子。

    但是面积广大不说,其实土地并不太糟,只要有足够的农具,完全可以通过堆人口来改造。

    现在卫国有大量进口的铁器农具,又在战争中掠夺了足够的人口,剩下来要做的,就是让这些人口,老老实实地开荒种地。

    至于说郑国的土地,突袭能偷来这么多,剩个三分之一,都是血赚。

    眼见着卫国在郑国身上赚这么多,周天子又怎么可能不眼热?

    管它是不是“义战”,开捞就完事儿了!

635 吃饭睡觉打秦国

    “秦军如何现在何处?”

    大荔,晋国武卒左军之中,原本应该在绛城的魏操,亲临河西。

    军帐之中,除了晋国人之外,还有大量穿着打扮都完全不是晋国风格的吴人。

    “南山东口,芷水沿岸有大量车马痕迹。埋灶之数来看,秦军出动锐士有两万!”

    “两万‘锐士’?”

    魏操拂须点头,“两万‘锐士’,这就是秦国的大半家底。”

    说话间,魏操还看了看身前的几个吴人,这些吴人穿着极为寒酸,当然在他们自己看来,干净整洁又能遮掩身躯,也谈不上什么丑陋。

    “诚如诸位所言,秦军确实力求东进。”

    魏操说罢,又道,“只是,老夫还有一问。”

    “魏子请讲。”

    “诸位本是秦人,何故灭秦?”

    几个短毛吴人神色有点尴尬,但其中一人还是正色道:“此乃公主忿怒。”

    一听“公主忿怒”,晋国上卿都是愣住了,他准备了一堆的话,到这里直接讲不出来,实在是“公主忿怒”四个字,要说扯淡,的确是扯淡。

    可要说是理由吧……它真的很充分。

    发飙的女人很难用道理来沟通。

    更何况,还是一个“死”了的女人。

    还是个“死”了之后权力膨胀几十倍上百倍的女人。

    秦国子车氏可是宗室,现在却是这个“死”女人的狗!

    饶是晋国上卿心理素质过硬,还是震惊的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聊。

    只好勉强稳住气场,淡然道:“老夫余力,最多逼近咸阳。倘若全力攻秦,秦国‘锐士’必定回师。”

    “能得魏子相助,已是万幸,岂敢再有叨扰。”

    一人行礼之后,依然抱拳躬身,“此次使秦军疲惫,便已是消了公主心头之气,当真灭秦,也非殿下所愿。”

    “殿下……”

    听到这个称呼,晋国上卿又是一愣,旋即才想起来,李解那条狗,是真的狗,居然给一个“死”女人修了一个淮水女神宫。

    规模之大,简直惊人。

    晋国人把见闻传回晋国的时候,魏操都觉得理解是疯了,当然现在看来,这条狗的确是的疯的。

    疯狂无比!

    楚国的汉东国土,已经基本沦丧。

    已经有消息传回来,大隧关守将,原楚国丹阳公斗尊,已经向关外北线汉军求和。

    不是什么谈和,而是求和。

    不求不行,这一次斗尊遭遇的麻烦太大了。

    新的令尹斗皇上台之后,除了一系列“丧权辱国”的条约要履行之外,反手还断了前线的供给。

    大隧关的楚军自持力是相当不错的,但是一关积累要养三关,那就完蛋。

    斗皇摆明了要借助这个机会,重新将斗氏整合起来。

    不整合不行,不整合搞不好以后就没机会,要迎接的挑战将会茫茫多。

    斗氏四支,随着“负箭国士”斗师的完蛋,基本算是从历史舞台上退场,权邑斗氏是这场血腥政治谋杀的幕后赢家之一。

    斗皇不是幕后黑手,但他吃得很肥,否则也不会在郢都清空之后,一口气拉出来十几万人口,那不是地里的木薯、芋头。

    甚至在和司马项拔联姻这件事情上,他还涉嫌向国外转移资产。

    给司马氏的陪嫁之丰厚,听都没听说过。

    这年头,结婚固然是要结婚的,但婚前财产是要公证的,夫妻双方一旦离婚,婚前财产那就是各算各的。

    一个庶女而已,算个啥?

    到了汉子地盘再离婚,完全没问题。

    这其中又涉及到什么考量,斗皇也不会跟人说,但对同出一脉的丹阳公斗尊来说,就不得不防,甚至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区琢磨,这其中到底埋了什么坑。

    自己人才更加清楚自己人中的老阴逼到底有多阴。

    斗尊算是比较纯粹的军人,否则也不会变成一块楚国顶配砖,哪里需要往那里搬。

    在丹水混吃混喝,它不香吗?

    香,但斗尊不干。

    远离政治一辈子,大难临头了,斗尊还是一脚踩在了坑里。

    横竖都是要被坑死,斗尊也清楚后方中央什么意思,就是晚他一个辈分的斗皇要算计他,而且是公器私用。

    以大隧关现在的自持力,继续扛下去,也没有太大问题。

    但早晚都是死,汉军别说包围三关,连大别山都能包围,他能逃到哪里去?

    那么正常来说,不死战就撤。

    为了保证没有太大损失,肯定是有序撤出。

    但中央给的命令非常不明确,只提断供不提撤退,那么正常来说,作为边防军的最高指挥官,斗尊肯定要自行其是。

    又或者上疏中央,让中央给予指示,要撤退的话,是怎么撤,撤到哪里。

    这些都是没有的,可时间不等人,只能让斗尊自己来决定。

    一旦做决定,就满地的坑,还是粪坑!

    撤了,畏敌怯战;撤得慢,徒增损耗,无能;撤得快,畏敌如虎,无胆。

    不撤,打赢了英雄,打输了狗熊。

    从现状出发,几乎就是百分百当狗熊。

    斗尊要是死战,那就是只顾自己颜面,不顾将士死活,累及国家,你该死;斗尊要是消耗战,整个斗氏子弟兵……还要不要保存?斗氏无以为继,只能被斗皇轻松收编,你还是该死。

    当知道郢都现在是斗皇在把持大权的时候,斗尊就清楚,自己这条老命,是他娘的该交代一下了。

    不过他也没打算让斗皇好过,虽然也不知道斗皇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想法,但老骨头也该挣扎挣扎。

    最重要的是,留下斗氏的子弟兵,将来还是有翻本希望的,这一批精兵打光,那才是真的一点翻身机会都没有。

    汉军纪律之严整,是斗尊生平所见。

    他自从军以来,就没见过这么厉害的部队,对手是这般的强大,他并不期待在这个时侯较劲,只能留给后人希望,或许几十年之后,事情就会出现转机。

    至于现在,求存求活而已。

    他向商无忌求和的消息,并没有保密太久,选择了一个差不多的时间,就散布了出去。

    传到晋国传到周郑,也就是几天的功夫。

    自楚汉和谈以来,往来中原的马匹,不知道被跑死多少。

    这些都是传递消息的快传,对中原国家来说,楚汉和谈的后续发展,绝对影响到他们接下来的国际形势。

    和传统的楚国相比,新封汉子的制度,有着明显的优越性,前人几十年做不到的事情,他一两年就搞定了。

    尤其是“汉子国”正式挂牌上市之后,对列国的中下阶层的吸引力,非常非常的大。

    在中原诸国没办法出头的落魄武士,在“汉子国”的地盘内,总能找到“官”做。

    整个“汉子国”,也就是原先的淮水伯府,完全不怕官吏多,就怕官吏少。

    智者有位子,愚者同样有位子,需要的不是全知全能,需要的只是一个个合适的工具人。

    对“汉子国”整体而言,你是公卿士族之后还是无知野人出身,都没有任何区别。

    这里的选择,无非就是有用和没有。

    除此之外,对武士阶层而言,跟汉军作战的好处,就在于投降的确能够保命,不会出现大屠杀。

    战场上的厮杀归厮杀,但战后为了避免各种各样的麻烦,传统两国交战,多少都会进行屠杀。

    比如伤兵,比如粮秣不济之后的惨胜,比如长期战争带来的世仇报复……

    这些都会出现大屠杀,甚至可能只是为了节省粮食,就会这么干。

    但在汉军这里,都是尽可能地增加存活率。

    大屠杀更是无从谈起。

    也正是这个原因,才让斗尊选择接触商无忌,尽管消息传到北方,晋国上卿魏操还大胆猜测,是不是斗尊的计谋,是拖延战术或者诈降。

    但从那些来到晋国,久居淮水的秦人交谈中,魏夫子判断,只怕这一次的麻烦事情还真的不小。

    凭心而论,晋国根本不想看到“汉子国”做大。

    时间点太糟糕了,晋国对内称王,就是摆明了要做“叛逆”,甩开“含姬量”单干。

    只这么一个操作,内部维稳就需要消耗大量精力,更何况本身晋国公卿的内斗又是长期性的,从来没有停歇过。

    没有一致对外的共同利益,也根本不会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

    “汉子国”现在起家,其封号来自天子,只要李解还没有说效仿吴楚直接称王,这事儿就很麻烦很麻烦。

    周天子要是彻底不要脸,完全可以让李解出兵,帮他专治各种不服。

    别说什么“三监”“三公”,你就是“太监”“公公”,只要李解敢要,周天子就敢给。

    和周怼王不同,现任天子看得透彻的很,他就是个屁,他何必死要面子活受罪?反正早晚都是受罪,何不趁此机会爽一把呢?

    不能复现祖先光荣是肯定的,但把郑国小婊砸彻底搞残,周天子内心绝对爽,一点压力都没有。

    打周天子脸最狠的,从来不是什么楚国。

    都歧视楚国了,还管什么打脸不打脸?打脸也该受着。

    但郑国这个恩怨,那真是深远难言去了。

    为了搞死搞残郑国,周天子真心不介意谁来做“霸主”,你只要有能力,你想做方伯就做方伯,爱咋咋。

    晋楚互殴的巅峰期,主战场说白了就是郑国这一线,随后因为时势的特殊走向,这才出现了代理人战争。

    但也无非是晋国和楚国,各自推动郑国还是宋国来搞事。

    至于说后来冒出来一直老妖怪,那都是如何都想不到的事情,谁也不想的,连晋国自己都不想。

    所以现在魏操尽管主持武卒陈兵河西,而且随时要进攻槐谷,逼迫泾阳、咸阳,但真让魏操主持一场国战……他不干,也不敢。

    长时间消耗在秦国身上,完全不划算。

    这时候应该防止“汉子国”进一步扩张做大,哪怕明知道这个趋势不可避免。

    一旦周天子邀请汉军“救驾”,那就是白给来的口实,李解这条狗咬人之前,最喜欢高举“大义”的旗帜。

    甚至传说这么几年之后,市井之间,只要提到“忠肝义胆”,没错,就是李解,就是“义士”!

    好词儿都让狗用了。

    魏夫子的感觉,就是这么强烈。

    可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明知道李解的扩张是趋势,但秦国还是得继续殴打。

    谁叫秦国离得近呢。

    晋王这个头衔要维持好,没有武功怎么行?

    武功从哪儿来?

    打戎狄那是传统技能,更是本分,打了也是白打,这不算本事。

    不专治不服,如何彰显“王霸之气”?

    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再怎么不爽,还是只能打秦国,要么就是打燕国或者周天子。

    但天时地利人和,都是要考虑的。

    秋收之后作战,不是不可以打,但不能远征,要是攻打燕国,且不说理由,也不用管理由,就说天气,一个月后可能就会下雪,两个月后就基本没办法作战,只能猫冬。

    现在去燕国,等于就是滑雪旅游。

    所以燕国不能打。

    打周天子,也可以用“无道”来进攻洛邑,不过这种事情,骗自己没问题,骗不了外人,晋国只要这么干,中原诸国为了防止被搞死,完全可以联合起来。

    到时候说不定真就逼得周天子咸鱼翻身也说不定。

    踢周天子的屁股,“人和”不在晋国手中。

    所以周天也是不能打的。

    最好的选择,其实是介入到卫郑战争中去,然后吃一口肥肉。

    但现在情报上的反馈,一场卫郑战争,掺和进去的,可不是只有卫郑两国,还有齐鲁陈宋等大国,真要是赤膊下场,没有个三五年,休想脱身。

    综合起来,还是只有爆打传统小老弟秦国最爽。

    胜率高不说,回报率也不低。

    不但能继续跟李解合作,还能跟夜月公主麾下的走狗子车氏好好聊聊。

    魏操的想法,就是干掉秦国在泾水的势力,然后把秦国的东方贸易市场咸阳,一口吃掉。

    咸阳城里死没有秦侯,但它是名义上的秦国新都,在国际上来说,它的确有都邑的意义。

    晋王的武功,就有灭大国而占其城的记录。

    同时咸阳城的最大功能,就是仓储基地,只要占了咸阳城,渭水两岸的土地,就可以引用淮水伯府的先进水利技术,重新大规模开发出来。

    只要二三年,魏操有把握重新复现当年宗周的镐京。

    甭管到时候那个城市长什么样子,哪怕奇形怪状布满了马面,魏操叫它镐京,它就是镐京!

    而镐京之中的王,是晋王!

