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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断星河全文阅读

作者:稻草天师     谋断星河txt下载     谋断星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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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审判战犯

    “肃静,今天宇宙法庭将审判有史以来最邪恶的战犯,这一刻必将作为正义的传奇,永载史册!”

    小木槌轻轻敲击着审判卓,一头卡车大小的怪异生物挥舞着十二条触手,每条触手上都卷着一柄象征公正的小木槌,他就是宇宙法庭的**官阁下。

    星芒闪烁的穹顶下,半圆形的陪审席如同古罗马斗兽场,层层升高,上面坐着整整三百位各式各样古怪的生物。

    它们有的只有指甲盖大小,有的却有十几米高,还有的生着两个狰狞的脑袋,更有甚者干脆就是一团不停闪耀的光。

    此时,这些奇形怪状的陪审团成员们全都屏气凝神,死死盯着法庭的入口,仿佛正等待着某位大人物出场。

    “现在将犯人带上来,这是宇宙里最邪恶、最肮脏、最可怕、最臭名昭著的战犯!”

    “嘶……”

    陪审席上顿时传来一阵恐惧的吸气声。

    “叮铃……叮铃……”

    黑乎乎的通道里,沉重的铁链拖在黑曜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三百位骚动的陪审团成员瞬间安静下来。

    出来了!

    一个黑瞳黑发,肤白如雪,嘴唇赤红,身体单薄的少年,带着沉重的手铐和脚镣,从通道中缓缓走出。

    他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宏大的审判场,嘴角挂着一抹慵懒的笑容。

    “真麻烦,连死都不得安生,什么时候才能舒舒服服地偷个懒?”

    少年抱怨一句,朝战犯席慢慢走去。

    一看到他的面孔,三百位陪审团成员们又是一阵骚动,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恶魔,不少生物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书记官,宣读对他的指控吧!”

    **官威严地说。

    审判卓上,只有铅笔大小,貌似螳螂的书记官捧着一团闪烁的微光,朗声宣读:“姓名:苏,种族:人类,年龄:十六岁,职务:太阳系第一行星舰队指挥官,犯有战争罪、侵略罪、谋杀罪、反生存罪等一百零六个大项,一千一百一十五个小项……”

    **官身子往前倾了倾,十二只眼睛微微眯起。

    “苏,对你那些罄竹难书的罪行,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苏斜靠在冰冷的铁栏杆上,慵懒地掏了掏耳朵。

    “喂,何必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仪式?反正打败仗的是我,什么罪行还不是任你们瞎写?”

    陪审团一阵哗然,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肃静,肃静!”

    **官敲着小木槌,等全场安静下来才继续道:“人类,这里是公正的宇宙法庭,不会遗漏任何罪行,也不会让你承担不该承担的后果!”

    “是吗?”

    苏冷笑一声:“原本我没兴趣配合你们演戏,但你既然说到公正,那我倒想问问,率先开战的难道不是你们拉哈巴尔星人么?什么时候抵抗侵略也成了一种罪行?!”

    “狡辩,法官大人,他在狡辩!”

    螳螂一般的书记官抱着他那团光球,激动地抗议。

    “自从人类纪元2020年开始,他们便像蝗虫一样到处肆虐,到今天已经整整一百年了!

    这一百年里,所有被找到的星系都会被武力征服,他们攫取资源,毁灭文明,包括我的家园在内,统统都被纳入了人类残酷的殖民统治之下,这是多么可怕的罪行!”

    陪审团喧闹起来,他们中的不少种族都曾有过同样的经历,被书记官一说立刻引起了共鸣,不少人更是向那只小小的“螳螂”投去同情的目光。

    “好了书记官,这里是法庭,请你控制情绪。”

    **官敲了敲小木槌,望向苏:“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苏哈哈大笑道:“人类科技大爆炸之后的确开始向外扩张,但这也算是罪行吗?你们,你们,还有你们……”

    苏在陪审团中指了一圈,最后把指头挪向**官。

    “还有你们,自称正义的拉哈巴尔人,文明征服落后,难道你们不是这样做的吗?如果扩张了一百年的人类算是残暴,那扩张了数千年的你们又算什么?”

    “人类,请注意你的言辞……”

    “我还没有说完!”

    苏蔑视地扫了众人一眼,继续说道:“我原本生活在地球上的某个贫民窟里,今年也不过刚刚十六岁,按照生物成长法则还没有成年,为什么会成为所谓的战犯?

    那是因为你们拉哈巴尔星人对我们发动了可耻的突袭!

    由于你们能够读取每一个成年人类的思维,掌控战场的绝对主动,所以人类为了自救,才不得不弄出一个什么战神计划,培养儿童来做战场指挥官。

    我五岁那年就被从数百亿人中选出,和其他数十万懵懂孩童一起送进了战争机构,学习与战争相关的所有知识,为人类争取自由!

    战神计划的每一项学习任务都是一场噩梦,淘汰率高达99.995%,训练强度甚至超过特种部队。

    相信我,那远远不是孩子所能承受的,而一旦承受不住,或是成绩无法达标,就会被无情地淘汰出局。

    可我还是坚持下来了,为什么?因为我得活下去,就必须把你们这些无耻的侵略者赶出家园!

    诸位,如果我真是战犯,那也是你们这些人亲手缔造的!”

    一语言毕,全场鸦雀无声,只有苏在桀桀冷笑。

    隔了好久,小木槌的声音才又响了起来。

    “我们很同情你的遭遇,但这并不能洗刷你的罪行,在域外战场,你下令毁灭了六个星球,屠杀了数百亿生物。”

    苏摆摆手:“那是战争,作为军人,我首先考虑的是如何打赢这场仗,摧毁敌人的所有战争潜力,这是我的职责。

    如果硬要说这是罪行,人类的六个殖民星系全部毁在你们的舰队手中,死亡的人类何止百亿?为什么你们不先把自己的舰队司令拉出来审判?”

    法官一时语塞,十二颗眼珠好一通乱转,想了整整三秒钟才临时毙了原来的腹稿,换了个提法。

    “你在木星战役中击败了联军舰队,没有按照宇宙公约释放战俘,而是直接摧毁了所有的一百二十八艘歼星舰,屠杀数以十万计的联军士兵,所犯的罪行令人发指!”

    “请注意,所谓的法官阁下。”

    苏笑道:“您也说了那是木星战役,你们驾驶数百艘歼星舰不会是来做客的吧?你们侵入我们的家园,屠杀我们的同胞,难道还不允许我们反抗?

    人类并没有加入你们所谓的公约,也没有义务给强盗优待!

    对待客人我们有美酒美食,可对待敌人,我们有坚船利炮,只要敌人心怀不轨,我们就不会客气!”

    “啪”的一声,小木槌狠狠砸在审判卓上。

    “够了!罪犯先生,大家对你的狡辩已经失去了耐心,你的罪行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根本用不着讨论。

    现在本法庭给你一次赎罪的机会,只要你加入联军,指挥正义的拉哈巴尔舰队制裁罪恶的人类,那么宽宏大量的宇宙人民就会原谅你的罪行!”

    “什么?!”

    进入法庭以来,苏第一次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愣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玩味地问道:“原来审判是为了让我加入么,这么说你们觉得我还有些价值?”

    **官毫不忌讳地点头:“当然,你是宇宙里最强悍的指挥官之一,如果是自己人,价值当然无与伦比!”

    “哦……原来如此……”

    “你同意了?”

    **官巨大的肌肉微微抽搐,十二只眼睛里同时射出火热的期待。

    苏却渐渐收起了笑容:“那今天算什么,让我向同胞举起屠刀的收买大会?”

    “不不不,人类的存在原本就是个错误,现在只是要将这个错误修正过来,这样宇宙能得到和平,你也能洗刷自己犯下的罪行,是一笔很合算的交易。

    何况,人类即使再强大也不可能战胜宇宙联军。

    你在木星战败,人类所谓的木星防卫圈已经告破,灭亡只是迟早的事,这个时候改换门庭是正确的选择,作为最有智慧的宇宙生物之一,你不会不明白吧?”

    “灭亡?”

    苏突然哈哈大笑,脸上浮现一抹兴奋的红晕:“第四次木星战役,我用六艘战舰击败了你们数十艘歼星舰,虽然最终寡不敌众,却为我军主力重新布放争取了时间。

    别忘了,战神计划培养出了整整十五位超级少年指挥官,即便我死了,还有十四位同伴继续战斗,他们会率领人类最后的舰队与你们战斗到最后一刻,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

    和人类一同下地狱吧,这就是我的答案,怎么样,法官大人您满意吗?好了诸位,现在戏演完了,我没兴趣再和你们瞎扯,给我来个痛快的吧!”

    陪审团一阵哗然,**官的十二只触手卷着十二只小木槌,不停地敲击着审判卓。

    “肃静,肃静!”

    望着悠然靠在栏杆上的苏,**官怒不可遏。

    “你这个肮脏的,邪恶的,冥顽不灵的罪犯,本法庭根据公正的拉哈巴尔律法,判处你流放域外一万年,你将在冰冷和黑暗中度过漫长的岁月,如果你活得了那么久的话!”

    愤怒的话音刚落,整个法庭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好似一场十级地震,星空般的穹顶顿时如蛛网一般裂开数条裂口,金属变形和岩石破碎的恐怖声音响彻全场。

    苏意外地从栏杆上支起身子,望着突如其来的一幕,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引力场升高,天呐,是星兽,星兽来了!”

    书记官抱着他那团光球惊呼一声,陪审团听到“星兽”两个字顿时陷入混乱,胆小些的甚至已经开始逃跑。

    “肃静,肃静!”

    十二只小木槌被**官敲断了一半,他高声说道:“各位不用担心,法庭外有联军舰队保护,我们现在很安全!”

    “哈哈哈哈!”

    苏放肆地狂笑,顿时将所有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

    “各位难道连最基本的常识都忘了么?

    星兽被称作万物之敌,是这个宇宙里最恐怖的生物,它的引力场甚至超过黑洞,所过之处一切文明和资源都将被吞噬,变成它生长的养分。

    没想到地狱来得如此之快,法官大人现在我相信你了,这里的确非常公正,因为同样罪恶的你们也将和我一起下地狱!哈哈哈哈……”

    恐怖的气氛再也抑制不住,三百位陪审团成员嚎叫着,争先恐后地逃离法庭。

    **官捏碎了剩下的一半小木槌,冲着书记官怒吼。

    “启动传送装置,将他传送到域外,快,我现在就要他去感受黑暗和冰冷的折磨!”

    书记官惊道:“现在?法官大人您疯了?在如此恐怖的引力场下进行传送很容易出问题的,他极有可能被传送到不可知的星域!”

    “那也好过让他逃走!星兽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你怎么知道不是来救他的?现在就执行,这是命令!”

    **官恶狠狠地说。

    无奈之下,书记官只得在他的光球上连点了几下,苏的脚下立刻亮起一阵白光。

    流放啊……这就要来了吗?没能看到它们一起毁灭真是遗憾,不过从现在开始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偷懒了,其实这样也很不错吧?

    苏一边想着,一边望向星空般的穹顶。

    “我走了,莫,还有伙计们,战斗就交给你们了,可千万要打赢啊!”

    一句内心独白还没讲完,脚下白光一闪,苏便消失在法庭中。

    然而**官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书记官更是面如死灰。

    “法官大人,传送真的出问题了,他没有被传送到域外!”

    “找出来,快把他找出来,然后派所有舰队去执行我们的法律!战神计划虽然培养了十五个超级少年指挥官,但只有他一个是宇宙级的,我们花了数百艘歼星舰,损失了近百亿人口才把他抓住,一旦让他逃走,那将会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找不到,法官大人,找不到他的传送位置,有人屏蔽了我们的通讯,他已经……自由了……”

    书记官的光球摔在审判卓上,碎成一片光点,激动的**官颓然坐下,十二条触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宇宙法庭星空般的穹顶正在破碎,末日即将来临。

    此时此刻,一段极为复杂的信息横穿整个宇宙,如果科技发达到能破解其中的密码,就能听到一句简短的话。

    “神选之人已经找到,请屏蔽相关区域,避免被高级文明侦测……”

    这段信息不知来自哪里,也不知将飘向何方,真正能看懂的生物更是少之又少。

    而另外一边,苏长长地吸了口气,猛然睁开双眼仰望天空,这里早已不是宇宙法庭,更没有永恒的黑暗和冰冷,而是一片柔和的蓝天。

    这就是我的流放之地?不,这简直就是沃土,给我二十年,只要给我二十年,我又能创造一支纵横宇宙的无敌舰队!

    苏一阵狂喜,恨不得大喊三声。

    可是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隆隆的马蹄和惨烈的厮杀声,低头一看,纵横交错的战马踏得大地隆隆颤抖,披甲戴盔的士兵们手持利刃相互搏杀,喊杀声、惨叫声、呼喝声震耳欲聋。

    “咦?这是……”

    苏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眼前的一切就跟电影里描绘的冷兵器战争场面一模一样。

    等等,难道这真是流放之地?

    苏低头一看,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也穿着铠甲,拿着刀,似乎也是这场战争中的一员。

    “怎么回事,我怎么会穿着这么蠢的玩意儿?”

    他微微一愣,突然察觉一柄尖刀朝他脖颈扫来。

    苏背脊一凉,双腿猛然蹬地,拼命向右扑去,终于在身首异处之前险之又险地避过了冰冷的刀刃。

    然而,他这一扑虽然避过了刀锋,却是正好被迎面射来的一只利箭当胸命中。

    “噗嗤”一声,苏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向后倒去,光明迅速从瞳孔里流逝,黑暗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这是玩我呢吧!

    苏默默抱怨着摔在地上,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仿佛听到了几个人的惊呼。

    “小侯爷中箭了!”

    “别管他,快保护曹公公先走。”

    “等等,这小子为咱家挡了一箭,带他一起走,快!”

第二章:大郎,该喝药了

    “都听了,给咱家用最好的药,一定要把这小子救醒,他替咱家挡了一箭,咱家要还他一命,明白吗?”

    “遵命!”

    半梦半醒之间,苏听见一个尖尖的声音颐指气使地吩咐着什么,周围似乎有很多人附和,声音里都透着谄媚。

    不一会儿,兴许是那个声音的主人走了,邀功献媚的人也都跟着渐渐散去,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苏的大脑一团乱麻,突然转变的环境颠覆了他的认知,但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长期的残酷训练让他无论面对任何突发状况都能迅速调整自己,以便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启动个人电脑,检查身体的受损情况!”

    苏在意识里呼唤一声,想要启动植入大脑的电子芯片,可是那声呼唤好似石沉大海,芯片毫无反应。

    与此同时,一阵断断续续的记忆就像是支离破碎的电影一般在他的脑海里回荡起来。

    记忆里的是另一个自己,姓徐名锐,年方十六,九岁时父母双亡,被父亲的战友,大魏靖武侯杨渭元收为义子,此后一直随在军中,现在乃是靖武侯的亲卫佐领。

    虽然还是个不入流的武职,所辖也不过区区17人,但有义父的照应,只要能在战场上立下军功,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苏在这些记忆碎片的冲刷下,突然回想起晕倒前马蹄声声,刀光剑影的战场,心中顿时一惊。

    难道自己真的到了流放之地,或者来到了某个平行时空,甚至落到了某颗还处在冷兵器时代的星球?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是连同灵魂和躯体一起来到了这个世界,可现在怎么会拥有这个徐锐的记忆?而且他似乎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惊疑之下,苏的肌肉微微抽动,一直睁不开的眼皮竟像是没了束缚,猛地睁开。

    “醒了,醒了,少爷醒了!”

    旁边传来一声惊呼。

    苏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个世界,炫目的阳光便钻进瞳孔,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从手指缝里看到一张胡子拉碴的老脸,几乎快要贴到自己的鼻尖。

    “啊!”

    苏被这张老脸吓了一跳,一咕噜坐了起来。

    而那张老脸的主人似乎比他还要惊愕,像是见了鬼一般。

    “少……少爷……你……”

    “我怎么了?”

    苏下意识问到。

    那人指着苏的胸口,颤颤巍巍地说:“少爷你的伤……”

    苏低头一看,自己的胸口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层层叠叠的棉布里印出了殷红的血迹。

    他立刻想起之前被当胸射中的那一箭,心中一凛。

    要知道在古战场上既没有血浆,也没有抗生素,更做不了外科手术,当胸中箭还能活下来的几率实在太低太低。

    可奇怪的是受了这么重的伤,他竟然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略微活动手脚,也没有任何阻滞,就好像从没受过伤一样。

    苏连忙将绷带往上一扒,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他胸口上没有伤口,只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疤痕,看上去就像已经修养了好几年,而不是刚刚才中箭!

    “这……”

    苏连忙打量周围,他正坐在一间不大的帐篷里,屁股下是一片薄薄的木质床板,地上没有防潮设备,直接在泥巴里支着一口小锅,浓浓的药味从锅里弥漫出来,一阵苦涩。

    小锅周围散落着不少占满血迹的绷带,还有用来清洗伤口的木盆,俨然一副急救现场的模样,足以证明他的确是刚受伤不久。

    “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别多,只是怎么都不符合逻辑?”

    苏一拍脑门,靠着床板半趴下来。

    “少……少爷,莫不是曹公公送来的神药起作用了?”

