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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乘龙佳婿txt下载     乘龙佳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人在堂中坐,官从天上来

    如果说,最初考九章堂的时候,不少学生即便清贫,面上也许已经习惯卑躬屈膝,骨子里却带着一种举世皆浊我独清的不合时宜傲气,那么,不过是在九章堂中呆了三天,他们这股傲气却被打没了。因为张寿抛出来的那些东西,着实是闻所未闻,接受和理解都需要时间。

    偏偏讲课进度还快得吓死人!最开始他们还信心满满地觉着,一天一本这样的进度正适合他们,可现在却恨不得能慢一点,让他们多一点时间去好好接受这些全新的体系。

    因此,这一天上午,当小胖子陆三郎再次神气活现地站上讲堂时,已经没有人会有意无意地挑衅这位身为尚书公子的斋长了。事实证明,陆三郎确实有斋长的资格,请教什么都对答如流。而那个出身乡下的齐良,也确实不愧为张寿最早的学生,懂的比他们多多了。

    “昨天老师布置的任务,你们可有人做了?”听到参差不齐的答应声,陆三郎便授意齐良去收上了一些作业,拿在手中一扫过后,他便沉声说道,“能挤出时间先做这个的,值得表扬。但没有做的,也不必继续了,因为,老师改主意了。”

    “老师从军器局那儿,给大家争取到一个大课题。”

    见底下二十多人先是茫然,紧跟着便大多露出了惊喜交加的表情,他便得意洋洋地说:“军器局有一个非常复杂的十四环文字密匣,每一环是四个文字,总共五十六个字。这五十六个字,全都出自千字文。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配合老师,尝试解开密匣……”

    当张寿解决完半山堂上午的课程,预备去九章堂中看一看陆三郎组织监生们展开“攻关”的进度时,他突然觉得背后似乎有人。转身一看,果然就只见三皇子和四皇子蹑手蹑脚跟在他的背后。他当即笑道:“怎么,还想去九章堂蹭课?那里进度太快了,不适合两位皇子。”

    三皇子乖乖点头,四皇子却抢着说:“老师,我们不是去九章堂蹭课的,葛太师的那些书,父皇买了好多,说是一面研究,一面亲自教我们!我是想告诉老师,你要升官了!”

    呃……

    张寿听到这童言无忌的嚷嚷,不禁有些意外。他下意识地往四周围一看,就只见屋子里还没走的那些贵介监生们,包括张琛在内,几乎是清一色地紧紧盯着他,而再看看半山堂外,还没走远的人也纷纷止步,看向他的眼神也分明极其微妙。

    率性堂那些志在科场的学子们,在这种时候也许会表现出矜持,可半山堂中本来就出身名门,家世显要的贵介子弟们,却对任何升官的字眼都很敏感。

    谁都知道,张寿才当上国子博士没多久,这怎么就又要升官了?最重要的是,张寿如果不当这个国子博士,他们这学呢?是不是可以不上了?

    张寿笑着摸了摸四皇子的头,这才温和地说:“不管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个消息的,在还没有明确公布之前,都不应该贸贸然说出来。因为,如果事情是真的,有些人会因此指责你泄漏朝廷机密;如果事情有出入,有些人会说你造谣生事。明白了吗?”

    四皇子顿时一怔,紧跟着,他就听到背后的三皇子低声说道:“四弟,老师说得没错……”

    “可这是父皇亲口告诉我的呀。”四皇子没想到张寿不但没有兴高采烈,还训诫了自己一番,忍不住有些委屈,“父皇还让我一定要先告诉老师的。”

    张寿没想到皇帝居然还会这么乱来,只能苦笑着蹲下身子,双眼平视四皇子的眼睛:“刚刚那不是教训,是提醒,你可以记在心里,回宫后再问问皇上,我说得有没有错。至于升官嘛,其实我比你多大不了几岁,升官的话以后也有机会,不着急,但无论如何,都要谢谢你。”

    四皇子对于这句谢谢,总算是非常满意。他欣喜地朝张寿点了点头,待要再说什么,突然只听见背后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紧跟着,就只见才刚离开的一个监生一阵风似的跑了回来:“老师,大司成叫你赶紧去一趟博士厅!”

    有四皇子之言在先,张寿自然有所心理准备。果然,当他来到博士厅,面对的就是一大群同僚那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以及周祭酒和罗司业那意味深长的表情。可即便有预备,当张寿听到自己即将兼任的官职时,他还是有点意外。

    以七品国子博士,兼任六品的翰林侍讲和詹事府左赞善?虽说是侍讲,而不是侍讲学士,这个是质的分别,可谁都知道,翰林院和詹事府是比国子监更加清贵的地方!

    来送任命的并不是什么宦官,而是一个通政使司的一个小吏别说如今这年头,宦官的人数本来就少,就拿历史上的明清来说,要出动宦官来传旨,那也得升官者本身官阶足够高才行,否则宫里的宦官们就不用做别的事情,成天在外头跑的会是一支庞大的队伍!

    而这位小吏之前已经被周祭酒和罗司业在内的众多学官从头到尾问了一个够,此时见张寿虽说意外,可接过任命文书之后,却气定神闲,不曾盘根究底,不禁在心里暗赞了一声。

    看看人家张博士,不但长得好,为人也沉得住气,哪像你们这些读圣贤书却心思狭隘的家伙,拐弯抹角就只差问张博士这升官来得是否有猫腻了!

    所以,见张寿诚恳地谢过他特地来奔走一趟,他在临走之前,还特意多说了两句:“据说张博士这升官乃是内阁吴阁老亲自拟旨,六科廊还争论过,但最终任命还是顺利发到了通政使司。毕竟,你前次擒获叛贼,这次又擒获叛贼,判断太祖题匾玄虚,又解出了叛贼密信。”

    “就凭这些功劳,张博士这升官那也是应该的。”

    说完这话,往日谨小慎微的小吏拱了拱手,挥挥袖不带走一丝云彩地走了。而张寿原本也无意留在博士厅中刺激自己那些同僚,可鉴于他对翰林院和詹事府都不那么了解,因此少不得又请教了周祭酒两句。得知詹事府如今是个空衙门,翰林院也不用点卯,他就放心走了。

    他这一走,管着率性堂的国子博士杨一鸣终于忍不住抱怨道:“翰林院和詹事府何等清贵之地,他年纪轻轻谈不上才德,居然这么轻易就跻身其中……”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国子祭酒周勋就淡淡地说道:“那你也去抓几个叛贼,然后把叛贼往来的密信破解开,顺带再断出九章堂题匾玄虚,再说这话!”

    杨一鸣刚刚那话尚且不敢在张寿面前说,此时周勋这一讽刺,他更是觉得无地自容,当下就找了个借口匆匆出去。他这一走,周勋自顾自地回到了内间,而罗司业环视一眼其他面色各异的众人,便叹了一口气道:“日后不只是同僚,你们也别忘了,张博士品级比你们高。”

    话音刚落,他就只见一群学官的脸顿时变成了猪肝色。一群进士本来就觉得张寿一个没功名的少年突然与他们同列,因此引以为耻,谁知道皇帝更是还嫌不够,继续超格拔擢。

    而回到号舍午休的张寿,则是从朱宏口中,得知了六科廊不曾封驳这道任命的最新版本真相。因为,在内阁吴阁老被几个给事中围攻的时候,皇帝亲自让人把太祖皇帝在翰林院那块题匾的拓本送了过去。那块题匾上,写的恰恰是唯才是举四个字。

    大概是因为最近贵介子弟集中入监的缘故,国子监的门禁也比从前松弛了许多,因此朱宏顺顺当当就混了进来。此时,他又解释道:“据说翰林院那块唯才是举的题匾下头,还刻着太祖皇帝的祖训,非进士可入翰林,非翰林可入内阁,不拘一格,唯才是举!”

    张寿忍不住暗自嘀咕。太祖皇帝这是和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对着干吗?

    心里这么想,他却没表现出来,只笑道:“多谢你特意来跑这一趟。是莹莹让你来的?”

    “大小姐又去楚国公府赴宴了,是太夫人和夫人吩咐我来的。太夫人说,有些事寿公子您心里有数就好。夫人说,请寿公子你注意身体,有功夫的话,就和阿六练练剑术。”

    朱宏说到最后一句话,表情顿时很不自然。夫人这是希望张寿练成高手,日后和大小姐打架也能有来有去么?

    他其实也咂舌于张寿升官之快。要知道,这不是乱世,而是承平盛世,就算是状元也得四平八稳慢慢升迁,哪有张寿从一介白身入仕,不到两个月就这么快升官的?

    得知朱莹居然还在耐着性子参加那些各种各样的聚会饮宴,张寿不禁觉得,这位大小姐真的认真起来,那还是无人可敌的。当下他转托朱宏代为问候太夫人和九娘,等把人送走之后,他看着那照例丰盛的食盒,本想出门去叫陆三郎和齐良,但最终还是改了主意。

    如今不比从前,九章堂那二十多人都是住号舍的,不要厚此薄彼太明显,他还是吃独食吧!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临阵换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但在国子监这一亩三分地上,之前因为皇帝金口玉言而管着九章堂和半山堂的国子博士张寿,因擒贼解密有功,授正六品翰林侍讲,兼詹事府左赞善,仍为国子博士这道任命,那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发了轩然大波。

    尤其是这几天才低调回到率性堂的前斋长谢万权,那更是又羞又怒,却还不能再祭起生病的这一招来躲事。就因为他之前这“养病”,斋长却已经归属了别人。不是负责率性堂的国子博士杨一鸣不帮他,那是国子祭酒周勋的授意。

    他已经因为被人激将而在融水村张寿面前吃了天大的亏,如今张寿不但是葛雍的关门弟子,还赫然成了师长这一层级人物,他更不知道更上层的博弈到底是个什么结果,哪敢胡来?

    而最最欣喜若狂的,那当然是九章堂的监生们。大多数来自贫寒之家的他们对于身上的监生名头,尚且有些不自信,如今他们的老师张寿突然就升了正六品,每一个人都对自己的前途和未来多了几分信心。

    此时恰是国子监各堂午休的中午时分,哪怕一早上枯燥的重复性工作已经让大多数人头昏眼花,可每个人都很认真。就连陆三郎也没想到,只不过是张寿升官的消息,居然就能让二十多号人吃过再简单不过的午饭后就匆匆过来继续这桩任务。

    此时此刻,抱着双手的他站在讲台上,第一次觉着,和这些他起初还觉得接受能力不如自己的人做同学,未必就很糟糕。因为和从小就看惯父亲冷眼的他一样,他们每个人都有很明确的目的,不愿意放弃一丁点的机会。

    因而,当张寿出现在九章堂门口时,他瞥了一眼专心致志也在核算的齐良,连忙快步迎上前去,随即低声说道:“看这进度,兴许下午讲课的时候,他们就能有点结果。我把千字文调过来了二十几本,他们先在每个字上标注了数字,然后再一一核对,速度就快许多。”

    张寿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授意陆三郎去搜集那些已经整理出来的诗句对应数字,然后把每一句诗的前三个数字全都抄写在一张纸上。然后,他拿出了另一张纸,那上头是十四环文字中,已经截取出来的前三环那十二个字对应的数字所组成的六十四种组合。

    正如陆三郎所说,等到了下午九章堂上课的时候,分配给二十多个人的诗句便已经全数整理完成,张寿的手中赫然多了厚厚一摞纸。他随便翻了翻,随即就抬起头来扫了众人一眼。

    “大家应该都知道了我升官的消息,虽然这话由我自己的口中说出来,似乎有些自卖自夸,但我这些日子确实有些小小的功劳。其中,有一件是破解开了叛贼往来的密信。所以,现在我才会收到眼下这么一个课题,破解一个十四环文字锁。”

    在整修九章堂时,张寿就特意吩咐在讲台的位置后头留了一面粉墙,此时,他随手用蘸水的毛笔,在粉墙上写下了六十四组三个数字。等他回过身时,就只见每一个人都在奋笔疾书,显然不用他吩咐,底下这些人就已经明白了该把这些数字抄写下来。

    他看着墙上那些水迹渐渐消失,这才笑着说道:“想当初,我在乡间教授齐良和另一个学生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办法,原因很简单,省事,省钱,而且可以反复利用,只是没想到如今到了国子监,居然还是沿用此法。好了,你们都抄下来了吗?”

    见没人表示没抄完,张寿自然满意,接下来就淡淡地说道:“而要完成这次的任务,我需要提前给大家讲另一门课,也就是,函数。”

    一下午的时间要讲清楚函数,那自然是天方夜谭,但是,因为如今涉及到的,仅仅是和一元一次方程相关的,最简单的线性函数,对于大多数监生们来说,还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即便如此,当张寿画出只有第一象限的平面直角坐标系,大多数人呈现出大写的一个呆字。

    连图解带举例,张寿将至少需要几天甚至十几天的课程浓缩到了一下午给人强行灌了进去,这才将话锋一转,谈到了刚刚抄出来的那六十四组数字。

    “十四环五十六个字若是全部要一一验证,组合实在是太多,所以,我们现在只需要取前三环总共十二个字来进行验证,如此一来,方才只需要验证六十四组。

    之前分配到大家手中的诗句,大家也取前三个字所代表的数字进行验算,看看在规律性移位之后,和这六十四组数字是否有相应的线性关系……”

    张寿言简意赅地解释着移位密码的相应原理,然后又一一提问,确定了陆三郎和齐良之外几个明白人之后,他干脆就让明白人教糊涂人。等到太阳落山时分,二十多号人终于大多明白了过来,他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既然都明白了,那么,今天晚上回去,你们就可以动手验算,明日上午也都是验算。”

    等到下课时,陆三郎见张寿往外走,连忙以自己这肥胖身躯少有的敏捷窜了上去,一回头果然就看见齐良被人团团围住,显然刚刚有些人自称明白了,其实根本就还没明白。他快步追上张寿,随即小声问道:“小先生,如果密码映射和线性函数无关怎么办?”

    “那就用两次函数继续试,反正移位间隔也就是从3,5,7,9这样的额定增量,变成类似2,5,10,17这样的变数增量。当初在顺天府衙是我们时间不够,而且也没那人手,正好是一次函数简单,也算运气好,而现在我们人手足够,算个几天十几天,至少有一定的概率算出来。”

    可说到这里,张寿见陆三郎把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他却又耸耸肩道:“当然,如果当年太祖皇帝设计的密码不是用的诗词歌赋,又或者不是用的规律移位,而是随便选择十几个数字作为移位增量,那么我们就等于白忙一场。”

    见陆三郎顿时傻眼,他就笑道:“本来密码学对于如今这年头来说就是最难的东西,更何况还是汉字密码。我早就说过,死马当成活马医,这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个很好的锻炼。”

    “可如果这样声势浩大地折腾一场,最终却没结果……那岂不是很丢脸?”陆三郎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心,继而生怕张寿认为自己小看了他,连忙又补充道,“我不是乌鸦嘴,可小先生你既然也说了有这样的可能……”

    “失败了那就是我的责任。”张寿笑着拍了拍陆三郎的肩膀,心里却想,如果能成功,九章堂这些监生们自然能对未来充满信心,但如果失败了,那么也不过是数学太博大精深,而他还经验不够,反正他出面扛就够了。

    如此一来,之前因为他解开密信之后,汇聚到他身上的关注度也能小一点。

    反正他在把任务布置下去的时候就想通了,成败无所谓,那又不是什么攸关生死的大事!

    仿佛是一语成谶,次日算了整整一天,稿纸用了一堆,上百句诗最终算下来,却是完全一场空,根本不符合。然而,让陆三郎和齐良没想到的是,张寿不但没有任何气馁,反而真的二话不说,就下令尝试二次函数。

    当然,张寿又口干舌燥讲了一整个下午,而这一次坐标系是完全用不上了,三元一次方程却用得上……

    第二夜,当九章堂的其他人在患得患失中辗转难眠时,张寿却睡了个好觉。然而,第三天早上第一堂课上完,他还没来得及去九章堂溜达一圈,看看攻关进度如何,他就看到齐良出现在了半山堂门口,恰是满脸的焦躁。

    有些奇怪的他当下就出了门去,正要问是出了什么事,齐良就气急败坏地说道:“陆三郎家里派了人来,说是他母亲突然发了急病,火烧火燎地把他叫了回去。”

    对于陆三郎的母亲,张寿印象还挺深,记得和陆三郎他爹陆绾不同,是个一心一意疼爱幼子的好母亲。因此,他在沉吟片刻之后,立刻沉声说道:“你以我的名义去一趟陆府,一来探望一下陆夫人,二来代我捎个话给陆三郎,别的事情少担心,先好好侍奉他母亲要紧!”

    见张寿气定神闲,齐良原本七上八下的心一下子落回了原地。他连忙点了点头。

    “你出了国子监之后,试着叫一声阿六,如果他在,就让他陪你一块去,买一点合适的探病礼品,别空手去……”

    细细嘱咐了齐良一番,等到人快步离去,张寿回转身在半山堂中一瞧,突然扬声叫道:“张琛,你过来一下!”

    九章堂中正在进展的那个课题,虽然监生们没有刻意张扬,但因为张寿没吩咐他们保密,其他监生也听到了风声。这会儿,张琛就正在和张武张陆低声八卦九章堂中那个十四环文字锁是否有可能解出来。张武信誓旦旦说肯定没问题,张陆觉得玄乎,张琛却笑了一声。

    “要我说,这回咱们这位小先生自信过头。他亲自上还差不多,靠那些没学几天的九章堂监生……呵呵,我觉得这些家伙不帮倒忙就不错了!”