    这个想法魏操并没有在国内透露,对内对外,都是以称王第一战来解释。

    也正是这个极为深远的战略,才让晋国上卿明明很不爽,但还是选择了跟夜月公主合作。

636 国运莫测

    晋国的大战略之下,魏氏内部还有别的考量,尤其是魏操自己,他既然主持魏氏大局,显然也没打算自己退位让贤之后,接任的是外人。

    所以为了牢牢地控制住整个魏氏,他必须打造坚不可摧的权威。

    除了执掌国政之外,魏操还要重新夺回魏氏的“祖庭故土”。

    这其中涉及到的故事,就比较久远,但对魏氏而言,基本可以等同重现镐京一样,属于盛举。

    晋国魏氏并非凭空冒出来的,其中的一个重要根基,是来源于当年的毕伯。

    也就是改朝换代时候,周天子赐封的毕国之君。

    但后来因为时局动荡,穆天子时期就“失其国”,这才散落在外。

    当时的大背景,就是徐国称王,然后穆天子没有足够的本钱去单刷徐国,哪怕穆天子还在徐国附近旅游过。

    最后配合楚**事行动的一票联军之中,就有毕伯。

    之后没多久,随着徐国的衰败,连同毕伯在内,风伯、函君也陆续被除国。

    整个镐京周围的优质土地,基本被穆天子收了回去。

    最肥美的一片土地,大概就是“滮池北流,浸彼稻田”的“滮池”附近,能够享受这片土地的贵族,基本也就是姬姓亲族,毕国虽然小,但地位相对较高,自然也有门路享受。

    只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这项原本在镐京工作的福利,就取消了,久而久之,实力每况愈下,也就有了后来很多看似非常古怪,甚至匪夷所思的故事甚至是事故。

    不过随着镐京的彻底衰败,这片土地放荒之后,几乎就是无主之地。

    名义上还是归周天子,但现在在这片土地上耕种的,秦晋戎狄都有。

    还有像姜姓夨国、风姓程国等等外姓之后,因为秦晋之间的长期作战,也导致了国家的灭亡,社会制度崩坏之后,显然就是大倒退。

    在这片广大地区苟活蛮夷的威胁程度,对晋国来说,根本就是等同于无。

    晋国上卿魏操,远期目标是灭掉秦国,至于近期的战略诉求,就是把秦晋的对峙线,从河西推到泾水以西,把秦国的泾阳,拿到手中。

    此时不管秦国实力比晋国小多少,至少泾阳实实在在为秦国所掌控,同时槐谷以东的沮水,秦国也早就建设好了长城,晋国就算实力胜过秦国,想要在这种条件下轻取咸阳,不付出点代价,想都不要想。

    这也是为什么晋军调动到河西之后,魏操并没有急于动手,而是在等待时机。

    等到秦国的“锐士”正式进入楚国地盘之后,然后趁着天气还不是特别寒冷,一举突破北洛水,先把秦国的几块飞地吃掉,让秦国无暇整合渭汭附近的人力物力财力。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靠着土工作业,慢慢推进,天寒地冻都是无所谓,只要能推到咸阳城,就是胜利。

    入冬之后,以秦国的国力,显然没办法再把“锐士”调回来,那么这一批秦军,很有可能会被玩成孤军。

    要么原地待命等待冬天过去,要么就是翻过商阪直接进攻晋国腹地,以求本土呼应,互相拉扯晋国的力量。

    不过显然老秦后也是不傻,在晋国调动武卒进入河西之后,秦国就派出了使者,从咸阳出发,直接前往大荔询问晋国意图。

    晋国有所动作,秦国的处境就变得很不好,六百里商於之地,讲白了就是东南走向的谷地,主要就是洛水两岸的大量耕地,加上特殊的山脉走向,成为了天然的争霸战场。

    当年晋国称霸,把楚国摁在地上摩擦,东线的胜利,掠夺的什么人口、土地、财富,都不如在西线上的蚕食鲸吞。

    整个楚国的北地门户,是彻底暴露在晋国兵锋之下的。

    以武关为界,谷地北部山脉和丘陵高低,就是晋国掌控的商阪。

    武关之南,就是楚国地界。

    但是随着吴国的崛起,老妖怪勾陈的不按常理,那种毫无前戏直接大力进入楚国深处的做法,给晋国分摊了大量压力。

    晋国释放了国力之后,自然也就没必要在南部地区再多加驻扎存在部队,之后晋国的战略重心,也的确就是由南向北转移。

    主要就是加强晋国东北方向,以及开拓太行山、黄河一带的优质土地。

    商阪地区对晋国而言,就是个包袱,至少在吴威王勾陈在位期间,晋国几十年来,就没有在意过南部安全问题。

    这也就导致了晋国在南部地区的军事设施,基本就是废弛,大量存在部队缩编,然后收缩到上洛以北,连熊耳山的驻军编制,也彻底裁撤。

    因为在当时的晋国国内山头看来,除非晋国自取灭亡,否则秦国怎么可能绕道商阪?

    脚踩泾渭,背靠函谷,秦人有几条命拿来送的?

    当时的观点,不可谓不正确,实际上晋军突袭秦国,也很少直接沿着渭水就开干。

    即便渭南摆放了主力,也会在河西拉一波大军出来,把秦军的大量部队吸引过去,卡死在槐谷动弹不得。

    地利上的优势之大,晋国是空前的。

    甚至也逼得秦国不得不在沮水以东修建长城,来抵御晋国。

    效果非常不好,对本就国力处于弱势的秦国来说,这种资源上的大量消耗,根本耗不过晋国。

    按照历代秦君的经验,有个二三十年太平,晋楚之间,肯定是要搞点事情的,那么到时候,秦国就能喘口气。

    偏偏就是出现了两个偏差,一是周怼王让全天下都是“猴儿”;二是吴威王这个妖孽自从跟楚国卯上之后,就没有见收过神通。

    老妖怪在位期间,晋国除了在老妖怪称霸一事上吃了亏,全程就是享受老妖怪带来的称霸红利。

    几十年来的相对和平期,让晋国积攒了前所未有的资源财富。

    这也逼迫得秦国不得不找地方回血,实在不行,吃点大补的东西,也能续一下小命儿。

    然后老秦人就找上了戎狄,“秦伯称霸”这个事情,跟中原诸夏完全不搭界,因为秦国的称霸,主要是称霸在戎狄身上。

    什么义渠,什么犬戎,大量的虐菜战争,让秦国的国内老世族,得以回血的同时,还能开辟大量渭水两岸的耕地。

    唯一麻烦的,就是在筑城咸阳的时候,不得不在咸阳城以东修建长城。

    国都之外五十里不到就是长城,这就是秦国的现状。

    秦国东面边境,完全没办法做到进攻态势,只能战略防御。

    也就是义渠之流还算比较壮阳,服用之后,老秦人表示效果不错,这才有了开拓西域路线。

    经过多年的锤炼,老秦人的基层部队的战斗力,还是相当不错的。

    就是打群战不行,晋军只要在河西和渭南摆出车阵,秦军就只能后撤,然后缩到长城或者霸水以西。

    霸水的由来,也是因为秦君称霸于西戎,所以才讨个好彩头,将蓝田附近的那条渭水支流,命名为“霸水”。

    只是晋国人打过来之后,表示你他娘的这也叫称霸?

    爷才是北地方伯,你看爷到处吹这个牛逼了吗?

    于是好好的“霸水”,就被晋国人加了三点水,从“霸水”变成了“灞水”。

    秦国跟晋国的几次玩命,主要依仗,就是这条“灞水”和骊山。

    也正是手中攥着一半灞水,秦国才有了底气冒险,从霸水进入南山山脉,然后进入六百里商於之地。

    经过几次三番的研究论证,加上李解这条恶狗的出现,让秦国君臣都觉得,这是一个天赐良机。

    只要拿下商於之地,先不管能不能把楚国怎么样,至少从商於之地往北,绕过商阪,就能直接进攻函谷关!

    这对晋国来说,是尤为致命的。

    一旦函谷关易手,秦国就可以直接放弃灞水、长城的防御体系,整个渭水以南的广大土地,将会成为秦军的主战场。

    晋国是没办法迅速救援这片地区中的部队,渭南本来就是个沿岸平缓,往南陡峭的狭长地形。

    一旦函谷关失守,大量的战车就成了摆设,完全没办法机动,甚至不要说机动冲阵,连找个地方像样阵列,都是做不到。

    那么最终的结果,就是要看步兵的灵活性。

    而灵活性除了步兵素质之外,还要看勇气。

    老秦人表示玩命这个事情吧,它就是个日常。

    秦晋两军各有长短,秦国显然是要以长击短,哪怕严格说起来,秦国的步兵也没有比晋国强多少。

    但玩命程度只要高那么一点点,就是要强那么一点点,就这么一点点,足够秦国吃下渭南的晋国土地。

    只要从咸阳到函谷关的狭长土地,都掌控在老秦人自己手中,那么剩下的压力,就只有河西一块地方而已。

    这种压力的释放,足够让秦人有自信跟晋国玩对峙。

    拼消耗已经拼得起了,宗周完蛋之后,镐京故都周围的土地几近放荒,但这么多年没折腾,同样又是一种恢复,秦人只要略作开发,就能重现天府之国的盛况。

    宗周还没玩脱之前,渭河两岸的肥沃土地,被称作“陆海”“天府”,周天子靠什么就近养活大量王师?

    真要是全靠入贡,根本玩不起。

    正因为渭河两岸的土地产出极高,才使得历代秦侯,拼了老命也想把整块地盘守住,只要守住了,就算一时扩张受挫,也能关起门来休养生息。

    宗周彻底玩废之后,历代秦君的努力方向,就是复现当年周人起家的套路。

    周天子能够“王天下”,家底就是这关中沃土。

    只是秦国人能想到的,晋国人同样能想到,所以才有晋国争霸,却又长期把持河西、渭南的大量土地,并且始终保持战略进攻的态势。

    时势变幻莫测,东南吴国连续出了两头禽兽之后,对晋国也好,对秦国也好,都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战略转变。

    秦国在冒险,晋国同样在冒险。

    当秦国的精锐步兵,进入南山,迅速占领楚国边塞的同时,晋国的大部分,也迅速在河西集结。

    微妙的战场气氛,让秦晋两国的边境百姓,都感觉到了不寻常的地方。

    战争显然又要来了,相对太平了没几年,这一次,大概又是要开打。

    老秦侯知道晋军动向之后,先行派出使者,为的就是拖延一下晋军的行动。

    使者分了两批,一批是直接前往绛城,说是要给晋王献礼;另外一批则是前往河西,说是秦君听闻晋国上卿驾临河西,特来问询,有没有什么是秦国可以帮忙的。

    秦侯的使者抵达河西之后,见到了晋国上卿魏操,走完流程之后,在大殿之中,面带微笑很是关切地行礼说道:“君上听闻上卿巡视河西,故命吾前来,代为传话,若上卿欲征讨戎狄,秦国愿出兵相助。”

    使者不卑不亢,风度不凡,便是在晋国之中,这样气度拔群之辈,也是少见。

    晋国上卿魏操同样也是面带微笑,拂须看着对方:“樗里氏相较子车氏,果然要忠诚不少。”

    听得晋国上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樗里氏的秦国使者面色坦然,并没有感觉遭受羞辱。

    “子车氏护送公主前往吴国,成全‘吴秦之好’美谈,亦是忠诚。”

    “呵呵呵呵……老夫适才,不过是戏言。”

    言罢,魏夫子站了起来,缓缓地走了两步,然后扭头看着樗里氏,“贵国愿意相助,老夫自然是欣喜。晋国欲除渭北之戎,贵国若是愿意相助,便出兵前往槐谷,截断渭北之戎北逃之路。”

    秦国使者樗里氏面色如常,微微一拱手,还是面带微笑:“既是相邻友邦,如此行事,不过是等同举手,秦国自无不应之理。上卿若是同意,此时便可拟下盟约,吾也好早早返回国中,将国书递呈君上。”

    “此去平阳,想必是需要些时日,只怕延误战机啊。”

    “快马加鞭,定能早去早回。”

    “如此甚好。”

    双方的交谈相当的友好,丝毫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息。

    直到樗里氏的秦国使者返回,晋国方面也没有什么为难的意思,反而礼遇有加,让秦国的使节团,都感觉不到晋国的恶意。

    只是在返程的路上,秦国使者樗里氏对左右严肃道:“我等在外,当早做算计。”

    “君子何出此言?晋国待我等极为和善……”

    “和善?呵。”樗里氏冷笑一声,道,“只怕晋国此时,已有灭秦之意!”

    “灭秦?!”