    那张老脸战战兢兢地凑了上来,看得出来他有些害怕自己,却没有逃走的打算。

    苏看了看那人,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个子不高,身体十分粗壮,眼里全是血丝,一看就是个底层的兵油子。

    徐锐的记忆里有这个人,他叫徐方,是徐家的家奴,也是亲身父亲留给徐锐的唯一遗产。

    看徐方穿着甲胄,褐色的皮甲上染着暗红的血渍,领口的白棉已经被汗浸得发黑,想来自打自己中箭,他就没来得及卸甲,拖着十几斤重的铠甲跑前跑后,端茶倒水。

    苏从小就是孤儿,为了填饱肚子坑蒙拐骗,被人打得起不来床也不是一次两次,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的死活。

    虽说这军汉关心的是他家少爷徐锐,不是真正的自己,但对于极度缺爱的苏来说,还是让他生出了一丝感动。

    不过感动归感动,苏毕竟重任在身,又莫名其妙来到这么个鬼地方,他很清楚想要活下去,搜集情报,准确制定下一步的计划才是当务之急。

    刚刚灌入脑海的记忆只是一些片段,中间出现了大片缺失,苏几乎对所处的环境一无所知,只有寄希望于眼前这个徐方。

    “徐方,现在是什么情况,快给我讲讲。”

    苏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到。

    听到少爷问话,徐方却顿时红了眼眶。

    “少爷,咱们昨天随监军曹公公护送军粮,队伍落在中军后三十里,谁知道刚好碰上南朝蛮子,打了一场遭遇战。

    那帮混蛋早有准备,咱们措手不及,再加上曹公公这阉奴只管自己逃命,哪管兄弟们拼杀,这一仗打得窝囊,差点被截了中军。

    还好侯爷料到战况有变,大军及时赶到,这才化险为夷。

    您也真是,那群狗仗人势的阉货,兄弟们哪个正眼瞧他?您到好,不要命地冲上去挡了一箭,当胸射中啊,医官说再往左偏一分就是神仙也难救!

    您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去见九泉之下的老爷……”

    说着说着,徐方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苏还是第一次应付嚎啕大哭的老头,一个头两个大,正想着如何将他稳住,问点有用的东西,帐篷外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

    “吃药了,吃药了!”

    门帘被人掀起,一位二十出头的校尉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见到坐在床上的苏,那校尉微微一愣,错愕道:“徐佐领你已经醒了?”

    苏和徐方面面相觑,都不认识那人,还是徐方先回过神来,左拳扣胸,施了个军礼道:“卑职徐方见过大人,您这是?”

    “哦,末将乃曹公公帐下的亲军校尉,奉曹公公之命特来送药,没想到徐佐领已经醒了,倒是浪费了这大内圣药。”

    校尉朗声笑到。

    徐方挠了挠头皮,不好意思地说:“每次送药不都是那群小黄门,怎么这次倒劳烦大人跑这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校尉笑道:“徐小旗客气,这次的药与以往不同,乃是曹公公珍藏的大内圣药,据说有白骨生肉之奇效,当然得末将亲自跑这一趟。”

    说着,校尉将药碗递到徐锐面前:“徐佐领虽已清醒,但伤及心脉,切不可掉以轻心,还是把药喝了吧。”

    白骨生肉?这牛都吹上天了,不过,没想到那贪生怕死的曹公公倒还有点义气……

    苏腹诽一句,接过药碗刚要喝下,却突然瞥见那校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些僵硬,双手也在微微颤抖,不禁心中一紧。

    “听说此药是圣上亲自赐下的,曹公公自己舍不得用,却把它拿来救你,足可见他老人家对你的器重,徐佐领还等什么,快喝吧。”

    见苏端着药碗陷入沉思,校尉连忙催促一句,那样子却让苏想起了一句经典台词:“大郎,该喝药了”。

    苏微微点头,不露声色地将药碗凑近一闻,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公公和大人好意,卑职怎敢辜负?这就服下,这就服下。”

    说着,他双手捧住药碗,凑到嘴边。

    校尉见此双目一凝,脸上渐渐浮现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可还没等那抹笑意绽放,便彻底凝固在他脸上。

    只见苏手腕一抖,药碗变成水瓢,本该被喝下的汤药突然朝校尉脸上泼来,他躲闪不及,被泼了个狗血淋头,顿时惨叫一声,捂着眼睛向后倒去。

    “少爷,您干什么?”

    徐方大惊失色,却见苏突然从床上蹦了起来,一把抽出徐方的腰刀。

    “不干什么,杀人而已!”

    苏低喝一声,提着大刀向那校尉的脖颈狠狠砍去。

    “什么?!”

    徐方如遭雷殛,楞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好贼子!”

    那校尉的反应很快,还未完全倒地,右手便已经摸到挂在腰间的刀柄,同时左手一擦眼皮,强行睁开剧痛的眼睛,想要在落地之后立刻发起反击。

    可他刚刚睁眼,便见一道冰冷的刀锋如月光般横扫而来,狠狠劈在他的后颈之上,鲜血顿时飞溅而出。

    苏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下手不可谓不狠,可他万没想到那柄腰刀十分沉重,钢口又差,手上力道不够,刀锋稍偏了三分,砍在颈椎之上竟没有造成致命伤害。

    校尉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他也是个狠角色,生死关头不顾剧痛,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抽出腰刀,就要起来拼命。

    而一旦让他起身,以苏手无缚鸡之力的身子,说不得立刻就要被他反杀。

    “愣着干什么,还不上来帮忙?”

    千钧一发之际,苏大喝一声,呆若木鸡的徐方这才回过神来,也来不及多想,一咬牙,如疯虎一般跳将出去,把想要起身的校尉狠狠扑倒,双手死死按住他握刀的右手。

    苏心中发狠,咬牙切齿,双手握刀,从床上一跃而起,用尽全力向那人颈项劈去。

    “噗嗤”一声,长刀入肉,鲜血洒了两人满脸,一颗圆圆的脑袋滚落一旁,死不瞑目。

    眼见那校尉毙命,苏长舒了一口气,扔掉腰刀瘫软下来。

    “真麻烦,用刀杀人效率简直低得可怕……”

    他嘀咕一声,只觉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一般,干脆躺倒在地。

    “少……少爷,这下惨了,咱们杀了曹公公的亲兵校尉,别说那老阉狗,就是侯爷也饶不了咱们。”

    徐方看着身首异处的校尉,急得欲哭无泪。

    苏歪着脑袋看他,心中好笑,让他帮忙的时候没见有一点犹豫,现在倒害怕了,看来这家伙也算忠心,就是胆子小了点……

    “好了,不必担心,他绝不会是曹公公的人,是专门来杀我的,不信你取一颗碎银,抹上溅出来的汤药,看看是不是会变黑。”

    苏不忍捉弄这个老实人,温言解释到。

    徐方微微一愣,连忙从匣子里取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碎银,在残存的一点汤药里沾了沾,银子果然立刻变成了黑色。

    “药里有毒!”

    徐方惊呼一声,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看少爷的脸色就像见鬼。

    “神了!真是神了!少爷,您怎么知道他是来杀你的?而且还知道药里有毒?!”

    苏摆摆手道:“应用化学大发展之前毒药就那么几种,用的最多的是三氧化二砷,俗称砒霜。

    由于技术不成熟,提炼砒霜的时候往往会残留大量的硫化砷,硫化砷与银发生化学反应之后就会变黑,也就是你看到的样子。

    至于我是如何发现的嘛……”

    徐锐冷笑一声道:“此人大概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心理素质太差,处于明显的焦虑状态,再加上表情管理失败,死死盯着那碗药,就是瞎子都知道药里有鬼。

    我刚刚闻了一下,那碗药虽然药味浓郁,却仍旧能闻到明显的苦杏仁味,说明药里的砒霜剂量很大,连浓郁的药材气味都掩盖不住,着实有些业余。

    少爷我要是连这么低级的暗杀都识破不了,就是死了也是活该,现在你明白了吗?”

    徐方挠了挠头皮,疑惑地摇了摇头。

    什么三氧化二砷,什么表情管理他统统不懂,只是觉得少爷自打醒过来后就好像换了个人,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白痴,你竟然和这个原始人讨论科学原理……

    苏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接着擦干脸上的血迹,不再说话。

    星兽的突然出现,莫名其妙的空间传送,徐锐的身份和记忆,瞬间恢复的箭伤,苏总觉得似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掌控着这一切。

    只是现在还来不及细想,因为他首先得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活下去,而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在一团乱麻之中理出头绪,制定一个切实可行的计划。

    还有最关键的是,他要评估一下有没有可能在这个鬼地方攒出一支星际舰队,把该死的外星侵略者打回老家……

第三章:身陷重围

    苏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和徐便方将那校尉的尸体处理干净。

    说是处理,其实就是在帐篷里挖个坑就地掩埋,然后胡乱擦了擦溅出的血迹。

    反正战场上到处都是鲜血,帐篷里也是一地染血的绷带,没人会在意这些,除了那校尉的同伙。

    对于同伙什么的,他并不在意,在苏看来那多半是徐锐的恩怨而已,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变成了这里的徐锐,可并不代表他就认可这个身份。

    苏没打算在这座军营里久待,等弄清楚情况之后他就该去干自己的正事,毕竟还有一场星际大战等着他去指挥。

    “少爷,那人真的不是曹公公的亲兵?”

    徐方蹲在地上,心有余悸地问。

    苏白了他一眼:“你派杀手去行凶,会笨到打着自己的旗号吗?”

    徐方微微一愣,深以为然,愁云惨淡的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

    这时,帐外突然传来隆隆的鼓声,鼓声按照一种特殊的节奏敲击,又重又急,听得人心里发慌。

    “怎么回事?”

    “好像是聚将鼓,侯爷召集千户以上的大人们商议大事,看来要开战了!”

    “开战!”

    苏眉头一皱,沉声道:“开什么战?说详细些。”

    徐方傻傻地望着苏,疑惑道:“少爷,这些事不都是您告诉老奴的吗?现在怎么自己反而忘了?”

    苏面面不改色道:“少爷我受了伤,有些事记不太清楚,你先给我说说。”

    徐方看了看他胸口上的绷带,挠了挠头皮,慢慢解释起来。

    原来这个世界的确如苏所料,还处于冷兵器时代,大概就和古代中国的南北朝时期差不多,只不过国家更多一些。

    根据徐方的说法,这里有魏、齐、梁、吴、唐、越六个国家。

    其中以魏国和吴国最强,魏国雄踞北方,被称为北朝,吴国盘踞南方,被称作南朝。

    苏所在的这支大军就是北朝魏国的北武卫,而对面的敌人,就是南朝蛮子吴国的守军。

    等苏大概明白了各国的地理概况,徐方又清了清嗓子解释起眼下的情况。

    “少爷,出征前您告诉老奴,说这次圣上趁南朝大举进攻北齐之机,尽起精锐三十万,兵分六路进攻南朝泾阳省,誓要收复失地。

    这是近年来少有的大战,领兵的六个主帅里有三个国侯,坐镇中军统筹全局的更是国之柱石齐国公。

    咱家侯爷的北武卫五万人马就是其中的一路大军,负责在总攻前拿下泾阳重镇沂水城,切断敌人可能出现的援军。

    可之前几日连降暴雨,山路难行,侯爷的大军延误了足足半月,到现在还没能赶到沂水城下。

    眼看总攻日期将近,如果不能按时拿下沂水,其他五路大军也有覆灭之忧,这才不得不强行军九十里,给了那些南朝蛮子可乘之机。”

    苏一边听着徐方的描述,一边用小树杈在地上画出一张简略的地图,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

    看样子自己应该是不幸卷入了一场数十万人参与的战役,在缺少现代工具的情况下,想要在上百里的战场上单独逃跑风险实在太大,恐怕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少爷,您在地上画的是不是地图?”

    正头疼的时候,徐方突然凑过来问到。

    苏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

    徐方当即喜道:“少爷,我这里有地图哇。”

    “真的?”

    徐锐大喜。

    徐方点点头,从角落的牛皮袋子里掏出一张地图。

    苏兴奋地展开地图,脸上一阵错愕。

    这张地图上只有一些粗糙的线条和凌乱的文字标注,看起来就像一张后现代的抽象画,而不是务求精准的军用地图。

    没有经纬度、没有等高线、没有比例尺,更别说富含地理信息的全息影像,甚至就连山川河流的相应注释都没有,这种地图真的可以用来打仗吗?

    “这个……呃……还有更精确些的地图吗?”

    苏问到。

    徐方诧异道:“少爷,这已经是最精确的地图了,兵部今年刚刚核发的,您之前不是还称赞这份地图巧夺天工?”

    “这也配叫巧夺天工?”

    苏张着嘴愣了半天,这才想起自己是在操着大刀片互砍的冷兵器军营里,而不是在脑波控制的星际战舰上。

    他苦一声道:“算了,就这样吧,你能把各路大军的位置标注在地图上吗?”

    徐方点了点头,又从牛皮包袱里取出六杆小旗,仔仔细细地插在了地图上。

    有了这些小旗,简陋的地图顿时生动起来,这才有了几分熟悉的味道。

    地图上,六路大军水陆并进,中军主攻,两翼截断敌人增援,一路水军扫清河道,以摧枯拉朽之势对泾阳省进行合围。

    剩下的两路人马一路负责押送三十万大军的粮草辎重,还有一路作为总预备队,以防苦战。

    整个计划条理清晰,层次分明,各支军队密切配合,在冷兵器时代已经堪称完美。

    按说魏国这次兵分六路,分进合击,快速攻城略地的战法在军事史上十分常见,但在缺少信息通讯系统的冷兵器时代,这样的战法实际上风险很高。

    因为计划过于复杂,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有可能导致整个计划崩盘,将数十万大军陷入绝境,甚至葬送整个国家。

    看来计划的制定者雄心勃勃,而且对魏国的军队很有信心。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苏总觉得这份计划有什么不对,可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又说不上来。

    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苏突然指着正南方的那杆小旗问道:“这就是咱们现在的位置?”

    徐方点头道:“没错,两指之外就是咱们的目标沂水城,距离咱们大概一天的路程。”

    “你快把昨天那场遭遇战的情况跟我说一遍,要原原本本,不能漏掉任何细节!”

    苏似乎想到了什么,沉声问到。

    徐方连忙手口并用,把那场战斗的经过讲了一遍。

    听说敌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在没有任何试探的情况下直接发起进攻,苏迅速意识到昨天遭遇的敌人绝不是偶遇的斥候,而是专门冲着大军粮草来的精锐!

    当苏的目光重新落到地图上时,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终于知道被自己忽略掉的是什么了。

    “还有更大一些的地图吗?”

    苏的脸色瞬间严肃起来。

    “有……有有……”

    徐方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又从牛皮包袱里抽出一张地图铺在了地上。

    这张地图比之前那张还要粗糙,但比例尺却大得多,上面除了泾阳省,还有相邻四五个省的山川地理。

    “快把几路大军的位置标记出来!”

    苏急到。

    徐方不敢多问,麻利地拾起小旗,在地图上标记出六路大军的位置。

    不等他标记完毕苏便低头去看,只看了一眼,心中顿时发出一声冷笑。

    开始他就觉得奇怪,照徐方的描述,南朝的主力应该正在进攻北齐,整个泾阳省根本没有足够的军力,为什么运粮大军会遭到敌人的精锐奇袭?

    何况自己这路大军又因为暴雨耽搁了十五日,也就是说现在其他几路大军应该早已到达了指定位置。

    站在敌人的角度,他们应该会首先发现其他几路大军,调配有限的军力前往增援,或者固守待援,绝没有多余的精锐力量来袭扰自己这支迟到的大军。

    事出反常必有妖,现在看来泾阳省的军力空虚很可能是敌人故意抛出的一个陷阱。

    为了验证这个猜测,他让徐方换了一张更大的地图,果然,整个泾阳省是一个大盆地,三面环山,一面是湖泊水网,简直就是一只天然的大口袋。

    而魏军三十万人马水陆并进合击泾阳,便是一头扎进了口袋里,敌人只要在大军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扎紧口袋,就能慢慢将他们全部消灭!

    原来南朝是要用泾阳省为诱饵,消灭魏国的三十万有生力量啊,好高明的战略计划!

    “魏国大军中计了,现在他们已经变成了南朝嘴里的肥肉!”

    苏为南朝的战略计划拍案叫绝,竟不知不觉惊呼出声。

    “什么?大军要是败了,那咱们怎么办?!”

    徐方大惊失色。

    苏微微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现在就在魏国大军之中,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魏国大军崩溃,自己也将面临生命危险。

    “该死,就不能给我个好消息吗?”

    苏一拍脑门,恨得咬牙切齿。

    这会儿他倒是希望自己的判断有误,但是作为指挥以光年为计量单位的星际战役指挥官,他知道这种侥幸是不可能存在的。

    敌人能制定如此高明的战略计划,就说明他们拥有极为优秀的将领,执行力必然不会太差。

    现在魏军落入包围而不自知,等到发现的时候必然为时太晚,只要南朝将领不出现重大的指挥失误,魏军倾覆便已成定局,唯一不确定的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而按照苏的计算这个时间应该不会太晚,雷霆一击也许就在明天!

    得,以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和目前的处境,攒一支星际舰队暂时没戏,能不能活下来还得看运气。

    苏在心里叹了口气,得出了最后的结论:到了现在这种局面,不想死就只有趁敌人还没有发动总攻时逃出包围圈。

    可自己一个人怎么可能顶着枪林弹雨,在兵荒马乱的战场上逃出生天?难道要带着魏国的这群蠢蛋一起逃?

    现在大军十有**已经被包围,就算自己想带着这支军队一起逃,又要如何突破包围?何况有人会听自己的吗?