    话音刚落,张琛就听到张寿叫自己的声音,顿时以为背后说坏话却被抓了个现行,整个人都有些尴尬。直到张寿叫了第二遍,他才慌忙站起身来赶了过去,到了近前就立刻有些不自然地说:“我们就是随便说着玩玩?”

    我管你们说什么!

    张寿有些莫名其妙地瞥了一眼张琛,随即没好气地说:“陆三郎家中有急事回去了,恐怕今天回不来。但九章堂那边,行还是不行,今天上午估计会有初步结果出来,你到九章堂去帮我看着一节课,这儿缺了的部分,回头我再给你补。”

    张琛惊异地直接点了点自己的鼻子:“我?”

    我就算去了也不懂啊!

    “没错,就是你。你就去看看他们完事了没有,是成功还是失败,我又不用你验算!发挥你的领袖潜质,好好当个代斋长,懂了吗?”

    眼看张琛愣头愣脑点了点头,随即疑惑不安地往九章堂过去,张寿这才呵呵一笑。

    张琛这个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从来得天独厚的家伙,是该去看一看那些努力的人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主持课题的代斋长

    如果说陆三郎在翠筠间是进一步觉醒了算学天赋,从一个浮浪子弟摇身一变成了皇帝都称赞的天才,那么,张琛的那段山居岁月却是饱受荼毒,不堪回首。而当他随大流去九章堂中旁听了一次课之后,他就更加确定了那样一个结论。

    算经那玩意和自己犯冲!

    此时此刻,当张琛硬着头皮踏入九章堂时,就已经做好了被那些出身低微的监生们冷嘲热讽的准备。他可是听说,陆三郎这个斋长上任以来没少接受明里暗里的挑战,最后这才坐稳了斋长的位子,他这个半山堂的斋长突然过来,哪怕是有张寿的吩咐,人家不盯着他才怪!

    然而,当他进门之后却发现,根本就没人抬头,更不曾注意到他这个不速之客。每个人都在心无旁骛地埋头写字,有人拨弄算盘,有人掐着手指,还有人念念有词……那一副安静的场景映入眼帘,对比往日半山堂下课时众人的喧哗懒散,他不禁觉得有些刺眼。

    他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可即便如此,依旧没人抬头关注他。被忽略的他终于忍不住了,移步到坐在第一排的某个监生旁边,打算看看人到底写的是什么,可当发现纸上赫然是一个个他根本不懂的符号,还有密密麻麻一长串数字,他就头皮发麻了。

    第一个人如此,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还是如此……足足在偌大的房间里绕着二十多个人转了一圈,张琛愣是没有看懂这些人到底在用什么办法破解那十四环文字锁,可脑袋却有些疼了。他忍不住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心情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四书五经他不感兴趣,算经他似乎也不擅长,和谋略出众的祖父他没法比,和醉心读书的老爹他也没法比,难道他将来就要当个混吃等死的秦国公?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张寿曾经在那个叛贼丁亥面前说他正义感过剩,刚刚又说他有领袖潜质,他不禁有点脸红

    既然发现没自己什么事,百无聊赖的张琛干脆在后头找了个空座位坐了,目光一一扫过前头那些衣衫寒酸的监生。名门子弟中当然也是有人才的,而这些人要么通过恩荫,要么通过科举入仕,如今不少已经在朝中站稳了脚跟,这其中,官宦子弟比勋贵子弟要强得多。

    就比如陆三郎那两个哥哥,人品如何姑且不论,读书却都很过硬,一个年方三十,去年殿试金榜题名,另一个据说也是明年乡试的大热门……相形之下,只要出众一点,名门子弟确实是机会多多,而寒门子弟如果文采出众的还能走科场,可如果仅仅是精通算经……

    九章堂这地方,也许是这些人的最后一点希望吧?

    正在胡思乱想之中,张琛突然听到了一声惊喜的嚷嚷:“这一句前三个字,和那六十四组中的第三十四组数字居然对上了!”

    顷刻之间,他就只见刚刚都在埋头苦算的一群人纷纷抬头。而他也不自觉地往发声处看去,就只见嚷嚷的是一个中年监生,瞧着满脸沧桑,他一眼看去甚至都分不清楚此人年岁!

    说三十岁也成,四十岁也成……说五十六十,竟然也能令人相信!

    张琛并不清楚具体的算法,但他知道,以张寿的脾气,半山堂中除非是考试,否则那是不会轻易打断一堂课到这边来查看的。因此,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好歹当初在翠筠间里熏陶过一段时间的他就立刻当机立断地说:“把你认为匹配上的这一句交给其他人,先验算一遍!”

    他并非是九章堂的斋长,原本这话说出来没有多少威力,可让他愕然的是,此刻没有任何人质疑他没资格发号施令,那说话的中年监生只是微微迟疑片刻,就坐下奋笔疾书写了一张字条,紧跟着,这张字条便在二十多个人中间传阅,紧跟着,屋子里就再次安静了下来。

    不能确定自己是该留在这,还是该去半山堂中向张寿报个信,张琛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有挪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就听到了一个声音:“验算过了,这一句确实能对上!”

    “验算无误!”

    “验算无误!”

    一个个声音响起,张琛就是傻子,也知道恐怕是真的有了结果。他不是齐良和陆三郎,并不知道具体的算法,可这十四环文字锁是怎么回事,他到底还是知道的,因此沉吟片刻,他就直截了当地说:“既然找到了那句诗,那么,照此推导过去?”

    此言一出,最开始惊喜出声报捷的阎方忍不住再次看了一眼张琛。不同于那些至少还试图结交其他各堂监生,打算就此拓展人脉的同学,他是实实在在的两眼一抹黑,九章堂之外谁都不认识,因此张琛是谁,他压根不知道。

    可此时,他却赞同道:“那就反推吧,大家应该都推导出了那个函数,如此一来,推导剩下四个字,易如反掌!”

    想到自己之前还在和张武张陆说,这十四环文字锁不可能轻易打开,张琛不禁有些心虚。可紧跟着,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重点,不禁瞪大了眼睛问道:“怎么只能反推四个字?”

    “这一句是七言诗,下句并不是千字文里的字写的,所以只能推出七个字。”

    张琛这才知道自己闹了笑话,当下赶紧点点头道:“那好,就先照着这七言诗推导好了。”

    当看到其他人两两对视一眼,竟然没有任何讥笑反对的声音,真的开始照着自己的吩咐就此推导时,他犹豫了一下,仍然没有离开。

    他想看一看,算经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这些人是不是真的那么出色,能够把别人全都束手无策的十四环文字锁轻易解开……不过听刚刚那话,也许只能推出前七环的文字?

    张琛并没有等太久,他甚至都觉得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就只听角落中刚刚那第一个说话,而后又附和他决断的中年监生匆匆起身,随即把手头那张纸郑重其事地交了给他。而这样的开头之后,陆续不断就有人起身来到他面前交出写满字的纸片。

    每一张纸上的算式他看不太懂,但打头第一句,他却无论如何都不会看不明白。

    那是李白《上李邕》的名句宣父犹能畏后生。当然,后一句丈夫未可轻年少更有名,但却不在纸上。

    张琛来不及想太多,直截了当地说道:“你们暂且等等,我这就去禀告老师!”

    他这一走,刚刚安静的九章堂里方才有些喧哗。而如释重负的阎方揉了揉有些胀痛的脑门,突然出声说道:“他不会拿着东西去冒充自己的功劳吧?”

    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了一声嗤笑:“阎兄,你这话幸亏没在人面前说,否则能被这位秦国公长公子唾沫星子淹死!那是半山堂的斋长,京城有名的顶尖贵公子,从前最是桀骜不驯的人!也就是咱们那位老师能压住他,换谁都不行,这么一位贵人,他会觊觎这点功劳?”

    阎方见周遭其他人有的善意地笑,有人讥诮地撇嘴,还有人则是替他庆幸刚刚没说出口,之前算是运气最好,刚巧分到这句诗,于是率先对上号的他顿时面色通红,讪讪难以言语。

    想当初就因为他这口快却又多疑的脾气,做帐房时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而张琛却不知道,自己居然被人认为会抢功劳。他一路小跑到了半山堂,见张寿正好在指导一群学生们做摩擦起电实验,三皇子和四皇子玩得不亦乐乎,而张寿笑眯眯袖手旁观,正好还闲着,他就赶紧从旁边绕了过去。

    到了张寿身侧时,他就发现人正好若有所觉扭头看过来。

    “老师,他们说这一句能对得上……”

    没等张琛解释完,张寿摇手示意人打住,接过纸条一目十行一扫,他却不像张琛那样只注意到那一句宣父犹能畏后生,而是看到了后头的那个非线性二次函数。

    f(x)=x^2+3x+3

    最初的明文,是宣父犹能畏后生,对应的数字是601,242,349,174,788,866,42。

    移位后间隔为7,13,21,31,43,57,73。对应的前七个字密文,是青、尽、慈、克、炜、伦、黎。

    那十四环文字锁的五十六字,他早就记得清清楚楚。此时只是一看,他就知道,这七个字确实是一到七环文字转盘上有的字。

    因此,微微眯了眯眼睛,他就从袖中拿出另外一张纸,信手递给了张琛:“你去九章堂,用毛笔蘸水把这六十四组数字按照我给你的格式写上去,让他们按照同样的办法,试推后半句。”

    等到张琛怔了一怔立刻往外跑去,张寿看了一眼半山堂众人,见除却三皇子和四皇子年纪小不懂事之外,大多数人都瞧着自己,他却故意若无其事地只字不提。

    若是十四个字都能解出来,那才是成功,否则同样是纸上谈兵。

    话虽如此,听到九章堂那边的“课题”居然已经有进展,百多个贵介子弟无人不惊疑。而和之前传说中张寿在顺天府衙亲自解开所谓的密信不同,这一次张寿并没有亲自上阵,竟然只是靠一群刚刚考进九章堂不多久的菜鸟监生们!

第一百六十九章 贤母孝子恶尚书?

    母亲突发重病,陆三郎自然是急得魂飞魄散。从来不大喜欢骑快马的他破天荒在大街上打马狂奔,也顾不得自己肥硕的身躯压得坐骑直喘粗气。不过,为防自己这纵马飞奔闯出什么祸事,他是一路高声吆喝过去的。

    “让一让,都让一让,家母重病,我急着回家!”

    虽说京城有禁令,但贵介子弟偶尔破个规矩,那也是常有的事,只不过如今的顺天府尹乃是连根正苗红的宗室也要拿出来当靶子的顶真性子,因此陆三郎自然未雨绸缪。好在他这吆喝终究是起到了作用,一路上行人纷纷退避,由得他顺顺当当回到了家。

    自从在国子监中拥有了自己的号舍,他就很少回来,此时一溜烟冲进大门后,他心里自然免不了悔恨。比起一贯瞧不起他的老爹,亲娘陆夫人甄氏却一向偏疼他这个胖胖的幼子,所以,这会儿他越想越觉得后悔,只恨自己没常回家看看。

    当他一路冲到陆夫人的正院时,正好看到母亲身边的金妈妈送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出来,恰是他平时也见过的林太医。他三步并两步抢上前去,可还来不及询问,金妈妈却对他使了个眼色:“三少爷,夫人正盼着您回来呢,您快进去吧,我送送林太医!”

    陆三郎微微一愣,可想想这些太医就喜欢卖弄医术,炫耀医理,听一堆云里雾里的话也确实没意思,当下他就点了点头,随即一溜烟进了正房。等他来到床边上,就只见母亲脸色蜡黄地枕着高高的靠枕,斜倚在床上,他顿时有些腿软,艰难地开口叫了一声娘。

    原本半眯着眼睛的陆夫人甄氏立刻睁大了眼睛,一见是陆三郎回来了,她立刻又惊又喜,慌忙招手道:“三郎回来了?快,快过来!”

    见陆三郎踉踉跄跄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床前地平上,脑袋低垂,眼泪啪嗒啪嗒就往下掉,甄氏只觉得又心疼,又高兴,连忙伸手把陆三郎一把拖了过来。结果,她这手劲很不小,正伤心的小胖子一下子就发懵了。

    说好的急病发作呢?怎么亲娘居然还这么大力气?

    陆三郎疑惑地抬头看去,结果额头上就挨了母亲恼怒的一记敲打:“你这小子,放出去就不肯回来,想急死我吗?之前休沐那两天,你在干什么?”

    虽说不明白甄氏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陆三郎从小就是最会讨好母亲的人因为他从小就明白,自己这个不讨喜欢的幼子就只有母亲才在乎。于是,他立刻跪直了身子,老老实实地说:“我在号舍里读葛太师那些书。”

    甄氏顿时以手扶额。从前觉得幼子不上进,担心日后自己不在了,丈夫和长子次子不庇护他,陆三郎会吃亏,可现在她却又觉得,陆三郎这一旦上进起来简直是有点傻!人家秦国公长子张琛能够在海淀秦园“巧遇”张寿和朱莹,捡了一桩功劳,儿子却硬生生没赶上!

    明明张寿看重陆三郎,更胜过张琛的……否则,又怎会为了小胖子大闹尚书府?

    她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再次敲了敲小胖子的头,这才意兴阑珊地说:“我之前也不知道怎的,突然天旋地转晕了过去,所以她们才慌慌张张去找你们。可三处都送去了消息,你爹自然不用说,在衙门不可能轻易脱身,可你两个哥哥也送信说回不来,只有你回来了。”

    甄氏伸出手来握着陆三郎的手,这才声音低沉地说道:“我就知道,一向都是你最孝顺。既然你回来了,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你爹已经备好定礼,明天就打算给你下聘了。具体是谁,连我都没办法从他那问出来。”

    “他大概是怕我向你通风报信,只说是门当户对,绝不会辱没你这皇上亲口赞过的人才。”

    见陆三郎整张脸上全都是震惊,她就叹了口气道:“我想尽办法替你争了,可他却吃了秤砣铁了心,所以我也实在是没办法。而且……”

    死老头子我要和你拼了!

    那一瞬间,陆三郎心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可下一刻,他就听到外间传来了金妈妈的声音:“夫人,老爷回来了!”

    陆三郎只觉得新仇旧恨齐上心头,可就在这时候,他就只见甄氏死死拽住了他的手,冲他使劲摇了摇头。而这时候,陆三郎也想到,老爹这兵部尚书昔日是练过骑射的,要打起来自己也绝对会被抽得满地乱跑,因此只能按捺了怒火。

    可他又不愿意和父亲说话,灵机一动之下,干脆就直接趴在了床上,瞧着就像是大哭一场的样子。然而下一刻,他就只见耳畔传来了甄氏的声音。

    “对,你就装哭昏过去好了!听说你那九章堂这两天都在解军器局的一桩难题?你爹之前还提过,一会儿我说你昨晚才熬了夜,太疲惫了,省得你和你爹相看两厌,回头又争起来!”

    这才是一心为我着想的亲娘,太贴心啦!

    陆三郎连忙嗯了一声,心里满意极了。果然,不过须臾,他就听到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就是老爹那大嗓门:“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昏倒?那林太医看不好就换一个!”

    随着这声音,陆三郎觉察到脚步声渐近,赶紧闭上眼睛装昏睡。果然,脚步到了他背后戛然而止,随即就是老爹那恼怒的责问:“这小子也回来了?”

    “嘘!”甄氏立刻把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就嗔怪道,“三郎在国子监日日读书,休沐也都还在研读算经,张博士之前才夸他勤勉!昨儿个晚上,他又因为尝试破解军器局那个什么来着……整晚上都没睡,刚刚跑回来哭了一场之后,人就睡着了!”

    陆绾这才面色稍霁,但还是**地说:“他要是以前有这劲头,早就考上进士了,还用得着十六七岁才开始读什么算经?你别信他那鬼话,军器局那个十四环文字锁密匣,也不知道搁了几十年,连葛太师都没解出来,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菜鸟能解?”

    甄氏顿时有些不爱听:“张博士之前还不是解出了那些密信?”

    被妻子这么一噎,陆绾顿时恼羞成怒。毕竟,纰漏是兵部出的,他那亡羊补牢还落在了王大头后面,才罚了半年俸禄!钱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丢脸!

    他也忘了急匆匆赶回来是因为妻子突然急病,气咻咻地说:“那是张寿瞎猫碰到死耗子!而且这次又不是他亲自上,而是陆筑这小子带着九章堂那些家伙算,他们能有多少本事?”

    又叫我陆筑!陆三郎气得恨不得一下子暴跳起来反驳老爹的狗眼看人低。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陆绾竟然又冷笑连连,撂下了另一个大消息。

    “皇上力排众议,硬是给了张寿翰林侍讲兼詹事府左赞善,底下是没说什么,可张寿这一次要是解不出来,有的是御史摩拳擦掌等着炮轰他……”

    “张博士之前那些功劳都是实打实的,那些御史吃饱了撑着!”甄氏反正自从上次见了张寿维护陆三郎那样子,就觉得那位清俊闲雅神仙似的小郎君怎么看怎么顺眼,如今想都不想就帮着张寿说话,“他只是升了正六品而已,干嘛揪着他不放?”

    “什么只是升了正六品……那样的清贵官职,是将来能当尚书,能进内阁的必经之路,别人得努力至少三年五年,他一步就跨上去了,别人能不眼红?皇上拿太祖祖训能拦得住人一时,拦不住人一世,别人的怨气总要发出来!”