    左右大惊失色,讲这种话,是要负责的。

    但是樗里氏却是依然说道:“此行使晋,不过是缓兵拖延,只求入楚大军,能早有准备。倘若晋国此时不开战,未必是好事啊。”

    “君子……”

    左右都是被他吓到了,来的时候,使节团是有心理准备的,那就是晋国打算开战,准备偷袭秦国,他们这些使者,等于来晋国就是送死。

    但是现在不但没死,还在晋国又吃又拿的,还顺顺利利地回家,心理上的变化,自然是就是不同。

    陡然被樗里氏的话吓着了,显然是难以接受。

    只见樗里氏面色肃然,眼神闪过一丝愁容:“若是前往咸阳的路上,晋国埋伏我等,那便是好事,说明晋国最近就会动手。若是没有……”

    樗里氏心知肚明,现在秦国就在冒险,冬天一到,秦国能不能把商於之地中到手的部分拿住,都是小事。

    万一晋国在冬天跟秦国开打,那么秦国能拿来打仗的精锐,就少了很大一部分。

    一个冬天,能改变太多事情了。

    以往冬季很少有作战,但是现在不一样,有了逼阳之战这个样板工程,列国也是琢磨了一点技术和打法出来,晋国哪怕只是杀过灞水,秦国就只能发动男女老少拖家带口继续玩命。

    对樗里氏来说,稳妥的做法,就是把商於之地的部队,拉回来一点。

    但樗里氏同样很清楚,这不过是对现在的秦国,属于稳妥的做法。

    长期来看,就是死路一条。

    晋国称王之后,必定要扩张,一定要打一场像模像样的“称王之战”,没有比秦国更好的目标了。

    秦国要想保命,对付以前的晋国,龟缩死守是有用的,因为晋国不会跟你死磕。

    但是对付现在的晋国,没用。

    所以秦国想要续命,就得找到反杀晋国的办法。

    而商於之地,就是一个绝佳的选择,只要经营哪怕一年,一年,也足够让前线秦军有了自持能力,到时候东西夹击,吃掉渭南晋国的土地,有很大的把握,有很大的希望。

    这种甜头,樗里氏并非没有看到,也认为秦国的选择原本就不多,而现在是个天赐良机。

    一旦错过,真的可能就再也没有什么机会。

    放弃商於之地这个诱惑,绝无可能。

    “秦国兴废,正当此时啊。”

    樗里氏一声感慨,谁能想到呢,东南之国的剧变,居然就影响到了西北之国的国运。

    此时樗里氏的秦国使者,竟然有点羡慕投靠夜月公主的子车氏起来,至少子车氏现在,没什么烦恼。

637 女神恩赏

    “当年桓公在位时,举秦国之力,又有翟氏相助,同晋国争霸,最终惨败于崤。故函谷、阴晋,诚为秦国之耻。”

    颖尾淮水女神宫,夜月公主面色淡然地诉说着秦国奋发向上的过去,可惜再怎么奋发,最终也是被晋国击败。

    “崤山一战,晋国全歼秦国‘锐士’,三帅为晋国所掳,骊山为晋人所占……”

    作为秦国公主,嬴莹太清楚当初晋国对秦国的伤害有多大了。

    老秦人玩命归玩命,但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活该玩命的。晋国完全就是个巨大阴影,笼罩在秦国以及中原诸国的上空。

    晋楚争霸,两胜一负,但最终的结果,就是晋国释放出了一头怪兽,然后内部继续自嗨。

    直到释放出来的这头怪兽,把楚国啃得连个人形都没有。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有内在联系的。

    如果不是诸侯歧视楚国,那么楚国也不会自立;如果楚国不自立,也就不会问鼎中原;如果楚国不问鼎中原,就不会晋国称霸;如果晋国不称霸,就不会扫平中原外围列国;如果中原外围列国不被扫平,就不会减轻秦国向东扩张的难度……

    然后,如果不是秦国顺着渭水一路向东去找郑国麻烦,也不会被晋国包抄后路,直接全歼秦军。

    再然后,如果不是晋国全歼秦军,秦国也不会跟楚国勾三搭四,乃至秦楚双方已经互相联姻,甚至还打通了一条比较成熟的,且绕开晋国的交通要道,也就是现在的六百里商於之地。

    然后的然后,如果不是秦楚交流密切且频繁,也不会让秦国发现六百里商於之地的重要性,发现它是能够形成突出部,直接插入晋国大后方的战略要地。

    于是秦国也不至于在当下冒险,晋国也不至于将计就计,试图再复现“崤山一战”的辉煌。

    身在其中的参与者们,似乎还不觉得如何,但跳出局势,全盘考量看待问题的夜月公主,却是心知明了,这一次,秦晋双方搞不好会打成大会战。

    虽然大战的双方是秦国和晋国,但创造这个条件的人,夜月公主更是清楚,是她的丈夫,硬生生地将一块楚国的地盘,放在了秦国的面前,然后围绕这块地盘,秦国和晋国,就会进行一场厮杀。

    于她而言,原本是希望娘家秦国跟着一起发财,但是现在,她只想秦国被晋国爆打,然后认清现实。

    “殿下,樗里氏使晋国,定是君上的拖延之策。”

    “呵。”

    嬴莹不屑地嘲讽了一声,“公父以为晋国还是以往的晋国吗?‘吴晋会盟’的根本,是‘吴晋互王’,哪怕公子巳已死,但吴国递交给晋国的国书,也是承认晋国之君,乃是晋国之王。”

    说罢,嬴莹抬手看了看新制的指甲油,明红油亮,很是漂亮,她手指修长又少见褶皱,用这等大红之色,更显高贵,“夫君蒙尘于草莽之时,尚且知晓,欲成‘百沙之主’,当诛‘百沙’之首。那‘黑蛟沙’……你当是白杀的么?”

    匍匐在地的子车氏们都是身躯一颤,此时他们当真是悔恨不已,当初就该更加坚决一些,让老秦侯如约而至。

    现在这个局面,其实对子车氏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

    因为秦国打成白地,子车氏在秦国的那点后路,也算是彻底葬送。

    现在能期待的,就是秦晋之间,是不是会发生夜月公主口中所说的大战。

    子车氏并不希望发生大战,这对秦国不利,对子车氏来说,好坏难说。秦国要是能赢,对夜月公主来说,也是个加分,在“汉子国”中,老秦人的代表,就是他们子车氏,那么子车氏在将来也能借势。

    秦国要是败了,反过来子车氏依然能够借势,只不过是借“汉子国”这个成功之国,然后在秦国攫取利益。

    但同样的,坏处也就是风险也很明显,老秦人要是一怒之下,把子车氏吊起来打泄愤,也完全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和平期的大多数温和操作,在经历大战之后的国家中,相当难以继续。

    更何况夜月公主的一番话,也是点明了晋国的打算,秦晋双方大战,秦国的决心,没有晋国来得强。

    晋国称王,就像当初李解成为“百沙之主”一样,需要立威一战。

    李解灭了“黑蛟沙”,杀了“黑蛟沙”的图腾式人物“三黑”,才让当初的白沙,成为“百沙”中的“霸主”。

    现如今晋国要做的,只是比当初李解的规模要大,对手也要更强。

    “殿下,事到如今,我等当如何行事?”

    “如何行事?”

    轻蔑地看了一眼匍匐在地的子车白臀,夜月公主淡然笑道,“莫非子车氏还想入秦抗晋不成?”

    “卑下不敢!”

    子车白臀神色惶恐,现如今的子车氏,在原先的淮水伯府,固然也有不差的待遇,但他们完全被贴上了淮水女神宫的标签。

    凭心而论,这种好坏都非常明显。好处是子车氏是最快融入淮水伯府体系中的“外人”;坏处则是上限卡死在了淮水女神宫,没办法绕过夜月公主直接跟李解的核心团队对接。

    讲白了,哪怕只是为了照顾嬴莹的感受、面子,李解也不会直接拿子车氏当自己的爪牙心腹来用。

    子车氏想要甩开淮水女神宫,搞不好一两代人都没什么希望。

    这也是为什么子车氏不想秦晋发生大战,因为这等于是继续把子车氏往一条路上逼,完全没有别的选择。

    “岁末之前,夫君必定自渚宫返回,届时楚地……”嬴莹顿了顿,“又何尝不是遍地烽火?”

    玩味的语气,让子车白臀一愣,旋即听到夜月公主继续道:“同为秦人,汝等又是宗室之后,便赐你们一条后路,于我又有何妨?”

    子车白臀听了之后,顿时大喜,连忙以头抢地:“白臀多谢殿下恩赏!”

    “恩赏……”

    念叨了一遍子车白臀所说之词,嬴莹掩嘴轻笑,“这恩赏,须以命相搏,尔等……还以为是恩赏么?”

    一言既出,一众子车氏子弟顿时脸色肃然!

638 十八路烟尘

    楚国郢都,隔着阳水,令尹斗皇神色肃然地看着河对岸的汉军如期操练。

    和楚国的陵师不同,汉军三天一出操,这种高强度的训练,让斗皇每一刻都觉得汉军很快就要造李解的反。

    不过他现在每每思考,都是反着来。

    汉军现在能三天一出操,那说明汉军能天天出操!

    甭管什么可能不可能,反正斗皇现在就是把李解往“神人”方向去思考,说不定李解就是天神下凡呢?

    就当他真的是“受命于天”!

    “上尹,上庸、九夷、荆山……”

    “荆山也要起兵反楚?”

    “时下局面,还请上尹早做打算。”

    “太后如何吩咐?”

    斗皇并不慌,哪怕把上庸、九夷、荆山这新反的三路反贼算上,已经有十八路实力不小的反贼,但这并不能让斗皇觉得有什么大问题。

    这些反贼,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废物,不值一哂。

    相较于十八路反贼,还是怎么稳住汉西局面更重要一些。

    郢都还有人口,加上李解援助的劳动工具,恢复生产是不成问题的。至于那十八路反贼,这个冬天怎么扛过去都得让他们绞尽脑汁。

    不出意外,都是要劫掠过冬。

    但只要劫掠,楚军反攻之时,收复“失地”只会更容易。

    什么得位正不正的,实力到了,再怎么不正,那也是正的。

    “太后想要御敌于漳水和庐江。”

    “庐江?”

    汉东的反叛势力,轮不到斗皇去琢磨,那是李解的事情,大军扫荡只要狠打个两三回,那就是横推数百里,根本没有对手。

    但汉西的“叛军”,还是得依仗郢都的山头。

    山头连这点实力都没有,根本不值得李解扶持。

    楚国的庐江,并非李解认知上的庐江,这个庐江在邓国故地,庐江以北,原本就是邓国的国土。

    后来随着楚国的扩张,也就变成了历史的自然进程。

    庐江在汉水的交汇处,过河一路向东,就是随国地盘,楚随交界同样是山,往北就是唐国,而楚国北地和唐国的分界线,就是桐柏山。

    而桐柏山的淮水源,就是楚国方城防御体系的南方起始点。

    从防御上来看,楚国这样层层叠叠的防守,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守住庐江,那么原本的汉水邓国段,也能轻松拿回来。

    只要能控制到这里,那也是千几百里的纵深,如此就算北地有什么叛军,只要发现中央军还有能力控制到这个地步,就绝对不会公开叫板,更不要说什么造反、勤王。

    赵太后虽然被李解白嫖个把月,但也真不是什么傻白甜,蠢女人没可能把自己儿子带到王位上,还能坐得稳稳当当。

    更何况,她还是个外国娘们儿,在楚国内部,原本半点根基都没有。

    “若说兵力,郢都、当阳、内方山、蓝田、上鄀,能筹措六七万正军。重组陵师,并无甚么难处。只是,领军大将,当用何人?”

    斗皇眉头微皱,楚国陵师三军崩坏,乱七八糟的武装力量,都是菜鸡。

    李解不亲自介入,那就是纯粹的菜鸡互啄。

    可就算是菜鸡互啄,那也是有大小强弱之分的。

    “太后有意用汉人为将。”

    “汉将楚用,并无不可。只是,如今汉强楚弱,若汉人有意用庸才搪塞,徒增楚国衰败。”

    “上尹,来郢都时,有传言是‘十步杀一人’之沙仲哈。”

    “沙仲哈乃是汉军猛将,灭舒龙、征夷虎,更是扫平诸舒,使巢氏归附,如此良才,汉人必不能使其声名有损。如此……甚好。”

    要是随便扔个人过来,斗皇还真的要做两手准备,但赵太后用汉人为将,还是沙哈这种猛将,反而要放心的多。

    菜鸡互啄拼的就是勇气、战意,沙仲哈一介野人,在斗皇眼中,能够喊出“士可杀,不可辱”的野人,那绝对是非同凡响。

    “汉军诸将,勇者甚多,唯沙仲哈威名不凡,倘若能笼络一番,于楚国,亦有好处。”

    “汝言之有理,不过,如此也说明一事。”斗皇目光冷冽,看着南边的渚宫方向,“汉子解必不逗留楚国,想必是有更强之敌,使其不得不亲自前往主持。”

    “上尹是说……姑苏?”