    苏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命苦,从今以后能偷懒的日子大概会变得越来越少,不禁愁容满面。

第四章:贻误战机

    守卫森严的监军营帐。

    “曹公公,一切具如卑职所言,咱们这路大军就是因为延误了十五日,应该还没有被完全包围,如果当机立断说不定还能全身而退,要是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一身病服的苏被徐方扶着,朝着监军曹公公深深下拜。

    曹公公三十七八岁,颌上无须,白白胖胖,像个和善的富家翁,与印象里阴阳怪气的宦官形象相去甚远。

    刚才苏把自己分析出来的局势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讲得有理有据,字字惊心。

    得知大军倾覆在即,曹公公顿时心惊肉跳,从长长的桌案后钻了出来,不停地踱着步子。

    “你说得有理,说得有理,大军危矣,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

    看他那副贪生怕死的模样,苏低着头想笑不敢笑。

    思前想后,苏还是决定带上这支魏军一起跑路,不是他正义感爆棚,实在是他人生地不熟,又没有现代化装备,在到处都是溃兵的战场上独自逃跑与自杀没有太大区别。

    只有借用这支魏军掩护自己,苏才有可能在危机重重的战场上争取一线生机。

    只不过这样一来,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苏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亲卫佐领,又要怎么让大军逃出包围?

    莫说眼下情况不明,就算他妙计在胸也得有人听自己的才行啊。

    靖武侯杨渭元是不用指望了,他虽是徐锐的义父,但在徐锐的记忆里他和自己并不亲厚,而且等级观念极重,要是直接找他,除了被打断腿应该不会有其他结果。

    无奈之下,苏想到了一个人,监军曹公公。

    这人虽然不懂军略,但能因为一箭之恩,把自己从兵荒马乱的战场上带回来,应该有些义气,说不定可以成为突破口。

    救兵如救火,苏连忙让徐方扶着他去找曹公公,这才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啪”的一声,在营帐里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之后,曹公公终于重重地跺了跺脚,白里透红的肥肉微微颤抖。

    他转过头,红着眼睛,尖声尖气地对苏说道:“徐佐领,你救过咱家的命,咱家也就不拿你当外人了。

    实话跟你说吧,临行之前圣上专门交代过,要咱家多看,多听,少说话,尤其不能干预军事。

    咱家不懂打仗的道道,就是当好万岁爷的眼睛盯住这帮骄兵悍将。

    此事干系太大,动辄就是掉脑袋的罪过,你虽说得在理,却没有站得住脚的佐证,咱家身为监军,不得不慎重行事。

    所以此事咱家最多只能为你敲敲边鼓,至于结果,那还得看你义父杨侯爷的定夺,希望你明白咱家的苦衷。”

    苏微微一愣,没想到只是因为一箭之恩,这个胖太监竟没有丝毫推诿,把话说得如此直白,果真是个性情中人。

    苏不禁对曹公公生出了几分好感,连忙拜谢。

    “卑职替五万将士谢过公公,您不必为难,只要您能帮卑职说话,成与不成都看天意,中间若有任何差池,卑职自当一力担当,不会让公公冒险!”

    曹公公深深地看了苏一眼,点了点头。

    “小子,你有胆识,有担当,懂规矩,最关键的是不惜命,就冲这一点也算得上出类拔萃,圣上历来求贤若渴,此事若真被你料中,咱家定保你一份前程!”

    苏又是一愣,心道这曹公公虽不通军略,收买人心倒是很有一套,事情还没办就开始封官许愿。

    “卑职愿鞍前马后,为公公效命!”

    花花轿子众人抬,苏忙打蛇上棍,佯装惊喜,再次拜谢。

    曹公公的一张胖脸顿时有了几分笑意,摆摆手道:“是为圣上效命!好了,军情紧急,别的话以后再说,你先跟我来。”

    说着,曹公公甩了甩锦袖,让两个小宦官出来领路,带着苏向中军大帐行去。

    中军大帐守卫森严,徐锐就是靖武侯杨渭元的亲卫佐领,站岗的亲卫都是他的同僚。

    之前听说徐锐受伤不少人都为他担心,但后来听说他是为那阉狗挡了一箭,心里就多少有些膈应,此时再看他跟着曹公公亦步亦趋,更免不了让人觉得趋炎附势,再看他的目光就开始复杂起来。

    苏满腹心事,自然没工夫理会这些人情世故,只是默默跟着曹公公走进大帐。

    大帐里立着一张威严的军案,比监军的还要大上一圈,上面放着一排花花绿绿的令箭,北武卫的虎首金印傲立正中。

    军案后坐着一个四十岁上下,身着锦衣,目如鹰隼的中年人,他便是徐锐的义父,大魏国正二品定国将军,加兵部尚书衔,北武卫指挥,靖武侯杨渭元。

    杨渭元乃是武勋世家出身,通韬略,却不善武艺,看上去阴柔甚于武勇,倒像是文官而非武将。

    围着中军大帐插着一圈军旗,每一面都代表着一个军营,军旗中间放着十几张小几,军前会议刚刚结束,有几张小几还未收走。

    其中一张小几后还坐着一个须发花白,孔武有力的老将军。

    他姓刘名异,字弘达,乃是杨渭元的至交好友,正三品昭勇将军,加兵部侍郎衔。

    刘异在军中资历极老,是北武卫副将兼前锋营主将,地位仅次于主帅杨渭元。

    可此人偏偏性烈如火,极爱冲锋陷阵,每有战事必身先士卒,颇受士卒爱戴。

    再加上他对将士严厉至极,凡触犯军法者从不容情,所以几乎所有士卒,包括徐锐在内都对他又敬又怕。

    “曹监军去而复返所为何事啊?”

    见到曹公公走进帅帐,还不等杨渭元发话,刘异便抬了抬眼皮,没好气地问到。

    曹公公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但很快便掩饰过去。

    他笑眯眯地朝刘异和杨渭元拱了拱手,说道:“二位将军正好都在,咱家刚刚听说一事,事关大军生死存亡,特来说与二位将军知道,请二位将军定夺。”

    说着,他朝身后的苏点了点头。

    杨渭元和刘异这才注意到一身病服的苏,顿时一阵惊愕。

    “锐儿,你不好好养伤,何故来此?”

    杨渭元沉声问了一句,两只鹰隼般的眼睛射来咄咄逼人的目光,久居高位的气势展露无遗。

    苏只觉有股山呼海啸一般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若换个人站在这里恐怕早就两腿一软跪了下去。

    可是苏哪会吃那一套?他的老师哪个不是管理数个星系舰队的指挥官,说到气场,杨渭元比他们差得可不止一星半点。

    何况在徐锐的记忆里,对这个义父的印象本就少得可怜,自己受伤之后连曹公公都亲临慰问,唯独这个义父不见踪影,可见他们的之间的关系冷漠到了何种地步。

    没有顾虑,再加上事关身家性命,苏没有半点犹豫,立刻指着大帐下的军用地图开讲。

    “两位将军,卑职刚刚听说大军已经到了沂水城外三十里,那我便从沂水城开始讲起吧。”

    杨渭元见徐锐竟不回话,眉头一皱,与刘异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隐隐的愤懑,只是碍于身边的曹公公才没有立刻发作,耐着性子听苏讲解。

    苏的声音沉稳厚重,不卑不亢,讲述时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军国大事信手拈来,没有一丝生涩、怯场,完全不像个十六岁的少年。

    毕竟是宇宙级的指挥官,苏对战场的敏锐把握和全面分析渐渐令刘异和杨渭元刮目相看,不知不觉竟被他吸引其中,甚至忘记了徐锐的身份。

    等两人反应过来,这才暗暗心惊,这还是那个唯唯诺诺,只知道按命令行事的徐锐吗?难道是曹公公想干预军政,这才教他这般说辞?

    杨渭元和刘异虽是大军主帅,却更是朝廷官僚,碰上反常之事立刻联想到的不是行军作战,而是党争。

    人一旦先入为主,便很容易跑偏,特别是当苏说到泾阳军力空虚很可能是敌人故意抛出的一个陷阱,三十万大军已经危在旦夕时。

    两人的脸色终于开始难看起来,性烈如火的刘异甚至毫不掩饰心中反感,拍案而起。

    “竖子无知,什么陷阱,什么危在旦夕,简直一派胡言!”

    苏停下话头,不卑不亢地朝刘异拱拱手,问道:“敢问将军,卑职哪个地方说错了?”

    见徐锐顶嘴,刘异脸色涨红,怒目而视,大喝道:“朝廷邸报刚刚送达,南朝主力仍远在北齐,其他五路大军连战连捷,如入无人之境,哪里有你说的什么陷阱?”

    苏面色平静地拱手道:“刘老将军,战争是成体系的……呃,就是……各路大军统一行动,相互配合,没有一支精锐会有计划地出现在莫名其妙的地方。

    按照我军预计,整个泾阳省的南朝精锐都被抽调征伐北齐,可我军粮道却遭遇南朝精锐奇袭,而且敌军没有任何试探,直接发起进攻,显然是早有预谋,这要如何解释?

    好吧,也许您会说那不过是一支小股部队,可既然其他几路大军都已经顺利挺进,为何这支精兵不去抵挡他们,反而要来袭击我军粮道?

    我军因暴雨延误了足足十五日,就连坐镇中军的主帅齐国公都不清楚我军的具体位置,何以这只精兵能够精确找到我军软肋?

    卑职只能想到两个合理的解释。

    其一,泾阳省的军力远比我军预估的多得多,依照卑职计算,能在三十万大军压境之下完成合围,并派出这样一支精兵准确袭扰我军粮道,至少也得有五十万人马!

    其二,南朝对我军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说明我军根本未能打破他们在泾阳省的绝对控制权,真正掌控战局的不是我们,而是敌人!

    如此看来,这个兵力空虚的泾阳省不是陷阱又是什么?”

    刘异双目一瞪,怒笑道:“无知小儿异想天开!自打大军出征,我与你义父深怕中伏,早已放出近千斥候远探六十里,否则昨日尔等遇袭,大军怎会驰援如此之快?

    除了那股袭击粮道的游骑之外,近千斥候一无所获,正好印证朝廷邸报,哪有你说的五十万大军?

    何况率领其他几路大军的将帅亦是久经战阵之辈,要真有伏兵,就算我北武卫的斥候全瞎了眼,难道其他几路大军也瞎了不成?”

    面对咄咄逼人的刘老将军,苏毫无惧色,据理力争。

    “兵法有云,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南朝欲将我三十万大军一网打尽,自然千方百计误导我军。

    敢问刘老将军,何以大军寻敌舍近求远,宁愿依靠大半个月前的朝廷邸报和远出六十里的斥候,却对近在眼前的警兆视而不见?

    粮道被南朝精兵袭扰本身就是南朝大军藏于附近的铁证,我军却视而不见,还不知其他几路大军究竟漏掉多少这样的警兆,又怎么可能找得到近在眼前的几十万敌人?”

    “胡扯!”

    刘异怒不可遏:“朝廷邸报不可信,军中斥候不可信,诸军将帅亦不可信,难道信你这黄口小儿空口白牙的说辞?”

    苏朝他拱拱手道:“有志不在年高,真理……就是正确的道理很多时候并不掌握在大多数人手上。

    卑职敢以性命担保,南朝大军就在左右,只要我军后撤三十里,他们为防我军逃走,自然就会从老鼠洞里钻出来,到时候谁是谁非一看便知!

    还请将军抛弃成见,救我北武卫五万大军于危难之中!”

    “放肆!”

    刘异剑眉倒竖,咬牙切齿地逼问道:“你一个小小的佐领,安敢说我三十万大军将帅尽是酒囊饭袋?究竟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辱我将士,坏我军心?!来呀,把这个杀才给我……”

    “慢着!”

    正当刘异怒发冲冠,打算把苏军法从事的时候,胖胖的曹公公淡淡地喊了一声,他早就看刘异不顺眼,现在眼见刘异辩不过徐锐,哪还有不落井下石的道理?

    “刘将军,咱家虽然不懂军略,徐佐领的见解也的确有些匪夷所思,但细想之下却是句句在理。

    听说刘将军素有爱兵如子的贤名,徐佐领就算说错了,您也该大加驳斥,好叫人心服口服,为何此次不教而诛,这般狭隘,难道是为了将军的赫赫战功才置三十万将士的死活于不顾?”

    “放屁!军法森严,岂如学堂辩论?你这阉狗贪生怕死,也敢说老子置将士的死活于不顾?”

    在杨渭元和刘异看来,曹公公为徐锐说话便进一步证实了他们的猜测,这阉货果然想要插手军略。

    刘异顿时勃然大怒,指着曹公公大骂不止。

    曹公公豁然起身,气得脸色铁青。

    “你……你……你这兵痞,咱家乃是受圣上钦命的镇守监军,您敢这般辱我,将圣上置于何处?莫非你想造反不成?!”

    “够了!”

    眼见两人越吵越凶,主帅杨渭元终于坐不住,狠狠一拍军案,大喝而起。

    犹如泼妇骂街的两人顿时停了下来,余怒未消地望着他,都在等着大帅的定夺。

    杨渭元脸色阴沉地望着苏,问道:“那依你之见,大军该如何行事?”

    苏坦然道:“大军耽搁了十五日,应该还未被完全包围,若现在及时退走,只要小心一些,还有九成把握全身而退。”

    杨渭元摇头道:“我军现在退走,收复泾阳省的计划就会全盘落空,莫说齐国公不会答应,其他五路大军也不会答应!”

    苏冷笑道:“他们当然不会答应,也用不着他们答应!

    现在他们已经是南朝的口中之肉,救无可救,而我军要想全身而退,也还需他们拖住敌人,蝮蛇噬手,壮士断腕,我就是要用那二十五万将士的性命来换取我五万大军的生机!”

    此话一出,不仅刘异和杨渭元,就连曹公公都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苏。

    帅帐里瞬间安静下来,仿佛空气突然凝固。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异突然大喝一声:“老夫砍死你这无耻小人!”

    说着拔出腰上的宝刀,一个箭步冲将过来,看那架势竟然真的想将苏当场砍杀。

    曹公公吓得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杨渭元却是早一步从大案后冲将出来,拦在刘异身前,死死按住他握刀的手腕。

    杨渭元强压下怒气,扭头冲苏喝道:“此次大战之策乃是圣上钦定,你可知我北武卫擅自退却,致使其他五路人马全军覆没,会是何等罪责?

    就算将士一个不少地回到大魏,我等几人也将人头落地!

    何况我等作为统兵大将,用二十五万将士换我等几人性命乃是一生之耻,本帅等决计不会如此下作!”

    苏也被刘异和杨渭元的情绪弄蒙了,一时没想明白,明明是能救一个算一个的医者仁心,怎么就成下作了?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异却是甩开杨渭元,一刀将眼前的小几劈成了两半,看了看苏,又看了看杨渭元,怒道:“靖武侯,你真是收了个好义子!”

    说完,老将军收刀入鞘,竟是不发一言转身出了帅帐。

    苏没想到事情会弄到这个地步,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杨渭元,还想说些什么,可杨渭元却摆摆手。

    “明日一早进攻沂水城,你不必再说,要不是念你在战场上悍不畏死,救下了曹监军,今日定会将你军法从事。”

    听到最后的决定,曹公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看也不看苏。

    苏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豁然起身,在杨渭元和曹公公惊愕的目光中,发疯似地冲出了帅帐。

    帅帐外,气冲冲的刘异刚要上马回营,便见苏火急火燎地朝他冲过来,到了面前纳头便拜,身子躬得很低。

    刘异原本想用手中的马鞭抽他两下解气,可见苏因为跑得太急,病服松散,裤腿上全是污泥。

    他以为此子幡然悔悟,一片赤诚,手中的马鞭便怎么也落不下去。

    谁知一拜之后,苏却是一脸急切地对刘异说:“将军,明日攻城,您的前锋营切不可尽全力,务必保留一半军力以作后备,否则全军危矣!”

    “你……”

    刘异愣了一瞬,再也忍不住攻心急火,扬起鞭子狠狠抽在苏的身上,所过之处立时皮开肉绽,殷红的血迹溢出衣衫。

    可苏却一动不动,只是再拜,还是那副忧国忧民的模样,仿佛不听他的就是罪大恶极。

    刘异心中大怒,用鞭子指着苏,手上颤抖不止。

    “竖子!竖子!你义父早晚要被你害死!气煞老夫,真是气煞老夫也!”

    刮了苏一眼,刘异恨铁不成钢地猛一跺脚,窜上战马飞驰而去。

    等在外面的徐方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刘异一走,他立刻跑过来扶住苏,忧心地问道:“少爷,刘老将军向来脾气大,您惹谁不好,怎敢去惹他?”

    苏愣愣望着刘异远去的身影,心中一片冰凉。

    “我也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现在看来天命好像没站在我这边……”

    其实仔细想想,他虽然已经洞悉了敌人的阴谋,可奈何人微言轻,手上又没有证据,就算换成他自己做大军主帅,也不可能凭一个半大小子的只言片语,拿三十万人马的性命去冒险。

    只能说敌人的计策实在太阴险,也太成功了,敌军的主帅实在不简单……

    轻轻叹息一声,苏回过神来,一把抓住徐方的手腕:“快,收拾包袱,找两匹快马,牛车也行,咱们得赶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徐方豁然一惊。

    “少爷,您想当逃兵?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苏没好气地甩开徐方,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上,怒道:“杀个屁的头,要是不跑都不用等人来杀,咱们明天就得死在乱军之中!”

第五章:黑旗,黑旗!

    清晨,第一缕晨曦点亮大地,五万北武卫将士已经披甲列阵,一杆帅旗、十八杆军营旗、三十二杆将旗,以及不计其数的旌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随着一声号响,五万大军齐声大喝:“攻攻攻!”

    声浪惊天动地,仿佛要将对面的沂水城掀上天空。

    苏挂着两个浓浓的黑眼圈坠在中军之后,那是曹公公特意为他安排的位置,身边的徐方也骑在马上,不住地打着哈欠。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你不信我,我就自己开溜的原则,苏昨晚原本已经收拾好细软准备当一名光荣的逃兵,哪知道曹公公突然驾临,拉着他的手长吁短叹,不住地说他“孟浪”。

    “混小子,你那些浑话虽然在理,却不能说得这般直白,不然你义父还有那个老兵痞哪还拉得下脸来?来来来,听公公好好教你!”