    陆绾说着脸色就黑了:“也该让这臭小子看看,他那小先生也不是万能的。赶明儿他的婚事定下来,想来他也能安分一点!”

    此时此刻,陆三郎终于忍不住了,猛然就想抬头。然而,他的脑袋上却突然压了一只手,随即他就觉得有人压在了他的身上,却是甄氏生怕他露馅,直接借着这个幌子,使劲把他压了下去。

    “我这苦命的三郎,好容易遇到一个好先生,你这当爹的也不知道体恤体恤,居然也和那些外人似的作践他们师生……”

    陆绾没想到妻子突然就开始抹眼泪,想到人才刚发了病,而林太医之前在大门口被他截下时,确实说甄氏的身体要格外注意,他只能赶紧岔开话题,再三安慰,好一阵子后方才吩咐了跟进来的金妈妈好好伺候,自己却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否则难道留下来听妻子唠叨,让他去帮张寿解围吗?开什么玩笑,他幸灾乐祸看热闹还来不及,他巴不得那小子倒霉!赵国公正好连战告捷,这消息他才不想拿出来说!

    可他才到门前,就听到背后传来了甄氏幽幽的声音:“那张博士就算有一千个不好,只要他真心教授三郎,在我心目中就是最好的老师。就和三郎一样,在你心目中他千般不好,可在我眼里却是孝顺儿子!大郎二郎如今是有出息,可你都回来了,他们连影子都不见一个!”

    陆绾顿时沉下了脸,却什么都没说,径直出了门。

    而他前脚一出去,陆三郎就立刻抬起头:“娘,多谢你为我和小先生说话!这十四环文字锁九章堂肯定能解开,我们不会给小先生丢脸的!”

    “那是。”甄氏心疼地摩挲着儿子的脸,这才**地说,“你放心,我今天晚上就是寻死觅活,也会把你爹要送定礼的人家给你问出来!要是不好,我绝不和他甘休!”

    “娘,还是您最好,最好能帮我拖延几天!”陆三郎登时大喜过望,抱着甄氏的胳膊谢了又谢。母子俩正其乐融融的时候,外间就再次传来了金妈妈的声音。

    “夫人,国子监张博士派了学生过来,说是探望夫人,顺带给三少爷带来了话!”

    陆三郎顿时眼睛一亮:“肯定是齐师兄,快,请进来!”

第一百七十章 空心汤团

    按理来说,男女有别,齐良又是外男,怎么都不应该登堂入室。然而,陆夫人如今是爱屋及乌,最疼爱的小儿子深受张寿照顾,如今名声大好,因此齐良哪怕只是张寿的学生,她却也另眼看待,放下床前一层纱帘子,她就让金妈妈把人直接请进了屋子。

    而齐良之所以去禀报了张寿一趟,却只比陆三郎晚到了一会儿,是因为阿六驾着马车带他抄了近路。至于礼物,那是赵国公府刚给张寿送来的几味滋补药材,这还没给张寿过目呢,就被阿六自作主张地让齐良给带了过来。

    此时此刻,在风驰电掣的马车上险些颠散了架子的少年步伐虚浮地进了内室,见陆三郎笑容可掬地看着他,他就知道陆夫人应该并没有大碍,不由得松了一口大气。

    行礼问好说了几句套话,齐良就转致了张寿的问候,却又特意说道:“老师说,孝道为大,夫人既然身体不好,陆师弟不妨在家好好陪夫人几天,不用急于去国子监。”

    陆三郎其实也挺担心母亲,可老爹刚刚回来那番话着实把他气坏了,因此他微微一犹豫,也不说好或不好,直截了当地问道:“齐师兄,你现如今这一出来,九章堂里谁管?”

    此话一出,齐良顿时愣住了。九章堂之前实际上是他和陆三郎一块管理的,如今陆三郎请假回家探母,他被张寿派出来探病,九章堂眼下确实没人了!那些监生们固然渐渐习惯了环境,但平日上课还好,眼下那个课题缺了组织者,这宝贵的时间会不会浪费了?

    他不禁额头微微见汗,但还是挤出一丝笑容说:“我看过夫人就回去,些许时间不要紧。”

    “怎么能不要紧呢!”陆三郎一下子提高了声音,“人家正想着看小先生的笑话,正想着看九章堂的笑话,在这种紧要关头,那就应该迎难而上,不给人机会!”

    床上的陆夫人隔着纱帘端详和从前大不相同的陆三郎,不禁又是欣慰,又是骄傲,当下便也说道:“小齐,三郎说得对,既然张博士正需要人手的时候,三郎自然应该略尽绵薄之力。我这病没有什么大要紧,安养几天就行了。你就带着三郎回去。”

    不等齐良开口劝阻,她就不容置疑地说:“只要三郎能帮着张博士,把这桩难题解决,那比什么嘴上孝顺,床前侍疾都好!要知道,我从前做梦都盼着他有出息!”

    能说的话全都被陆夫人抢着说了去,再加上听到这位尚书夫人说话声音尚可,似乎确实是没什么大碍,齐良当然就看向了陆三郎。果然,他立刻就看到人冲着自己一笑。

    “听听,我娘都这么说了,那还有什么二话?”陆三郎说着就转身对床头母亲深深一揖,一字一句地说,“娘,你放心!区区难题,我还不放在眼里!您多保重,此去九章堂,不破难题誓不还!”

    眼见陆三郎雄赳赳气昂昂地大步往门外走,齐良愣了一下,方才深深施礼后拔腿就追,甄氏忍不住伸手撩起帘子,看这两个少年郎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她不禁满脸笑容,心中大畅。然而,当他们消失在门外,她就立刻看向了一旁的金妈妈。

    “你去,看看哪些常跟着老爷出门的家伙眼下有没有正好在家里的,给我叫到屋子门前来。我要一个个亲自问,我就不信,老爷他不说,这些家伙还会不知道他到底去过哪?京城就那么点人家,猜我也能猜出来他的用意,他有本事不回家也能送得出去定礼!”

    当陆夫人甄氏打着母为子则强的主意,决心为陆三郎找出陆绾给他定亲的对象时,陆三郎和齐良也已经坐着阿六那辆实在是行驶得太过暴烈的马车,匆匆赶回了国子监。相比已经体验过一次的齐良,陆三郎吓得魂飞魄散,下车的时候更是觉得自己快死了。

    脚踏实地的他和齐良彼此搀扶着,随即幽怨地瞥了一眼旁边若无其事的阿六。果不其然,少年脸上照旧是没什么表情,反而很认真地解释了一句:“你刚刚上车时说,快一点。”

    这是快一点吗?这简直是快得要死了吧!

    陆三郎在心里大声怒吼,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软弱无力的提醒:“京城禁止纵马飞驰……”

    “我们是马车。”阿六仍旧非常认真地回答,甚至还额外补充了一句,“走的是无人小路。”

    见鬼的无人小路,这是京城,不是荒郊野外!

    陆三郎再也不想和阿六说什么利害,拉了齐良就快步入内。等确定阿六没追上来,他这才心有余悸地说:“下次无论如何都不坐阿六的马车了,我快吓惨了!”

    “他好像什么都会,平时也不这样的,这次应该是真的赶时间。”齐良嘴里这么说,可来回坐了这么两趟,同样脚发软的他和陆三郎彼此搀扶着步履蹒跚地往前走,说出来的话自然没什么说服力。尤其是当陆三郎抱怨他不该立时去禀告张寿时,齐良顿时苦笑。

    “那时候你家里的人都急得似乎要哭了,我自然以为出了大事,哪敢耽搁?若不是当时小先生在上课,我想他应该也会亲自去一趟的。”

    陆三郎听着这话,心里不禁有些感动。毕竟,虽说他从来都不赞同外头某些人看着张寿那张脸就觉得这是温文尔雅正人君子,可却承认张寿对自己人素来是挺好的。否则,也不会为了他直闯陆府,也不会把到了手的功劳分给众人,尤其是张琛得益最多。

    他才不会觉得自己其实才是得益最多的那个人,轻轻舒了一口气:“士为知己者死,接下来咱们就好好干,别让外人看去了笑话……”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不过须臾就已经快到了九章堂。然而,还不等陆三郎在那想象没了自己和齐良坐镇的这地方会不会乱糟糟的,就听到里头传来了张琛的声音。

    “居然全都不符合?这怎么可能,上半句不是都已经算出来了吗!”

    陆三郎顿时大吃一惊。张琛怎么会在这里?那家伙是半山堂的斋长,又不是九章堂的斋长?一瞬间生出了浓重危机感,他只觉得两条腿突然就有了力气,竟是立刻松开手,猛然间一个箭步往前冲去。结果,反应不及的齐良就这么被他丢在了原地。

    “喂!”

    只叫了一声,齐良就知道陆三郎绝对叫不回来,只能又好气又好笑地快步去追。当他踏入九章堂时,就只见陆三郎正和张琛彼此互瞪,虽说不曾唇枪舌剑,可那情势也是一触即发。他赶忙上了前,正待询问原委,张琛就已经没好气地一甩袖子。

    “谁稀罕和你争权!要不是齐师兄不在,老师让我临时来看着一点,我才不会到九章堂来!你小子回来了正好,十四个字里头的前七个字多半已经确定了,还有后七个字却死活都算不出来,你自己看着办好了!”

    说完这话,张琛立时一副光风霁月似的模样拂袖而去。只不过一出九章堂,他立刻就把那副理直气壮的气势给丢到了九霄云外。

    陆三郎刚刚要是不回来,他这个代斋长还真的是撑不住了,要知道,他那些发号施令只是强撑的,具体意思都很简单,大家努力拼命,事后人人有功有赏……他哪里懂什么破解密码,尤其是在困境之下该怎么做,他除了画个空心汤团,压根就两眼一抹黑!

    而当张琛匆匆回到半山堂时,一堂课也已经临近尾声。正在指点众人收拾东西的张寿听到张琛报说陆三郎和齐良都已经回来了,不禁有些意外。可想想也许是陆夫人甄氏没什么大碍,陆家也就是虚惊一场,他也就没太往心里去。哪怕听到进展不顺,他也并不焦躁。

    “嗯,之前算是辛苦你了。做得不错!如若此次真的能成功,你也有一份功劳!”

    张寿这话说得声音并不大,然而,耳尖的四皇子却听到了最后一句,忍不住大声问道:“老师,斋长又做了什么大事立功了?”

    瞬息之间,张琛就只见无数双绿油油的眼睛全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尤其是张陆这种当惯了他跟班的,眼神中甚至有些幽怨,无非是有好事情琛哥你为什么不带上我的表情。他顿时额头见汗,可却愣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而这时候,回过神的张寿就笑着说道:“刚刚张琛不是去九章堂居中提调吗?他这代斋长做得不错,所以我嘉奖他两句,至于立功之类的话,那只是我对他的嘉许。那个课题还没完成呢,就算我这边觉得完成了,最终能不能奏效却也难说,所以,那只是对张琛的勉励。”

    说到这,他就气定神闲地环视一眼众人,因笑道:“这也是平日里各位的长辈,乃至于日后的上司最常用来激励人的手段,屡试不爽,但日后我若是也用出来激励大家努力上进的时候,你们可不要觉得这是空口说白话,继续我行我素。毕竟,张琛可是代掌御赐戒尺的。”

    用空心汤团激励人这种事,居然还能挑明的?一大群监生登时哑然。可看到张琛一点都没流露出失望震惊,众人也就意兴阑珊了。只有四皇子拉拉三皇子,决定回宫就去告诉皇帝。

    日后父皇要是再许空心汤团来哄他们的时候,他们可就不会上当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易如反掌

    陆三郎一回来就撵走了张琛,原本还很高兴,可当发现前七个字解出来了,但后七个字却试遍了所有的诗句却全都不对,根本对不上张寿后一次提供的那六十四组数字,他顿时气得七窍生烟,这才明白张琛为什么走得这么痛快。

    敢情这家伙是发现事不可为就溜之大吉了!

    他还不死心,逐一查看了几个人的运算结果,可正在验算,就只听齐良低低说了一声小先生来了,这下子,他一下子脊背微僵,刚刚赶回来时的雄心壮志,一时化成了满腔气苦。他小心翼翼回转身来,见张寿已经开始从其他人手中接过验算的稿纸查看,他连忙赶了过去。

    “老师,也许是因为渭南伯他们那边没收集完全,又或者是没完全给我们,干脆我再去一趟军器局!”

    见张寿摆摆手,陆三郎也不知道张寿是不愿意,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又或者是……张琛这个不要脸的从中挑拨离间,他就把心一横,低三下四地说:“反正只剩下七环了,干脆请渭南伯把匣子拿来,我们一个个尝试过来,应该也不至于太复杂才是……”

    “七环文字锁,足有16384种组合,而且,前七个字验算也许是通过了,却不能保证一定就是正确的。也就是说,你试了16384次之后,也许还会失败。既然如此,那就没有什么尝试的必要了。”

    张寿说到这里,侧头一瞥陆三郎,见人满面沮丧,而四座不少监生也分明有些气馁,他就笑道:“大家已经很出色了,不过区区半日,就完成了别人几十年未曾攻克的难题的一半,何必愁眉苦脸?至于另一半没头绪,那也是非战之罪。”

    他轻轻弹了弹手中的稿纸,心里飞快转过了一个个念头。那句宣父犹能畏后生移位后正好能对上前七环上的文字,理所应当不是巧合,思路应该是没错的。

    按照之前的做法,那么就该把函数提高到三次,甚至是四次,但这样一来,三次函数需要试错的四位数字组合就不是64组,而是256组。四次函数需要验算的五位数字组合更是会达到1024,那就是旷日持久的重复劳动了,完全没意义。

    而他自从在这年头接触到密文以来,还从来没有复杂到那个程度的加密方式。

    所以,没必要想得太复杂,不妨往更简单的角度去想一想……

    张寿看着手头那一张张纸,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筋飞速转动着。他素来信奉一个道理,当思维运算到最高速的时候,如果是电脑就会死机,而如果是人脑,那么就会产生一种非常奇妙的现象,俗称,灵光一闪。

    而想着想着,他突然生出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一时嘴角微微翘了翘。

    乾清宫东暖阁,当皇帝得到三皇子和四皇子你一言我一语,添油加醋的汇报时,他不禁笑了起来。他不像这两个年幼的儿子一样,想什么事情都那么天真淳朴。

    送走两个儿子,他饶有兴致地摩挲着自己那下颌上的胡须,最终侧头看着楚宽道:“母后也好,某些人也好,似乎都对朕给张寿的升官很不满?既然如此,那就把消息放出去,让人知道,张寿正在尝试打开军器局那个困扰了大家很多年的匣子。”

    楚宽吓了一大跳,慌忙开口说道:“皇上,之前国子监周大司成有所禁止,所以这事儿除了国子监当中流传,外头知道的人不多……”

    “不多?如果知道的人不多,会有那么多人看热闹?那些御史会摩拳擦掌,等着给张寿重重一击,顺便也算是给朕一巴掌?你以为朕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见楚宽顿时不敢吭声,他就淡淡地说:“朕已经忍很久了,自从朱泾最初战事不利之后,朝中牛鬼蛇神就简直是满地乱走,真的以为朕这些年就修身养性了?朱泾连战告捷的消息,兵部送了上来,但民间却鲜少人得知,对比之前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简直是笑话。”

    “你悄悄去问问张寿身边的那个阿六,如果他说,张寿一定能解出来,那你就放出消息,说他解不出来,然后挑拨那些耐不住性子的家伙出来上窜下跳。”

    确定皇帝真的吃了秤砣铁了心,楚宽再也不敢劝阻,只能躬身答应了下来。可正当他悄悄往外走时,突然就被皇帝叫住了。

    “户部尚书缺位已经有一阵子了,廷推的名单却还没送到朕这儿来,去催一催。如果朕没记错的话,葛老师的那个学生,之前丁忧的户部尚书陈尚,应该是资历最深的。”

    皇帝就差没说陈尚当户部尚书最合适,楚宽自然心领神会,他答应了一声,立时便出了乾清宫。按理说户部尚书的人选是大事,但他却知道没什么悬念,因此只是派了个随堂去内阁问一声,而去询问张寿进展如何,他却决定亲自跑一趟。

    要知道,古今通集库里头的太祖文卷,他当初就曾经打过张寿的主意,如今看来,他当初应该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的!当然,亲自进国子监就算了,他还不想召来口诛笔伐,就照皇帝的吩咐,去找上次闯过司礼监外衙的阿六好了!

    而张寿直到这一日傍晚,这才从阿六口中得知楚宽来打探过进展。他眉头一挑,立时问道:“你是怎么回复那位楚公公的?”

    阿六眼神莫名地看着张寿,随即理所当然地说:“易如反掌。”

    即使已经猜到这么一个回答,张寿仍然气得牙根痒痒的:“你小子好歹问问我再做决定,这样信口胡说,害死我怎么办?”

    “他问我之后,我溜去九章堂找你。”阿六嘴角上勾了一个很不起眼的弧度,“我看到你在笑,就回去告诉他的。”

    张寿顿时哑然。九章堂那些监生都觉得他是强打精神安慰大家,陆三郎和齐良也这么觉得,可阿六竟然觉得他的笑容发自真心……这小子有读心术吗?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正想示意阿六凑近一点,打算冷不丁来一次突袭,耳提面命让这小子安分些,可紧跟着,他就只听到自己的号舍被人拍得咚咚响,紧跟着,阿六就犹如瞬移一般闪到了门前,一把拉开了门。紧跟着,他就只见朱莹闪了进来。

    “阿寿,陆三郎呢?怎么不在号舍里?”