    “未必只有姑苏,少不得齐鲁吴越,都要共讨淮中城。”

    要说这种情况,斗皇肯定是要心动的,新宣告成立的汉子国,随时可能遭受围攻。

    因为淮水两岸的沃土,这年头是真的多,只是以往列国混乱,加上晋楚争霸、吴楚争霸,这才导致了淮水两岸的废弛。

    然而淮水伯府时期表现出来的大自然改造能力,彻底地震惊了中原诸国,大贵族们不是傻瓜,自然明白这种改造能力有多么恐怖。

    以李解团队的回血能力,别人十几二十年的工程量,可能就是淮中城一年的量。

    再加上淮中城已经出现了大量脱产武装人员,战争的突然性、灵活性,肯定是大幅度地甩开中原列国。

    斗皇能够看明白的,中原列国中的精英,自然也能看明白。

    只是有的人选择合作,有的人选择对抗,纯粹看取舍。

    比如原滑国大夫稽,是一半公心一半私心,投奔李解,既是要给家族谋一条出路,也是顺便报一下国仇家恨。

    再有像原逼阳国之君逼阳子妘豹,更是索性除国内附,然后举族南迁。

    这种勇气、决心,是旁人难以想象的,唯有当事人,才能最深刻地体会,将权力、地位放下,需要多大的勇气,多大的决心。

    “上尹,若是吴国号召诸侯,共讨汉子国,我楚国……”

    “说实话。”斗皇叹了口气,“倘若汉子国真有此时郢都之危局,十八路烟尘滚滚,欲除腹心之人而后快,老夫亦是心动不已,正好借机,复我河东江山。”

    言罢,斗皇叹了口气,“只是,老夫心知肚明,任何时候,不可轻视阴乡李氏。我辈之算,不过是人算,何如天算?”

    “这……”

    幕僚见自己的主上这副模样,也是一时无语,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茬。

    可也不得不承认,斗皇是真的经历太多了,尤其是这几年李解的崛起,除了当年晋国发家有点类似,再也找不到像样的案例。

    再把李解的出身抬出来,那就是真的前无古人,至于有没有来者,楚国令尹也是不好说。

    “倘若太后用汉将沙仲哈,我等全力支持便是。”

    “上尹以为,诸侯共讨汉子国,必不能成功?”

    “老夫不能再行险,楚国、斗氏……生死存亡之际啊。”

    提到斗氏的时候,斗皇神色略微凝重了一些,在三关的细作,已经将消息传了回来,斗尊这个老东西,居然跟商无忌求和了。

    求和的条件是什么,斗皇根本懒得去想,以汉子国上下的胃口,寻常缓兵之计根本无用,什么谈判不谈判的,谈得时候打,不谈得时候大打特打。

    原本斗皇是想逼迫斗尊,不得向其权邑斗氏服软,然后重新合并斗氏两支。

    如此一来,恢复期的楚国内部,斗氏总体而言,可能大不如前,但是同样的,楚国更是大不如前。

    所以两相一比,反而是这样的情况下,斗氏将会真正成为楚国上下通吃的超级世家。

    现在这种状况,只能让斗皇更加小心行事。

639 一句话!

    没打赢之前,除了李解和鳄人,大部分淮水伯府的高级幕僚佐官,都是决心满满,欲灭楚国而后快。

    压力并不大。

    等到真的打赢之后,反而扑面而来的压力,让整个幕府都是紧张不已。

    都不需要高级官僚们的督促,从上至下,都有一种举世皆敌的提心吊胆。实在是将楚国肢解之后,幕府创造的战果之辉煌,不仅仅是超越了吴威王勾陈,还将楚国的巅峰期也超越了过去。

    巅峰期的楚国,也不过是“问鼎中原”,并没有真的把中原怎么样,因为实力完全不够。

    但是现在不一样,商无忌当年心头一句“焉知不能问鼎之轻重”的戏言,现在已经不是笑话。

    改头换面的幕府成了汉子国,而汉子国的实力,哪怕是巅峰期的楚国,也不够看。

    正因为如此,诸侯皆惧的情况下,反而会促成诸侯结盟。

    最终就是引发诸侯反汉。

    人在大别山的大舅哥商无忌,现在是谁都不信,哪怕是逼阳子妘豹、新编义士,商无忌也是不信,都防了一手。

    整个李解团队的高层,都增加了安保强度,入冬前后,列国在军事上,很难有什么作为,但是派出顶级刺客,这一点还是可以做到的。

    那些新编义士之中,谁是死士谁不是,鬼知道?

    弄不死李解,弄死商无忌、柳巴、桐人等等心腹爪牙,还是可以的。

    换了一个思考模式之后,大舅哥商无忌也有点明白为什么淮中城针对列国赴考的士子,也加强了安保工作。

    实在是这些人,也很有可能遭受报复性的刺杀。

    只要恐怖气氛开始蔓延,就会让普通人望而却步。

    如果去淮中城赶赴考场跟赶赴战场一样,自然而然就能刹住投奔幕府的势头。

    “走一步,看三步啊。”

    商无忌如是感慨的时候,确实有点佩服老板李解的安排,居然早早地就针对淮中城进行了治安部队的换防,还增加了各种编制的卫戍武装力量。

    比如说原本的丘北女兵,“柳营”的规模,比当年扩大了二十倍都不止,现在丘北女营是有“上番”要求的,不同部分的女兵,都有“轮番”在淮中城执勤的要求。

    而从来豢养死士,都是以男性为主,不是没有女性死士,但一般女性死士,都是姿容上等,不可能有选择胖大仆妇当死士的。

    这是一个思维误区,列国诸侯都不可能用女兵为主力,但在维持地方治安上,李解就敢放手给女兵去折腾。

    工地上的女兵,手工作业区的女兵,照样能够把人治得服服帖帖。

    想到了女兵,人在大别山,刚下马车要进大隧关的大舅哥商无忌,突然虎躯一震,心想是不是想太多了?

    自己老板是那种人吗?

    这必须不可能是走一步看三步的原因啊。

    “这怕不是就是为了照看后宫?”

    大隧关前,恭候多时的原楚国丹阳公大隧关守将斗尊,见汉子国的顶级“外戚”商无忌,居然在和谈的时候,还能失神,顿时有一种憋屈浮上心头。

    此战,非战之罪,非士卒无能,实数天意,天意啊!

    输给名将也好啊,甚至……甚至哪怕输给老朋友“州来大夫”云轸甪,那也比输给商无忌要强啊。

    “阴乡商无忌,见过丹阳公。”

    虽然失神,但大舅哥商无忌还是没有少了礼数,上前行礼之后,很是诚恳地招了招手,然后冲斗尊笑道,“丹阳公,此来匆忙,略备薄礼,还请笑纳。”

    “败军匹夫,岂敢当商君厚待……”

    话说一半,却是戛然而止,实在是哪怕斗尊上了年纪,这眼神儿还挺好。

    那些个汉军力士,抬出来端出来的宝贝中,有各种各样色彩各异玻璃器皿。

    且不说那些传说中的“东海琉璃珠”,其中一些玻璃盏,在初冬的阳光下,当真是闪闪发光,耀眼夺目。

    老斗尊到了嘴边的客套话,都生生地截了下来,吞了下去,他要真是推辞,万一对方顺水推舟不给了,他这把老骨头,可能回家都被斗氏给拆了。

    “商、商君,如、如此厚重……”

    “嗳!”

    商无忌见斗尊被镇住了,连忙笑着握住了斗尊的手,用力地握了握,“丹阳公,君上曾言,财帛不过是身外之物,有能者,当厚赐之;有才者,当厚赏之。今能人贤才在此,无忌岂敢辜负君上之重托?”

    饶是斗尊打着各种小心思前来和谈,却也被震得不要不要的。

    能跟着斗尊随行的,自然都是斗氏中的精英子弟,也是见过世面的。

    可现在这种状况,汉军阵营自己都有骚动了,更何况是楚人?

    不少斗氏子弟更是很丢人地吞了一口口水。

    然而除了“东海琉璃珠”等等玻璃器物之外,商无忌还继续笑着道:“君上又言:红粉赠佳人,宝剑赠英雄。我汉国虽是初创,于军器一道,也算略有所得。今得淮水女神赐福,铸十二元辰剑,丹阳公……请!”

    “十、十二……”

    说着,就有十二个力士出来,各自捧着长剑出列,大舅哥商无忌随意挑了一把,然后抽出其中一柄,揪了一根长发,轻轻一吹,长发落在剑刃之上,瞬间断成两段。

    接着,又抽出一把,一摞阴币放在岩石之上,商无忌抬手就是一剑。

    叮的一声,火星四射,吓了斗尊一大跳,但老斗尊还是稳住了身形,定睛一看,才是瞠目结舌:“好……好剑!”

    “此乃我汉**器监大匠桐人监制,淮水罕见神兵利器,丹阳公……宝剑赠英雄,君上曾言:江汉英雄,唯斗尊与斗师也。”

    “汉……汉子当真这般说过?”

    “淮中城路人皆知。”

    大舅哥商无忌一脸坦荡,反正淮中城也没人去掀老底放黑炮,至于他老板李解,那是黑屁张口就来,圆这样的谎,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跟着商无忌的鳄人护卫们面不改色,他们觉得自己的老大,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很看重英雄。

    既然商君说眼前的老头儿是英雄,那就是英雄,那老大肯定是看重的。

    没毛病。

    想起斗氏的未来,又想起郢都那个权邑斗氏大族长的下作手段,斗尊心神有点失衡,心态也有点崩。

    要说混口饭吃,在哪儿混不是混?

    更何况李解这里,摆明了伙食更好。

    看了一眼“东海琉璃珠”,又看了一眼十二元辰剑,听说还是淮水女神赐福过的,老斗尊眼神闪烁,嘴唇翕张,无穷的话语想要出口,天人交战,无比纠结。

    “丹阳公,临近寒冬,此行君上再三叮嘱,当保全三关将士入冬取暖,还特命在下,为公预备虎皮两张,公请看……”

    “商君!”

    原楚国丹阳公大隧关守将斗尊,突然大叫一声,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商无忌,“不必再言!不必多言!”

    “这……”

    大舅哥商无忌一看这老头儿突然情绪这么亢奋,而且是一脸的狰狞,顿时觉得是不是哪里有问题,犯了这老头儿的机会,让这老头儿打算翻脸了。

    却见斗尊目光凛然,冲着商无忌一字一句地说道:“老、朽……愿、降!”

    “……”

640 金字招牌

    商无忌没想到这么顺利,他不过是常规套路,拿一堆垃圾来诈骗,原本想的是楚国豪族,怎么地也不可能这么容易投降,毕竟这可是斗氏啊。

    怎么论关系,这斗氏跟楚王也是一家人。

    只是大舅哥商无忌哪里晓得,郢都换了令尹之后,权邑斗氏就把大隧关的斗氏子弟退路给封死了。

    讲白了,就是大隧关的这一支斗氏子弟,只配给权邑斗氏做附庸。

    正所谓“宁**头,不做凤尾”,斗尊再怎么不争权夺利,当年也是做过丹阳公,属于楚国的一方实权大佬。

    现如今,要给个小辈低头跪舔,这怎可能?

    他斗尊也不是没有忠君爱国之心,保境安民之意,实在是楚国现在,君不君臣不臣的,这就是逼着他三关将士去死。

    而且斗尊也认认真真分析过了,以汉军的实力,想要攻破郢都,根本不是难事。

    既然李解能够拿下渚宫,隔着阳水的郢都,又怎么可能拿不下?

    毫无疑问,这就是软刀子割肉,慢慢地给楚国放血。

    回到郢都听政的,只有赵太后一人,熊孩子楚王,还在渚宫跟李解学习珠算呢。

    这些因素综合起来,加上陵师三军崩坏,更是让老斗尊很清楚,他就算想要只手擎天,有那个心,也是没那个力。

    事到临头,为了家族存续,也只能硬着头皮投降。

    好处坏处且先不提,至少面子上,他也算是响应了中央号召,楚汉和谈嘛,他这个倒霉老头子,先谈一谈,也不妨事。

    虽说擅自和谈,终究也是一个死字,但怎么地,也得几个月之后,才有郢都使者过来,跟他谈一谈是自杀呢,还是去郢都车裂。

    不过更让大舅哥商无忌出乎意料的是,老斗尊原本萌生的死志,在看到一堆玻璃弹珠玻璃器皿之后,就彻底烟消云散。

    死什么死?活着不好吗?

    州来大夫云轸甪投降之后,不照样活得好好的?当初楚国内部,可是不少人打算要对云轸甪喊打喊杀的。

    结果呢?人家直接把云梦泽的云氏子弟都偷渡到了淮水两岸。

    现如今云轸甪可是主持淮南民政的实权人物,以往的楚国大夫,县令县尹,做到死也不可能想他那样管理如此广袤的土地、人口。

    更有极为庞大却又干练的官僚团队,简直是羡慕死人。

    就算清廉无比,那利用职务之便,抬抬手,就能让云氏、云轸氏子弟混的风生水起,不比从前在楚国沾沾仅仅小心翼翼要好得多?

    老斗尊现在想着的,便是从汉子国那里,看看是不是搞一点细水长流的好处。

    刚投降,提一些条件都是可以的。

    除了一些投降之前就谈好的条件之外,斗尊现在就像是这个冬天,稳稳当当度过,就算松了口气。

    只不过让老斗尊意外的是,汉子国的顶级“外戚”商无忌,居然率先提出了一个建议。

    说是建议,但这个建议让斗尊很是紧张。

    商无忌提议,让三关斗氏子弟,迁往罗汭。

    大隧关往东北方向行走几十里,就是商无忌所言的罗汭所在地。

    对这块地方,作为楚国斗氏的小支栋梁,老斗尊比商无忌要熟悉的多。

    因为当年他的祖父,就是在这里,灭了罗汭之国。

    这个罗汭之国,就是罗国,楚国灭亡罗国之后,并没有赶尽杀绝,也没有把罗国贵族直接吸收到楚国的统治体系中,而是将罗国宗族,迁到了江南,也就是在洞庭附近。

    能够享受这样的待遇,倒也不是说罗国在国际上多么多么的重要,会引发什么不必要的天下大战。

    纯粹就是因为罗国国君跟楚王是一个祖宗,都是芈姓源流。

    当年楚人祖先不是没原因才跟着周天子闹革命的,实在是商鞧王屡次三番南征,导致了芈姓氏族,不得不从洛水流域,逃到了淮水流域,最终逃到汉水流域。

    大家毕竟一起吃过苦,那肯定得念着点香火情,在国际上,多少也好看些。

    当然本质上,芈姓罗氏就是工具人,目前在江南的存在意义,就是帮楚国开发江南土地,好处最终都是楚国的,何乐而不为?