    曹公公以为苏太年轻,不懂政治和人心,苦口婆心地跟他讲了很多魏国朝堂上的秘史和自己处事的感悟,情真意切,倒是让苏大为受益。

    苏知道这胖太监是因为没有帮上忙,心中有愧,这才特地跑来安慰自己,感动之余也被他的“义气”弄得哭笑不得。

    其实苏不是不懂政治,恰恰相反,军事是政治的延续,他对这一点非常清楚,训练时他的《政治军事学》从来都是满分,甩了其他天之骄子好几光年。

    可是一来他记挂着宇宙中的那场大战,心中着急,二来也是对徐锐的身份没有什么代入感,这才会不顾杨渭元和刘异的脸面,当场把事情说破,最后不欢而散。

    当然,同样好心办坏事的还有曹公公。

    等一脸感动的苏把曹公公送出营帐时早已经月上三竿,到处都是值夜、巡查的哨兵,再想逃跑已经没机会了。

    苏只好备着衣物和干粮熬了一夜,天一亮就老老实实地混在中军之后。

    他打定主意,只要大军一旦出现败像,他就会带着徐方立刻逃走,再也不管这群蠢货的死活。

    “少爷,昨日您为何不让刘老将军全力攻城?”

    就在苏偷偷埋怨曹公公的时候,徐方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

    苏瞟了他一眼,说道:“兵法云,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为胜败之政。

    这话的意思是取胜的军队总是先立于不败之地,再求决战,败军则是先与敌交战,再寻胜利之机,善用兵者,能运用一切资源掌握战场的主动权。

    从大局来看,敌人的目标是以泾阳省为诱饵,吃掉钻进陷阱里的三十万大军,而我军已入瓮中却不自知。

    所以,南朝诱敌深入,立于不败之地,乃是胜军,我军落入圈套,盲目交战,乃是败军,主动权已经掌握在敌人的手里。

    但具体到这一场仗,在三十万大军中,我军只是偏师,又因暴雨延误了十五日,没能按时抵达预定地点,也就没有完全钻进包围圈,主动权仍旧掌握在我军手上。

    为求最大战果,我料定南朝一定会先集中主力消灭其他几路大军,现阶段用来对付我军的兵力必然有限。

    那么南朝在兵力有限的情况下,又要如何掌握沂水战场的主动权呢?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先把我军拖垮,然后伺机偷袭!”

    “偷袭?”

    “对,就是偷袭。”

    苏点了点头说:“我军延误了十五日,为追上其他几路大军的进度,必然会全力攻城。

    我若是敌军主帅,一定会抓住这一点,等到敌人攻城疲惫之时再伺机偷袭。

    冷兵器战场……呃,战场之上士气十分重要,只要趁我军疲惫时偷袭,一举击溃我军军阵,士气一泄,五万人就会瞬间变成五万只待宰的羔羊,那时候还不是任人宰割?”

    说着,苏想起当年学过的一场经典战例,前秦苻坚率领百万大军攻打东晋,士气大泄之后竟被几千人马杀得丢盔弃甲,成为了历史上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

    类似的例子多不胜数,在缺乏信息传输手段的冷兵器时代,一旦军阵大溃,再凶猛的虎狼之师也会变成羔羊。

    想起这五万人马即将步他们的后尘,苏就一阵唏嘘。

    “所以您才让刘将军留足后备军,以备敌人偷袭?”

    徐方惊呼到。

    苏叹了口气说:“是啊,刘老将军的前锋营定然会第一个攻城,也定然是最疲惫的军队,十有**会被敌军当做突破口。

    可惜老将军性子太烈,不愿听我把话说完,何况就算我晓以利害,他也不会言听计从,经验主义害死人啊。”

    “那今日一战岂不是必败无疑?少爷,我们该怎么办?”

    徐方虽然不知道什么叫经验主义,却明白少爷口中的可怕后果,顿时骇得脸色惨白,手足无措。

    苏苦笑道:“战场残酷,哪有什么情面好讲?既然他们不愿意拿二十五万将士来救这五万大军,那咱们便只好拿这五万大军来救自己了!

    一会儿你看我眼色,一旦敌军奇兵偷袭,我军战阵出现溃败之像,我们立刻纵马逃跑,让这五万溃兵帮咱们争取一线生机。”

    “可咱们怎么逃得过南朝的铁骑?”

    徐方担心地问。

    苏笑道:“你放心,咱们只要比北武卫的步兵跑得快就会安全。”

    一旦大军崩溃,就会变成一场歼灭战,敌人的主要目标是中军里的主帅,其次是大量杀伤有生力量,只要他们比步兵跑得快,五万北武卫就会为他们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低沉的牛角号被吹响,紧接着是动人心魄的“隆隆”鼓声,北武卫大军前阵在号声和鼓声的指引下迅速行动,拉开了攻城战的序幕。

    苏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心脏怦怦直跳,虽然在电脑系统里和宇宙中身临其境地经历过无数次战争,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证冷兵器时代的肉搏战,紧张和兴奋一瞬间点燃了他的血液。

    苏苦笑一声,看来自己还真是个天生的战争狂人啊……

    前军之中,刘异骑在马上,身边的传令兵来回穿梭,发出一道道将令。

    望着第一波冲锋的士卒,他也不禁心生感慨。

    “可惜啊,首战竟不能亲自上阵,先登城头,是为平生一大憾事。”

    前锋营副将梅闯笑道:“老将军戎马一声,经历大小战事数百场,大多都是身先士卒斩将夺旗,何来憾事一说?

    今日乃攻一座小城,守军不过三千,在我大军压顶之下还不是手到擒来,将军且安坐中军,等着儿郎们建功立业吧。”

    刘异摇摇头:“本将今日心神不宁,尔等不许轻敌!”

    梅闯笑道:“将军还在为徐锐那小子的浑话生气?等大军攻克沂水,末将亲自带几个人把他教训一顿便是,好让他看看战阵之上岂是他这等黄口小儿的游戏之地!”

    刘异没有回话,想起昨日徐锐郑重其事地让他不要全力攻城,眼皮就突突地跳了起来,心中也越发不宁。

    “福春,今日攻城且先留一半人马,待情况明朗再做定夺。”

    福春是梅闯的表字,听刘异这样说,诧异道:“难道将军真信了那小子的鬼话?”

    刘异摇头道:“不是信他,只是但求心安而已,沂水城只有三千守军,也不差本帅截留的两千五百人马,慎重一些也是好的,大不了前锋营不要这个首功便是!”

    见刘异下了将令,梅闯虽然心中不以为然,却也不好开口反驳,只得让身边的传令兵去通知正在备战的士卒。

    除了刘异之外,中军里的杨渭元也是眉头紧锁,虽然他也认为徐锐说的乃是一派胡言,但不知为何,心中却警铃大作,不得安宁,专门留下了三个营,近九千人马作为预备队。

    数轮箭羽过后,在震天的喊杀声中,出战的两千五百前锋营将士率先冲到城下,之后是健峰、白虎、破虏几营的兵马,小小的沂水城下顿时被一万两千多人挤得水泄不通。

    士卒们用圆盾护住头顶,一手持刀,一手推着破城锤和云梯之类的攻城器械,快速接近城墙。

    城头上的南朝守军被箭羽压制,不敢冒头,一切都和想象之中一模一样,只要云梯搭上城墙,大魏的额英勇将士便能在城头打开一处豁口,战斗也就差不多到了尾声。

    可是,就在云梯快要接近城墙的时候,沂水城内突然传来一阵阵恐怖的机簧声,数百只半人高的木桶越过城墙,如同冰雹一般砸向正在攻城的魏军。

    几十个倒霉蛋躲闪不及,只能举起圆盾护住脑袋,但薄薄的圆盾根本无法抵挡重力加速度下的木桶,被砸中的士卒瞬间便成了肉泥。

    更糟糕的是,木桶落地之后,“砰”的一声碎裂开来,淡黄色的液体立刻洒得到处都是,一股怪异的味道弥漫开来。

    “不好,是火油!”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攻城的军阵顿时一慌,可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城头上突然喊杀声四起,黑压压的人头从墙垛后钻了出来,拼命朝城下射箭。

    他们射的不是普通的箭羽,而是火箭!

    一时间,强弩的弓弦声、箭羽的呼啸声、士卒的喊杀声汇集在一起,成了死神敲响的丧钟。

    不过短短一瞬,沂水城下化作一片火海,水泄不通的城墙外犹如燃烧的泥沼,被点燃的士卒抱头鼠窜,却又寸步难行。

    慌乱之中,更多的军卒被点燃,木质的攻城器械上窜起的火苗竟有十几米高,焦糊的人肉味随着风势远飘数里,俨然一幅人间地狱的场景。

    中军之中,冲天火光映红了杨渭元的脸,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沂水城,对身边的传令官说道:“他们没有多少火油,传我将令,伏虎、锐虎、苍鹰、白狐四营出战,去把城下的人换回来,进攻不能停,务必一鼓作气拿下沂水!”

    “得令!”

    传令官抱拳行礼,接着跳上快马扬长而去。

    随着将令下达,第一轮进攻部队缓缓后撤,被刚刚出战的生力军换了下来,北武卫依然保持着对沂水城的高压态势。

    “少爷,火油乃难得之物,他们一次用这么多,必会后继无力,看样子要不了多久我军就能攻下城池。”

    徐方到。

    苏翻了个白眼,冷笑道:“想得美,敌人敢一次性用那么多火油,必然是城中物资储备充足,你看着吧,这座小小的沂水城一定会崩下北武卫一口虎牙!”

    事情的发展的确如苏所料,城中的火油足足射了六轮之多,给攻城的魏军造成了大量伤亡。

    等到火油终于用尽,攻城的士卒们又遇到滚木石、金汤、开水,加上雨点般的箭羽,魏军伤亡仍旧居高不下。

    到了这个时候,攻城的魏军才惊愕地发现,沂水城头的三千守军虽然数量不多,可一个个经验丰富,悍不畏死,完完全全就是南朝精锐,和传说中一触即溃的老弱病残相去甚远。

    所幸北武卫乃是北朝十二精锐之一,战斗力超强,在一轮轮的打击之下仍旧保持着强悍的攻势,甚至趁着箭羽的空隙几次冲上城头,不过最后却都无功而返。

    战斗从清晨一直打到正午,再从正午打到日头西斜,双方都渐渐陷入疲惫,士气飞速下降,一切都正朝苏预言的方向发展。

    “将军,把剩下的一半人马交给末将,末将保证一定拿下沂水!”

    梅闯半跪在刘异面前,他一脸乌青,鼻孔里全是黑灰,一身重甲破烂不堪,甲叶的空隙之中还插着不少断掉的箭头。

    眼看战事不利,刚刚他亲自带兵冲杀了一次,却仍旧被强悍的守军打了回来,不仅没有取得任何战果,反而折损了大半人马。

    激愤之下,他这才来找刘异要那两千五百人马,誓要一雪前耻。

    刘异面沉似水,望着浓烟滚滚的沂水城,心中不断回荡着昨日苏说过的那些话。

    精锐,沂水城里的是精锐!

    既然沂水城里的是精锐,难道附近真的藏着南朝的大军?!

    “将军,战场之上切不可犹豫啊!”

    梅闯的一声呐喊把刘异的思绪拉了回来。

    刘异目光一凝,心中镇定下来。

    是了,战场之上切忌犹豫,所谓疑心生暗鬼,就是这个道理,哪来的南朝数十万大军?不是过徐锐小儿的鬼话而已!

    徐锐小儿,你乱我心神,误我甚多,今日战后定要将你军法从事!

    想到这里,刘异终于恢复常态,朗声喝到:“传我将令,命前锋营所有人马立刻整备,随老夫出战……”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边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将军,你看那边是什么?!”

    军阵之上一惊一乍乃是大忌,刘异闻言立刻沉了脸色,正要呵斥惊呼之人,可一看身边众将俱是一脸惊异之色,心中顿时一突。

    待他朝众将目光所指之处望去,刹那间脸色变得煞白。

    只见在魏军军阵西面的一处小丘之上,突然出现一军,清一色黑衣黑甲,胯下战马俱是一人高多,乌黑发亮的高头大马。

    人马所至犹如一股黑色的巨浪高高扬起,又如黑色山岳耸立不可一世,杀伐之气直冲云霄,仿佛下一秒就要狠狠砸下,将一切拦路之物碾成齑粉。

    “黑旗军,是黑旗军!”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那声音仿佛黑夜撞鬼,惊骇得变了调子。

    整个魏军顿时轰乱起来,仿佛兔子见了猛虎,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刘异终于明白徐锐为什么不让自己全力攻城,原来就是为了防备这些家伙的突然袭击!

    “慌什么?!杨帅早已料敌于前,前锋营还有一半生力军就是为他们准备的,传我将令,前锋营所有人马立刻整备,随老夫迎敌!”

    刘异高喊一声,跨上战马,众将官听说主帅早有准备,心中稍稍安定,可没人注意到一向矫健的刘老将军刚刚足足蹬了三次马镫才骑上战马。

    此时中军之中也是乱作一团,“黑旗军,黑旗军”的惊呼此起彼伏,连沂水城下被烧成一片火海都未曾动容的杨渭元,在看到这只人马的一瞬间也不禁面色大变,双手不住颤抖。

    中军之后,徐方面如土色,骑在马上好似一尊泥塑一动不动,似是已经被吓傻了一般。

    听着身边的惊呼,苏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什么黑旗军?他们很有名?”

    徐方咽了口吐沫,挤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少爷,您还真是把什么都忘了,那可是黑旗军啊,全天下最恐怖的虎狼之师!”

    “哦,这么厉害?”

    苏微微一愣,看那黑旗军至多不过三千人马,虽然军容雄壮,杀气冲天,但以他的见识也就觉得平平常常,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大名头。

    见苏似乎不解,徐方连忙解释道:“黑旗军总数只有一万,战力卓绝,以一当百,当世最强!不过众人恐惧的并不是他们的战力,而是他们的身份!”

    “什么意思?”

    苏更加费解。

    徐方说道:“黑旗军乃是南朝武陵王的亲军,黑旗所至,武陵王的主力必在左右!”

    “这个武陵王又是谁?”

    苏挠了挠脑袋,又问到。

    徐方道:“武陵王乃是南朝名将,自出阵以来大小数百仗无一不是大胜,素有兵圣之称!

    想当年吾皇初登大宝,得展雄途,我大魏兵锋横扫天下,只差一步就能完成大一统的千古伟业。

    当时的南朝还不过是个贫弱小国,我军长驱直入,直指王都,无人可挡。

    可就在即将攻陷南朝王城之时,武陵王横空出世,以一介巡城校尉之职夺了守城大将的兵权,硬抗我大军三十三天。

    之后更是经历大小七十余战,连破我军十几支精锐,不仅收复全部国土,还深入我朝境内烧杀掳掠,以为报复。

    那一战,我军精锐折损大半,光是国公就战死了三个,其余阵亡或被俘的将领更是多不胜数。

    自此之后,我朝便再也没有染指天下的力量。

    而武陵王平步青云,逐渐掌握南朝大权,在他的经营之下,南朝国力迅速强盛,与我朝渐成南北鼎立之势。

    两国交战数百场,无一不是南朝大胜,若不是南朝发展太快,根基不稳,说不定现在的天下早就是他一家的了。”

    听完徐方的描述,苏终于明白魏**队为何如此恐惧黑旗军,一个从未战胜过的,如传说一般的敌人,这不就是这个世界的拉巴哈尔人么?

    不,那是比外星文明更加令人绝望的敌人,因为你明明了解他的一切,却就是无法战胜他,看来泾阳省这个陷阱就是出自这家伙之手,这一战的结果已经注定了。

    仿佛为苏的猜测做注脚,只有三千余人的黑旗军在战阵之上果然神鬼莫测,所有魏军都是一触即溃。

    奇怪的是,他们并不与眼前的敌人纠缠,而是绕了个大圈,直扑最为疲惫的前锋营而来,果然和苏料想得一样,敌人打算直接击溃最为疲惫的前锋营,让北武卫军阵大乱。

    只有这个办法才能用最小的代价一口吃掉北武卫的五万大军!

    好大的胃口,好厉害的指挥官,现在北武卫已经完了,必须马上就走!

    想到这里,苏决定不再犹豫,立马逃走,可就在他打马欲走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徐方的一声惊呼。

    “少爷你看,前锋营竟然抗住了黑旗军的第一波冲击!”

    “什么?!”

    苏豁然一惊,连忙朝战团望去,只见黑旗军竟然真的被狙击在前锋营的战阵之上,虽然溃败只是迟早的事,但争取的这一段时间却足以改变整个战场的态势!

    苏皱着眉头看了片刻,突然动容道:“他留了一半人马,他真的留了一半人马,好啊,好啊,现在还有机会,还有一线生机!”

    说着,苏一扬马鞭,胯下的骏马像是发了疯似地往前冲去。

    徐方大惊:“少爷,您要去哪?”

    “中军大帐!”

    苏头也不回,顷刻之间便消失在乱军之中,只留下铿锵有力的一句回答。

第六章:力挽狂澜(上)

    苏一边打马狂奔,一边观察着战场的态势,他之前没骑过马,但好在胯下的战马是早已驯服的良驹,与徐锐非常亲密,可以迎合主人的姿态稳稳驰行。

    可即使这样,他也骑得险象环生,要不是距离中军大帐很近,说不定还没跑到就已经坠马身亡。

    然而,此刻的他又是兴奋,又是急迫,完全没有精力顾及自己的安危,这一路上他看得清楚,黑旗军没有任何后续部队。

    也就是说,这支黑旗军十有**是支孤军,而且是从别处赶来,正处在人困马乏的状态之中。

    依照苏的判断,敌军主帅大概是想等大军攻城疲惫,先以三千黑旗军冲乱北武卫阵脚,待大军溃散,再辅以城中守军联合出击,一举吃掉所有敌人。

    若是刘异没有听从苏的劝告留下一半人马,北武卫必然逃不过全军覆没的下场,可是现在前锋营用两千五百生力军为大军争取了时间,苏就有办法力挽狂澜!