    张寿微微一愣,随即便笑道:“莹莹,你跑我这儿找他,不怕我误会吗?”

    话一出口,他就觉察到了自己那简直难以言喻的语病。如果说曾经那种难以抑制的感觉促使他情不自禁抱了抱朱莹,而后也拉过手,说过关切亲近的话,那么此时此刻这种脱口而出的戏谑,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刚刚说话的时候,他是纯粹的打趣,还是……带出了一丝他自己都没感觉到的小小不满?

    朱莹也愣了一愣,紧跟着,她那精致到没有一丝瑕疵的眉眼便忍不住一弯,脸上满是欣悦的笑意。原来,神仙似的阿寿也会吃醋吗?那种感觉还真不错。她当下就轻轻眨了眨眼睛:“我找他是因为十万火急,需要他去救个场子!谁让这事儿你干不了呢?”

    陆三郎能救什么场子?

    张寿终于回过了神,却觉得朱莹这说法很不可思议。

    而下一刻,朱莹就笑吟吟地说:“不过,你干不了,我也打算拉你去凑热闹,听说你这两天被那课题纠缠得头昏眼花,就当出去散散心也好!”

    张寿此时已经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当下释然地笑道:“那家伙应该在九章堂中秉烛夜战。顺带说一句,九章堂连蜡烛都买不起,这是他自费给其他人每人买了三根。我说了会伤眼睛,可却还是拦不住。”

    “看不出陆三郎那小子居然还有点毅力……不过这会儿不是埋头苦干的时候!”

    说到这,朱莹上前不由分说地一把拽起张寿就往外走,口中还说道:“两个人的终身大事,再加上还涉及一个讨厌至极的家伙,比解开那什么密匣重要多了。再说,那些在外头疯狂散布,说你们根本就解不开那玩意的流言,指不定就是那家伙煽风点火的……”

    张寿正要说这是国子监,所幸出门之后朱莹就松了手。当一路往九章堂去时,他就从朱莹口中得知,某些关于他好大喜功揠苗助长,甚至沽名钓誉,故弄玄虚之类的流言正在四处疯传,只不过傍晚就已经在官宦人家都传遍了。

    “所以你觉得,是有人在故意兴风作浪,煽风点火?”

    “否则你和渭南伯又没有四处宣扬,怎么会传得这么广?我在查账的时候,刘晴来找我时,她这个深闺千金都听说了!”朱莹满脸恼火地骂了一声,随即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名字,当下咳嗽了一声说,“那就是对陆三郎挺感兴趣的姑娘,工部刘侍郎家的小女儿。”

    她顿了一顿,这才轻哼道:“她也正在谈婚论嫁,本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自然信得过她自己的爹娘,可她爹人不错,她亲娘却是个贪慕富贵的。礼部正在奉旨给两位皇子选妃,她娘在中间谋划,她吓得不轻。要不是这样,就算她对陆三郎再好奇,也不会这么急。”

第一百七十二章 戏到一半乱纷纷

    入夜的京城崇文门内大街上,人流却依旧不少。作为最繁华的主干道,商铺林立,商贾如云,即便夜间也有不少店铺依旧通宵营业,因此是顺天府衙重点关注的地点,没有之一。尤其顺天府尹王杰上任之后,整肃衙役,巡行不断,这条大街的秩序顿时为之一肃。

    所以在这大晚上,白天工作不得闲的人,却也冒着寒风光顾某些店铺。只不过,如绸缎庄,首饰铺这种东西贵重的地方,掌柜和伙计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却也准备下门板关门了。否则,万一在大晚上遇到一桩窃盗官司,衙门又破不了,那简直是一年的工钱都不够赔补。

    此时此刻,一个戴帷帽的女子便在两个侍婢和三五随从的簇拥下,从一家首饰铺出来。掌柜亲自送到门前,侧头对伙计打眼色收拾东西准备关门,这才满脸堆笑地说:“四姑娘慢走,您就放心吧,就算是紧赶慢赶,也一定给您赶出来,绝对不会误了大日子!”

    “嗯。那就多谢齐掌柜啦!”帷帽女郎嘴一张,便感谢了一句,声音软糯,喜得那掌柜连道不敢,躬身目送人往那辆精致却不显奢华的马车走去。

    而就在这时候,小胖子陆三郎大摇大摆地从旁边一家书坊走出来,手中还拿着两本书,嘴里念念有词嘀咕个不停。如果靠近他,那就会听到,那赫然是在前言不搭后语的背诗。他目光似乎不经意扫了一眼帷帽女郎,见人家似乎也朝自己看了一眼,他就心虚地收回了目光。

    可转瞬间陆三郎就后悔了。他怕什么呀?朱莹都已经对他说了,这是你情我愿的事,人家都乐意和他见面,他干嘛要畏畏缩缩的?当下他鼓足勇气往人看了过去,可恰是此时不知道从哪刮来一阵风,先是吹起了他的袍角,而当他抬头时,恰是吹起了那帷帽。

    看见那下头露出的一张脸娇憨可爱,尤其是伸手去抓风中的帷帽时,嗔怒中带着几许气急败坏的样子,陆三郎只觉得鲜活动人,不知不觉地就盯着那张脸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对方拿回帷帽,突然有些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时,他才赶紧移开眼睛,心里却已经千肯万肯了。

    嗯,至于性格和人品,那是朱莹介绍的,应该、大概、可能、也许……不会差吧?

    陆三郎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岂料就在这时候,大街另一头突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在这大晚上相对安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刺耳。他下意识地往马蹄声来处望了过去,却只见来的赫然是一队人马,虽说因为昏暗的光线而看不清他们的头脸衣着,可他还是心中一缩。

    他怎么觉着,这好似是来者不善?

    糟糕的预感每每都会变成现实,果然,他就只见那一队二十余人赫然直冲这边而来。

    陆三郎何尝见过这种杀气腾腾的情景,下意识地想要躲进刚刚那书坊,可一想到这是在第一回见的女孩子……也许是未来的妻子面前,他到底觉得露怯实在是丢脸,当下就强作镇定站在屋檐下一动不动。

    而同样吃了一惊的,还有刚刚才打算戴上帷帽的刘晴。眼见那一大堆人竟是冲着自己而来,小姑娘不禁有些面色发白,可此时此刻无论下马车还是避到首饰铺,那都无论如何躲不过,因此她索性把心一横,也不戴帷帽了,就那么傲然站在了原地。

    躲在一旁小茶馆中看热闹的朱莹却遽然色变,大晚上的,这是怎么回事?然而,还不等她出去,一只手就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与此同时,她就听到了张寿的声音:“阿六说他们正在勒马急停,不至于直接撞上,你先别动,看看来者何意再做计较!”

    几乎是在张寿开始说话时,外间果然传来了陆续不断的马匹嘶鸣。就只见随着为首的那匹马在接近刘家那马车三四步远处堪堪停下,后头二十多骑人亦是纷纷勒马急停,竟然没有发生任何相撞,分明训练有素。

    而借着外头悬挂的灯笼,朱莹终于看清楚了来人,脸色一下子就黑了。

    那居然是二皇子!

    张寿也看清楚了来人,想到朱莹才对他说,外头那位刘侍郎家的小姐似乎是皇子妃的热门人选,他不禁微微挑了挑眉。对照自己之前在清宁宫见太后时,两位皇子截然不同的言行举止,他心里不禁对二皇子的来意有了几分预计。

    而陆三郎也曾经远远见过二皇子,这会儿登时吃了一惊。二皇子跑来找刘家姑娘的麻烦?为什么啊!她又不是飞扬跋扈,四处惹事的朱莹,否则他也不会没听说过她!

    二皇子居高临下地骑在马上,轻蔑地俯视着那辆刘家的马车,目光随即就落在了刘晴身上。和头一次看到刘晴就怎么瞧怎么满意的陆三郎不同,他只是扫一眼就觉得对方怎么都不符合自己的审美。

    个子太娇小,风度不够大气,容貌不够漂亮……还有那眼神,一点都不够端庄温婉,甚至让他想到了朱莹!

    本来就心情不好的二皇子顿时沉下了脸,当下**地说:“你是工部刘侍郎家的姑娘?”

    刘晴没见过二皇子,可此时这一行人飞扬跋扈,为首的那年轻人口气倨傲,她甚至都不用使劲猜测,就联想到了那位传闻中眼高于顶,凡事都要和大皇子争个输赢的二皇子。可人家既然没有自报家门,她也就干脆当成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更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阁下入夜时分带着随从纵马长街,难道就不知道朝廷律例,如非紧急状况,京城大街小巷不许驰马?”

    二皇子没想到区区侍郎之女竟敢反唇相讥,一时不禁大怒,抬起马鞭对着人就骂道:“好你一张刁蛮利口!既然知道是入夜时分,你一个闺中姑娘居然还在外头乱晃?”

    他一面说一面扫了一眼旁边的首饰铺,面上流露出了深深的讥诮:“这种时候来打首饰?想嫁人想疯了吗?你就真的以为,你那桩婚事十拿九稳?你爹区区一个工部侍郎而已,你哪来的底气!”

    知道旁边就是陆三郎在看着,刘晴简直快被二皇子那露骨的讥讽给气疯了。她能和朱莹关系不错,性子当然不仅仅是娇憨,更是绝对不肯受欺负的,当下就呵呵笑了一声。

    “我来相熟的首饰铺给爹打一个五福捧寿的金坠子贺寿,和你有什么相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怎么没听说过我已经谈婚论嫁了?来人,给我上顺天府衙去击鼓,就说有狂徒当街撒野,出言不逊,诋毁我家名声!”

    二皇子见刘晴身后一个随从竟是转身撒腿就跑,他登时面色大变。今天他遇到大皇子,两人一言不合就争了起来,结果大皇子冷嘲热讽,说他未来的妻子是仕途到了尽头的工部刘侍郎幼女,他就窝了一肚子火。

    今天他正好打算在宫外别院住,便让人打听了一下刘晴,谁知就得知人大晚上去崇文门内大街上一家有名的首饰铺,这下子,只当人家是迫不及待想要飞上高枝的他顿时炸了。

    若是真的闹到了顺天府衙,他这张脸那就丢尽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人给我追回来!”二皇子厉声叫嚷,见左右立时有随从护卫抢了出来,策马去追刚刚那刘家仆从,他心下稍安,当即就怒视刘晴道,“好你个倒打一耙的贱人,既然你不要脸,那也别怪我不客气!”

    还没等二皇子想好怎么炮制这个胆大包天的侍郎之女,一旁看得目弛神摇的陆三郎终于彻底回过了神。虽说从刘晴刚刚的应对来看,这好像和他最初要求的温柔可爱有很大距离,可他听了她的话之后,却觉着这位姑娘挺有勇气的。

    如果娶回家去,肯定不会是他老爹的应声虫,而且也应该不是贤良淑德的那种好媳妇!

    从来不喜欢和人硬扛的小胖子也不知道打哪来的勇气,一个箭步窜了出去,直截了当挡在了刘晴跟前,继而就昂起头说:“大晚上的,二皇子先是率人纵马长街,现在又当街欺负人家弱女子,不觉得实在是太过分了吗?”

    已经几次按捺不住想要现身的朱莹登时愣住了。她有些意外地瞅了一眼笑吟吟的张寿,小声嘀咕道:“陆三郎可以啊?我还以为他肯定躲事跑了……”

    “那你就错了。”张寿看着犹如英雄一般从天而降挡在那位刘家姑娘面前的陆三郎,笑了笑说,“陆三郎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小看的人,但只要他认真起来,天皇老子都得怕他。”

    朱莹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么说,回头不用我们跳出去救他?”

    张寿瞧着满脸大无畏,下头腿却在微微打哆嗦的九章堂斋长,若无其事地说:“英雄救美之后如果还要人救,那算什么英雄?他也许能把二皇子撵走。莹莹你要不信,我们俩不妨打个赌?”

    朱莹瞅瞅胖嘟嘟的陆三郎,再看看面色复杂的刘晴,又望一眼二皇子,最终没好气地说:“二皇子那家伙最不讲理了,我就不信陆三胖长了三头六臂,能把人撵回去,我和你赌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惊走

    如果陆三郎知道,张寿竟然和朱莹打赌说他一个人能够独立解决二皇子,他一定会哀嚎,他哪有那胆子,哪有那本事!就算他觉得背后那位刘姑娘很适合当自己的未来媳妇,可那也是因为知道张寿和朱莹躲在幕后,所以他才有勇气出头的!

    因此,骤然现身揭露了二皇子的身份之后,陆三郎虽说心里其实挺害怕的,但还是昂首挺胸,尽量让自己显得气势十足。

    “这是京城,天子脚下,纵使此时已经入夜,可皇上神目如电,你以为他就看不见你当街欺凌弱女子吗!这位姑娘晚上出来又如何?她带了随身侍女,更带着随从护卫,她的父母长辈都不曾说什么,二皇子你一个外人却指手画脚,不嫌管得太宽吗?再说了……”

    陆三郎顿了一顿,突然提高了声音:“再说太祖皇帝登基初年就说过,天下正百废待兴,何禁女子于闺中?太祖皇帝都提倡女子出门做事,你怎敢信口开河?而且,人家姑娘的婚事,关你一个皇子什么事!”

    二皇子被陆三郎这个突然冲出来的不速之客给三两句说懵了,此时终于回过神来,他登时大怒。他当然认识这个曾经是贵介子弟之耻的小胖子,更知道如今人摇身一变,成了父皇亲自嘉许过的才俊,而一想到人恬不知耻拜了张寿为师,他那股火气就蹭蹭烧破天际。

    “陆三胖,你给我住嘴!”他提起马鞭,对着陆三郎虚挥一记,厉声喝道,“连未婚妻被人抢走都无动于衷,还反过来拜人家为师,你就不是男人!快滚,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被人骂陆三胖,陆三郎早就不在乎了,可因为朱莹的事情挨骂,他就不能忍了。他满脸轻蔑地看着二皇子,哂然冷笑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什么婚事,那是我爹剃头挑子一头热,我也就跟着做做样子,也只有蠢货才会当真!我连婚约都没有,哪来的未婚妻!”

    陆三郎背后的刘晴终于忘了眼前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偷偷笑了起来。张寿则是笑着对朱莹打趣了一句,陆三郎惯会骂人蠢货。然而。二皇子却被陆三郎气得完全昏了头。

    他终于忘记了这是在大街上,抄起鞭子就策马上前重重挥落。然而,几乎就在他动作的同时,陆三郎两眼一闭,突然扯开喉咙大声叫道:“快来人呐,二皇子当街欺辱民女,鞭笞监生,朝廷律例都被狗吃啦!”

    小胖子这尖锐的声音瞬间划破天际,而二皇子因此手上一颤,再加上鞭梢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擦了一下,挥落的轨迹顿时发生了巨大的偏差,竟是和陆三郎擦肩而过。

    然而,那一道利风却是货真价实地擦过小胖子的脸,就连被他那肥硕的身躯牢牢挡在身后的刘晴,也忍不住生出了一丝说不出的感动。

    就算陆三郎本来就知道今晚是和她彼此相看,可能够在这种时候挺身而出,还是太难得了!换成大多数人,既然都谈不上婚约,怎么会为了她对上二皇子?

    而二皇子正气急败坏的时候,陆三郎已经用更大的声音开始叫嚷了起来:“二皇子,你有本事就再动手!顺天府王大尹一直都在整治京畿治安,最恨那些胡作非为的纨绔子弟!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我今天就算被你打死,也绝不会让你越雷池半步!”

    二皇子原本就喝了点酒,所以才会直接来找刘晴寻衅,继而被刘晴和陆三郎先后怒斥,他酒气上头方才动的手,可此时陆三郎这犹如魔音贯耳似的嚷嚷,却让他陡然清醒了过来,登时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闯祸了。

    这不是荒郊野地,这是京城街头!被人扯破喉咙似的这么一叫,回头若是他那大哥再去皇帝面前搬弄是非,他岂不是又会遭到禁足?不不不,父皇的脾气,亲自揍他一顿都可能!

    知道那小胖子从前就是滚刀肉一块,他没指望能喝止,当下就冲着被挡在背后的刘晴喝道:“刘姑娘,之前是我出言不当,你却应该知道你前头这是个什么见鬼的货色!粘上这个牛皮糖,那就休想甩掉,你自己想清楚!”

    万一真的惊动了顺天府尹王大头,你应该知道怎么说才对自己这个女孩子最有利!

    破天荒放低了身段的二皇子使劲捏紧了拳头,心想如若刘晴想要拿着婚事要挟,他也只能先捏着鼻子接受这么一个皇子妃,大不了日后再想办法废了她。可下一刻,他就只见那个娇小的姑娘从陆三郎背后大大方方出来,却是呵呵笑了一声。

    “纵马吓人,胡搅蛮缠,二皇子如今却敢道貌岸然地指摘别人心怀叵测?我刘家女儿虽说不过蒲柳,却还是知道是非对错的!陆三公子,今天多谢你仗义执言,挺身而出。只要我今天死不了,不论是上顺天府衙,还是上金銮宝殿,一定不会有一字一句的虚言!”

    二皇子终于被气得七窍生烟,当下破口大骂道:“好一对狗男女!给脸不要脸,来人,把他们给我拿下!”