    这些个历史渊源,让斗尊很清楚罗汭是个什么样子,再者,他驻扎大隧关,往淮水流域放细作,肯定是要通过罗汭的,离得如此之近,罗汭的兴衰,老斗尊不敢说了如指掌,但也算得上心中有数。

    所以当听到商无忌提出让大隧关斗氏子弟迁往罗汭的时候,斗尊是一半忐忑,一半欣喜。

    忐忑是到了罗汭,这三关将士,可就真是没了去路。

    往北是淮水,淮北就是息国故地,现如今汉子国的息县;往东是谷水,谷东就是弦国故地,现如今是汉子国的南息县;往南是大别山;往西则是訾梁丘陵。

    要说务农种田,这真是个好去处,楚国巅峰期,在这里也是垒砌了大量丘陵梯田出来的,只是水利设施的进度很差,土地利用率,自然就上不去。

    可显然三关将士,并不能马上就去务农,一旦汉子国返回,汉军本就士气高昂战力高强,到了更容易发挥长处的地方,三关将士拿什么去抗衡?

    只是老斗尊也清楚的,投都投降了,还要攥着一堆大兵,汉子国想必也不会放心,这兵卒,终究还是要散出去的,又或者,被李解当做工具人,拿去干点脏活儿。

    从汉子国的收益上来说,留着三关将士几千几万条狗命,显然要划算得多。

    所以斗尊思来想去,商无忌不是打算撕毁协议然后做了他。

    略微放心之后,自然是有点欣喜,因为斗尊很清楚,自从吴楚大战之后,整个淮南地区的生产,都是遭到极大破坏的。

    最好的年景,就是去年一整年加上今年。

    淮水两岸,从未有过这样的平稳期。

    外部势力就算想要进入干涉,一看李解盘卧在那里,就只得驻足不前,然后绕道。

    人力物力财力充沛的情况下,地方生产的恢复,自然也相当的快,现在罗汭的粮食产量是相当可观的,最近的一批粮食,就是拿来还随唐两国出借的粮食。

    还了之后,居然还有一点小富余,可以想象这片土地如果有了淮中城的执行力,组织大量民夫修建水利设施的话,产量必然是暴增的。

    有良田,有水源,就不愁饿死人。

    加上附近丘陵地带多草木,取暖也是不愁,虽然斗尊听闻淮中城木炭用得不多,而是另有燃料,真假他也不去多管,反正这罗汭之地,是可以自己烧炭取暖的。

    于是深思熟虑之后,老斗尊找到了商无忌,针对此事,细细相谈。

    “丹阳公,君上曾言,但有犹疑、忌讳之处,为防以后误会,不若当时讲明。”

    商无忌给斗尊亲自倒了一杯茶之后,正色道,“三关楚军归附,无忌自然欣喜,只是楚汉交战,必有仇怨。于汉军而言,不敢轻信楚军,故而处处提防,随时准备镇杀;于楚军处,亦是如此,不敢轻信汉军,唯恐汉军失信杀俘。”

    非常直白地把双方忌讳、提防的地方,都说了出来。

    商无忌相当坦荡,这种事情,或许对别人来说,要小心翼翼地斟酌,但是在李解这里,没有那个说法。

    见商无忌如此直言,斗尊老脸一红,抬手拱了拱:“三关将士之性命,甚是重大,老朽……惭愧。”

    “无妨。”

    商无忌面带微笑,拂须看着老斗尊,“丹阳公,公若不信无忌,亦当信得过君上。试问,当世重诺之人,舍君上其谁?”

    “这……”

    一刹那,老斗尊就想起了“一诺千金”“断屐相迎”“忠肝义胆”等等故事传说,人的名树的影,李总裁的“信义”招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砸过。

    只是老斗尊终究有点不敢赌别人的信誉,更不想把自己的生死,三关将士的生死,都寄托在别人的良心上。

    这年头,良心都是用来喂狗的,他不信,他见得多了。

    见斗尊一脸犹豫的样子,商无忌依然面带微笑:“丹阳公,为消公之疑虑,无忌已请来随国上大夫曾善、蔡国司寇蔡夕、淮南巡抚专员云轸甪,更有顿子国、逼阳国、郯国等国君,天下贤达见证,汉子国除非自绝于天下,否则,必不能戕害三关将士。”

    “老朽惭愧!老朽……惭愧!”

    商无忌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老斗尊哪里还有疑虑,当下也不顾什么礼仪,直接行了个大礼,把商无忌都是吓了一跳,赶紧搀扶起来。

641 都很郁闷

    “要是斗尊老儿能乖乖投降就好了,省时省力,整个大别山,也就算是攥老子手里了。现在磨磨唧唧的,可真是没劲。”

    人在渚宫的李总裁裹着一身熊虎大氅,带着楚国身份最高贵的熊孩子遛弯儿。

    楚王个头儿不大,落李解手中,也就是一条臂弯就搂住的事情。

    “伯父说的可是丹阳公?”

    “嚯哟,有进步,听得懂方言了?好好好,今天就奖励奖励你。”

    “还有奖励?!”

    熊孩子眼睛一亮,以前跟着母亲,基本没什么好玩的,就算是读书,也是枯燥乏味。

    自从李解来了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以前见都没见识过。

    母亲让他喊李解“伯父”,他便这么喊着。

    不过李解虽然教他算术,却也告诉他,李某人跟他是有国仇家恨的,将来长大了,别忘了报仇。

    熊孩子自己倒是挺无所谓的,看护熊孩子的阍者则是一脸无语。这本来是他们这些老忠臣暗地里应该教的事情,结果这位狂霸酷拽更甚吴威王的汉子,直接自己就把夹带私货这件事情给做了。

    阍者也闹不明白李解这是啥骚操作,反正在郢都四门,李解直接让人勒石碑刻,写下了誓言,大概意思就是他要是杀了楚王这个熊孩子,他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轰了也要骨灰随风而去。

    总之就是毒到不能再毒的毒誓,整个郢都的楚国人都觉得李解是痴颠疯狂的,要不然正常人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要说撕毁和约,还有背盟这种缺德事,楚国人干得相当熟练,当年攻打绞国的时候,楚国就是派出使者,说是“和平滴干活,战争滴不要”。

    然后嘛……

    两国刚递交完国书,楚军佯装退去,当天晚上就把绞国给灭了。

    除此之外,楚国人还干过另外一件事情,宋国国君子橐蜚的祖父,信了楚国人的邪,跑去赴约会盟,然后就被楚王给劫持了,接着就是被勒索大量财帛、奴隶、土地、武器、牛羊。

    正是因为这件事情,才导致了后来吴威王爆打楚国的过程中,吴甲途径宋楚缓冲区,宋国人还半卖半送各种物资。

    所以作为楚国的阍者,作为为数不多还守护在国君身旁的忠臣,当真是看不懂李解的操作。

    这是把返回的退路都钉死了,完全没有婉转的余地。

    也就是说,除非李解豁出去不要脸,并且也无所谓天下人怎么说,然后再去把楚国郢都四门的石刻敲烂,那么李解这时候杀了楚王,才能开始疯狂洗白。

    显然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楚国人干那些背信弃义的事情,多少还能沾一点“兵不厌诈”的意思,这是能好好洗的。

    但像李解这种操作,洗起来相当相当的麻烦。

    所以在阍者看来,自家大王的小命儿,大概率是保住了。

    不过保住归保住,李某人的奇葩操作,又让阍者觉得莫名其妙,不断地告诉楚王,他李解是楚国的仇人,将来是要灭亡楚国的,你得记着谁是大仇人啊。

    这让阍者晚上照顾自家大王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抹黑李解。

    有此跟熊孩子说,这汉子李解,是王上的大仇人,深仇大恨,不可不报,王上决不能忘记。

    然后熊孩子很奇怪地看着他,表示他知道啊,为什么还要再说一遍呢?

    阍者很郁闷,当时很郁闷,之后更郁闷,越想越郁闷,这怎么玩?

    围绕在阍者左右的一众楚国忠臣听说之后,原本只是阍者一个人郁闷,之后就变成了一群人郁闷。

    没办法,这种反套路,他们也没见过啊。

    全程围观自家老大怎么教育楚王的沙东,也是整个人都不好了,跟了老大这么多年,他也没弄白这是个啥意思。

    有天沙东实在是受不了了,心想自家老大是要一统天下的,怎么可以有楚王这种余孽生存?

    于是就跑去玩进谏,说是老大你这样是不对的,像楚王这样的熊孩子,你早晚还是应该杀了拉倒,对汉子国这样的国际大公司,也是有好处的,能彰显咱们的实力。

    沙东没说完就被李解反手一个耳光扇翻,离开渚宫的时候,沙东是鼻青脸肿的,第二天脑袋肿得跟猪头一样。

    在此之后,沙东是彻底没有再去劝说老大杀了楚王。

    不过每每见着楚王很是活泼地喊着老大“伯父”,沙东还是觉得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走,今天伯父带你去长江边放风筝去。”

    “好、好、好……”

    熊孩子拍着手,欢呼雀跃,在李解的臂弯上,笑得极为高兴。

    旁边围观的楚人汉人,都是一脸无语。

    楚汉和谐,楚汉和谐。

    阍者瞄了一眼脸上已经消肿的沙东,上前亲切地问候:“听闻队长即将主持汉东军事,乃是方面大将,老朽恭喜队长……”

    “基本操作,不必惊喜。”

    “???????”

    完全没听明白的阍者一脸懵逼,都不知道沙东在说什么鬼。

    等沙东带队走远了之后,几个年轻楚人这才一脸焦急地上前对阍者道:“守君,王上亲爱汉子,这……这如何是好?!”

    “唉……老夫如何知晓?”阍者双手一摊,他现在真成了阍者贱人,就是活脱脱给大王看门的,一脸无奈的阍者看着众人,“老夫又如何知晓?唉……”

    楚人在纠结,汉人同样在纠结。

    跟着沙东的几个轮值队长,很是不解地上前问他:“队长,首李不会是要把这楚国小王当儿子养吧?难道真不杀了?!这样不行啊队长,杀还是要杀的,队长你劝劝首……”

    啪!

    沙东反手就是一个耳光:“你说你妈呢?杀杀杀,一个毛孩子怕什么?我大汉立国靠的是实力,区区一个小孩子,能害了你还是我?!废物!”

    “……”

    捂着脸的轮值队长一脸委屈,有心想说前阵子你明明不是这样说的,怎么今天就这副模样?

    “哼!身为汉军,当自强不息!”

    言罢,沙东拂袖而去,昂首阔步,很是豪迈的样子。

    一脸郁闷的轮值队长看了看左右:“队长为何变化如此之大?”

    有人轻咳一声,小声道:“前几日队长好像挨了首李的打,被堵在瓮城角落,逃都没办法逃……”

    “……”一脸委屈的轮值队长顿时怒了,“你不早说?!”

    “现在不是说了么。”

    “……”

    楚人汉人一起郁闷,不过郁闷归郁闷,还都是一起跟着去了长江边。

    风筝的款式极多,竹筋丝绸制作而成。

    一般的鸟兽鱼虫也不算什么,李解因为没事干,还专门弄了一条大蜈蚣和一条大龙出来。

    大龙是用白绢做的,做好了才上色。

    正常的大龙风筝,耗时非常久,不过李解制作的这条,属于粗陋版本,也就是有个大概的轮廓,并没有太多细节,龙首基本靠画。

    见到风筝之后,楚王很是诧异:“伯父,这是何物?”

    “龙。”

    “龙?!”熊孩子只见过鳄鱼没见过龙,陡然看到这么长一条奇形怪状,顿时好奇地问李解,“伯父,宫人画龙,并非如此啊。”

    这年头的龙,和李总裁印象中的龙,根本是两个画风,李解懒得去解释,反正他就照着自己记忆中的龙去折腾。

    真要是画楚国的龙,黑黢黢的一条,鬼知道是个啥。

    李总裁要的就是酷炫!

    制作风筝相当的败家,光那些材料,都让随行围观的阍者心惊肉跳,可一想到汉子李解是天下闻名的土豪,也只能把羡慕放在心中。

    “小罴,这龙原是活的,被我杀了,取走了双眼。现在你拿笔,去给它把眼睛重新画上,它就能活过来。”

    熊孩子一听,顿时双眼圆瞪:“伯父,真的?!”