    当然,前提是北武卫有人听他的。

    “站住!来者何人?竟敢擅闯中军大帐!”

    中军大帐前,两排亲卫横刀出鞘,飞驰的骏马顿时人立而起,差点将正在思考的苏甩飞出去。

    苏好不容易稳住身体,从马上一跃而下,唱名道:“亲卫佐领徐锐有紧急军务求见大帅!”

    那两排亲卫都是徐锐的同僚,自然和他非常熟悉,但职守在身,容不得他们徇私舞弊。

    领头的佐领摇头道:“徐佐领知道规矩,大战之时闲杂人等非大帅召见不可入账,莫让末将为难。”

    苏咬着牙齿,正搜肠刮肚地想着说辞,却突然听到账内传来一声大喝。

    “大帅,黑旗军快要冲破前锋营防线,末将请求调集未曾出战的三营兵马前去阻拦!”

    “末将附议!”

    “末将也附议!”

    大帐之中一阵附议之声,苏却暗叫一声糟糕,心中顿时大急,不顾一切地高喊道:“不可阻拦,不可阻拦,若正面阻拦全军危矣!”

    中军喧哗可是大罪,拦住苏的几个亲兵大急之下连忙一拥而上将其按倒。

    苏又不会武技,哪里能够反抗,几乎瞬间便被制服。

    中军之中,面无人色的曹公公正坐在辅位上发呆,自打战争一开始他就有些心神不宁,等到黑旗军出现时,他更是直接被吓破了胆,以为死期将至,已然魂飞天外。

    直到听见苏的声音,曹公公顿时如僵尸回魂,脸上有了几分生气,极度恐惧的情绪竟然随着那一声高喊消散了大半。

    “徐锐,是徐锐那小子来了,有救了,有救了,快,快把他叫过来!”

    曹公公不顾满帐将官的错愕目光,扯着嗓子尖声怪叫。

    两个小宦官连忙冲到大帐门口去接徐锐,一向不喜监军插手军事的主帅杨渭元只是瞟了他一眼,竟然罕见的没有开口阻拦。

    帐中的将领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个徐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本事让两位主帅一反常态。

    直到小宦官领着苏进到大帐,众将领才反应过来,来的原来是大帅的义子徐锐。

    几个高级将官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埋怨。

    帅帐只有高级军官得入,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让一个受伤的亲卫佐领进入大帐,曹公公这个阉货果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是英明的大帅怎么也会由得他胡来?

    “大帅,请速速派出三营阻拦黑旗军,再晚些只怕就来不及了!”

    满脸络腮胡的指挥佥事肖进武跨出一步,抱拳大吼。

    “来不及也好过彻底葬送五万大军!”

    苏一进帐门便听见有人出了个馊主意,情急之下也不管那些该有的礼数,张口就喊了一句。

    众将官扭头一看,只见徐锐一脸不屑,顿时大怒,几个脾气暴躁些的甚至已经撸起袖子,准备教训这个不懂规矩的小子,只是被袍泽拉住才没有动起手来。

    军中不比别处,能在这里混出名堂的哪个不是死人堆里打滚的人物,没人会管你是谁的义子,要不是眼下正在战时,徐锐被痛殴一顿还算轻的。

    曹公公一见徐锐,三魂七魄瞬间归位,“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几大步跨到徐锐身边,一把拉住他的手腕道:“小子,你总算来了,快,快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众将官见徐锐与曹公公亲密无间,以为他已经成了那阉货的狗腿子,心中更是不忿,望向他的目光仿佛一把把寒光闪闪的刀子。

    苏知道自己的一句话已经得罪了满堂的将官,可现在不是当老好人的时候,只得硬着头皮朝杨渭元和曹公公拱拱手,不卑不亢地说:“若派三营正面阻拦黑旗军,大军必溃!”

    “轰”的一声,全场一片哗然。

    “放屁!”

    指挥佥事肖进武大怒道:“小儿无知,若不派兵阻拦,黑旗军必定直指中军,到时候才真是无力回天!”

    苏冷哼一声道:“黑旗军人马合一,来去如风,三营步兵若正面阻拦,敌人必会绕开防线去攻他处。

    其余各营兵马具是疲兵,根本无从抵挡,增援的步兵又追不上他们的速度,只能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吃灰,最后的结果就是我军大溃,败势难以挽回!

    试问各位将军,谁能告诉卑职要是发生这等情况又当如何控制局面?!”

    “这……”

    满堂将领顿时面面相觑。

    发挥骑兵的速度优势,甩开步兵,攻击军阵的薄弱环节,徐锐说的是经典的骑兵战法,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骑兵将领都会如此行事,又何况是黑旗军这种王牌中的王牌?

    这种情况不是有可能发生,而是肯定会发生!

    而一旦有数营军阵被冲散,出现大批逃兵,五万大军就会顷刻土崩瓦解,变成一群待宰的羔羊。

    到那时,就算兵圣武陵王站在他们这边,也只能束手无策,徒呼奈何。

    想起可怕的后果,先前极力请求出战将军们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其实不是他们太蠢,而是黑旗军的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更重要的是武陵王的威名对他们造成了巨大的压力,让他们只能惯性地想着如何抵挡,而忘记了全面思考。

    此时被苏轻轻一点,众将官仿佛瞬间揭开了障目的那片小叶,立刻回过神来,只是回过神来是一回事,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应对之策又是另一回事。

    偌大的帅帐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身上,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苏的当头棒喝先声夺人,已经让人忘记了他的年纪和职衔。

    杨渭元将手中的令箭甩在桌上,面无表情地说:“本帅之所以一直没有派出三营,便是顾虑这等结果,既然徐佐领硬闯中军大帐,想来已经有了办法,说说吧。”

    苏抱拳道:“卑职的确想到了办法,就看大帅敢不敢同卑职赌上一赌?”

    “赌?”

    众将又是一愣,军中嗜赌,可谁又敢违抗军法,在战时开赌?莫非这小子以为杨大帅的斩首钢刀不够锋利?

    杨渭元鹰隼般的眼睛微微一眯,不疾不徐地问道:“说,怎么赌?”

    苏坦然道:“卑职观黑旗军仅有三千余人,且是一支孤军,只要限制住他们的机动性就能慢慢将其蚕食。

    所以,大军可以在正面放开一条通道,将黑旗军引入中军,中军大营前挖有壕沟,设有拒马桩,能够大大拖慢骑兵的速度。

    只要亲卫营坚持一炷香的时间,再让未曾出战的三营从四面合围,就有可能一举将这三千骑兵彻底歼灭!

    只不过此举太过行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所以卑职才问大帅敢不敢和黑旗军赌一次性命?”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想要围歼黑旗军,这是从来不曾有人办到过的壮举,这个少年竟有这样的雄心和气魄,真可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让在场的一干将官汗颜。

    可是这一计听上去虽然可行,实际操作起来却是困难重重,只要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就会导致全军覆没,风险实在太大。

    “万万不可!”

    肖进武即抱拳道:“此法虽可行,但过于行险,若黑旗军铁了心攻下中军,仅凭亲卫营的兵力根本无从抵挡,一旦中军有失,大军群龙无首之下仍会大败,而且败得更快,更惨!”

    肖进武乃是宿将,用兵向来持重,自然第一个反对冒险。

    他的反对得到了不少将领附议,军阵之上没有侥幸,无论古今,指挥系统都是重中之重,要是为了稳住军阵丢了主帅,这才是得不偿失的蠢事。

    诸将的担心也正是杨渭元忧虑的,他皱着眉头望着苏,似在等他如何作答。

    苏坏笑一声道:“将军莫急,卑职还没说完,兵法云‘围师必阙’,大军只要在包围圈中留出豁口,黑旗军有了退路自然不会死战。

    而我军只需在每条豁口之后再设包围,循环往复,如同大圈套小圈,区区三千人马,就算战力再强也会被慢慢蚕食!”

    一语话毕,大帐之中再度安静下来,好似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大概愣了几秒钟,突然传来一声大赞:“妙计!妙计啊!如此简单的妙计,肖某为何就未曾想到?!”

    肖进武光明磊落,性情耿直,一听此言,顿时醍醐灌顶,竟不顾前一秒还在反对,毫无保留地交口称赞,其他将官也连连点头,不禁对这个身着病服,发髻散乱的少年刮目相看。

    几个相熟的将军更是心中纳罕,这勇武木讷的徐锐难道是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不然怎么会转瞬之间便有了这般鬼神莫测的才气?

    杨渭元盯着徐锐上下打量,双目之中异彩连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他甩出一只令箭,大喝道:“指挥佥事肖进武何在?”

    “末将在!”

    满脸络腮胡的肖进武立刻抱拳出列。

    杨渭元道:“命你亲率三卫出战,一应战法具按徐锐之策,速速布置,不得有误!”

    “末将遵命!”

    肖进武接过令箭,微微叩首转身出了大帐。

    苏连忙顿首道:“还有一事大帅需提前布置,卑职料定黑旗军杀入中军之后,城中必会再出一军以为呼应,大帅可令前锋营速速整顿乱军,盯住驰援之敌,如此当可万无一失!”

    杨渭元微微一愣,问道:“前锋营若被黑旗军击溃,那便是新败,新败之军,你如何断定他们还有一战之力?”

    苏自信道:“黑旗军战力强悍,前锋营必然坚持不了多久,但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之内,被冲乱的只会是军阵,不会伤根本,只要有效组织,立刻就能恢复战力,足以抵挡城中守军。

    况且前锋营溃败之后军心必然受损,若是击溃战力较弱的城中守军,也利于前锋营尽快恢复军心士气,一举两得!”

    杨渭元点了点头,他也是果决之人,既然已经决定按照苏的计策行事就没必要再扭扭捏捏,现在时间紧迫,已经没时间再耽搁了。

    他当即又抽出一只令箭甩在地上,喝道:“传令前锋营,令刘老将军溃败之后速速整顿,准备迎接城中之敌!”

    传令官连忙拾起令箭,飞速钻出帅帐,骑上战马,风风火火地朝前锋营奔去。

    做完这一切,杨渭元起身走出军案,朗声道:“诸将随本帅上点将台,一同指挥。”

    说完,他当先走出帅帐,其余将领紧随其后一起往点将台行去,苏被曹公公拉着,紧紧跟在杨渭元身后,亦步亦趋。

    点将台乃是用土石垒成的一处高台,站在其上能够鸟瞰整个战场,视野极佳。

    苏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如此全面地观摩一场大规模的冷兵器战斗,瞬间热血澎湃,浑身颤栗。

    战阵之上,北武卫训练有素,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已经按照苏的计策展开布置,军阵中门缓缓打开,不露痕迹地敞开怀抱,准备迎接恐怖的黑旗军。

    而黑旗军更是悍勇,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已经冲破前锋营的封锁线,在那之后又接连冲破四个营的军阵,所过之处如蛟龙入海,鸡飞狗跳,疲兵败将莫不是一合之敌。

    站在点将台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北武卫原本严整的军阵上出现了几大团乱麻,大批溃兵四散奔逃,隐隐有了崩溃之势。

    要不是前锋营争取了不少时间,大军得以从沂水城下退走,从容调整阵型,此刻恐怕早已经被两面夹击,演变成一场大溃败。

    就在黑旗军大杀四方之际,果然敏锐发现魏国中军之前出现的那条通道,黑旗军中顿时传出一阵呼哨,三千余人整齐划一,似开闸的洪水向缺口涌来。

    挡在他们面前的一个军阵瞬间便被冲垮,大批败军溃退下来,堵死了后续部队的通道,引起一阵混乱。

    军法营立刻就位,就地斩杀了不少逃兵,可还是有更多的士卒被吓破胆,四散奔逃,冲散军阵,整个战场就好像一部被齿轮卡住的机器,被砸开的大门迟迟无法关上。

    苏豁然一惊,到了此刻,他才算真正见识了黑旗军的战斗力,战场上的情况远比他想象得要糟糕得多。

    若是无法及时堵住黑旗军的后路,他的计策便无法继续,等正面的亲卫营被冲破,整个大军便再也逃不过全军覆没的下场。

    太快了,实在太快了,黑旗军的行军速度太快,魏国的军阵败得也太快,远远超出了苏的预料,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计策究竟能否抗住实践的检验。

    战场就是这样,理论是一回事,实际又是另一回事,在缺少了实际数据的情况下,苏也不得不用最原始的估测法,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好在北武卫毕竟是魏国强兵,在片刻的混乱之后,后续赶来的军队终于将溃兵分流,缓缓合上缺口,堵死了包围圈。

    可苏还来不及松口气,新的状况就又出现了。

    “报!!”

    一个传令兵冲到众将官前叩首道:“启禀大帅,黑旗军已经攻入中军,与亲卫营接战!”

    “再探!”

    “遵命!”

    众将连忙朝战团望去,只见黑旗军所向披靡,杀得亲卫营节节后退,亲卫营的兵力虽然与黑旗军相当,可轻装步兵的战斗力和重骑兵差了又岂止一倍,刚一接战便岌岌可危。

    若是连未曾出战的亲卫营也一触即溃,那么点将台上的这十数位首脑便将直接暴露在敌军的屠刀之下,苏的良策就会变成自取灭亡的蠢策。

    而苏本人恐怕也将和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一样,沦为笑柄。

    黑旗军的战斗时简直匪夷所思,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得赶快想个办法扭转局势!

    看着急转直下的战场形势,苏皱着眉头,大脑飞速运转。

第七章:力挽狂澜(下)

    “熊芳,还有几个营的兵力能够调遣?”

    最危急的时刻,杨渭元瞟了满头冷汗的苏一眼,沉声问到。

    被叫到的将领出列回答道:“启禀大帅,除了后备三营和亲卫营之外,其余所有大营都曾参与攻城,已经疲惫不堪。

    目前已有六个军阵被黑旗军攻散,不可再用,剩下的还有健峰、白虎、伏虎三营勉强还堪一战,但面对黑旗军应该坚持不了太久。”

    杨渭元点头道:“命这三营即刻整备人马,增援亲卫营!”

    “末将遵命!”

    杨渭元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苏知道,他也和自己一样,对眼下的战况忧心如焚。

    没想到黑旗军的战力如此之强,这的确是苏的失误,但这并不能怪他,毕竟他刚来到这个世界区区两天。

    何况他学习的乃是如何指挥一支现代化的星际舰队,而不是一群拿着长刀互砍的野人,这就好像让一个神枪手拿把匕首去和人肉搏一样,完全是扬短避长。

    如果有一支星际舰队,哪怕只是一门行星轨道炮,又何至于如此为难?

    战争打的就是科技和装备,今后如果有机会,一定得在军队中引入强大的战争机器,绝不能这么愚蠢地以命换命。

    苏恨恨地想着,但这都是后话,现在他得解决眼下的危机,决不能让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次战斗就吃败仗!

    仔细思索了片刻,苏对杨渭元道:“大帅,虽有三营兵马增援,但卑职仍觉不妥,得催促肖将军尽快出击,减小正面战线的压力!”

    话音刚落,立刻有人反对道:“不可,磨刀不误砍柴工,肖将军的三营兵马要负责在乱军之中设置包围,若是仓促出战,极有可能反被敌人所趁,落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面对质疑,苏没有辩解,只是死死盯着杨渭元,战场之上没有十拿九稳,现在拼的就是天命,这个计策从一开始就是赌,他相信杨渭元有这个气魄把赌注下得更大些。

    果然,杨渭元似乎也意识到苏的担忧,或者他仅仅只是比苏想慢了一步。

    听到苏的建议,他毫不犹豫,立刻传令肖进武带领正在布置包围圈的三营兵马出击,减轻正面战线的压力。

    黑压压的步兵方阵顿时朝黑旗军压了过来,黑旗军腹背受敌之下压力陡然大增。

    但他们的确无愧虎狼之名,反应极其迅速,几乎瞬间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黑旗军利用重骑兵的速度和冲击力,不断甩开包围,冲击着越来越脆弱的中军防线,看得点将台上的一众将官心惊肉跳。

    终于,浑身浴血,面色惨白的传令兵再度来报。

    “启禀大帅,亲卫营溃败,千户张卫、刘德昭殉职,黑旗军已经逼近中军大帐,目前正与健峰、白虎、伏虎三营死战!”

    “再探!”

    “遵命!”

    在场的都是久经战阵的行家里手,何况就是对军略一窍不通曹公公也知道,正面战线的主力就是亲卫营,健峰、白虎、伏虎三营已是疲兵,一旦亲卫营战败,他们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现在双方正在抢时间,魏军要赶在正面防线彻底崩溃之前把黑旗军逼入包围圈,而黑旗军要在付出无法接受的代价之前冲破防线,一举端掉敌人的指挥系统。

    双方都铆足了劲,就像两根绷紧的弦,就看谁先绷不住,而绷不住的下场就是死。

    从战场的形式上看,魏军士气低落,疲惫不堪,似乎很有可能成为先断掉的那根弦,反观黑旗军却一直掌握着主动权,他们还有选择的余地。

    魏军似乎已经打出了手里所有的牌,只能听天由命。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作为一名指挥官,面对这样的局面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苏在心里不断地逼问着自己,晶莹的汗珠从额头上缓缓滑落。

    没想到宇宙中所向披靡的指挥官会在冷兵器战场上打得如此吃力,黑旗军的强悍,武陵王的睿智都给苏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他已经不敢再有丝毫的轻视之心。

    点将台上的气氛愈加凝重,别说曹公公已经吓得浑身颤抖,就是苏也是手足冰凉。

    计策是他献的,拼命的却是别人,看看身前不动如山的杨渭元,他终于明白这个男人刚刚做决定时为什么会如此犹豫,稍微误判一步,死的就是五万大军啊。

    压力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上,特别是苏。

    背后就是悬崖峭壁,生死只在一念之间,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不曾承受过这样巨大的压力了。

    “报……健峰营……健峰营被打散了,白虎营也已经溃退,现在只剩伏虎营还在苦战,黑旗军即将攻至点将台,请各位将军速速撤离!”