    骑虎难下的他只有这么一个选择,拿下两人后,扣一顶早有勾结,暗自私通的帽子,把自己摘出来!至于是否能摘干净,他根本就顾不得了!

    见二皇子分明已经打算撕破脸,朱莹这才对张寿得意地一笑,随即霍然站起身来,打算出去救场。然而,就在此时,她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还在想呢,大晚上的为什么会鬼哭狼嚎,原来二弟你灌了一肚子酒之后,居然跑到这崇文门内大街上撒酒疯?”

    原本凛然应命打算替主子去冲冲冲的侍卫们,闻听这话登时悄无声息地勒马,而大街另一头,就只见十几骑人从一条小巷里慢悠悠地拐了出来,头前一人可不是素来严肃的大皇子?这两边一打照面,二皇子纵使心头怒火已经能烧死人,但还是毅然决然地拨马就走。

    至于狠话……面对陆三郎这个耍赖的滚刀肉,还有刘家那个尖牙俐齿的死丫头,他再放狠话也会被人反唇相讥回来!至于和大哥理论……绝对理亏的他怎么可能赢!

    好汉不吃眼前亏!

    陆三郎没想到张寿和朱莹根本连面都没露,大皇子就杀了出来惊走了二皇子,他登时暗自舒了一口气,却还得装成若无其事。当他转过身来,却只见刚刚在背后誓言和他共进退的刘家四姑娘已经戴上了帷帽,可隔着面纱却能看到她那带着笑意的眼睛,他不禁呆了一呆。

    但紧跟着,他就冲人点了点头,快步过去和大皇子交涉。在四周围看热闹的人已经很不少的情况下,他并没有再数落二皇子什么罪状,而是深深一揖,非常诚恳地感谢大皇子正好解围。

    而大皇子本人似乎对惊走二皇子就已经心满意足,甚至也没打算费事上前安慰刘晴,略言语几句就带着从人离去。

    直到这两拨天潢贵胄都已经走了,陆三郎这才赶紧往回走,却发现刘晴并没有上车,而是站在马车前等他。他有些踟躇地来到对方面前,见她突然深深屈膝行礼,他不禁慌忙伸手搀扶,可手一出去,他就赶紧缩了回来,讪讪地连忙打躬。

    “刘姑娘不用这样,我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但这世上,多的是路见不平躲着走,没几个人像陆三公子你这样古道热肠。”

    “嘿……嘿嘿。”陆三郎傻笑了两声,随即就意识到了机会,当下似乎很不好意思似的低声说道,“二皇子出言伤人,实在是可恶!尤其是他还当众说什么狗男女,简直是欺人太甚……总之,刘姑娘你放心,我会负责任的!”

    不过是一个蠢货骂一句狗男女而已,这也能当真,负责你个大头鬼啊!

    朱莹忍不住捂着脑门,见张寿已经是忍笑得很辛苦,她不由得低声嗔骂道:“陆三郎这家伙,简直是打蛇随棍上,太会打主意了!”

    而张寿听见刘晴支支吾吾地搪塞和告别,眼见姑娘家逃也似地上了马车,想也知道藏在帷帽下的脸必定一片通红,继而那几个自始至终根本就吓懵了没派上任何用场的仆从慌忙护持了马车离开,他就轻声说道:“阿六,送一程,免得有人想不开路上搞什么鬼把戏!”

    朱莹侧头一瞧,只见之前一直都在另一桌的阿六毫不犹豫地出了门去,她这才不禁看着张寿,没好气地低声嘟哝道:“那个赌算你赢啦!谁知道你运气那么好,大皇子竟然会刚巧过来!”

    “不是刚巧。”张寿呵呵一笑,这才轻声说道,“你之前和我说,刘家姑娘是皇子妃的热门人选,却没说是哪个皇子。既然如此,二皇子突然会跑来,肯定是中了人的圈套被挑唆来的,既然如此,那个挑唆他的人,不应该过来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吗?”

    朱莹顿时一怔。紧跟着,她就突然砰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所幸这小茶馆被她刚刚让朱宏完全包了下来,就连伙计也都撵了走,这一巴掌却是没有惊动任何人。

    “肯定是永平那丫头!我和她说好,挑唆大皇子和二皇子窝里斗,把皇后气个半死,她居然也不等我这边发动就先动手了,这个狡猾丫头,她真是心狠手辣,不顾别人死活!”

    张寿顿时愕然,居然这事还和永平公主有关?话说回来,朱莹和永平公主这是要联手斗皇后?皇后招她惹她了?还是说,之前某些事情是那位他从未见过的六宫之主所为?

    就在这时候,陆三郎突然偷偷摸摸地闪进了这小茶馆。他四下里一看,直接去抢了朱宏他们几个护卫一桌上的茶壶,咕嘟咕嘟对着嘴痛喝了一气,随即才来到张寿对面一屁股坐下,心有余悸地擦擦脑门道:“吓死我了,真的是好险!”

    下一刻,他就挨了朱莹一个大白眼:“得了便宜还卖乖!一会我和阿寿送你回家去,你既然刚刚当众说了什么要负责任,那就赶紧的,明天就让你爹去刘家提亲,省得夜长梦多!”

第一百七十四章 各寻长辈

    居然这么快吗?

    陆三郎先是瞠目结舌,随即喜上眉梢,可突然就只见张寿摇摇头道:“莹莹,你太急了。”

    朱莹柳眉一挑,正有些不服气,张寿就对她眨了眨眼睛:“做戏要全套,我们就这么送他回去的话,陆三郎和刘家姑娘配合默契的这一场戏那可就砸了!所以,怎么也得让陆三郎赶紧回国子监找我报信,然后我和你恰逢其会,于是帮着上陆家说情,这更妥当。”

    没错,这样的话,那就天衣无缝了!

    陆三郎顿时精神大振,连忙重重点头道:“对对对,这样办最好,我这就走,这就走!”

    他说完一推桌子急急忙忙站起身,竟是二话不说径直冲出了小茶馆。见此情景,朱宏不假思索分出了两个人去跟着。而张寿简直又好气又好笑。陆三郎这平时挺聪明的家伙,眼下分明是一走桃花运就犯傻了!

    当然,更大的缘故也许是,有个强势老爹逼婚,那就犹如老虎撵在狐狸屁股后头,狐狸纵使再有脑子,却也逃脱不了虎爪,所以一有救星就不假思索先抱住再说。

    因此,叫上朱莹,一群人从后门悄然离开,从另一条小巷子上了马车,张寿就低声说道:“莹莹,明天你最好进一趟宫,把今天的事情解释一下。”

    “是找皇上告二皇子的状吗?”朱莹登时来了劲,可张寿接下来的话却把她打蔫了。

    “当然不是!告状有大皇子,所以用不着你落井下石。恰恰相反,你得告诉皇上,今天本来只是给陆三郎和刘家姑娘制造一次邂逅,让他们彼此相看一眼,看中不中意。所以,我们压根没想到会杀出来个二皇子,又杀出来个大皇子,于是事情完全变了个模样。”

    见朱莹有些无精打采,张寿就耐心解释道:“因为陆三郎眼看就要被他爹逼婚,刘家姑娘你也说是她母亲在后头打主意,我们这才临时起意设计的这次见面,又不曾精密策划,破绽其实很多。所以,与其被人事后发现在皇上和太后面前搬弄是非,不如你先说。”

    “至于我让陆三郎回去,看似亡羊补牢,可那是做给普通人看的,不是做给聪明人看的。”

    “我知道了。”朱莹闷闷不乐地答应了一声,却是气不打一处来,“都是那两个跑出来碍事的家伙!虽说要不是那两个皇子,今夜也就是纯粹的见面,没什么大问题,可刚刚闹成什么样了!算了,不等明天,这会儿宫门应该还留了个出入的小门,我这就进宫去说清楚。”

    她一面说,一面就看着张寿说:“你是陆三郎的老师,陆家你去,省得我一看到陆绾那张脸,又说出什么不好听的!阿寿,我这就先走了,反正就算二皇子闹到皇上那儿,皇上也多半偏袒我!哼,皇上也是我长辈!”

    见朱莹说着就立刻叫停了马车,下车之后立时上了自己那坐骑,已经习惯了她这份雷厉风行的张寿只得掀开窗帘提醒道:“那你到宫里,说话也千万小心一些!”

    “我又不是第一次进宫,当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马上的朱莹凑近车窗,随即低声说道,“倒是阿寿你,去陆家小心一点,陆绾这人,幺蛾子太多,说话也是鬼话连篇!”

    张寿点点头,见朱宏分出四个人给了自己,自己则亲自护卫朱莹进宫,他也没再多想,独自坐在车上,想着回头上陆家应该怎么应对,是不是还需要去一趟葛府,把葛雍这尊大佛一块请上。然而,考虑再三,他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主意。

    虽说他让葛雍背了一次次锅,但那从本质上来说都是好事,如今这种要得罪二皇子的勾当,他自己上就够了!

    在国子监门前和早就骑马抄小道回来的陆三郎碰头,演了一出非常随意的求救戏码,而且还“恰恰好好”让最近忙着整顿学风,大晚上都没回去的周祭酒和罗司业双双看到,张寿这才把被快马颠簸得有些昏头转向的小胖子给拎上了马车,却是改往陆府的方向而去。

    当马车再次起行时,他还听到风中传来了国子祭酒周勋那气急败坏的声音:“这个陆筑,简直是闯祸胚子!这么大的事,就算是张博士陪他回去,他不得被陆尚书家法打死?”

    张寿斜睨了一眼陆三郎,就只见绝对也听到这话的小胖子正在佯装镇定,可从额头上那滚滚滴落的汗珠,他却看出人此刻大约恰是心乱如麻。当下,他就突然出手,使劲揪住小胖子那胖脸颊转了半圈。

    “嘶……疼疼疼疼疼!”陆三郎竟是在张寿松手之后才惨叫出声,随即捂着脸倒抽冷气道,“小先生,打人不打脸……”

    “谁打你了?为了防止你再当成这会儿是做梦,我只能揪醒你!先把你额头上的汗擦擦,油光可鉴都能当镜子照了!”张寿说到这,见陆三郎赶紧那袖子胡乱擦了一把,他就若无其事地说,“你之前充英雄的时候,怎么没怕过?”

    “怎么不怕?从前二皇子这种不讲理的家伙一出场,我肯定绕道走!”陆三郎叹了一口气,随即就挺直了胸膛说,“可在女孩子面前,我怎么能那么没出息?刘家四姑娘之前可是看到我了!”要是彼此没看到,他也许就这么溜了……

    也是,男人在女人面前,大多会硬着头皮打肿脸充胖子……不过陆三郎不用打,就已经是胖子了。

    张寿正这么想,陆三郎又干咳一声道:“再说,不是还有小先生你和朱大小姐在后头给我掠阵嘛,我总得表现得有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天塌下来有你们这种高个的顶着!”

    “呵,你想得倒美!你就不怕我把你这老实话告诉人家刘姑娘?”张寿不禁啼笑皆非。

    “有些时候就应该诚实一点。”陆三郎笑得极其憨厚,“否则她日后要是以为我就是那种大无畏冲锋陷阵的性子,那就不好了。我这人从不惹事的,可胆小了,但兔子被逼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是我?”

    这小子!

    面对这比喻,张寿简直啼笑皆非。陆三郎这种人放在哪里都会发光,只要有机会就一定会风生水起。因此,他觉得自己压根不用交待陆三郎,在见到陆绾之后应该怎么说,因为,小胖子一定会趋利避害地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说法。

    当马车最终在陆府门前停下时,张寿却发现,和上一次来时,陆府那种门庭若市的景象相比,如今这里显得冷清寥落了许多。他当然不会认为这是陆三郎他老爹因为兵部内鬼和临海大营勾连事件而罚俸,因此别人就不敢登门。

    他已经摸清楚了这年头的官场常识。如今为官,各种处分往往会多如牛毛。一个督抚甚至会因为吃了败仗或者其他罪名而突然被褫夺所有官职白衣效力,可只要事情过去,所有官职基本上怎么去的怎么回来。而对于京官,区区罚俸甚至降级,警告的意义大于实质。

    果然,正准备下车的他瞥见早一步落地的陆三郎正在和迎上前的一个门房说话。

    “三少爷,老爷回来有一阵子了。但因为夫人早早传话下来,说是老爷今夜不会客,所以访客都早就被回绝了。三少爷您赶紧去上房看看,听说大少爷和二少爷都被夫人骂走了,夫人和老爷似乎还争了起来。”

    当瞧见车上张寿下来时,那门房才恍然醒觉,对于在外人面前说陆府家事有些懊悔。然而,陆三郎不动声色地拍了拍他的臂膀,一样东西突然落在他手里时,他却登时心中一喜。于是,在陆三郎说,带了老师张寿过来,有要紧事要禀告父母,他就只是犹豫了一下。

    “你赶紧去通报,就说拦不住我,其余的你就别管了!”

    那门房立刻明白,陆三郎这是酬谢他说明原委,于是授意他把黑锅甩给其他门房,于是,他转身撒腿就跑。而陆三郎则是二话不说强行带着张寿往里闯,虽说也有仆役反应过来想拦,但无一例外都被陆三郎喷得满脸唾沫。

    “我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带老师去见我爹娘,要是被耽误了,你们死十次都赔不起!”

    碰到老爹和两个哥哥的亲信那就威胁恐吓,碰到往日自己拉拢收买过的人那就撒钱开道,靠着这软硬兼施的手段,陆三郎带着张寿顺顺当当地在陆府横行,竟是抢在通报者之前来到了陆夫人甄氏的院落前。收了陆三郎钱的门房,则先去找的管家,默契地耽误了时间。

    而在这里,陆三郎自然再不会遇到拦路虎,亲自守院门的金妈妈虽说意外,但一听陆三郎说了一句十万火急,她立刻让了路。几乎与此同时,屋子里陆绾的咆哮已经传了出来。

    “陆筑也是我的儿子,难道我还会害他吗?我不和你说,那是因为慈母多败儿……”

    “慈母多败儿?我那是母为子则强!这些年要不是我护着他,你是不是准备掐死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可现在谁不知道,我那三郎是皇上和葛太师全都点头称赞的才俊!陆绾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难道不知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母亲一向都是无才就是德似的模样,可此时此刻却开口就是一句论语,陆三郎又是惊讶,又是感动。就连张寿,也不禁惊叹于甄氏强硬起来时那锐利的词锋。

    可此时此刻,他更知道自己要是和陆三郎继续这么听下去,陆绾知道后绝对会恼羞成怒,因此他立刻对陆三郎使了个眼色。

    尽管陆三郎很希望领略一下母亲如何与父亲继续针锋相对,但张寿懂的道理,他当然不会不懂,当下只能悻悻来到屋子门口,大声说道:“爹,娘,我有要紧事和你们商量!”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大皇子和二皇子,也相继到了坤宁宫前。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怒哼一声,扭过了头。

第一百七十五章 原来如此

    只不过是片刻功夫,陆绾便亲自拉开了房门。见面前的居然不只是陆三郎,还有张寿,他本来就铁青的脸顿时更黑了。他本待指责陆三郎竟然不通报一声就把外人带进来,可陆三郎却抢先说道:“爹,我今天晚上在崇文门内大街上遇到二皇子当众欺辱女子!”

    陆绾原本已是心头怒极,可此时一听这话,他顿时遽然色变,满腔怒火瞬间有一小半化成了惊疑。而这时候,张寿恰到好处地说:“陆尚书莫非想在院子里商谈应对?”

    应对?难不成陆筑那时候竟然会像那些愣头青似的,当街顶撞了二皇子?

    无法相信自己这个从前看似呆蠢,如今却分明滑胥的幼子会这么没成算,陆绾瞬间恢复了冷静,**地点点头道:“内子正卧病在床,张博士随犬子到我书房来吧。”

    可他话音刚落,屋子里就传来了甄氏的声音:“我还没死!张博士既然是三郎的师长,那么也和我家自己人差不多,有什么话不能在我面前说?三郎,把张博士带进来,你爹要是不想听,你和张博士说给我听也是一样的!”

    一向温婉贤淑的妻子竟突然变得如同吃了火药似的,陆绾虽说又惊又怒,却还不能在张寿一个外人面前表现得太失态,更不能继续去和甄氏争执,因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三郎满脸堆笑地连声答应,随即用比对自己这个父亲还要殷勤的态度,请了张寿进屋。

    他只能冷哼一声让开了路,随即气恼地关上了房门。虽说床上的甄氏已经放下了两面帘帐,可让张寿这样登堂入室,他心中自然是憋屈。可当陆三郎张口说出下一番话的时候,他那憋屈立时化作了惊骇。

    “爹,娘,晚上我到书坊去买几本刚印出来的葛祖师新书,结果一出来就遇到公然驰马大街的二皇子。他要是直接就这么带人横冲直撞离去,那也无妨,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居然在我面前羞辱正好去订首饰的工部刘侍郎家千金!我最看不得欺负女人的家伙!”

    此话一出,床上的甄氏立刻眼睛一亮。她不比丈夫陆绾,最了解这个幼子,陆三郎这话的弦外之音,很明显,那恐怕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否则还拖着张寿这个老师干什么?可想到得罪了二皇子确实是一个麻烦,她连忙问道:“那你是和二皇子起了冲突?”

    “男子汉大丈夫,当然不能坐视有人欺负女孩子,我就站出来义正词严呵斥了他!”陆三郎慷慨激昂地把当时那番交锋复述了一下,随即就气咻咻地说,“我占的是正理,可二皇子竟然恼羞成怒,污蔑我和刘家姑娘是什么狗男女!”