    “自然是真的。”

    说罢,李解就招了招手,众目睽睽之下,将一支笔,递给了楚王熊生。

642 放龙点睛

    在楚王熊生拿着笔给大龙点睛的时候,李解已经命人把风筝一节一节地举了起来。

    入冬之后刮的都是西北风,靠近长江之后的感受尤为明显,要不是临时支起硬板帷幔,楚国阍者早就一副大风要把大王刮死的表情。

    “伯父,就在此处点睛么?”

    歪着脑袋,有点害怕的楚王熊生看着李解,他不怕李解,但比较怕这条大龙。

    龙首恐怖狰狞,又只有眼白,倘若真的跟李解说的那样,点睛之后就活过来,岂不是要吃人?

    熊生是听过宫中故事的,说是有一种东南来的大妖怪,叫做勾陈,吃人特别厉害,尤其是爱吃不听话的小孩,吃的时候都不放盐。

    想到了勾陈的故事,熊生更是害怕起来,心想这眼前的大龙,只怕比勾陈还要大上一些的吧。

    于是想着想着,便有些哆嗦起来,旁人见了,只当是小孩子怕冷,李解跟他混熟之后,就知道这熊孩子是怂了。

    “小罴,点睛就是。这畜生倘若活了,我便再打死它!”

    大手一挥,身穿熊虎大氅的李解,给了楚王熊生莫大的勇气。

    自家伯父这么威猛,人人都道他是天下第一的猛夫,定是降服得住大龙。

    熊生又想起来,自家伯父说了,这大龙,便是伯父之前杀了的,如今点睛,不过是让它复活罢了。

    既然能杀一次,那当然还能杀第二次。

    “呼……”

    有点小紧张的熊生,轻轻地在龙眼处点了一下,硬笔朱漆,不过是一支长著,朱漆在龙眼上留下一个小点儿,这边是大龙的眼仁瞳孔,看上去……很是滑稽。

    反正从李某人的视角看去,这就算是一条真龙,那也是得了老年痴呆的,倘若龙嘴里再耷拉一条舌头出来,那大概就是有了哈士奇血统的老年痴呆真龙。

    又丑又蠢。

    “咦?”

    像是发现莫大惊喜一下,熊生觉得这头大龙,不像是要复活的样子,心中顿时高兴起来:伯父想必是把它打死很久,点了一边,也不见有异象。

    有了信心,便立刻到另外一边点睛。

    又是轻轻一点,熊生这便小跑到了李解一侧,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攥着李解的衣摆,缩在熊虎大氅下方。

    后面一群楚国人见了,顿时觉得无奈,自家大王对汉子居然这么亲近,简直是让人无话可说。

    “好了,小罴且看着!”

    双手一抖,李解大摇大摆地上前,攥着一根又粗又长的混编麻绳,然后道,“听我口令。”

    “是!”

    走了十几二十步,攥着绳索,李解一声大吼,“起!”

    哗!

    很是不小的动静,一排大兵齐齐发力,向空中一抛,借着风势,李解很是轻松地将这条大龙拉扯了起来。

    做工虽然不是很好,但气势很足,上头又挂了大量铜铃木铃,升空之后,只是一会儿,就先穿啦“哗啦啦啦”的铜铃声。

    接着铜铃的声音稳住之后,木铃顿时发出“呜呜呜呜呜”的呼号声,声音特别大,又掺杂着铜铃声,加上西北风的风声,长江波涛的水花声,这种古怪的混响,着实有点吓人。

    饶是楚国阍者见多识广,也是没料到,这大龙,真的就“活”了过来。

    长龙在天空之中,很快就张牙舞爪扭动身躯起来,李解哈哈一笑,冲楚王熊生喊道:“小罴,你这点睛之笔,可当真是要收好,不能胡乱再用。今天你点睛活了一条龙,说不定以后,点了别样妖怪,也是要活过来的!”

    此时楚王熊生已经惊呆了,熊孩子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地抬头盯着空中扭来扭曲的大龙:“长龙复生!”

    震惊之余,楚王熊生又低头看着手中的朱漆长著,喃喃道:“莫非这是神笔?”

    “哈哈哈哈……”

    李解大笑,见一群鳄人跃跃欲试的狗模样,招了招手道:“想玩就过来试试。”

    沙东见状,头一个上前:“首李,这可是和老家放的风筝,是一个道理?”

    “不然你以为呢?”

    “原来如此。”

    在江阴邑时,李解就放过乌龟风筝,这乡野之间的趣味,横竖也不是很多,给人一些消遣,也算是劳逸结合。

    沙东也是放过风筝的,只是没放过这么大的,而且还是大龙风筝,那感觉体验都是大不相同。

    当下接过李解手中的绳索,然后或拽或拉,很是带劲。

    “小罴,如何?”

    “这大龙,伯父之后还要杀么?”

    “你说要不要杀?”

    李解不答反问,看着熊生。

    原本还在震惊的楚国阍者,一听李解这么问,魂灵都要吓得出窍,赶紧看着自家大王,飞快地挤眉弄眼,唯恐熊生回答不好。

    “它也逃不走,伯父既能制它,便活捉……留它性命也好,终是有灵之物。”

    听到楚王熊生的这个回答,阍者松了口气,目光中露出了欣慰。

    在阍者看来,自家大王要是回答要杀了那天上的大龙,只怕会恶了汉子,说不定反而会增添汉子杀心。

    然而李解根本没想那么多,出来放风筝,就是好玩而已,看楚国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也蛮爽的。

    最终大龙还是落了地,不过落地的时候,楚王熊生已经返回了渚宫睡午觉,醒来之后,便问大龙怎么样了,才有宫婢告诉他,那大龙,已经被汉子活捉,严加看管起来。

    听说大龙还活着,楚王熊生倒是松了一口气,他是真的为那头大龙揪心,因为他很清楚,汉子伯父很厉害,无人可敌,伯父要杀大龙,谁也拦不住。

    过了几天,郢都就传开了故事,一是“放龙点睛”;二是“楚汉和睦”。

    这两个故事传出来之后,郢都的楚国令尹斗皇,差点气得尿血,入冬之后,竟然嘴角长了燎泡,吃啥啥不香,实在是……上火啊。

    原本斗皇的打算,就是过个几年,只要机会成熟,就让楚王换个人。

    甭管到时候是不是汉子国的对手,反正现在得先惦记着不是?

    可现在,真心是没办法操作。

    “放龙点睛”一事,说明什么?说明我大楚国也是有神人降世啊。

    这个神人不是别人,就是咱们家大王,跟东吴的大妖怪一样,绝对非同小可。

    要不然怎么掏出朱漆硬笔一支,点了一下龙眼,这龙……就飞上天了呢?

    当然了,这龙听说后来又被汉子国的国君李解给活捉,那是后话,不必在意这些细节。

    但自家大王能够点龙睛而使其飞升,这说明就是不简单,非常人也。

    有了这样的故事,只要不夭折,想要通过明面手段来让他下台,基本没戏。

    “鬼神”在列国之中的地位都不低,但是在吴楚大地,尤为重要。

    老妖怪放任楚国人把他编排成吃人大妖,也是有别样考虑的,能够靠名声就吓住别人,又有什么好拒绝的呢?

    于很多楚国老顽固而言,自家大王有这样的神异,肯定是与众不同的,是受到冥冥之中“鬼神”护佑的。

    否则,自家大王现在应该死在渚宫啊,死因是他杀,杀人凶手,汉子国国君李解!

    现如今李解不但没杀,还传出“楚汉和睦”的故事,楚王熊生更是亲切地称呼汉子国国君李解为“伯父”,那怎么地……也算是亲戚了吧。

    就冲这两个故事,现如今在郢都的任何一个楚国权贵,都没办法算计赵太后还有赵太后的崽楚王熊生。

    要对付赵太后和楚王,原本目标就一个,那就是李解。

    现在不行了,本来就大家畏惧汉军畏惧李解,正好找着一个机会一个借口,老老实实地用户赵太后和楚王熊生。

    别问,问就是“鬼神保佑”,再问就是“先王显灵”,继续问就自杀。

    而在渚宫带着楚王熊生吃火锅的李某人,听说这郢都传得邪乎的故事之后都愣了:“‘放龙点睛’?还‘楚汉和睦’?这他娘的还真是有想象力啊!”

643 独占大别山

    “大别山急报!”

    “随我来!”

    郢都上演着“楚汉和睦”戏码的时候,顺着溠水以东的“汉阳故道”,骑传、舟传并用,汉军斥候无视了本地区的大大小小武装力量,用时两天,将大隧、冥阨的战况,终于传到了南方。

    通传鳄人气喘吁吁,在渚宫见到李解之后,立刻将红漆蜡封密件奉上:“首李,商君急件!”

    “赶紧躺下歇会儿。”

    抬手指了指一张躺椅,大冬天的,这样赶路很容易死人。

    躺椅上除了软垫之外,还有毯子可以裹着,人歇下来之后,哪怕身上还在发汗,也不至于一会儿就着凉。

    “谢首李。”

    通传鳄人也没有矫情,赶紧拿起一条毯子,裹在了身上,然后躺在躺椅上休息,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平缓下来。

    而此时,李解也差不多把商无忌的密信看完了。

    “这就牛逼了,原来斗尊老儿,居然就降了?这真是……万万没想到啊。”

    李解没有特别激动,只是不曾想到这次伐楚,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好处。

    南北两线作战,几乎都可以说是达成了最理想的战果。

    整个大别山,现在算是彻底落在了他的手中。

    加上柏举山口也早就为他掌控,整个大别山区,楚国人就算是想要打游击,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楚国那边。

    此时的楚国的实际控制范围,已经退缩到了当初跟“汉阳诸姬”大战之前的规模,而且影响力还是走低的。

    楚国人当初是以“筚路蓝缕”起家,硬要说一条楚国人的祖训,那大概就是“三年不战是不孝”,这一条,算是楚国为了争夺生存权,不得已做出的选择,最后成了“祖训”。

    当初的“汉阳诸姬”,现如今还算得上是个角色的,也就是随唐两国,至于赖国之流,因为列国纷争的缘故,已经退化到了最初的“国野之别”,地方上的自治非常严重。

    而且哪怕是随唐两国,也处于墙头草的境地,要不是楚国人灭国之后,手段实在是有点脏,随国上大夫曾善,也不会一咬牙,就选择了站队吴国。

    然后又在吴国和李解之间,选择了李解。

    可以这么说,现如今的随唐二国,那是真的菜。

    汉阳诸姬作为当初晋楚争霸的最前线,早就不复存在,也没有了当年的威风和国际政治地位。

    现在汉子国拿下了大别山,随唐两国更是没有太好的选择,当初曾善的选择,其实是有点借势的意思。

    小国嘛,找个靠山威胁恐吓一下曾经的强敌,也就行了。

    只是让汉阳诸姬有点心情糟糕的是,楚国这条狼是打趴下了,可来的汉国,那是妥妥的一头猛虎,一巴掌下来,楚国想要翻本的机会,几乎就是没有。

    驱虎吞狼不是不行,但老虎来了不走,这就坐蜡了。

    伴随着楚国大隧关守将斗尊的投降,那么随唐二国连暗中拉拢楚**头,资助楚国强力人物的希望,都彻底破灭。

    斗尊的投降,是彻底的投降,三关的一应权柄,都转交给了汉军。

    这就对汉子国来说,有了一个极大的利好,随时可以吞并汉阳诸姬。

    早晚的事情,而且不用遮掩,哪怕面对随国,都是如此。

    无非就是多一道手续,扶持一个听话的随侯之子上台,然后借用随国公主的名义,就可以搞事。

    实在不行,还能直接放斗尊出去,让斗尊把随国、唐国灭了,之后汉子国再来接收,全程还是无瑕疵,还能赚口碑。

    至于说随唐二国跑去国际上,宣传什么李解跟斗尊早有默契,那也得有人信啊。

    此时斗尊就算全面投降,可并没有公开,哪怕三关将士迁徙到了罗汭,也可以用楚汉已经和谈来解释。

    现如今李解更是楚王熊生的“伯父”,那楚汉亲善,还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商无忌作为汉子国国君李解的左膀右臂,奉主君之命,招待一下友邦之臣,很正常嘛。

    所以当商无忌的密信到了李解手中,让李解小小地惊讶了一把之后,李总裁就很清楚,汉子国这家公司,是真的要从乡镇企业,变成国际巨头了。

    而且按照情报汇总来判断,加上子车氏的禀报,李总裁大胆揣测,把楚国摁下去之后,他之后要面对的,就是秦晋交战之后的赢家。

    大概率,是晋国。

    秦国想要打赢晋国,真的只能靠爆种,当然也不排除晋国自己出问题,让秦国打一个漂亮的反击。

    而且即便秦国抓住了机会,也多半只能是惨胜。

    已经称王的晋国,本就有着极为庞大的体量,现在为了“王号”的正确性、强大性,就不得不让战争机器疯狂地运转起来。

    “你来得时候,商无忌是不是做了什么,才让斗尊老儿,乖乖地交出了大隧关、冥阨关?”

    “禀首李,商君只是照例送了一些礼物给楚国斗尊。”

    “礼物?”