    “什么?!”

    这个消息仿佛一柄重锤,狠狠敲击在苏的心脏上。

    “报……沂水城杀出一千骑兵,已与前锋营接战!”

    “战况如何?”

    “战场混乱,还未探明,据说……据说……”

    “据说什么?”

    “据说接战之时,前锋营尚未完成整备……”

    “再探!”

    “遵命!”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点将台上却异常的安静,除了曹公公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被两个小宦官及时扶住,其他将官竟无一人变色。

    杨渭元看了苏一眼,没有说话,其他将官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拔出了腰上的宝刀。

    退走是不可能的,事关魏**人的尊严,既然黑旗军即将杀至,那么唯有死战。

    战场上的喊杀声越来越大,苏已经能清晰地听见兵器交击之音,甚至闻见浓浓的血腥味,看来伏虎营也快坚持不住了,溃败就在眼前。

    “大帅,请准末将率领最后一佐亲卫为诸位将军掠阵!”

    熊芳对杨渭元抱拳说到。

    杨渭元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准!”

    熊芳大笑道:“诸位将军,熊某先走一步,魏军威武!”

    诸将一脸肃穆,纷纷用右拳锤击左胸,齐喝道:“魏军威武!”

    熊芳挥了挥手,身边最后17名亲卫立刻抽出长刀,随着他冲下点将台,杀入战团之中。

    没有理会这悲壮的一幕,苏长吸一口气,死死咬着嘴唇,盯着最后的战场。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现在的他竟然完全没有逃跑的念头,在不知不觉中,他似乎已经与这支军队融为了一体。

    想办法!

    想办法!

    快想办法啊!

    重压之下,苏不断地逼着自己,这一刹那,时光好像回到了九年前,他第一次参加系统模拟战争训练的时候。

    那时他还是个菜鸟,在面对山呼海啸的敌人时,他也是这般不堪重负。

    但最后从不认输的他不仅坚持下来,他还用敏锐的战争嗅觉,及时发现了敌人阵线上的空隙,然后通过穿插迂回,彻底粉碎了敌人的进攻,取得了战争的胜利。

    如果当年能做到,没理由现在不行!

    让我想想……迂回……迂回……

    对了,迂回!

    苏的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是啊,孙子曰兵家之胜,不可先传。说的就是致胜之道千变万化,不可以刻板传授。

    战场是活的,人也是活的,怎么能被一条计策拴住手脚?

    苏只觉头顶上的乌云瞬间消散,露出一片朗朗乾坤,立刻抱拳道:“大帅,卑职以为正面战线守不住了,我们必须在战线告破前先将黑旗军引入包围圈!”

    杨渭元目光一凝,问道:“有何良策?”

    苏抱拳道:“黑旗军之所以拼死苦战,与我军形成对峙,就是因为帅旗仍在此处,只要帅旗撤走,黑旗军见无法冲击帅帐,必然后撤,只要他们后撤就一定会钻入我军包围!”

    “不可!”

    “万万不可!”

    苏没想到他话音一落,在场所有将领齐齐反对,这一次就连杨渭元的脸皮都抽搐了一下,脸色阴沉得可怕。

    “徐佐领,你可知道帅旗乃全军之柱,一旦帅旗后撤,军心必然大乱,局面将会立刻崩溃!何况我辈俱是铮铮铁骨,哪有被敌人撵得仓皇逃窜的道理?”

    杨渭元眯着眼睛,沉声说话,似是已经愤怒至极。

    苏心中大汗,没想到这帮古人这般迂腐,难道这个世界也有那么多假道学荼毒思想不成?

    略一思索,苏再拜首道:“大帅,兵不厌诈,战场之上一切只为争胜,岂可食古不化陷大军于危难?何况卑职所请的撤走并不是后撤,而是前撤!”

    “前撤?”

    杨渭元眉头一皱,问道:“何为前撤?”

    苏道:“帅旗之于黑旗军,便如萤火之于飞蛾,只要遣一佐人马扛上帅旗,前出点将台,沿战线外围向左移动,黑旗军的进攻方向必然会随着帅旗方向偏移,而左侧正是我军设好的伏击圈,他们一旦向左冲杀,立刻就会陷入我军的团团包围,如此则大势定矣!”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愣。

    苏等了半天也没见人说话,以为又犯了众人的忌讳,正要另编个理由继续哄人,却听一阵洪钟般的爽朗笑声传来。

    “哈哈哈,老子一辈子仗都打到狗身上去了,危急关头倒不如一个毛头小子智计百出,愧也,愧也。”

    一位将军拍了拍脑袋,又喜又愧地站起身来。

    众将随之哄笑起身,有人骂道:“得了吧,吴老二你大头兵出身,斗大的字不识几个,也敢学着徐佐领咬文嚼字?要是指望你,咱北武卫怕早就全军覆没了?”

    众将又是一阵大笑,气氛顿时为之一松,就连杨渭元脸上的阴郁之色都散了几分。

    “诸位将军别高兴得太早,计策虽好,可刚才熊将军已经带走了最后一佐亲卫,现在我们要到哪去找扛旗之人?”

    苏仍旧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让人看着好胜心疼。

    几位将军对视一眼,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这有何难,末将愿扛帅旗,将黑旗军引入包围圈!”

    “末将也请准出阵!”

    “哈哈,帅旗何等重要,那些士卒扛旗哪能放心?我辈扛旗正好不过!”

    刚刚起身的将官们再度跪倒,请准出阵,苏连忙低下头,尽量藏好嘴角的笑容,那些大义凛然的将军们要是看到他这副阴谋得逞的样子,说不定立马就知道自己已经被他卖了。

    杨渭元刮了苏一眼,说了一个“准”字,二十七位将官立刻起身抱拳,扛上大旗飞身上马,按照苏的计策朝战阵左侧疾驰而去,点将台上瞬间空了一大片,只剩下杨渭元父子和扶着曹公公的两个小宦官。

    一切果然如苏所料,大旗一动,黑旗军内顿时呼哨四起,三千余骑立刻脱离即将崩溃的正面战线,似是飞蛾扑火一般向帅旗移动的方向扑去,一头扎进了早已设好的包围圈内。

    恰在此时,又有一名传令兵匆匆赶来。

    “启禀大帅,前锋营已经击溃沂水城中之敌,目前正在向中军驰援,现在已经加入对黑旗军的合围!”

    一听此话,杨渭元终于松了口气,抚掌大笑。

    “大势定矣,大势定矣!”

    苏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这才发现衣袍早已被冷汗浸透,浓浓的疲惫如潮水一般向他卷来。

    任何一个指挥官都必须经历战火的洗礼才能成熟,苏虽然已在星空之上打了一年,但到了那个时代,战争更多的是冰冷的数据,已经见不到鲜血。

    对苏来说,这场实战其实是一场化茧成蝶的蜕变,让他真正经受血与火的淬炼。

    杨渭元似乎也注意到苏的变化,目视战场,意味深长地说道:“锐儿,义父今日对你刮目相看,但你得记住一句话。

    手段花样皆是小道,大丈夫自当有大气魄,守得住底线才能长久,切不可为求捷径而自毁前程!”

    “孩儿谨记义父教诲,终此一生莫敢相忘!”

    苏连忙拜谢。

    杨渭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苏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一阵狐疑。

    在徐锐的记忆里,杨渭元从未和他说过类似的话,而且他总觉得杨渭元这番话似乎意有所指,大不简单。

    只是碍于战斗还未结束,他没有时间多想,只能先将这段话放在脑中,待今后有空再慢慢琢磨。

    当苏重新望向战场时,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又出现了新的变化,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黑旗军的超强战力又一次刷新了苏的认知。

    黑旗军的指挥官非常敏锐,刚刚在循环往复的包围圈里转了几次便立刻发现中计,开始向沂水城的方向突围。

    区区三千余骑,竟然在重重包围之下如入无人之境,硬是从包围圈的薄弱之处从容地撕开一个裂口,然后扬长而去。

    虽说他们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相比魏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而这样的军队竟然有一万之众,苏实在不敢想象,若是这一万黑旗全部杀至,除了用大炮把他们炸成肉泥之外,究竟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抵挡?

    看着三千黑旗扬起的灰尘,再听着魏军此起彼伏的惨叫哀嚎,苏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真是耻辱啊,虽然粉碎了敌人的战略意图,但自己这边集合五万大军竟然连三千敌人都没能留下来,最多算是平手,这绝对是苏走上战场以来打得最差的一战。

    未曾谋面的武陵王么?

    苏望着沂水城,微微眯起眼睛,心中有一团火,越来越炽烈,脑袋飞快地思索着下一步计划。

    时间站在敌人那边,现在大军已被拖住脚步,要如何活下去仍是苏需要思考的主要问题,而且这个问题已经变得越来越棘手了。

第八章:渐染红尘

    大战过后苏并没有清闲下来,他向杨渭元讨了个差事,带着徐方在各营乱窜,开始进行战后统计。

    将军们不理解这种杂物早些晚些有什么不同,但苏知道,战后统计的数据非常重要,不仅能为下一步行动提供依据,有时甚至还能从中整理出被忽略掉的细节。

    苏喜欢偷懒,也善于偷懒,但这种懒他是从来不偷的,按照他的说法,只要死不了就先偷个懒,但梳理数据有时比生死还要关键。

    此战过后,黑旗军留下了二百一十六具尸体,沂水守军估测伤亡七百左右,而魏军的损失是阵亡三千四百余,伤患超过一万。

    除去攻城的伤亡外,其实与黑旗军的那场激烈大战仅仅损失了不到一千人,加上伤员也不会超过三千,而且相当一部分伤亡是来自于逃跑时的相互踩踏,以及军法官的屠刀。

    真正被黑旗军砍下的脑袋不会超过六百个,毕竟一方面战斗的时间非常短暂,全部加起来还不到一个小时;另一方面,黑旗军目标明确,冲阵优先于杀人。

    战后的统计印证了苏的推测,虽然这个数字很不精确,但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过于依赖军阵,当军队失去士气之后,秩序就会崩溃,没了秩序的士兵完全是待宰的羔羊,甚至不用敌人动手就会出现大量伤亡。

    更关键的是,由于缺乏准确的信息交换系统,谣言和恐惧传播得非常快,当一个军阵溃败下来之后,恐惧会向瘟疫一样迅速传播到其他军阵。

    很多军阵还未出战便已经吓破了胆,打起仗来自然一触即溃,这也是为什么三千黑旗军能大败数万敌人的最大原因。

    士气真是太重要了!

    苏抱着刚刚整理出来的数据感慨,他得出一个结论,想要提高冷兵器时代的军队战斗力,首先必须解决信息传输的问题。

    不过,现在他暂时没有心情去管这些。

    夜幕之下,他的心情有些沉重,伤兵营里的哭嚎声在中军大帐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浓浓的血腥味甚至让他吃不下饭。

    苏不是没见过血,恰恰相反,光是被他亲手下令毁灭的星球就有六颗,因此死去的生灵数以亿计,甚至就连生化攻击和核爆之后的场面他都早就习以为常。

    老实说,现在的场面对他来说应该算不了什么,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情就是非常糟糕。

    或许亲眼看着刀子插进血肉里,远比从电脑屏幕上看阵亡数字来得更加震撼,又或者徐锐这个身份已经给他带来了些许不愿承认的归属感。

    仅仅只是一场战斗,那些他打心眼里看不起的“原始人”开始渐渐走进他的内心,融进他的血液,他也正在被这个世界打上专属于这里的烙印。

    意外的是,苏对这一切并不反感,虽然仅仅只是两天的接触,但无论是贪生怕死的曹公公,还是无微不至的徐方,甚至若即若离的义父杨渭元,都给了他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那是被人尊重的感觉,而不只是作为一个冰冷的战争机器,供人驱使。

    一边是心心念念的家乡,另一边是突然发现的“天堂”,人性中的贪婪让苏想要留下两边的美好,却因此陷入难以跨越的矛盾中。

    苏找了块大石头躺下,仰望着星空。

    他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莫,还有伙计们,大家还好吗?战争怎么样了?你们有没有痛揍那帮外星笨蛋的屁股?

    别担心我,我过得很好……

    好吧,其实也没那么好,我的第一场仗没打赢,领着最后十七个亲卫冲进战团的熊芳将军战死了,头颅没有找到,估计已经被战马踏成了肉泥。

    率领三营兵马围杀黑旗军的肖进武将军背后被开了一道大口子,身上中了十三箭,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被我骗去扛大旗的将军们只回来了三分之二,他们的副手倒是有机会升迁了,可是他们都哭得像死了妈一样惨。

    哎,你们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军队啊?这哪是三千多人,简直就像三千多辆坦克。

    莫,从来都是咱们用重火力欺负别人,这次倒反过来了,我哪受过这种气?黑旗军啊黑旗军,总有一天,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正胡思乱想着,营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苏心头一惊,连忙从石头上坐了起来,只见一帮人气势汹汹地冲进了营地。

    这些人都光着膀子,带头的正是手持马鞭的刘异,刘老将军。

    刘老将军发髻散乱,胸口上有一道新的刀伤,似乎还在流血,显然他刚刚处理完军务,卸了盔甲,连伤口都没来得及处理就赤膊着身子来了。

    苏吓了一跳,怎么地?看这阵势莫不是士卒伤亡太重,想打自己一顿出气?或者昨天没打够,想今天接着打?

    苏缩了缩脖子,连忙从石头上窜了下来,打算偷偷溜走。

    可他刚刚一动便被目光如炬的刘老将军逮了个正着。

    “站住!”

    刘老将军虎喝一声,中气十足,苏身子一抖,皱着眉头停了下来。

    刘老将军握着马鞭,沉着脸色,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后面跟着一百来个同样赤膊上阵的军汉。

    “这个……刘……刘老将军,您不在前锋营整顿军务,怎么得闲来此巡视?”

    苏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拼命给徐方使眼色,想让他去请曹公公过来给自己圆场,谁知徐方一脸迷惑,无论他怎么挤眉弄眼,就是搞不明白他的用意。

    “小子!”

    刘老将军走到苏的面前,脸色阴沉得可怕。

    苏在心里哀叹一声,心道今天这一顿鞭子怕是吃定了。

    谁知道刘老将军二话不说,突然单膝点地跪了下来,身后的一百多个汉子也像割韭菜似的,“哗啦”一声,跟着他跪倒一片。

    苏顿时瞪大了双眼,惊讶得合不拢嘴。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帮人都得了失心疯不成?

    正胡乱想着,刘老将军双手捧着马鞭递到苏的面前。

    “老夫愚钝,听不进徐佐领的妙计良策,差点误了全军,所幸徐佐领不计前嫌犯言直谏,才将我五万将士从鬼门关上捞了回来。

    可笑老夫自诩英明,竟怪罪徐佐领乱我军心,误我心境,却不知自己乃是朽木一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今日战后,老夫越想越是惭愧,以至痛心疾首不能自已,现特来向徐佐领请罪,昨日我抽了你一鞭子,今日便让你抽回一百鞭,以慰徐佐领心中委屈!”

    刘异一番话说得涕泪横流,情真意切,苏这才明白,原来这老家伙是心中有愧,负荆请罪来了。

    苏在心里叹惜一声,老将军性烈如火,快人快语,却没有一丝矫揉造作,除了蠢点,刚愎自用了些,其实也算是个不错的人,最起码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得多。

    古有廉颇负荆请罪,今有刘异赤膊扬鞭。

    可自己何德何能,又岂敢自比一代名相蔺相如?

    更何况只要看看刘异身后那群军汉杀人的目光,苏就浑身汗毛直竖,讪讪地收回了伸向鞭子的手。

    开玩笑,看他们的样子,苏要真敢抽刘异一下,还不被当场大卸八块?

    即使不被大卸八块,搞出点别的事来也是大大地不妥,听说军队里阴阳失调,时常发生不可描述的暴力事件,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他可不想大晚上被几十个光膀子的家伙强行按翻,第二天捂着屁股骑马。

    苏换上一脸惶恐的表情,伸出双手使劲去扶刘老将军。

    “老将快快请起,快快请起!论年纪,卑职乃将军晚辈,论职务,卑职乃将军下属,长辈、上官教训卑职几句也是出于公心爱护,卑职欢喜还来不及,哪有什么怨愤可言?”

    苏上过审讯课,就是教他被俘之后如何骗过审讯人员,甚至审讯电脑,此时演起戏来自然炉火纯青。

    这一番话不仅说得情真意切,更是挤出了几滴猫尿,论情感甚至比老将军还要丰富三分。

    老将军更是惭愧,老泪纵横道:“徐佐领高义,老夫惭愧,老夫惭愧啊!”

    说着又把鞭子举了起来,想要强行塞到苏手里。

    苏哪里敢接,又把鞭子推了出来,两人一来一往,就像春节送礼,欲拒还迎,好不尴尬。

    好在花花轿子众人抬,有了徐锐的“高风亮节”,身后那帮军汉连忙三拳四手地将刘异扶了起来,只是老将军的确情难自禁,无论如何都不肯罢休,搞得苏哭笑不得。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一个传令校尉快马冲入营中,见到刘异纳头便拜。

    “将军,大帅请诸位大人到帅帐议事,请您速速前往中军!”