    这一次,甄氏终于忘了二皇子那天潢贵胄的身份,一捶床板怒道:“这简直胡说八道,陆家和刘侍郎家从前并未有过交情!”

    直到这时候,进屋之后一直都没说话的张寿方才不慌不忙地开口道:“陆三郎说,他那时候一时义愤填膺,却也知道单拳难敌四手,所以当街把二皇子那欺人行径嚷嚷了开来。谁知道就在二皇子气急败坏打算孤注一掷的时候,大皇子却突然出现,惊走了二皇子。”

    身为在宦海浸淫了二十多年的兵部尚书,陆绾已经从这次事件中听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更知道这应该不是张寿又或者陆三郎设计出来的。就算朱莹,也不可能调动两位皇子。只可能是那两位皇子彼此交锋,于是把陆三郎一个外人牵扯了进来。

    可是……为什么是刘侍郎的幼女?

    正在陆绾眉头紧锁的时候,陆三郎却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二皇子是可以一走了之,但我却要对人家姑娘的闺誉负责!所以我才紧急回国子监找到了老师,爹娘不是打算给我定亲了吗?我觉得刘侍郎家那位姑娘就挺合适的!”

    “荒唐!”陆绾简直下意识地迸出了这两个字,继而就怒斥道,“你这简直是儿戏!”

    “我当街已经把负责任的话都说出去了!”陆三郎理直气壮地把老爹给顶了回去,随即就斜睨了一眼张寿道,“如果老师亲自来说情的面子还不够,我就去找葛祖师!”

    “逆子!”陆绾终于被噎得为之气结。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看着张寿说,“张博士既然肯为了犬子大晚上特地跑这一趟,到我书房说话吧,我有些事要和你详谈!”

    和当初头一回见张寿,将其当成年纪轻轻的晚辈相比,此时陆绾已经不由自主地将其当成了有一定身份地位和影响力的平辈看待。而让他稍稍释然的是,张寿并没有拒绝,而是欣然点头答应。而这一次,总算和他胡搅蛮缠一晚上的妻子没再添乱,而陆三郎也不曾阻止。

    眼看陆绾带着张寿犹如逃也似地离开,甄氏方才让陆三郎叫了金妈妈回来守住房门,这才没好气地再次一捶床板,怒瞪幼子道:“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老老实实直说,不许用刚刚糊弄你爹的那些话来糊弄我!”

    “娘,你和爹怎么一样,我当然说实话!”陆三郎立刻满脸堆笑,把事情来龙去脉一一道来。至于说完之后,他自然是使尽浑身解数安抚劝慰,说哭就哭,最终成功打动了甄氏。

    在甄氏面前,陆绾和他的两个哥哥陆大郎陆二郎加一块,也比不上他那小意哄人的功夫。

    而陆绾冷着脸带着张寿走进书房之前,吩咐了所有下人都远离大门,只许在院门外呆着。而等到亲自关了书房的门,他见张寿气定神闲地在欣赏那幅中堂的字,就单刀直入地说道:“张博士,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本来明日要给陆筑下定的人家,就是工部刘侍郎家!”

    张寿一脸这幅字写得真好的表情,但心情却是……一个大写的字,!

    朱莹不是说刘侍郎和赵国公朱泾关系不错吗?陆绾之前既然是攻谮赵国公朱泾的幕后主使,如今就算是被揭穿立场之后,姑且偃旗息鼓,可也不至于突然就转向得如此之快,立刻就要和刘侍郎家结亲吧?还有,这消息瞒着别人不要紧,干嘛连妻子甄氏一块瞒了?

    暂时没想明白,张寿却相当淡定地点了点头,吐出了万精油似的四个字:“原来如此。”

    虽说不是面瘫脸,但对于前世把高深莫测这一个技能点到满值的张寿来说,维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表情,并不是难度很大的事。于是,他的这幅表情,成功地给陆绾带去了一种错觉。

    陆绾只以为是朱家察觉到了端倪,因此那位厉害的太夫人提早就通知了张寿,而张寿却又不动声色地引了陆筑这家伙入彀当然,大皇子二皇子这对兄弟应该是因为别的缘故乱入。以朱家的性格,等闲并不愿意和任何皇子公主走得太近,但也不会轻易交恶。

    “既然遇到这种事,也算是时也命也,明日我仍然去刘家下定。虽说陆筑那小子简直莽撞冲动,但无论如何,他那番作为应该给刘家人留下了一个好印象。”说到这里,陆绾迟疑了片刻,最终有些不大自然地说道,“能否请张博士请葛太师他老人家和我同行?”

    张寿不禁呵呵一笑:“陆尚书是觉得,老师和你同行,二皇子日后就不敢如何?没必要,我这点担当还是有的,我和你同去刘侍郎家。老师虽说是陆三郎的祖师爷,但他老人家已经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不必要也不应该去烦他,等成婚的时候,请他做个主宾却不错。”

    陆绾本来就只是希望张寿能够分担一部分压力,提到葛雍只是一种试探如果张寿真的一口答应,他回头反而一定会找借口再推脱,当然,那之后他再也不会把儿子这个名义上的老师放在眼里。没担当的老师算得了什么!

    因此,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那好,明日早上,你我同行去刘家。而为了届时更方便,今夜就请张博士留宿陆府如何?”

    这是怕我跑了吗?

    张寿继续淡定地直视着陆绾,非常爽快地说:“自然可以。”

    于是,当甄氏接受了陆三郎的解释,随后派了心腹去打探丈夫陆绾和张寿究竟谈得如何时,她得知的就是张寿被陆绾留宿的事,而留宿的地方不是什么客房客院,而是……陆三郎那院子!虽说不明白陆绾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容易说服了,但她还是如释重负。

    “好了好了,你总算是心想事成了。快回去好好谢谢你的老师……阿弥陀佛,刘侍郎家的小女儿我从前也见过,向来很乖巧听话,配你真是挺不错的……”

    陆三郎一面干笑答应,一面暗自庆幸这要是亲娘得知刘姑娘竟然顶撞得二皇子险些下不来台,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然而,他最好奇的还是张寿如何说服了自己那个最难缠的老爹,因此伺候了甄氏睡下,他就急忙赶回了自己的院子。

    结果,他安排好四下守备以防偷听的人主要严防的就是自己的两个哥哥,结果就从张寿口中得到了一个让他完全瞠目结舌的消息。

    “我爹……他本来就想我迎娶刘家姑娘?”

    为什么啊?他辛辛苦苦展现了一番男子气概,到最后怎么还是遂了老爹的意愿?

第一百七十六章 皇子妃和童养媳

    虽说最初哭丧着脸,压根没了刚刚在父母面前慷慨激昂的气势,而是有一种孙猴子怎么蹦都逃脱不了如来掌心的沮丧,但陆三郎最大的优点,就是不钻牛角尖,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当听张寿说,赶明儿就要和他老爹一块去刘家提亲,他立时就喜上眉梢。

    “还好我今天晚上和人见过面了,否则回头两眼一抹黑,说不定还会有逆反的心思!而且要不是我正好在那,说不定刘家四姑娘也会碰到二皇子,到时候可就未必有我这个古道热肠的好男人出来解围了!”

    看着复又得意洋洋的陆三郎,张寿忍不住很想戳一戳小胖子的脸,看看人的脸皮是不是和猪皮一样厚。想想陆三郎之前还抗议过打人不打脸,他就姑且打消了这念头,若有所思地岔开话题:“不过既然你爹把我安排在你这儿,我也正好有件正事要你帮个忙。”

    要是别人,正在那甜蜜憧憬的时候突然插进来一件正事,必定会心里不舒服,外加嘀咕个没完,但陆三郎却立刻精神大振,捋起袖子就问道:“小先生难道又想出了其他线索?赶紧说出来,我帮忙一块琢磨参详,争取今天晚上就解答出来!”

    然后明天早上就可以去九章堂里炫耀一下他这个斋长的能耐了!

    张寿忍不住在小胖子脑门上敲了一下,这才压低了声音说:“你去找一趟渭南伯,最好看看阿六有没有从刘家回来,叫上他同行。你今天当街力顶二皇子,风头出太大了,得防着有人对你恼羞成怒下黑手。你见到渭南伯之后,先问一问这件事……”

    当陆三郎兴冲冲地从自己的小院溜出去找阿六时,清宁宫中,平日早睡早起的太后却破天荒地没有早早就寝。因为就在清宁门落锁之后,皇帝突然带着朱莹敲门进来了。她一贯颇为喜欢的这个孙外甥女竟是躲在皇帝背后,一副闯了祸不敢面对她的样子。

    太后早就习惯了朱莹的不定期惹是生非,此时也懒得从床上下来。令女官玉泉去给自己身后垫了一个大引枕,她就斜倚在那儿没好气地问道:“莹莹,说吧,又闯什么祸了?”

    “不是我闯祸!”朱莹理直气壮地从皇帝背后探出头,随即就干咳一声道,“不过和我有点关系!”

    “没关系你也不会大晚上进宫见皇帝,又跑来见我!”

    脸上嗔怒,太后却没太往心里去。因为皇帝此时还微微笑着,理应不是什么大事。果然,接下来,她就只听朱莹一本正经地说:“陆三郎担心他爹乱点鸳鸯谱,心急火燎央求阿寿找我给他物色合适的姻缘,正巧工部刘侍郎家的四姑娘对他挺有兴趣的,我就帮忙牵个线。”

    “绝对不是私相授受,就是在大庭广众下,彼此打个照面。”

    太后深知朱莹胡闹归胡闹,这种大事理应不会胡言乱语,当下就气恼地瞪了她一眼:“都是常常和你三姑姑厮混在一起,学坏了!罢了,只是彼此打个照面,也不是什么大事……”

    朱莹再次咳嗽了一声,随即小声说道:“但还有后来……后来二皇子突然就带人气势汹汹过来了。”

    见太后刚刚流露出的一丝笑意瞬间全都僵在了脸上,她就索性原原本本把后来的经过都说了。只不过,她理所当然地把陆三郎的强硬减弱了几个层次,把二皇子的嚣张跋扈提高了几个层次,最后才说道:“后来大皇子也来了,三言两语把二皇子给惊走,事情才算完。”

    “两个孽障,这两个孽障!”

    太后既然曾经垂帘听政,对人心自然是有深刻的认识,又哪会不知道其中的猫腻?此时,她气急败坏地骂了两声,见皇帝面色淡然,她不禁住了口。她不知道皇帝只觉得这是兄弟争锋的小事,还是根本哀莫大于心死,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扭转了话头。

    “礼部选妃也只是刚出了一个初步名单,也许他们被谁以讹传讹,会错了意思……”

    “母后不用帮他们两个说话。老二他还敢嫌弃人家工部侍郎的女儿身份不够高贵?他除了是朕的儿子,还有什么地方拿得出手吗?是文采足以独步天下,还是武略足以指点江山?又或者能得人?太祖皇帝当年定下皇子不得随意封王的苦心,看来他们是早就忘了!”

    皇帝嗤笑了一声,随即冷冷说道:“而且,想当初,不是没人提出,后宫妃嫔,王妃夫人,都从民间选,以防外戚干政,但太祖皇帝却拒绝了。”

    “太祖皇帝那时候说,小门小户的女子,教导儿女往往也会把那套小家子气延续下去,容易教坏孩子。而把皇子皇女交给宦官甚至外臣,和母亲分开,那也同样不妥,常常会养出很大的性格缺陷。再者,母子本天性,本朝做不出杀母留子的事。”

    “所以,自太祖年间开始,皇子妃大体是从三品及以下官员中选。”

    虽说知道这种场合自己理应不该插嘴,可朱莹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道:“太祖皇帝那点怜悯之心,这么多年全都变味了。当年是三品及以下官员,后来还不是一品二品甚至于勋贵公爵家里选,皇子娶妻的时候全都变成了比拼妻子的娘家背景,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见太后闻言顿时沉下了脸,朱莹立刻往皇帝背后一躲,可紧跟着,她就只听皇帝笑了一声:“莹莹说得对。所以,老二当街出言无状,羞辱刘家女,这固然要重罚,但我想和母后商量一件事。从今往后,皇子娶妻只从七品以下官员、举人、秀才、监生等开明读书人家选。”

    皇帝嘴角一勾,淡淡地说道:“一次有几个皇子,一次就选定几个十二岁左右年纪的女孩子,若是怕中途出问题,多选几人也无妨。然后由宫中派人,教导经史、礼仪、驭下,再看人品,看性情,看气度,如此教导三四年,再挑选合适的许配给皇子。”

    太后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娶个皇子妃,这就要教导三到四年?她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朱莹,见这个我行我素的丫头也是目瞪口呆的样子,她就知道,皇帝恐怕是早有成算。

    情知皇帝也许是自从对皇后不满之后,就一直在心中如此盘算,她沉默了片刻,这才叹了口气道:“也许日后可行,但如今他们兄弟都已经年纪不小了,他们等不了三四年。”

    “三四年不行,两年他们却还等得起。更何况,朕的皇后心疼儿子,他们身边又不是没有女人。朕少年登基,母后教导严厉,十五岁之前尚且没有沾过女人,可那两个从十三司开始,却就阅花无数,只差给那些莺莺燕燕一个名分而已。”

    知道皇帝此时面上淡然,其实已经怒极,否则也不会这样强硬地想要扭转一直以来选妃的宗旨,太后思量再三,终究点点头道:“也罢,就如此吧。让我身边的玉泉,和司礼监秉笔楚宽和那些礼部官一道去采选,不要过分惊扰民间,最终选出三五人足矣。”

    “至于日后没能选上的,就配给皇室宗亲为夫人,不会辱没了她们。”

    见太后终究是点了头,早就料到结果多半如此的皇帝面上固然还绷着,心里却相当满意,因此,瞥见朱莹脸上分明有些茫然,他就笑道:“其实朕这一招还是和莹莹她爹学的。只不过,从零养大的童养女婿,这实在是太久了,朕也只能勉为其难,把儿媳妇养个三四年。”

    “也算是另一种童养媳吧。其实,朕更希望从女孩子六七岁的时候养起。”

    明明很严肃,牵涉极广的一件正事,被皇帝用这样戏谑的口气说出来,太后顿时被呛着了。而朱莹更是气得抗议道:“皇上这是什么鬼话,阿寿什么时候是我爹的童养女婿了?我爹顶多也就是出了点钱,他是靠着葛爷爷那些书自学成才,本来就是我家欠他母子的!”

    “好好,你家阿寿不是童养婿……他是你未婚夫,行了吧?”皇帝一如儿时一般在朱莹的脑袋上捋了捋,随即就笑眯眯地说,“莹莹今夜来告状,自知闯祸的老二,也已经去坤宁宫向皇后哭诉了,不过他那大哥也一样去了,只怕母后今天晚上这觉睡不好。”

    你还好意思说?

    太后正气恼时,皇帝就淡淡地说:“传令下去,清宁宫封门,今天晚上朕陪太后谈天说地,天塌下来也等明天再说!莹莹去太后东暖阁睡吧,女孩子晚睡不好。”

    想当年他敬重妻子,成婚头两年没有碰过别的妃嫔,就连皇后身怀六甲时,也都常常在坤宁宫陪伴。然而,皇后生下二皇子之后,仿佛觉得地位稳固,此后妃嫔动辄得咎,宫人更是战战兢兢,当她最终因一件小事就下令将贴身宫人杖毙时,闻讯赶到的他再也忍不住了。

    令司礼监审过那个宫人后,他最终把人逐出了宫,而他派过去给皇后看病的太医却被她撵了出来。此后,他便少入坤宁宫,常常去那些一度独守空房的妃嫔那儿。这其中,喜好武艺和骑马的裕妃,最得他的心意。

    如今,两个皇子被皇后当成命根子似的养在跟前多年,他虽说也常常把人叫来耳提面命,但看得出来他们当面唯唯,背后另有一套。可老师也是她煞费苦心选定,而后辗转让大臣推选到他这里,他瞧着人也算是老儒,闭着眼睛同意了,结果却养成了这副模样!

第一百七十七章 清早呼上朝

    深夜时分,宫中清宁门前,一架肩舆在众多宫人内侍的簇拥下缓缓停下。上头端坐的皇后头戴龙凤珠翠冠,一身深青色常服,哪怕只有随从灯笼的微光,但照在她那珠光宝气,彩绣辉煌的衣衫上,仍然带出了朦朦光彩。

    她从肩舆上下来,瞥了一眼旁边随车步行过来的大皇子和二皇子,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深深的愠怒。然而,她到底没有在这种时间地点发脾气,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吩咐人上去叩门求见。然而,她身边的徐尚宫到门前通报了她的来意,可里头迟疑了片刻,却没有开门。

    “皇后娘娘,皇上正在陪太后谈天说地,道是就算天塌了也明日再说。”

    面对这再明显不过的拒绝,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是用严厉的眼神看向了二皇子。在她的怒视下,哪怕二皇子窝了一肚子火,最终还是只能迟疑着上前亲自叫门,道是自己前来请罪。而在皇后的无声催促下,自叹倒霉的大皇子也只能一块叫门。

    奈何兄弟俩磨破嘴皮子,里头也只是小声道了一句先去禀报,可最终传出来的答复依旧一如之前:“皇后娘娘,您还是带着两位皇子回去吧。皇上说,时间太晚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另外,请大皇子和二皇子明日一早,同去上朝。”

    两个皇子虽说都已经接近成年,偶尔也会一同上朝,但只能听,而且还不是天天都能去参加,如果是平时皇帝开口允他们一同早朝,兄弟俩高兴还来不及,甚至会互相较劲,彼此使绊子。可此时此刻,他们听了这吩咐,却冷不丁心里咯噔一下。

    尤其是今天酒后失德闯祸的二皇子,那更是心情极其忐忑。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背后传来了皇后的声音:“皇上拒我母子于门外,太后难道不曾有话吩咐吗?”