    “是。”

    听到这个,李解略微分析了一下,“看来这应该是个重要原因了。”

    没好处,谁愿意老老实实地投降啊。

    只有好处给得到位,这投降投得才爽快干脆。

    就跟“沧浪君”鄂沧一样,李解很爽快地就给他升职加薪,那么原本在楚国内部不得志的老倒霉蛋,自然愿意给李解效命办事。

    且先不说效率高低问题,只说心甘情愿的态度,肯定是不差的。

    鄂氏之后,好歹也是正经贵族,给谁卖命不是卖命?

    “斗氏的人安排在罗汭,房舍数量够吗?”

    “都是仿造‘大榭’的房型,商君在息城囤积大量毛竹,楚人的临时住房,还是够的。”

    “内外墙除了竹排,还有什么?蒲草和竹编,开了天窗,有全家迁徙的,便在临时房舍中,开了火坑,架设煤炉。”

    “嗯。”

    李解满意地点了点头,“商无忌思虑倒是周到。”

    通传鳄人想了想,又道:“楚人迁往罗汭,商君还请了随唐诸国的人前去做了见证,随国上大夫曾善,是亲自来的。”

    “噢?”

    李解一愣,“随国前往罗汭,走的是淮南还是山南?”

    之所以这么问,那是因为当初随国借粮,是拼了老命,靠人把粮食背过大别山的。这条绕过楚国三关的路,并不好走,先要借道赖国的漂水,然后穿过大别山,再找到一条名叫油水的淮水支流,才能顺流直下,进入淮水。

    接下来的水路,才会显得轻松。

    当初随国能够借粮,除了随国下定决心之外,更因为蔡国落在李解手中,李解有那个人力资源来调配接应。

    但总体算下来,借粮的主要损耗,都在路上民夫们的自我消耗。

    拿下冥阨关、大隧关的意义,就在于随国东出大别山,就不必这样绕七绕八,往东虽然还是丘陵地带,但哪怕组织民夫,也只需要走百几十里山路,就能进入楚国的衡山三关。

    以往淮、汉交流,非常的不便利,交通要道,不是被吴国搞成一团废墟,就是被楚国把持在手中,于汉阳诸姬而言,可以说是苦不堪言。

    其情况,多少有点像秦国想要东出函谷的意思。

    但主动权不在自己手上,也就只能窝在老家憋闷。

    现如今的情况,那是大大的不同,至少汉子国对于关隘的管控,不可能跟楚国一样乱来。

    “禀首李,走的是山南。”通传鳄人回答之后,又道,“随国上大夫曾善,还组织了马队。”

    “嗯。”

    李解点了点头,随国组织马队,那也是因为淮中城的扶持。

    运输粮食的主力,山区就是要靠这种挽马,耐受性强,对优质粮食消耗不高,不过目前能够玩得转的国家,只有汉子国。

    这年头的列国贵族,并非不知道长距离运动,会对马蹄有极大的磨损,只是他们没有钉马掌的技术,也不敢像李解那样败家,直接把大量的金属消耗在马蹄上。

    所以通常列国贵族对马蹄的保护,就是“裹蹄”,马掌底部用木皮保护,然后用绳索绑在马腿上,有点类似绑腿,基本也起到了钉马掌的效果。

    只是这到底不是真的钉了马掌,长距离运动之后,该磨掉的,还是得磨掉。

    所以淮中城扶持随国组建马队,那是根本不怕随国马队跳反,成本太高,随国这样的体量,根本玩不起。

    于是乎,听到通传鳄人对随国上大夫曾善的行为描述之后,李解顿时明白,这随国老儿,怕不是看到斗尊投降之后,有点急了。

644 焦虑

    随国上大夫曾善不可能不急,他必须急,当大别山落在李解手中之后,随国的未来已经注定。

    毕竟,此时此刻的天下局势,早就不是当初周天子意气风发,天下有国一千八的盛况。

    见多了国家兼并战争之后,曾氏对于国家兴衰,甚至天下更迭,都是看得比较淡的。

    天下纷争,此时已经是个战国时代!

    冥阨关前,曾夫子回望来路,尽是崎岖的山路。

    随国以东虽然山路不如大别山险峻,但也是丘陵起伏之地,只是随国的丘陵地带能够蓄水,土地产出也还算可观,这才繁衍出了相当大规模的人口。

    能够抗住楚国几百年,那也不是吃素的。

    汉阳诸姬仅存的几颗硕果,随国算是其中之一。

    不过,看着密密麻麻宛若一笼窝头的丘陵山头,曾善却又是喟然一叹,倘若这些群山能够险峻一些,土地产出减少一些,这随国的存续,应当还是可以多上几十年的。

    “夫子。”

    曾善的几个儿子,都是上前询问,“夫子何故叹息?”

    “无事。”

    摆摆手,曾夫子看着曾经的冥阨关,当年这条关隘,简直就是随国的一条绞索,让随国不得不走更加崎岖的道路,才能前往淮水诸国。

    现在,即便算不上坦途,但却是让随国的队伍,可以自由地出入。

    作为随国的上大夫,仪仗还是有的,如今李解拿到了周天子正式颁发的诸侯证明,双方往来,就是国与国,而不是个人。

    一把年纪的曾善,此时相当的庆幸,当初的行险投资,押对宝了。

    随国的一个公主外加随国的支持,换来的结果,其实相当的不错,哪怕未来汉子国要吞并随国,至少曾氏的下场应该会很滋润。随国国君随侯的结果,也不会太差,黄泉之下,想必逢年过节,还是不会断了祭祀供奉的。

    冥阨关前,迎接他的是原逼阳国国君逼阳子妘豹,须髯飘逸的妘豹,和左右护卫的形象,当真是格格不入。

    护卫们几乎就是光头,偶有头发,也是毛寸,下巴上的胡须也是极短,乌黑乌青的一片,胡子茬看着就很扎人。

    这些都是鳄人,身高参差不齐,但是都非常壮实,站在妘豹左右,就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

    那种带着杀气的眼神,让曾夫子的几个儿子,都是不敢直视,哪怕他们也曾上过战场。

    又或许正是因为上过战场,才会越发敬畏这种眼神。

    “夫子,豹恭候多时。”

    “罪过罪过,让妘君久等。”

    “岂敢,请!”

    妘豹很是爽快,邀着曾夫子入关,通关的时候,妘豹还笑着说道,“夫子前日才归国,怎么这般快,又返转三关?”

    “若非国事,岂能如此。”

    习惯了淮中城的办事作风之后,曾善也是诚恳问道,“妘君……”

    斟酌了一番,欲言又止的老夫子眼神坚定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妘君,老朽素知妘君同汉子关系密切,又有‘忠肝义胆’之谊。老朽就直说了。”

    “夫子但说无妨。”

    见老夫子这副模样,妘豹大概也能猜到曾善想要做什么。

    “妘君如今举族内附,待遇如何?”

    问得很直接,但这是作为随国上大夫应该做的,随后待曾善极好,也相当的信任他,君臣和谐,自然曾善也要想着为随侯以及随侯的子孙,谋一个好出路。

    “唔……”

    妘豹沉吟了一番,驻足想了想,“我知夫子所为何事,不过,一时片刻,其实很难说清。不若在关中寻个去处,我邀斗丹阳、蔡司寇前来,一同品茗闲聊?”

    听了妘豹的建议,曾善愣了一下,但立刻点点头:“若能如此,甚好!”

    多听听各方建议,终究是好的。

    现如今,随国的前途,是他的一块心病。

    找了一处地方,冥阨关和大隧关类似,除了有大量的小关之外,自然也有大量的驿站通传单位,这些小站存放了不少军事物资,汉军接手之后,基本上就没打算驻扎多少兵力,小站也多半改建成仓库、客舍、逆旅之类的单位。

    汉军大部队正在行军,陆续从冥阨关由北往南,队伍很长,都是要前往大别山南驻扎,然后进驻汉东土地的作战部队。

    曾善仅仅是看到冥阨关通关的那些部队数量,就已经情不自禁地擦额头上的汗,这要是汉子国玩“假道伐虢”,顺手把随国给灭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实在是随国离冥阨关,真的很近很近。

    “军容雄壮,军容雄壮啊。”

    曾夫子感慨至于,又是对妘豹道,“老夫尤为欣赏汉军者,乃是汉军过境,鲜有抄掠地方,倘若有犯,自有军法处置。”

    “这也是君上尤为自信自豪之处。”

    听到曾夫子的话,妘豹也是与有荣焉,汉军的军容是真的没得挑,哪怕是最混乱的“义胆营”时期,也就是新编义士的前身,也是勒令不得劫掠。

    对别的部队来说,不让抢劫,直接就是要形成哗变。

    但当时逼阳之战的时候,李解是强硬到底,谁违反他的规矩,都是要严惩。

    而这个,也是妘豹坚信李解一定是一条金大腿的重要原因。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这条金大体,当真是又粗又硬,抱对了。

    “曾子,妘君。”

    二人正在聊天,要喝茶聚会的小站内,出来一个老者,冲他们打招呼。

    “丹阳公。”

    “丹阳公。”

    行礼之后,斗尊面带微笑,“屋中有热茶,快些入内。”

    “请。”

    “请。”

    进去之后,曾夫子带着几个儿子入座,就看到斗尊也带了几个儿子,其中还有当初调往冥阨关来的斗鱼。

    和旁人不同,斗鱼一直都在打量着外面通过的汉军,看到那些一言不发,只是默默赶路的汉军,斗鱼眼神中只剩下震撼。

    “此来叨扰,实乃老朽一点私心。”

    曾善拿着陶制茶杯,看着杯中的茶叶起起伏伏,然后开口道:“如此,老朽便直言询问诸位。”

    对面而坐的蔡国司寇蔡夕见状,若有所思,难得那张僵硬的脸,都浮现出了一个微笑:“曾子直说便是,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罢,蔡夕还拿起茶杯,敬了曾善一杯,礼数相当周到,也是把自己摆在了晚辈后进的位子上。

    有了这位蔡国司寇的鼓励,曾善目光一一扫过妘豹、蔡夕、斗尊,然后郑重问道:“不知汉子可有灭随之意?倘若欲吞随国,可否暂缓些许时日?”

    此言一出,小站屋内,气氛倒是严肃起来,好一会儿,几个人都是在喝闷茶,始终没有人开口。

645 绿林好汉

    要说气节,随国上大夫曾善是不缺的,否则也不会一把年纪了,还为了随国的安危忙前忙后。

    当初为了避免被楚国吞并,可以说是拼了老命,吴威王勾陈那里下了重注,之后又连续苟了很多年,这才安安稳稳,有惊无险地过度了差不多有一代人。

    曾老夫子的眼光也是独到,他能看出来汉子国和吴国的不同之处,体制奇葩也就罢了,关键是对底层的消化吸收能力,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吴威王时期,吴国对野人的利用率都相当的低,加上制度建设极为混乱,这就使得老妖怪主要依仗,从始至终,就是姑苏王畿地区的核心人口。

    也就是老妖怪赌性大的同时,每次梭哈还都能赢,真要是遇上楚国人爆种偷鸡,只要一波,赢上一把,吴国就没有翻本的希望。

    只可惜,老妖怪到死都没有给楚国这样的机会,甚至连有可能偷鸡姑苏的越国,也直接就平了。

    更让人震撼的是,因为是老妖怪的临死一战,也就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战,反倒是让越国遗民,在他死后,不敢迅速地组织起反叛力量。

    原因很简单,夺人心魄。

    那种霸主余威,实在是让大量底层越国武士不敢放肆,想要消化掉对霸主余威的恐惧,是需要时间的。

    也正是这个时期,随国勾搭上了李解,曾善的第二次下重注,就是下在了李解身上。

    甚至不惜一切代价,连随侯的亲女儿都搭了上去,还勒紧裤腰带,也要支援淮中城粮草。

    看似无脑跪舔甚至是无下限的操作,最终的收获却是丰厚无比,淮水两岸的大规模游击战结束之后,淮中城的发展势头极为迅猛。

    当年徐国故地的粮仓,半年不到,就重新开发出来。

    单位亩产不行,那就堆总产量,加上先进的农业技术,以及更加先进的组织管理,在曾老夫子的眼中,淮中城的粮食压力,是一天天在减小的。

    而之后随着淮中城开始归还从随国借来的粮食,随国也开始经营淮中城特产的转口贸易。

    毕竟长江水路这年头没实力根本不好走,一道彭蠡泽,犹如大海一样,横亘在吴楚交汇之地。

    陆地上的交流,自然成了重要途径。

    淮、汉交汇之地,哪怕不走大别山三关,随国的商队绕道,也能有保底的三倍利润。随后将玻璃器、陶瓷器、漆器等等淮中城特产通过溠水运往南方,利润直接翻一番。

    要是担子更大一点,直接下到云梦泽,去州国或者江南的罗国,那么就算是换货交易,保底就是十倍利润。

    相较当初借粮出去的消耗,组织两次商队,就能捞回本。

    好处是看得见的,但曾夫子并没有因为看到了好处,就觉得万事大吉。

    随国所处的位置,注定它成为楚汉相争的焦点所在。

    原本就算不是兵家必争之地,现在也要变成兵家必争之地。

    而这个,就是曾善非常着急的地方,他害怕李解为了便利,早早地就把随国给灭了,这让随侯没办法安心地赶赴黄泉。

    对曾善来说,这是他职业生涯不完美的地方。

    所以,他得想办法拖一拖,拖到随侯下台,又或者传位给哪位公子,然后这随国的末代国君,就不算是他。

    心理上,总归是要好受一些。

    至于说什么祖宗基业不可轻弃,那也要看什么时候。

    倘若还是周天子大封天下,有国一千八百的时候,那么根本不用怕,老大周天子实力最强,想打谁就打谁,这祖宗基业,自己守不住,摇人就是。

    现在周天子自己就是个菜鸡,还封了李解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人为汉子,随国能靠谁?谁也靠不住。

    这已经不是晋国跟楚国互殴的时代,晋国根本不在意随国的兴衰生死。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随国要么被楚国吞并,要么被汉国吞并,那么和吃人不吐骨头的楚国比起来,汉子国显然给的条件和待遇要优厚得多。

    有样板工程么,还能做官的原逼阳国国君逼阳子妘豹,就是最好的案例。

    活生生的人,比什么都好说。

    老大夫也想过这个,如果这时候汉、随合并,是不是老板随侯,还能混个养老差事当当,只要不作死,颐养天年是完全没问题的。

    不过还是那句话,曾夫子对自己的职业生涯很看重。

    他尽可能地让随侯平稳退位,传位给哪个公子都不重要,只要这个公子听话、识时务、认得清现实,那就一切都是没问题的。

    如此一来,也不枉君臣一场,他曾善至仁至义,随侯也能有个好下场,死后去黄泉,也不是什么末代国君,至于将来忌日的时候,后世子孙也不至于说跟别的亡国之君一样,坟头连冷猪肉都没有一块。

    在汉子国,这种问题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不过什么事情都是需要时间来承载,然而明明是一把年纪的曾夫子自己等得起,他就怕李解等不起。

    万一暴躁汉子抄起斧子说要“除恶务尽”,然后扬言要把楚国余孽全部干死,那他上哪儿说理去?