    听到军务,刘老将军顿时止住哭嚎,北武卫副将的威严油然而生。

    他甩开扶着他的几个军汉,先是朝传令校尉点了点头,接着又向苏拱手道:“老夫眼里一向揉不得沙子,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此事确是老夫有错,若不重罚何以心安?

    今日老夫军务在身,一百鞭子尚且记下,等老夫处理完军务再来向徐佐领领罚,告辞!”

    说完,刘异转身欲往外走。

    苏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心想这老将军怎么如此爱钻牛角尖?他要是天天都来这闹上一场,自己哪还有片刻安宁?

    “老将军且留步!”

    苏连忙叫住刘异,刘异回过头,以为他改了主意,又把刚刚放下的鞭子抬了起来。

    苏摇了摇头,郑重道:“将军,军法之所以重要,就是为了惩前毖后,教人不再犯错,而不是让人安心。

    卑职要是真的抽了将军一百鞭子,将军倒是心安了,可卑职却无法心安,敢问将军,这一百鞭子究竟是罚您,还是罚卑职?”

    “这……”

    被苏一阵强词夺理,刘异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苏贼笑着,话锋一转道:“当然,若老将军果真过不去这个坎,卑职也是于心不忍,不如……嘿嘿,干脆先将此事记下,等今后有机会再弥补卑职如何?”

    众人一愣,前一刻还大义凛然,后一刻竟公然索要好处,这不是俗话里说的嘴里讲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吗?

    一众军汉顿时反应过来,心里大骂徐锐无耻。

    苏却毫不在意,既然暂时无法离开,当然要尽量让自己舒服些,这可是大军副帅的竹杠,不敲白不敲啊。

    “你说的弥补便是让老夫往后多多照顾于你?”

    刘异狐疑地问。

    照顾?也可以这么说吧,徐锐小鸡啄米般地点了点头。

    “小子,你想让老夫照顾你,难道是想做老夫的子侄?”

    刘异顿时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什么?”

    苏微微一愣,被这跳跃的思维搞得有点蒙圈。

    刘异却不等他反应,哈哈大笑道:“好好好,老夫一生征战,家中只有老妻一个,到现在还不曾为我生下一儿半女,正愁老来无人养老送终。

    既然你这般妖孽人杰想要当老夫子侄,老夫哪有不允之理?

    何况我与杨侯相交莫逆,你即是他的义子,也当是我刘某人的义子,当得!当得!正好当得!”

    “不是,等等……”

    苏正要解释,刘异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着扬长而去,留下他一脸坐蜡,呆若木鸡。

    这老家伙扮猪吃老虎,坑我!

    苏终于明白过来,什么负荆请罪,赤膊扬鞭都是假象,这老家伙打从一开始就是来收服自己的。

    可笑自己竟还自我感觉良好,沾沾自喜地打算敲个竹杠。

    果然军中无蠢材,别看刘异嫉恶如仇,却毕竟是个带了一辈子兵的宿将,人老成精,一肚子鬼心思,自己大意之下反着其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是眼里揉不得沙子么,怎么连至交好友的义子也要抢?

    两天之内多出两个爹,即使苏再缺爱也感觉有些膈应。

    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苏正想找个地方散散心,没想到那个传令校尉又把他拦了下来。

    “徐佐领慢走,大帅请徐佐领旁听诸将议事。”

    “什么?!”

    我一个小小的佐领也要去开会?这么快就学会压榨剩余劳动力了?苏又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对他的恶意。

    其实到了现在苏反而不急,大军已经错过了从容退走的最佳时机,尤其是有一支虎视眈眈的黑旗军存在,更是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慢些也有慢些的好处。

    被刘异一闹,他心里更乱了几分,如果说一开始他只想对自己的生命负责,那么在经历过一场并肩战斗之后,他对这只军队已经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牵绊。

    再加上对徐锐这个身份的认同,让他有些莫名的恐慌,需要一个短暂的缓冲期来消化这一系列的冲击。

    可是偏偏这支大军的命运又和自己的性命息息相关,情势又十分紧急,让他想偷个懒都不行。

    说到底苏毕竟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在如何面对自己内心的道路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第九章:谁是卧底

    等苏磨磨蹭蹭进入帅帐的时候,作战会议已经接近尾声,面对杨渭元逼人的目光和曹公公会心地点头,他一概用傻笑轻轻避过,自顾自找个没人的角落坐下来,静静旁听。

    会议内容很简单,其实就是议定下一步的计划,眼下有那支神出鬼没的黑旗军存在,每一次攻城都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但若是就此撤走说不定又会葬送其他几路大军。

    大家发现形势竟直转急下,莫名其妙就进入了骑虎难下,进退两难的局面,分歧变得十分明显。

    众将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议了半天也没能拿出个章程来。

    苏三缄其口,半眯着眼睛杵在小几上假寐,等到会议结束,帅帐内只剩杨渭元、刘异和曹公公三人时,他才悄悄起身准备溜走。

    刘异眉头一皱,喝道:“站住,小子,你想去哪啊?”

    有了先前那个小插曲,刘异似乎真的已经把苏看作了自家子侄,一点也不见外,称呼直接从徐佐领变成了小子。

    苏苦笑道:“今日作战太累,小子想要快点回去歇息。”

    刘异冷哼一声:“昨日你滔滔不绝,说得好像不听你的就是天大的罪过,今日怎么闭口不言了,莫不是想要偷懒?”

    苏在心里暗自腹诽,被你三两句话就骗成了子侄,再不偷懒还不被你们当成苦力?

    面上却是正色道:“昨日那番建议都令三位震惊,今日又岂敢再言?”

    刘异脸色一肃:“哦?难道是你点子太毒,怕吓到老夫三人不成?”

    苏见怎么也躲不掉,便干脆地点了点头。

    “有点子就说,小子,老夫三人还没你想的那般胆怯!”

    刘异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

    苏苦笑着重新坐回了小几前,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好吧,今日一战三位将军应该都明白卑职所言非虚,我三十万大军的确已经落入陷阱,战之必亡。

    昨日敌军未至,主动权仍掌握在我北武卫手上,所以只要小心些,仍可全身而退。

    可今日一战,黑旗军已然现身,说明拴在我军脖子上的套索已经出现,想要从容退走也已经很不容易了。”

    闻得此言,刘异与杨渭元对视一眼,杨渭元仍旧面无表情,刘异却是不甘心地追问道:“这么说大军已经身陷重围,救无可救了?”

    “身陷重围是真,救无可救嘛……那倒未必!”

    苏的语气有些玩味,刘异立刻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安,心道这小子昨天一开口就要让二十五万大军做他的替死鬼,现在怕是又憋了条毒计……

    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你这次又打算牺牲谁?”

    苏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当然只能牺牲自己人了,抛弃一切伤兵辎重,留下五千敢死队断后,大军或许还能顺利退走!”

    “什么?你怎敢要我北武卫抛弃袍泽?!”

    此话一出,不仅刘异,就连曹公公和杨渭元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说我抛弃袍泽?

    苏撇撇嘴,心中有些不忿:“三位身为北武卫主将,难道不明白慈不掌兵的道理?拖下去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而这些本来不该死的人其实都是被你们害死……”

    还没把话说完,见三人面色不善,苏顿时反应过来,连忙讪笑一声,换了个话头。

    “其实卑职知道三位大人不会答应,说了也没用,所以也就不说了,不过有一个问题亟待解决,否则迟早要出大事!”

    “有何问题?”

    这次不待刘异开口,曹公公便抢先问到,涉及生死之事他总是最关心的那个人。

    苏理了理思绪,说道:“三位大人不觉得奇怪吗?我大军在山野之中被暴雨阻隔了足足十五日,就连主帅齐国公都不清楚我军的具体位置,南朝精锐为何能够找到我军粮队?

    黑旗军为何知晓我军会在今日攻城,特从外地驰援而来,而且就连时间都把握得如此精确,刚好赶在我军最疲惫的时候出现?

    还有,我刚刚复盘了战阵变化,黑旗军出现时最为疲惫的前锋营正好退下来修整,黑旗军为何会知道前锋营的具体位置,专门绕个大圈子,直奔我军最薄弱处而来?”

    苏每问一个问题,刘异和杨渭元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唯独曹公公似是没有听明白,还在追问:“小子,你跟咱家卖什么关子,快说啊,究竟何故?”

    苏死死盯着三人,斩钉截铁地说:“卑职料定军中必有内奸,而且品序不低,我军的一应计划大概都被南朝掌握了!”

    “什么?!”

    曹公公惊呼一声,差点没抓稳手中的锦帕。

    刘异双手握拳,杨渭元嘴角抽搐,二人对视一眼,虽然脸色十分难看,却没有任何惊讶。

    苏一见二人的反应,心中顿时一沉。

    这两个家伙竟然知道军中有内奸?!

    “是谁?你说的这个内奸是谁?”

    曹公公歇斯底里地问,苏耸耸肩膀,表示不知,转而看向刘异和杨渭元。

    那两人眼神飘忽,都不开口,帅帐之内安静下来,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苏把玩着手中的土陶茶杯,眉头微微皱着。

    杨渭元和刘异的反应太反常了,如果说之前只是怀疑,那么现在他已经有七成把握确定,军中的确存在内奸,刘异和杨渭元不仅知道,甚至有可能清楚那个内奸的身份。

    可是作为大军主帅,他们既然知道内奸的身份,又怎么会毫不理会,让内奸顺利地将情报传递出去?

    难道说……

    苏想起之前那个想杀自己的人和那碗下了大量砒霜的药,心里突然一寒。

    如果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就足以让他联想到一种可怕的猜测。

    “不用瞎猜,让你知道也无妨!”

    刘异突然打破了沉默。

    苏豁然抬头,只见杨渭元面无表情地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刘异却是双目炯炯地看着他,似是想看到他心里去。

    不等苏说话,刘异又说道:“你知道南朝武陵王能够纵横天下靠的是什么吗?”

    苏疑惑地摇摇头。

    刘异叹了口气道:“武陵王的确是当世奇才,每战皆能料敌于前,算无遗策,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但除了自身的能力外,他能做到这些还因为掌握着一支可怕的力量?”

    “可怕的力量?”

    “对,一支潜伏在天下各处,无时无刻不在搜集情报的可怕力量,他们的名字叫做暗棋,大到各国宫廷秘史,小到平民百姓的家长里短,没有他们不知道的秘密!”

    “这么厉害?!”

    苏目光一凝,顿时想到了军情六处、中央情报局、克格勃这些大名鼎鼎的情报机构,这些神出鬼没的家伙们在历届战争中承担着最重要也最危险的任务。

    他们的鲜血和努力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战争的结局。

    例如二战时期,要没有军情六处的特工及时发现并摧毁了**的重水工厂,让希特勒率先制造出原子弹,战争的胜负很可能会完全改变。

    没想到在这个世界竟然也存在这样的机构,会和地球上的情报机构一样高效、恐怖吗?

    似是看出了苏的疑惑,刘异又继续说道:“暗棋无孔不入,单说一件事你就能明白他们的恐怖之处。

    宏威九年,也就是四年前,我朝户部尚书被发现乃是南朝暗棋的一员,当时他已是正二品的高官,圣上的心腹,可见暗棋的能量之大,触角之广。

    朝堂尚且如此,又何况是我小小的北武卫?”

    “什么?!”

    苏心中一惊,正二品的高官都成了南朝特务,暗棋简直比他听说过的任何情报机构都要恐怖得多。

    可即便如此,也解释不了刘异和杨渭元刚才的反常反应,难道军中的这枚暗棋和他们很有渊源,又或者……

    “既然军中有暗棋,那三位大人难道就没有防备?”

    苏沉声问到。

    “防备?”

    刘异突然冷笑道:“我和你义父何须防备?只要……”

    “咳咳……”

    刘异正要说到关键处,杨渭元突然轻咳一声,刘异顿时醒悟过来,看了看伸长了耳朵的曹公公,闭口不言。

    杨渭元接过话头,说道:“暗棋之事你不用操心,现在的当务之急乃是如何决断战走之策,眼下黑旗军已现,武陵王主力必然不远,这才是生死存亡的大事!”

    他的话虽然没错,但引开话题的痕迹太过明显,显然是想掩盖什么。

    苏面上毫无异色,心中却有了明悟,这其中肯定还有隐情,恐怕杨渭元和暗棋不会没有一点牵连,甚至他可能就是暗棋中的一员。

    苏想起杨渭元白天对他说过的那番话,“手段花样皆是小道,大丈夫自当有大气魄,守得住底线才能长久,切不可为求捷径而自毁前程!”

    当时苏以为那只是杨渭元对晚辈骄傲自满的告诫,现在来看却极像是他行差踏错之后的感慨。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如果主帅都是南朝探子,这五万大军早就应该羊入虎口,又怎么还会坚持到现在?但若说杨渭元没有一丝异心,那他千方百计拼命掩盖的又是什么?

    真相不明,看来只有试一试了!

    苏略一思索,一条计策灵光乍现。

    恰好此时杨渭元说道:“眼下黑旗军环伺,我军每次攻城都有倾覆之危,圣上的计策已经无望达成。

    可若想安然退走也不容易,只要被黑旗军缠住数日,等到武陵王主力一到,就是我北武卫的覆灭之日。

    本帅犹豫良久仍苦无万全之策,锐儿可有见解?”

    “有!”

    苏点头到。

    杨渭元哑然失笑:“若是要放弃袍泽的那些计策就不用说了。”

    苏摇摇头:“这次不用放弃任何人。”

    “哦?那要如何行事?”

    “攻城!”

    苏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什么?!”

    三人顿时一惊,说不能攻城的是你,现在说要攻城的又是你,杨渭元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见他们糊涂,苏咧嘴一笑:“此攻城非彼攻城,山人自有妙计!”

    曹公公摇头道:“妙计有何用?只要挖不出藏在军中的暗棋,什么妙计都会被南朝提前洞悉,最后还不是功亏一篑。”

    “公公不用担心,这次我有所准备,保管让那些暗棋乖乖听话……”

    苏看着杨渭元,阴险地笑了起来,不知为何,杨渭元突然觉得后颈一阵发凉。

    之后苏指着地图开始讲解他的计划,将每一个大节点都说了一遍,只是决口不提细节,这一说就到了深夜。

    杨渭元、刘异和曹公公三人像是学堂里的童子,目不转睛地听着苏滔滔不绝,生怕错过一个字,三人的脸色先是惊讶,进而惊疑,而后惊骇。

    等苏讲完,三人好似虚脱一般坐了下来,这才发现浑身的肌肉都因为过度紧张而僵硬起来。

    苏还想做个漂亮的总结陈词,杨渭元却先一步开口道:“锐儿,本帅发现你方才的计策虽妙,但在讲述山川地理、两军风物时却差错甚多,必是之前读书太少的缘故。

    也是为父过去忙于军务,疏于对你的管教,这才令你学业荒废,等回到大兴,为父一定为你好好请个师父。

    现在这里有兵部刚刚刊印的《各国杂录》,你先拿回去仔细研读,至于明日之策,且由本帅斟酌一晚再行决定。”

    苏微微一愣,虽然已经在心中打好了腹稿,但限于他对这个世界的熟悉程度不足,自然会出现一些错漏,再加上习惯性带入的现代语汇,听在杨渭元这些宿将的耳里就有些刺耳。

    不过了解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苏现阶段的当务之急,杨渭元的命令正中下怀。

    苏没有推辞,连声称诺。

    只是在看到这部《各国杂录》的时候,他又一次苦了脸,那整整一箩筐的书哪里只是一本,完全就是一套二十四史……

    月明星稀之时,苏带上那一大箩筐书,和曹公公一同告辞,离开帅帐,剩下刘异和杨渭元望着帐帘久久不语。

    “听说你设了个局,想收他做义子?”

    半晌之后,杨渭元坐回案头,突然问了一句。

    刘异正给自己倒茶,闻言便放下茶壶。

    “呵呵,被你知道了,此事你可不许拦我。

    你这义子有勇有谋,心胸甚广,乃是人杰,老夫我看着眼热,要是有个女儿直接给他指桩婚事便是,又何至于如此算计于他?

    说来奇怪,以前看徐锐唯唯诺诺,横竖都不顺眼,谁知这小子小小年纪竟然韬光养晦,内有乾坤,到底是疾风知劲草,要不是到了危急关头,还不知道他要藏拙到什么时候。”

    说着,刘异似是想起什么,正色道:“对了,你觉得这小子的计策如何?”

    “太险!”

    “你不打算用?”

    “用,当然要用,难为他在这种局面之下还能找到一条险路,或许如他所说,那是我军最后的活路。”

    刘异点了点头,又道:“我观徐锐外冷内热,不似你说得那般淡漠,暗棋之事为何不向他挑明?”

    杨渭元双眼微眯,连忙摆手:“此事你不要管,其中还有你不清楚的缘由,总之各人有个人的路,能不能成同路人要看他自己的选择。”

    “你对他倒是关怀备至,但愿他今后能明白你的苦心,也罢,就看天数吧。”

    刘异感慨一句便不再多言,重新拿起茶壶,这次也不倒了,直接吸着壶嘴狂饮起来,一旁的杨渭元好似神游天外,不知在琢磨着什么。

第十章:妙计安北武(一)

    离开中军大帐,苏与曹公公闲聊了几句便各自散去。

    苏要假装身上有伤,不敢公然扛着一箩筐书回营帐,便找了个亲卫来做苦力,自己一边琢磨着暗棋的事,一边往亲卫营走去。

    杨渭元有可能是南朝暗棋的猜测给了苏不小的压力,他这次的计策中夹了些私货,就是想试试这位靖武侯究竟心系哪边。

    至于能不能将北武卫五万大军安全带回魏国,他自己也没有底,毕竟敌人的情况不明,一切计划都是基于他的猜测,何况战局瞬息万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力而为。

    其实他是不愿跟着大军走的,因为传送舱最有可能出现的位置就在这附近,那是他离开的唯一希望。

    但遗憾的是这里已经变成战场,要是不走很有可能死在乱军之中,所以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先往后撤一撤,再伺机回来寻找传送舱。

    “徐佐领,请留步。”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苏回过头,只见一位三十来岁,俊朗挺拔的将军笔直地站在夜色之中。

    苏依稀认出他叫王满,是亲卫营的参将,也是徐锐的顶头上司,不过在徐锐的记忆里他是一个巨大的空白,除了知道徐锐非常怕他,几乎没有任何记忆。

    “王将军,这么晚了您还未将息呀?”