    内中玉泉已经亲自来到了清宁门后。她是宫中少有年纪超了限制的女官,跟着太后已经超过三十年,此时听到皇后这话语里竟是隐隐讽刺太后不曾帮大皇子和二皇子说话,她登时心中大怒。可她好歹知道此时自己不适合出面,当即对门口那个内侍打了个眼色。

    那内侍只能干咳一声道:“皇后娘娘,太后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她老人家如今颐养天年,不管这么多了。皇后娘娘您家学渊源,教子有方,自然不用她再多说。”

    这教子有方四个字便犹如重重一记耳光,打得皇后面色铁青。她后退两步,转身就一声不吭上了肩舆,随即重重一砸扶手,从牙缝里蹦出来一个字:“走!”

    大皇子本来就不乐意为二皇子陪绑,奈何自己那点居心之前被皇后戳破,被骂得狗血淋头,此时冷哼一声就立刻赶到了肩舆边上,满脸堆笑地低声劝慰解释。而二皇子虽说也赶紧过去,可到了肩舆另一边时,等来的却是皇后痛心的责备。

    “二郎,你让我怎么说你好?你为什么非要处处和你大哥争?你们兄弟就不能齐心合力吗?你都这么大了,就没听说过,二人同心,其利断金?”

    二皇子见大皇子得意地瞥了自己一眼,不禁气得心疼肝疼哪都疼。东宫无主,三皇子和四皇子很明显小得根本连竞争力都没有,而且皇帝把他们丢到国子监半山堂,分明已经流露出鲜明的意向了。如今他要是再不争,日后就要俯首称臣……凭什么!

    就凭大皇子运气好,比自己早出生一年多吗?

    这一晚上,有的是人没睡好觉。张寿和陆三郎便是相对到半夜,这才倒头就睡。毕竟,明天是半山堂的休沐日,却不是九章堂的休沐日和吃不了苦的贵介子弟相比,九章堂的双休日被监生们自己给否了,于是只能每六天休息一天。

    张寿本来打算把这多出来的一天上班时间丢给陆三郎这个斋长去带领众人温故而知新,然而,现如今是他自己弄来的课题,却不能一味地做撒手掌柜,昨晚上便累了个半死。

    清晨时分,他再次凭借顽强的生物钟,努力睁了睁眼睛。

    对了,昨天晚上陆三郎去了一趟渭南伯府回来后,他们俩就在屋子里算算算……到最后捎信出去后,索性是一个睡床,一个睡软榻……陆三郎很有弟子风范地把自己的床让给了他,总算是没有折腾出抵足而眠的佳话……

    听到陆三郎还在呼呼大睡,鼾声不断,张寿瞥见外头天色正昏暗,而这里又没有国子监那专司敲钟叫起的人,正考虑是不是要叫醒他,门外就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紧跟着,陆绾的声音透门而入:“张博士,还有陆筑,宫中捎话来,今天你们同去早朝!”

    原本还在床上打鼾的陆三郎几乎是以一个和身姿完全不相称的敏捷动作翻身坐起。他茫然四顾,懵懵懂懂地说:“我好像听到了我爹的声音?是在做梦吧?肯定是做梦,我爹怎么会叫我去上朝!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张寿就只见小胖子怎么起来的怎么重重躺下去,不一会儿,再次鼾声大起。他甚至隔着门都能感觉到,陆绾的脑门上青筋正在一根根暴起。当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爆喝一声道:“陆三郎,上课了!”

    顷刻之间,陆三郎就犹如装了弹簧似的,整个人弹了起来,甚至闭着眼睛就开始下床趿拉鞋子,随即去找衣服穿,口中还念念有词:“不能迟到,要有威仪,要有风度,时时刻刻牢记我是斋长,我是斋长……”

    你小子这是给自己催眠么?

    张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仅剩的一点睡意全都没了:“好了,快醒醒,你爹在外头等着,宫里捎话说,让我和你一块去上朝。”

    说到这里,见陆三郎终于睁开了眼睛,明显清醒了不少,他突然想起了最重要的一件事他平日在国子监讲课,只要着常服,今天上朝,这是极其正经的场合,却得穿公服可他的公服好像还没有吧?六品和七品的服饰形制一样吗?

    因此,当陆三郎开始手忙脚乱地打扮时,他却有些头疼了。

    然而,当他下床披上外衣的时候,陆三郎却已经三步并两步冲到了门前,一把拉开了门。见老爹一脸铁青地站在门外,根本不知道自己之前还说过梦话的他猛然往后一跳连连后退,这才满脸警惕地问道:“爹,你不是开玩笑吧?我一个监生,上什么朝!”

    “谁让你做出来的好事!”

    陆绾冷笑了一声,随即才对身后人吩咐道:“把张博士和三郎的衣服送进去,赶紧换,上朝的时辰不等人!这要是换成前朝,眼下这时辰早就迟了!”

    听出老爹是责备自己起来得晚,陆绾这才不服气地轻哼道:“那是太祖皇帝体恤百官,说是大清早浑浑噩噩起来对身体不好,所以冬夏上朝的时辰不一样,而且把常朝和大朝的参加名单也给删减了一番……再说了,我和小先生昨天晚上忙到半夜才睡!”

    陆绾最恨有人和自己顶嘴,再加上昨天晚上被妻子闹得脑仁疼,他自然更加恼火。要不是张寿紧跟着就出现在陆三郎身后,笑着谢了他一句,他早就恨不得好好教训小胖子了。当下他也不愿意多呆,撂下一句话就拂袖而去。

    “换好了衣服就快些出来,时辰不早了!”

    眼见老爹离开,陆绾看到亲自来送衣服的恰是金妈妈,这才赶紧上去问道:“金妈妈,怎么就突然有命让我和小先生去上朝?宫里人就没多透露几句?还有,这上刘府提亲的事情怎么办?爹昨晚和娘都说了什么?小先生这衣服哪来的?”

    陆三郎问题这么多,金妈妈简直啼笑皆非,见张寿笑而不语,她就嗔道:“三少爷别问这么多了,先换衣服,还得吃点东西垫垫饥,再带点东西路上吃。否则上朝了你肚子饿起来,那可没地方管你的饭,饿晕过去也是你失仪!”

    陆三郎这才怏怏住口,眼见金妈妈示意丫头们进屋服侍他洗漱更衣。

    跟进屋的金妈妈眼见两个小丫头在给张寿穿那身官服的时候,无不双颊绯红,眼睛往人身上瞟个不停,她不禁在心里唏嘘不已。

    幸好张博士不是常来家中住的,赵国公府送衣衫来时,就隐晦提醒过,日后千万少让张寿留宿……否则,日后说不定还会传出一些不好听的闲话来!嗯,不是和丫头的,是和自家这位胖少爷的……

    当大门口正预备上车的陆绾看见甬道那一头过来的师生两人时,他就再次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整个人心情复杂极了。前头的张寿大袖飘飘,玉树临风,风仪出众,后头的陆三郎揣了个攒盒,笑眯眯地亦步亦趋,犹如个捧点心伺候公子的胖小厮。

    这一幕真是不要太美!

第一百七十八章 都是护短的

    哪怕一向不喜欢除却肥硕滑胥没有其他优点的幼子,但此时此刻看到陆三郎这样子,陆绾还是有一种痛心疾首的感觉。他承认张寿确实仪表出众,俊逸不凡,而且最难得的是有和容貌相匹配的才能,可他仍旧不乐意看到自己的儿子形容举止就好像人家的跟班。

    然而,眼下却不是教训儿子的时候,因此,他只是冷哼一声,就眼不见为净地上马起行。尽管也有驮轿和马车这种交通工具,但作为年富力强的兵部尚书,他并不愿意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疲弱。至于准备给张寿和陆三郎的,毫无疑问,也同样是坐骑。

    只不过,在启程之后他不经意往后头一看,却又再次气着了。张寿那匹马,是赵国公府一大早送过来的,看得出来温顺听话,如臂使指,但表面看去却是雄赳赳气昂昂,异常神骏。而驮着小胖子的那匹马恰恰相反,耷拉脑袋,了无生趣,仿佛在无声抗议主人的沉重。

    陆三郎却不知道老爹正在那恨铁不成钢。作为幼子,他虽说在京城贵介中挺有名气从前大多数是累累恶名,现在大多数是惊诧莫名然而,要说进宫,小胖子却还是不够资格,更不要说上朝这种严肃场合了。

    所以,当快来到外皇城的长安左门时,他忍不住左顾右盼,异常好奇。

    若换成平日,陆绾早就恼将上来呵斥连连了,可此时此刻,他却硬生生忍住了这股冲动,冷眼旁观张寿这个老师作何反应。然而,直到最终下马时,他也没等到张寿开口责备陆三郎这犹如乡下人头一回进城一般的丢脸举动。

    张寿没觉得小胖子有什么丢脸的,他自己是去过各国王宫古堡参观的人,所以对于如今的皇宫并没有那么大的敬畏和好奇,小胖子头一回来,好奇宝宝似的多瞅瞅算什么?

    然而,当父亲和老师全都因为各自的缘故而对陆三郎的举动置若罔闻时,却也有人看不惯。就在小胖子刚刚脚踏实地的时候,便传来了一个声音。

    “这是长安左门,不是集市酒肆,陆三公子既然是第一次来,就不知道谨小慎微,目不斜视吗?”

    陆三郎顿时循声望去,发觉是自己老爹从前用来给自己当榜样的赵英之父,兵部赵侍郎,他登时眉头一挑,很想讽刺一句,你就是自己蠢还找借口的赵公子父亲?只不过,小胖子到底是有脑子的人,父亲和老师挡在前面,他怎么想都不至于有他说话的份。

    果然,气定神闲的张寿率先开了口:“昔日圣人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如今陆三郎正因为是第一次来,心怀激荡,自然要仔细看看这中枢朝堂之地,看看那些一言能决天下事的前辈风流人物,长长眼界。若因为谨小慎微而失去了瞻仰学习的机会,那才可惜。”

    赵侍郎顿时嗤笑一声:“张博士这是拿自己的学生和圣人相提并论?”

    张寿凝神定睛打量赵侍郎,这才淡淡地笑道:“不是圣人,难道就不能学习圣人那种超然物外的眼界?赵侍郎是觉得,眼前被民间百姓尊称为星宿,文才武略各有千秋的朝堂诸公,并不值得陆三郎瞻仰学习?还是觉得自己才德菲薄,不值得陆三郎瞻仰学习?”

    陆绾没想到张寿竟然强词夺理,一副我就是帮着自己学生说话的样子,再看赵侍郎已经分明被顶撞得变了脸色,他登时暗自称快。他从前本来就只是拿着赵英刺激陆三郎上进,并不是真的就和赵侍郎关系亲近,此时人家对自家儿子如此刻薄,他怎会不火冒三丈?

    当下他便轻描淡写地说:“张博士何必和墨守成规,只懂得循规蹈矩的人多说?须知当初皇上设立九章堂,赵侍郎就曾经坚决反对过,后来却又授意他那个人称才俊的儿子赵英前去应考,最终却在九章堂的面试中落选而回,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陆三郎没想到老爹看似不帮自己说话,可真正出面的时候,那却是话语犀利如刀,直接一刀穿心!再想到昨夜从张寿口中得知,老爹帮自己定下的亲事本来就是工部刘侍郎幼女,他不禁平生第一次觉得,一向很讨厌的老头子,其实还是有可爱一面的。

    赵侍郎平常见人就夸自己那三个儿子。他的长子是进士,次子是举人,幼子县试第一,府试第八,比陆绾一个进士儿子,一个秀才儿子,还有一个废柴儿子要强得多!

    因此往日里,他在陆尚书面前是分毫不怵,该顶就顶,力求不让自己这个左侍郎处于被压制状态。然而,他今天却竟然因为儿子,而被碾压了!谁让当初他一念之差,想着儿子在顺天府试中,就是因为算学稍差而没能再次夺下头名,所以才打算让人去九章堂中学一学?

    涨红了脸的赵侍郎正要再争,前方文官序列中占据了最高地位的内阁大学士中,却有两个人先后发了话。

    “一个初出茅庐的后辈第一回上朝,就算有什么疏失,那也并非有意,何必矫枉过正?”

    “谁都有上朝时心潮澎湃的一天,别忘了自己的初心。”

    发现是吴大学士和孔大学士,赵侍郎虽不是真的就怕了他们,到底还是闭了嘴。不说别的,自家幼子的面试卷子如今却还压在顺天府衙,他可不希望再出什么纰漏。果然接下来他只见顺天府尹王大头以及国子祭酒周勋和张寿打招呼,就连陆三郎也得了他们几声赞叹。

    暗自恼羞成怒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登时悄然下定了决心。

    既然张寿瞎了眼,居然看重陆家那个胖子,而舍弃他那幼子赵英,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昨夜那桩事情,就算顺天府衙善后的时候用了不少功夫,但事情始末首尾也休想瞒得住他!只看皇帝居然破例让陆三郎参加早朝,就可见今日少不了要提到此事!

    常朝的礼仪,张寿很陌生,陆三郎就更是两眼一抹黑,所以路上陆绾多少对他们解释了两句,但主旨就只有三个字随大流。而张寿也觉得,按照自己对太祖草创制度的了解,至少今天是不用当磕头虫一个劲下跪磕头的。

    而正如他想的那样,常朝的礼仪并不繁复,甚至可以说得上简单。而且因为人少,不用站在广阔的殿前广场上吹风,而是可以进入奉天殿内。在这种避风的地方,站位靠后的他有充分的空间。因此在随同一大堆官员大揖行礼之后,他就开始一边听一边想事情。

    张寿猜到今天自己和陆三郎会被召来,多半是因为昨夜那桩突发事件,但也并不紧张。

    不是他觉得事情不大,而是到了这份上,紧张也没用!

    常朝并不是礼仪似的虚应故事,而是确确实实的议事场所。所有议题都是前一天晚上总结拟定,所以并不存在突然拿到朝会上来说的议题。

    前面几桩关系到北面以及西南军事和政务,他凝神听了听,当发现赵国公进兵顺利,之前被掳的一部分军民更是煽动了北虏一个部族反叛之后,他心情舒缓,再听其他大大小小的事件就带了几分轻松。自始至终,皇帝很少开口,多半是在有了结果之后,道一个可字。

    如此一桩桩一件件大事小事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他就突然只听得皇帝开口说道:“今日常朝议事,原本应该差不多了。但昨夜有一桩不大不小的突发事件,朕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今天拿出来说一说。顺天府尹王卿,你来给大家讲吧。”

    王杰面无表情地站了出来,他瞥了一眼二皇子,见其低垂着头,脸上分明还有些忿然,别说反省了,只怕怨天尤人的可能更大些。心中暗叹了一口气的他再扫了一眼大皇子,就只见人还是往日那一副雄肃模样,可从前觉得也算是明主的面相,此时他却心中哂然。

    收回目光和砸思,他就沉声将昨夜崇文门内大街上发生的一幕一五一十禀报了一遍。尽管当时他并不在现场,但是,结合差役以及相关目击者的证言,哪怕顺天府并没有去传陆三郎这样的当事者,他却也将陆三郎当时数落二皇子的原话复述得**不离十。

    而已经从各种渠道获知了昨夜之事的高官大佬们,也不禁三三两两隐晦地互相打眼色,一时间,不少或明或暗的目光,就落在了二皇子这个闯祸者的身上,就连大皇子也并没有幸免。毕竟,大皇子出现得实在是太巧,太精准。

    把大致情况介绍完之后,王杰就轻描淡写地说:“大庭广众之下,二皇子纵马长街,其过一也;无端出言羞辱民女,其过二也;因国子监九章堂斋长陆筑仗义执言,就攀扯二人有私情,其过三也;若无大皇子喝止,险些当街鞭笞打人,其过四也!”

第一百七十九章 针锋相对

    二皇子确实有些怕王杰,不是因为怕这位顺天府尹素来和张寿陆三郎师生有些往来,于是就故意往他头上砸黑砖这位出了名铁面冷心的王大头,那是最公正无私的可他就怕强项的王大头丁是丁卯是卯,把自己的过错全都一桩桩一件件数落清楚,定罪分明!

    所以,此时王大头虽说把他的过错都抖露了出来,但却言辞分明地把这定性为过,而不是罪,他登时如释重负,连忙屈膝跪下,用极其诚恳的语气说道:“父皇,儿臣知错。”

    张寿身后的陆三郎顿时心头大恨。闹得这么满城风雨,王大头竟然就这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雷声大雨点小?想到自己这一次反正是把二皇子给得罪到了四处,小胖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脚下就准备跨出去至关重要的一步。

    然而,他这脚下还没有迈出去,就看到了张寿侧头朝自己看过来。虽说这位小先生没说话,但陆三郎跟人学了这么久的算经,一下子就明白了那阻止之意,当下就老实了。果然,二皇子的诚恳认错还没有得到回音,他就听到王杰再次开了腔。

    “二皇子这知错两个字,是不是太轻描淡写了?我朝从太祖皇帝初年,便有诏命,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而后英宗皇帝和睿宗皇帝,更是深恶痛绝皇室宗亲横行无忌,犯法不究,因此一再下诏严厉查禁宗室犯法。二皇子昨日晚间那一闹,如今满城沸沸扬扬,你可知道,天下官民百姓会如何看待朝廷禁令?你之前确实只是过,但仅此一条,那却是罪莫大焉!”