    随国上下,谁能阻拦李解?最多就是随国公主有点希望。

    但淮中城缺公主吗?

    淮中城最不缺的,就是公主!

    所以曾善能够做的,就是尽最大的努力,至于能得到什么结果,他是管不了那许多的。

    拉来妘豹、蔡夕、斗尊等人,也就是取取经,然后让他们帮忙分析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是自己可以使上劲的。

    只是老夫子没想到,自己直言不讳,却是难住了这几人。

    蔡夕其实很好说话,他的为官之道,又或者说是生存之道,就是“唯上”,内心世界和实际行动,都是高度统一。

    “唯上”为核心,具体操作,就是“法度”,不过具体到“法度”,以前为平舆司寇,他是用自己创造的法律条文,去约束管理自己的治下。

    而现在,则是自己学习、适应了淮中城的法律法规之后,再化用到蔡国国内。

    整个过程,简直可以说是丝滑。

    旁人见了,只会骂他是一条舔狗。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蔡夕的总结出来的知识,就是如何高效地,让自己的主君发展壮大。

    淮中城既然现有的法律条文管用,能够让李解的实力更加强劲,让原本松散的野人变成高效的“国人”,那么,蔡夕就会贯彻它,因为这会让他的主君更加强大。

    谁扯后腿,谁下绊子,谁就是敌人,而他就能行使“法”这个工具,将阻挠主君强大的“敌人”,尽数“法办”。

    蔡夕无所谓蔡国境内的骂名,也无所谓他死后,蔡国境内的身后名。

    因为蔡夕坚信,自己的知识为自己的主君服务,那么总有一天,小小的蔡国,不过是主君治下的一隅。

    从全局来看,他何来骂名?

    旁人很难理解蔡夕的学问到底好在那里,但这不妨碍蔡夕能够理解对面而坐的曾老夫子心情。

    只不过曾善服事主君的工具,不是“法度”而已。

    处在曾善的位子上,思考方式和知识储备,又完全和蔡夕大相径庭,曾善是不可能轻易放弃他现在的主君,也就是随侯的。

    这是“礼”,曾氏想要以后混得好,随侯的下场必须好。

    否则,靠出卖国君混了两代人,也会因为这个黑历史,最终曾氏沦为杂流,这是显而易见的。

    因为人是社会性的动物,后世子孙完全可以用“寡廉鲜耻”来攻讦曾夫子,最终连累子孙。

    所以即便想要出卖随侯,也不能是曾夫子,确切点说,是受到随侯重用的随国上大夫曾善。

    蔡夕感同身受,很明白曾善的处境。

    曾夫子和蔡夫子,情况是完全不同的。

    作为蔡国现在的执政,蔡美哪怕大庭广众之下,狂喷蔡董活该被抓,那也不伤名声,因为蔡美就没正经给蔡董做过“臣”。

    他蔡美上台,然后在蔡国境内狂刷那张老脸,这个机会,是李解给的。

    而国君蔡董滚蛋,是因为郑侯郑爽,倘若还是国人昌盛时期,完全可以说国君拖累了国人,而不是国人对不起国君。

    蔡董要不是失德,怎么会招来“义军”,又怎么会跟郑国勾结,最终导致郑蔡两国的国君,都被放逐?

    国君失德,最终失国,这是蔡夫子在蔡国境内可以刷脸的重要基石。

    随后一没有失德,二没有失国,情况完全不同。

    所以事情麻烦的地方,就在这里,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曾夫子直接去渚宫,找到李解,把事情讲一讲说一说。

    毕竟李解一向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一点,曾夫子是了解的。

    不过现在是冬天,曾夫子就算有个那个心,也没那个力顺着溠水南下。

    天寒地冻的,别到时候半道上遭遇冰冻,他一把老骨头,就交代在了溠水之上。

    更何况,此时的汉东,除了上鄀还算好,其他地方,用“兵荒马乱”四个字来形容,根本不为过,那些个楚国地方豪强、大姓,纷纷武装了起来,割据的割据,自保的自保,显然就是要攒一点实力,跟李解进行和平谈判。

    有实力才有得谈,楚国人不傻。

    反正现在都已经成立了汉子国,尽管也没有祭天祭神什么的,但周天子的章,盖了之后,那可不是什么胡乱盖的。

    汉东的楚国地方势力,就想着,这要是汉子国国君李解,怎么地为了太太平平安安稳稳,也会拿出一把卿大夫的位子出来,给大家伙挨个儿派发吧。

    高等官爵没有,乡大夫乡士也还行。

    实在是这点也不成,那效仿吴威王,一窝“庶常吉士”,那也不错。

    就这么一帮楚国地方势力的心态,曾夫子怎么敢跟通传鳄人一样,单枪匹马就南北流窜,他怕得要死,上了溠水,没被冻死,也要被这帮楚国人给玩死。

    时间不等人,老夫子也是知道汉军有能力在冬季作战的,所以思来想去,在震惊于斗尊的投降之后,就立刻到三关,找商无忌打个商量。

    不过找商无忌是一回事,找这些个“同病相怜”之辈混点经验,又是另外一回事。

    冥阨关的山道小站中,气氛有点严肃,一群老老少少,都是在那里喝着热茶,捧着茶杯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曾善发问之后,蔡夕欲言又止,张了张嘴,还是想再斟酌斟酌。

    各自手中的茶水逐渐见底,斗尊之子斗鱼起身,亲自给一帮老前辈添了一圈之后,又拿着开口松子、核桃、马蹄酥、小米糕,一一端到了各自的案几前。

    老斗尊抓起一把松子,剥了一颗,喷香的松子油脂饱满,在口腔中散发出一股香气,略微咀嚼,斗尊继续剥着松子,眉头舒展,然后看着眉头紧皱的曾善:“曾子所忧之处……某不知其余,不过,若从兵事而论,有些许拙见。”

    “还请丹阳公赐教。”

    笃的一声,曾善赶紧把茶杯放在身前的案几上,然后双手一拱,深深一拜。

    “岂敢。”

    斗尊咔咔咔咔剥着松子,然后道,“当年楚国伐随,难处有二。”

    “一是溠水;二是绿林。陵师过河不利,过绿林,更不利。故而伐随不得成功,唯有经略衡山,使上鄀为郢都,东西夹攻,方有成算。”

    老斗尊没有扯别的,只从军事角度来阐述随国要面临的问题。

    当年随国还是抗楚先锋的时候,之所以能够嗓门大,除了汉阳诸姬还有实力,背后更有周天子、晋国、郑国、蔡国的支持之外,就是因为随、楚之间,是有天险的。

    一道天险就是溠水,楚国伐随,本来就是要过汉水,这个过程,就已经是非常增加消耗。

    当年的楚国,还没有败家到这种地步,可以随便浪费。损失稍微大一点,就得再攒个一两年,才能重新回血。

    随国有国际援助,加上本身家底还算不错,依托溠水,楚国除非有二十倍兵力,否则在当时的条件下,根本没戏。

    除此之外,就算楚国一时得手,能够过溠水防线,甭管怎么过的,是绕过去飞过去还是游过去,就当楚国过了去,那也是累得要死,但是进攻随国,就不得不面对绿林这片山区。

    随国是本土作战,对绿林显然要比楚国人了解,稍微袭扰一下,楚国就不得不分兵,只要分兵,又不是本土作战,风险大大提升。

    这就使得楚国想要伐随,必须先干死随国周围的国家,这样才能迂回,这样才能有良好的后勤。

    楚国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谁能想到吴威王勾陈冒了出来,整个楚国的大战略,就是被硬生生打断的。

    能够继续苟上几十年,曾善是真的庆幸,也暗爽不已。

    此刻作为楚国斗氏一支的扛把子,老斗尊自然晓得以前楚国的战略意图,所以现在聊天一样地讲出来,倒是让曾善有了新的认识。

    “斗君的意思是……”

    “于随国而言,溠水、绿林,乃是天下。于楚地上鄀而言,溠水、绿林,又何尝不是壁障?”

    斗尊语气平静,并没有想太多,对曾善道,“曾子不若仔细思量,楚汉和谈之中,上鄀,并未割让。”

    上鄀这个大城市,就相当于突出部,在汉东成为了桥头堡。

    对楚人来说,围绕着上鄀搞事,让汉子国疲于镇压,根本不算个事儿,底气也足得很。

    但李解也不可能拿出太多的兵力来围着上鄀,建立一定的警戒线是肯定的,溠水就是汉水以东,非常不错的天然警戒线。

    而溠水上游,绿林附近还有随国这样的亲密国家,随国肯定很乐意帮助汉子国,把楚国往死里整。

    就算之前可能会有小心思,但是现在,是绝对没有的。

    不能让李解觉得浪费时间,得看到用随国建立警戒线、治安线,是有回报的,是有成果的。

    “若绿林随人,又遵守汉国之法,那自是更好。”

    一直想要说话但就是没有说的蔡国司寇蔡夕,突然蹦跶出来这么一句。

    妘豹愣了一下,看了看蔡夕,见此人居然说完之后,就一个劲地跟眼前的核桃较劲,便是明白了此人的想法。

    听了蔡夕的话,曾老夫子心中已经有了一点雏形,只是还差点意思。

    眉头紧皱,也拿起了一把松子,剥了一会儿,才问道:“如此说来,来年入春,汉子当不会图谋随国?”

    随国有用,现在吞并随国,显然是不合适的,万一惹恼了随国人,搞不好他们就往绿林里一钻,跟汉子国打游击玩玩,那就是真的得不偿失。

    不过即便想明白之后,曾夫子还是觉得不保险,至少也得让随国产生点更大的作用,能拉来李解的赞助,那就是更好了。

    于是乎,曾善就打算再问问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让随国先绑定个两三年,让李解用起来比较顺手,还不至于反手就灭了。

    只是一抬头,就见妘豹冲他拱手道:“曾子何不请商君禀明汉子,欲在绿林、溠水,组建‘义从’?”

    “嗯?”

    妘豹的这个建议,直接打开了曾老夫子的新思路,他突然转念一想,与其只是区区“义从”,倒不如一步到位,直接成为汉子李解的人。

    想到这里,曾善便斟酌了一番,依然很直接地询问几人:“若是随国以绿林为礼,恭贺汉子受封……如何?”

    “以绿林为礼?”

    “若是如此……妙。”

    “彩!”

    连斗尊都是击掌赞叹,身后斗鱼不明所以,小声地询问:“夫子,此举精妙在何处?”

    斗尊爽朗地大声道:“曾子此举,便是让绿林变为汉地。试问,此时绿林之民,是何国之民?”

    “随国。”

    “若绿林为礼,变为汉土。再问,此时绿林之民,又是哪国之民?”

    “这……自是汉国。”

    斗鱼回答之后,也是惊了,顿时说道,“如此便非止‘义从’啊。”

    自家治下之民前来投靠,怎么地也得重新编练一下,规格比不上勇夫,那新编义士总能摸一摸吧。

    “既是恭贺,不若称‘好汉’,也能讨得汉子欢喜。”

    “好汉?嗯……甚好。”

    老夫子终于眉头舒展,拂须微笑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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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概要:大吴猛男在此,谁敢与我共决死!列国纷争,太乱了,统一哈。书友群:战国万人迷(836165734)。战国万人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战国万人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战国万人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