    二皇子没想到王大头的陷阱竟然会在这儿候着自己,已经伏地请罪的他顿时心头大恨。可哪怕知道自己这回确实麻烦大大,他却哪里甘愿罢休,因此立时横下一条心,抬起身子大声说道:“父皇,儿臣确实酒后失德,但陆筑他是故意的!他故意高声败坏儿臣的名声……”

    这一次,陆三郎顿时怎么都忍不住了,然而,他却依旧被人抢在了前面。他就只见身前的张寿人影一动,紧跟着就横跨一步站了出来。

    “皇上明鉴,如果酒后失德的人,全都怪罪别人故意败坏名声,那日后大明律中是不是要多一条,声明但凡酒后做出的事情,全都可以免罪,不论是窃盗、杀人甚至谋反?”

    二皇子只觉一股寒气直冲脑际,下意识地扭头怒视声音来处。见张寿正漠然站在极后方的位置,眼神冷冽地看着他,他本能地想要反唇相讥,可话到嘴边,却被张寿再次抢先。

    “二皇子说陆筑那时候高声败坏你的名声,试问那时候你带了几个人,而他有几个人?刘家那位无辜被你败坏名声的姑娘,身边又有几个人?他如果不高声引人注意,你可会投鼠忌器吗?我记得他说,如果不是大皇子出面喝止,二皇子那鞭子就要打到他们身上去了!”

    张寿一面说,一面缓步上前,越过了身前那些四五品官的序列,竟是逼近了二皇子:“而且,我很好奇,平常官民百姓家成亲,尚且还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皇子贵为皇子,论理即便婚事将近,那也是礼部选妃,皇上圣裁,你哪来的消息?又凭什么就认为这是真的?”

    尽管这质问算得上是咄咄逼人,但二皇子却犹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瞬间喜出望外。他想也不想就站起身来,怒视大皇子道:“我哪来的消息?还不是大哥有意灌醉了我,然后对我说了似是而非的话,否则我就算酒后失德,又哪里会这么糊涂!”

    自高自大的人真是太好撩拨了……

    张寿简直有一种爆笑的冲动,尤其是看见刚刚一直都装与我无关的大皇子那张脸一下子变得犹如猪肝红,一副气得直哆嗦的模样,他强忍笑意皱了皱眉,也不理会此时大眼瞪小眼的那兄弟二人,直接对皇帝深深一揖。

    “皇上,昨夜发生的这件事,正如顺天府王大尹所说,往小了说,只是二皇子酒后失德,但往大了说,涉及到的却不仅仅是两户人家的声誉,还有我朝列祖列宗苦心经营的名声,民间对皇家的尊崇和敬畏。所以,昨夜臣便受学生陆筑所托,前往陆府和陆尚书相商他的婚事。”

    刚刚在宫门之前,张寿就抢在自己前面维护陆三郎;如今在奉天殿中,常朝议事的时候,张寿居然又抢在了前面。此时此刻,兵部尚书陆绾不禁有一种深深的危机感。

    儿子再不好,那也是自己的,可现在看这架势,赶明儿陆筑那小子管张寿叫爹都有可能!

    陆绾作为兵部尚书,却从来不觉得自我感觉良好的二皇子有什么入主东宫的希望,否则昨夜也不会在张寿和陆三郎师生联手下,坦然应承了这桩婚事。

    因此,他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沉声说道:“皇上面前,臣不敢有虚言。这几日臣原本正在和工部刘侍郎商量儿女婚事,打算为犬子陆筑定下刘侍郎幼女。本来今天就打算下定礼,臣家中妻子甚至因为臣一直瞒着儿媳人选,又不和她商量,大闹了一场,臣家中人尽皆知。”

    说到这里,他完全无视了四周围那众多惊诧的眼神,深深躬身道:“所以,臣已经和张博士商定,今日下朝之后,就去刘侍郎家定亲。”

    尽管昨夜已经得到了陆家派人紧急送来的陆绾亲笔信,但同样焦头烂额的工部刘侍郎,原本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尤其是二皇子今日在大殿上依旧如此大放厥词,他简直是气得想要忘掉礼仪,把这个诋毁爱女的登徒子给臭揍一顿,可现在,他觉得心安了。

    不但心安,他还觉得之前居心总有些令人起疑的亲家实在是牢靠有谁会在看中的儿媳妇据说是皇家挑中的人时,还能坚持本意?再说了,未来女婿的老师虽说年轻,可也同样可靠。不愧是赵国公朱泾看中的女婿!

    因此,刘侍郎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朗声说道:“皇上,如今京城内外已经把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小女若不是心性坚韧,只怕早就自绝了!臣今日斗胆,请皇上为臣和陆尚书家的联姻做个见证,也好告诉天下人,二皇子之前所言完全是子虚乌有!”

    大皇子虽说刚刚被二皇子攀咬了一口,恼羞成怒之际,见陆刘两家表态,他发现事情还有转机,当然知道决断。此时此刻,他也赶紧大声说道:“父皇,二弟所言简直滑天下之大稽,皇子公主的婚事,儿臣又怎会知情?如今陆尚书和刘侍郎联姻,正是天作之合!”

    见鬼的天作之合!这桩婚事要是成了,日后他还有什么脸面做人!

    二皇子简直是气急败坏到了极点,心里越发确认是陆三郎和刘晴这对狗男女给自己下套。然而,他还来不及说话,御座上的皇帝却笑了一声。

    “朕还真是没想到,陆卿竟然下手这样快,这是要和朕抢儿媳妇?不过也谈不上抢,朕都没听礼部说过定了什么人选!不过,你没有因为外间可能纷纷扬扬流传的流言而废弃初衷,这份担当着实值得赞许。既然你们两家都在今天这朝堂上提出来了,朕也算是个见证人。”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一顿,轻描淡写地说:“回头朕就送新人一幅字吧。”

    此话一出,别说陆绾和刘侍郎双双大喜过望,就连陆三郎,那也是喜不自胜,差点没抓耳挠腮掐一掐自己,确定有没有做梦了。

    外头官宦人家办喜事,宫里能够赏一两匹宫绸之类的东西算个意思,那就已经很不错了,赏精巧首饰和吉祥摆设,那得是圣眷深厚。如他这样的幼子,哪有这种待遇?可现如今,皇帝竟然说赐字……这是如朱莹这样出入宫中如同自家的天之娇女才有的优厚待遇!

    于是,虽说皇帝没点名,可眼看前头老爹和准岳父已经跪了,陆三郎也赶紧圆滚滚地出来谢恩。可他膝盖刚着地,就听到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

    “皇上此言差矣!陆尚书和刘侍郎固然是国之重臣,然则儿女辈于国何益?何以劳皇上赐字?更何况,如若两家已经预备定亲,陆筑和刘家女街头偶遇,岂不是太巧了?”

    张寿一眼就看到,此时发难的恰是兵部赵侍郎。对于有人提出这么一个问题,他完全不奇怪,因为这事情本来就属于太巧!如果真的纯属巧合偶遇,他也不至于让朱莹大晚上进宫对皇帝太后把事情始末解释清楚,昨天晚上也不会对陆绾和盘托出。

    所以,他就不动声色地斜睨了陆绾一眼。果然,这位兵部尚书大人再次体现出了担当。

    “皇上,赵侍郎所言偶遇巧合,那自然不是巧合。历来京城各家联姻,往往也会派家人前往相看,而臣担心犬子痴肥,万一为人不喜,勉为其难反而不美,所以特意对刘侍郎言语了一声。而犬子连日在国子监学习,只有晚上有空,自然只能让小儿女大晚上彼此照一面。”

    陆三郎简直觉得,今天老爹一次次刷新了自己对他的认识,郁积多年的那股怨气全都飞到了爪哇国。甭管老爹从前打骂过他多少回,只冲这一次,他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老爹!

第一百八十章 设套和再发难

    陆三郎平生第一次有了做孝子的自觉,话虽没说出来,但那种感动却满满当当都在脸上。

    而张寿见刘侍郎也立刻跳了出来,主动把事情揽上身,一时间,原本是两边小儿女私底下策划的照面变成双方长辈那儿过了明路的会面。他见那位赵侍郎面色铁青,似乎想要反唇相讥,他就不慌不忙抢在了前面。

    “陆氏子和刘氏女婚约定立在即,一个带着三五随从和随身侍女,出了一家首饰铺,一个正好从书坊买书而归,在大街上彼此相看一眼,相比戏文中相约后花园,又或者佛寺道观进香偶遇,难道还不够守礼?还是说,赵侍郎觉得这样简简单单的相看,是给二皇子设套?”

    赵侍郎不会轻易上张寿这番言语的当,但二皇子却觉得自己终于逮着了机会,大声叫道:“没错,这就是给我设套!”

    他这话才刚刚说完,张寿就怒斥道:“这简直荒谬!二皇子你的行踪,陆家和刘家知道吗?两家结亲本是喜事,二皇子你却当街大放厥词,败坏了两家名声,给你设套有什么好处?再者……呵呵,这真是好笑,他们有什么本事给你设套?陆刘两家难道和你有仇?”

    二皇子被张寿这连番反问噎得说不出话来,而大皇子发现张寿咄咄逼人的对象只是二皇子,再想到之前人家明确指出是他出面制止了二皇子,他立刻就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只见这位最年长的皇子大步上前,就在御阶之下推金山倒玉柱,低身伏拜了下来:“父皇,正如顺天府王大尹所说,二弟之过,看似只是小过,实则却是大错!可他不但不知道悔改,而且还巧言令色,先委过于儿臣,后委过于陆刘两家,实在是太没有担当了!”

    他刚刚就察觉到父皇称赞兵部尚书陆绾,主旨就是陆绾有担当,在这奉天殿内君臣面前敲定了这桩婚事,因此打定了主意围绕这担当两字入手,因此直起腰时,恰是满脸痛心疾首。

    “父皇,儿臣身为长兄,没有带好二弟,是儿臣的错。但儿臣可以指天发誓,绝不可能在二弟面前搬弄是非,要知道礼部选妃这么大的事情,名单自然是保密的,儿臣怎会知道半分?更何况,娶妻娶贤,哪有如二弟那般,在大庭广众之下,嫌弃侍郎不够尊贵?”

    大皇子越说越是慷慨激昂,声音不知不觉已经变得极大:“刘侍郎也是从秀才、举人、进士一层一层考上来的,多年兢兢业业,方才任工部侍郎,我也好,二弟也好,不过因为是帝室血脉,这才能够跻身这朝堂之上,怎敢小觑天下才俊之士?”

    二皇子眼睛一闪,当即一脸又惊又怒地破口大骂道:“你装什么温良恭俭让的长兄?当初讽刺刘侍郎懦弱无能的人是谁?”你就算没骂过又怎么样?我就是要拖你下水!

    大皇子早料到二皇子会有这一手,却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也没有再辩解,却是缓缓伏拜道:“都是儿臣这个当长兄的没有给弟弟当好榜样,儿臣甘愿受罚。”

    张寿在旁边见大皇子痛心疾首的样子,心想这位不去竞争影帝真是可惜了。他瞅了一眼刘侍郎,见其表情冷峻,一点都没有因为大皇子替自己说话而感动的意思,再看其他官员,那也是各自表情微妙,只有寥寥数人那表情好似是被打动了,但真正在如何想却也难说。

    别说二皇子已经嚷嚷出是大皇子对他透露的王妃候选的消息,就算二皇子没说,常朝这些官员,有几个是没脑子的?谁会意识到这事儿背后是两个皇子相争?大皇子要是挑唆之后自己能按捺住不露面,而不是一副刚巧路过把人惊走的模样,兴许还能说这种话骗骗人!

    这位皇长子,把满朝人精想得太简单了!

    张寿正这么想,突然发现陆三胖此时正在地上不安分地挪动着身子,但因为动作幅度小,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皇子和二皇子身上,所以大多没注意这小子的失仪。

    当然,还是一直有人在死死盯着陆三郎,间或还阴冷地朝他瞥上一眼,那便是兵部赵侍郎。见此人那恼恨的目光一直不离陆三郎左右,张寿哪里不知道,当日在面试的时候被他淘汰,而后又遭到陆三郎冷嘲热讽的那个赵英,就是此时赵侍郎敌视他们师生的理由。

    果然,赵侍郎没等大皇子和二皇子再次争出一个输赢,就突然沉声说道:“就算照张博士所说,陆刘两家并非有意构陷,这也不是皇上赐字的理由。否则,日后满朝文武全都能把小儿辈的婚事拿到这奉天殿议事的时候来说,成何体统?”

    他越说越是激愤,用轻蔑的目光瞥了一眼陆绾和陆三郎,随即又挑衅地瞪着张寿,皮笑肉不笑地说:“再者,就算陆尚书的这个幼子确实有点算学天赋,但他好像还不曾和他的老师张博士一样,一再擒拿叛贼,破解密信,立下旁人无话可说的功勋吧?”

    赵侍郎说着就环视周遭,口气中带着一种明白无误的暗示。我已经给你们营造了这么好的机会,你们这些本来把矛头对准赵国公朱泾的,还有看不惯张寿这番幸进的,还不赶紧上?

    正如赵侍郎期望的那样,他这个堂堂兵部侍郎都跳出来当急先锋了,大殿上的官员除却几位大学士和尚书这样的高官大佬,继续在老神在在地看热闹,其他人却有些蠢蠢欲动。

    当下就有几个官员跳了出来,却都是清一色附和赵侍郎,一口咬死陆三郎没功劳没出身,不该享受皇帝的赐字殊荣。

    然而,今天同样来上朝的国子祭酒周勋,却忍不住瞥了一眼气定神闲的张寿,突然想起当初好像听人说过有那么一个场景……只不过那不是他亲眼得见,他眼下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别人不记得,张寿此时见被质疑的人换成了陆三郎,他立时有一种月华楼文会重现的即视感。那一次,京畿赫赫有名的某位八股文选家,还不是一样在那叫嚣他没功名没出身,却想凭借半篇文章力压满场前辈,所以太过狂妄?

    当下见陆三郎涨得脸色通红,似乎马上就要爆了,他就似笑非笑地说道:“皇上赐字给新婚夫妻,也不是第一次,又不是升官赐爵,各位大人却一再劝阻,甚至不惜大肆贬低陆三郎,是不是瞧不得一个素来被你们看不起的纨绔子,如今却一度被皇上称赞赏识?”

    此话一出,刚刚唾沫星子乱飞的不少官员顿时怒了。好你个看上去丰神俊朗的张博士,说出来的话简直太坏了!陆三郎一个纨绔子谁高兴针对他!他就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现在都还没入仕呢,我们这些至少五六品的官员为了他浪费口水,犯得着吗!

    就连你张寿也没那个资格,若非你是赵国公朱泾的准女婿,葛太师的关门弟子,谁理你!

    然而,不等别人反唇相讥,张寿就上前去拽起了分明有些跪得挺不住的陆三郎,还拉着发懵的小胖子向其他人展示了一圈:“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陆三郎固然体态肥硕,从前也确实不好学,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张寿先是给陆三郎正名,随即就开始滔滔不绝地夸奖人在九章堂重新开课之后的上佳表现,重点表扬了他这个斋长代为授课监督时的模范带头作用。

    别说其他人被张寿在这种朝会的大场合堂而皇之地夸学生给震得呆住了,就连陆绾听着这些溢美之词,也不禁打心眼里怀疑张寿说的人和自己认知中的幼子是不是同一个人。

    以身作则,虚怀若谷,热心助人,不畏艰难……这些美好的词语能用在陆筑身上?

    而皇帝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见张寿像足了维护弟子的好老师,而陆三郎从最初的呆若木鸡,到渐渐感激涕零,再到最后昂首挺胸,他想到朱莹看中的这位俊俏小郎君那温厚纯良外表下的另一面,顿时嘴角翘了翘,等待有人被张寿这番话气到昏头。

    果然,从前张寿一口一个我家老师说,别人没办法拿他如何,可他今天如此为陆三郎张目,却终于有人受不了了。头一个响应赵侍郎的带头作用跳出来发难的吏部陈主事就忍不住讽刺道:“张博士九章堂那么多寒门子弟,难不成就都不如曾经的陆家纨绔子?”

    “没错,除了从小就是我教的齐良,九章堂其他人确实都不如他。”

    张寿淡定地说出了这句话,见对方一脸惊怒,满是你逗我的表情,他这才呵呵笑道:“你可以去九章堂问问,五天下来,还有谁对他们的陆斋长有什么不服?胜者为王,陆筑的斋长,是他以德服人,还是以才服人!”

    此时货真价实被张寿气昏了头,陈主事立时眉头倒竖,厉声问道:“张博士既然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那我请教一下,军器局托付你们国子监九章堂解开的那个密匣,你和你这个陆斋长可解开了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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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龙佳婿介绍:
穿越三年,长在乡间,有母无父,不见大千。就在张寿安心种田教书的时候,有一天,一队车马造访,给他带来了一个未婚妻。当清俊闲雅的温厚乡下小郎君遭遇美艳任性的颜控千金大小姐,鸡飞狗跳的故事开始了。乘龙佳婿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乘龙佳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乘龙佳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