    苏躬身施礼,一板一眼地打了个招呼。

    王满走近几步,笑道:“今日大战打得惊险,本将夜不能寐,正巧碰见徐佐领,便想请佐领到我帐下小叙片刻,聊聊战事。”

    苏满腹心事,哪有闲工夫和他扯淡,何况亲卫营今日不过坚持了一炷香的时间,还不如其他几营疲兵,想必这王满指挥能力平平,不过是个溜须拍马的庸人。

    再加上徐锐记忆里对他的恐惧,让苏一开始便生出了几分敬而远之的心思,更是对闲聊之事兴致全无。

    “多谢王将军好意,卑职刚刚受大帅提点,疲惫至极,此时只想蒙头大睡,还望将军体谅。”

    苏双手抱拳,恳切地说。

    王满哈哈一笑,摆摆手道:“不妨,不妨,本就是临时起意,徐佐领不必在意,去好生歇息便是。”

    苏连忙称谢,又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然后便带着扛书的亲兵继续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王满笑盈盈地望着苏远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满脸的笑容才慢慢散去,阴沉下来。

    “徐锐这小子以为献了个什么狗屁计策便能一飞冲天,如此目中无人,着实可恶!将军,要不要卑下带几个兄弟去给他长长记性?”

    王满身边钻出一个兵痞,恶行恶相地说。

    王满面无表情,两颗黑黝黝的眼珠朝他一扫,冰冷至极的眼神如有实质,仿佛彻骨寒风当头灌下,那小兵顿时浑身一颤,低下头去不敢再说。

    “哼,想要运筹帷幄么,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王满收回目光,轻轻拍着腰上的宝刀,低声嘀咕了一句,转身走回夜色之中。

    苏回到营帐本想大睡一觉,可或许是有了心事,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便干脆点起油灯,翻开《各国杂录》细细研读起来。

    他原本认为以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各国杂录》大约就和军用地图一样,粗糙且极不准确。

    没想到这部用来为军官普及社会、人文、历史和军政知识的丛书竟然制作十分精良,纸张平整、裁剪整齐、装订精细,从个别文字的印刷缺陷上还能看出使用了活字印刷。

    能有这种级别的宣传教育材料,说明这个世界在书刊发行方面已经十分发达,也侧面反映了社会的教化水平至少达到了古代中国明朝时期的高度。

    仔细阅读内容,《各国杂录》又给了苏一个惊喜。

    全书分为军、政、农、商、民几大卷,涵盖了几乎所有国家的政治军事、历史人文、山川地理和风土人情。

    内容编纂精巧,条理清晰,足以作为一部小型的百科全书,反应整个社会的发展水平,也满足了苏对了解这个世界的大致需求。

    从翻开这部书的第一页开始,他就再也停不下来,直到天边亮起了鱼肚白,一口气把想要了解的内容都看了个大概。

    这一夜收获巨大,尤其苏还从书里发现了几个有意思的地方。

    根据《各国杂录》记载,现存的魏、齐、梁、吴、唐、越六国都是来自于一个庞大的统一国家大汉。

    如果两个世界的计量单位差别不大,那么大汉国应该是一个拥有一千一百多万平方公里,人口接近四亿的巨型帝国。

    大汉虽然国号是汉,但用的制度却与古代中国的明朝高度相似,不仅拥有内阁六部、五军都督府、内廷十二监,就连厂卫机关(东厂和锦衣卫)也完全照搬,官制、律法及科举取士也与明朝几乎无二。

    更有意思的是,大汉的开国皇帝朱震不仅与明朝皇帝同姓,而且他还整理编纂了四书五经,制定节令历法、风俗习惯,统一计量单位,并口述了炎黄大战蚩尤的上古神话传说等等。

    虽然因为没有读本,苏不知道朱震编纂的四书五经与地球上的四书五经有多大差别,不过他敢打赌,差别一定会有,但不会太大。

    因为种种迹象表明,这个朱震百分之百和自己一样,也是个穿越者,不然绝不会在他一手缔造的帝国里出现如此众多的地球文化。

    大汉立国四百年,之后崩解成七十二个小国,又经过近五百年的战乱纷争,才剩下了今天的六个国家。

    其中北朝魏国版图面积约600万平方公里,控制北方二十三省,人口一亿七千万上下,基本与明朝鼎盛时相当。

    南朝吴国版图面积约220万平方公里,控制南方十四省,人口八千万左右,与南宋相当。

    其余几国体量太小,在这两个巨无霸面前不值一提。

    除了对这个世界的大致介绍以外,苏还特别关注了南朝的黑旗军。

    作为魏国的主要敌人,《各国杂录》对南朝的军政情况记录很细,尤其是其中的王牌黑旗军,更是耗费了大量篇幅,着重介绍。

    黑旗军在白天的那场大战中给苏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苏认为地球上那些赫赫有名的骑兵,无论是敢拿马刀砍坦克的波兰翼骑兵,还是大败日、满的关宁铁骑,又或者拿破仑口中得之可席卷世界的哥萨克骑兵,甚至横扫欧亚,所向披靡的蒙古骑兵,单论战力都不如黑旗军。

    看了《各国杂录》的记载之后,苏才明白黑旗军的战力比自己预估得还要强悍许多。

    首先,黑旗军由南朝兵圣武陵王一手缔造,装备极其精良。

    黑旗军全员装备重达二十七千克的扶摇重甲,这种重甲是板甲,与欧洲骑士的差别不大,可以抵御铁臂十字弩的近射,非强弓五十步内不可穿透。

    要知道欧洲的骑士与骑兵不同,他们都是贵族,数量稀少,装备精良,由于板甲的出色防护力,在火枪发明以前,骑士从未大规模阵亡(百年战争除外)。

    而与之相似的黑旗军却有整整一万之多,不仅全员重甲,还配备长枪、马刀和劲弩,攻守兼备。

    为了托起重甲,并保持强悍的机动性,黑旗军全员一人三马,一马托甲,一马行军,一马作战,比蒙古骑兵还要奢侈。

    再仔细看看马匹介绍,苏更是大吃一惊。

    黑旗军的战马全是选自西梁进贡的罗恒马,此马兼具阿拉伯马的爆发力和蒙古马的耐力,既能短距冲锋,又能长途奔袭,当黑旗战士骑上它们时,就是名副其实的陆战坦克。

    除了精良的装备之外,黑旗军从南朝全军选拔,门槛极高,一旦入选便会获封武勋,立下战功还能快速晋升,甚至跻身帝国核心。

    南朝几乎所有的年轻将领全部出自黑旗军,包括宗室子弟,兵员素质极高,作战极为勇敢,战力冠绝天下。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兵圣武陵王为这支王牌骑兵量身打造了一种专门的战法,名为海啸。

    这种战法非常复杂,能够应对追击、游击、集团冲锋、防守反击、攻城、巷战等等环境,聚时如惊涛拍岸,散时如潮汐涌散,威力十分强大,不愧海啸之名。

    相对的,如此复杂的战法也需要军队具备极强的纪律性、协同性和执行力,可以说天下除了黑旗军,再没有第二支骑兵能够熟练驾驭海啸战法。

    直到此刻,苏才明白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一支怎样的敌人,怪不得北武卫从小兵到主帅,一听到黑旗军的大名便立刻闻风丧胆。

    无论是谁,当得知面对的是这样一支军队时都难免会恐惧,又何况这支劲旅的背后还站着一位更可怕的兵圣。

    “看来黑旗军比预想得还要棘手啊,要搞死他们还得费点手脚,若是有门行星轨道炮该多好……”

    苏一边想着如何算计黑旗军,一边合上《各国杂录》,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拖着疲惫的身子躺倒在薄薄的床板上,不一会便发出了微弱的鼾声。

    今天他有时间好好休息,因为计划是他定的,以他的尿性自然会为自己留足偷懒的空间。

    而就在苏蒙头大睡的时候,北武卫正全军动员有序攻城。

    与前一日不同,魏军没有投入全部兵力,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三个营冲到城下,而且队伍稀稀拉拉,刚刚跑到弓弩的射程就开始骚动,与敌人接战片刻便会缓缓退回,然后再重新组织,继续攻城,如此周而复始。

    这场奇葩的攻城战更像是一场盛大的武装游行,看上去丝毫不具威胁,但这一切只是表象,掠阵的大军之后,魏国的军营里正人头攒动,热火朝天,似是在酝酿着什么大动作。

第十一章:妙计安北武(二)

    入夜,沂水城头。

    钟庆渊身穿重甲,背上披着天鹅绒织成的黑色大氅,在一众兵将的簇拥之下登高远眺。

    他身高超过两米,魁梧至极,穿上重甲之后更是壮硕,立在城头好似一座小山,靠近他三丈之内的沂水守军无不心生寒意。

    此人出身南朝武勋世家,今年不过二十有四,却已经跟随武陵王南征北战五载有余,是兵圣爱将,被盛赞为南朝第一少年勇将,现任黑旗军指挥佥事,也是沂水城中三千黑旗军的最高长官。

    他身后站着一个五十来岁,身形瘦削,留着山羊胡子的文官,乃是南朝宁国公主的驸马,沂水知府上官不达。

    魏吴两国虽然都承袭了大汉官制,也就是明朝官制,但历久弥新,两国对于勋贵限制等许多规制又有不同。

    明朝不许宗亲勋贵担任常职,但魏吴尚未统一天下,为平衡强大的文官势力,加强人才笼络,允许宗亲勋贵担任实职,这才会有驸马出任知府的情况出现。

    “将军,北朝蛮子今日攻城之势甚怪,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此时快要入秋,夜风微凉,上官不达裹紧了披风,在钟庆渊身后轻声发问。

    钟庆渊眼皮微抬,淡淡道:“无妨,今晚盯紧些便是,明日天亮有我三千黑旗掠阵,量他们也玩不出什么花样,等六日之后王爷的大军一到,就是全歼敌军之时。”

    上官不达笑道:“王爷此战一口吃掉北朝三十万精锐,又是大功一件,将军随王爷东征西讨,立下大功,定然平步青云,下官在此预祝将军再添新功,官升三级,哈哈哈。”

    钟庆渊面无表情地瞥了上官不达一眼,正色道:“此次被王爷请进瓮中的皆是北朝精锐,尔等不可轻敌,要是出纰漏坏了王爷的大事,小心人头不保!”

    上官不达讨了个没趣,连忙应道:“下官一定肝脑涂地,不敢有丝毫废弛,还请将军放心。”

    钟庆渊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带着一众黑旗军走下城头。

    上官不达目送他走远,脸上的谄媚之色顿时消失不见,两只眼睛犹如夜枭一般阴郁。

    “呸,狗仗人势的东西,也敢跟我堂堂驸马这般说话,什么南朝第一少年勇将,要不是有王爷给你撑腰,你便是连狗屎都不如!”

    “大人慎言,要是被他听见,说不定会军法从事。”

    一旁的属官连忙小声提醒。

    上官不达却是冷哼一声,道:“你当我真的怕他?我妻乃是圣上亲姐,就算让他听到又能拿我怎样?”

    说是这般说,但讲到最后上官不达还是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听得那位属官连连摇头。

    口不对心的除了上官不达,还有钟庆渊。

    他嘴上说着无妨,其实心里非常谨慎,北武卫攻城的怪异战法让他有些不安,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可不会以为魏军会平白无故地演一场大秀给自己欣赏。

    故而原本计划好的夜袭敌营临时取消,就是为了保险起见,避免落入圈套,从而影响武陵王的大战略。

    他觉得反正魏军已经入瓮,早晚都是到嘴的肥肉,没必要急于一时反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整整一晚,钟庆渊都忙着巡视防务,检查军械、马匹和后勤供应,一直到快天亮才回营休息。

    可刚刚睡着没多久,他就被门外的喧哗吵醒。

    “报,将军,出事了!”

    传令兵在门外惊呼,钟庆渊顿时双目圆睁,从床上一跃而起。

    “来人!”

    随着他的一声大喝,立刻有四位军士冲进房门,取下盔甲大氅为他穿戴,同时那位传令兵也跟了进来,单膝跪地。

    “启禀将军,城外魏军趁着夜色悉数退走,仅余一座空营!”

    “什么?!”

    钟庆渊瞳孔一缩,惊愕至极。

    武陵王的大军正在围歼其他几路人马,主力赶来至少还得六日,目前驰援沂水的只有他麾下的三千黑旗军。

    前日他未能一战击溃敌人,便打算拖住北武卫,等到武陵王主力到来再行决战,要是此时让这支偏师从容撤走,他便成了武陵王不能毕其功于一役的那块短板,怎能让他不惊?

    “快,出城看看!”

    钟庆渊疾呼一声,立刻带上一佐人马杀向城外的魏军大营。

    上官不达等一众沂水僚属早已等候在那,一见钟庆渊纵马赶来,连忙上前见礼。

    钟庆渊视而未见,马不停蹄,带着十余黑旗飞奔入营,上官不达及一众僚属顿时黑了脸色,顶着马蹄踏起的灰尘追他而去。

    大营之中,黑旗勒住马缰,钟庆渊迫不及待地跳下马来,举目四望,只见到处都是狼藉一片,除了零时砍伐的围栏,能带走的都被魏军带走了,显然对方退得十分从容。

    “斥候官何在?!”

    “末将高玉鑫见过将军!”

    钟庆渊大喝一声,从跟在后面一路小跑的沂水僚属中立刻窜出一位身着皮甲的军人,快步跑到他面前抱拳行礼。

    “你就是昨晚负责侦查的将官?”

    “正……正是末将。”

    钟庆渊上下打量着这个四十余岁的老兵头,冷哼道:“你可知玩忽职守,在眼皮底下跑了五万魏国大军该当何罪?”

    “死……死罪……”

    斥候官颤抖地回答。

    钟庆渊点了点头:“好,既然知道便怪不得本将,拖下去!”

    身边立刻走出两位黑旗军卒,扣着斥候官双臂往后拖。

    “将军饶命啊,将军饶命!!”

    斥候官高声求饶,上官不达见自己僚属获罪,连忙跑到钟庆渊身边,深吸一口气,还未来得及开口求情,便见他摆了摆手。

    “上官大人休要多言,王爷治军一向严谨,就算本将贻误战机一样死罪,何况此事还未结束,若是魏国大军果真逃走,你我亦难辞其咎!”

    “啊!”

    钟庆渊话音刚落,耳际便传来斥候官的惨叫,那人竟是已被削首示众。

    上官不达先被一个小辈当众斥责,又被斩了麾下将官,只觉似有两记耳光重重扇在脸上,面色阵青阵白,牙齿挫得咯吱作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钟庆渊哪有心思理他,向麾下挥了挥手,立刻有个军卒附耳过来,他压低声音嘀咕了几句,军卒略一抱拳便飞奔而去。

    不一会儿,那军卒又跑了回来,手中捧着一卷小小的纸条。

    “启禀将军,卑职根据暗棋留下的暗号,在树洞中发现此物,请将军过目。”

    “是否查验过记号?”

    “查验无误!”

    钟庆渊点点头,接过纸条,仔细查看纸张上的纹路,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展开看了起来。

    纸条展开仅有巴掌大小,上面苍劲有力地写了一行小字:魏军已定回国之策,东退六十里安营。

    钟庆渊脸色一变,喝道:“来人,立即将暗棋情报向王爷大营飞鸽传书,传我将令,全军准备,东进六十里咬住北朝大军!”

    传令兵立刻飞身而去,剩下诸人也快速上马,就要回营准备出征。

    这时,上官不达迈着小碎步跑了上来,一直冲到钟庆渊马前,朗声道:“将军,我沂水城三千守军中有两千骑兵,愿随将军一同血战魏军。”

    钟庆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马头稍稍拨开,冷冷道:“上官大人,分润军功也不是这个时候,缺了两千守军,你沂水城要如何御敌?”

    上官不达被他一语道破心机,面色微红,但他还不死心,继续说道:“钟将军,方圆百里唯一一支魏军就在将军的铁蹄之下,缺了那两千守军下官也敢保证沂水不失。”

    不等钟庆渊开口,上官不达又凑近几分,压低声音道:“将军,下官已经五年未曾转任,宁国公主时常哭诉我夫妇二人聚少离多,眼下正值下官考功之年,是升迁的关键时刻,还望将军看在公主的面子上,分润下官一份功劳,下官定感激不尽。”

    听得此话,钟庆渊顿时双眼微眯,愠怒道:“军国大事岂可私相授受?上官大人,尔当紧守本分,力保沂水不失,吏部自会考功拔擢,少打那些歪算盘,小心落个满盘皆输。

    传我将令,沂水城三千守军严密布防,一兵一卒都不得出城,本将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罢,钟庆渊一夹马腹,高头大马顿时窜出,一众黑旗紧随其后,沉重的马蹄踏得大地隆隆作响,扬起的灰尘呛得众沂水僚属咳嗽不止。

    等黑旗军众人走远,一众沂水僚属围拢过来,才发现上官不达立在灰尘之中,动也不动,已是愤恨至极。

    “大人,快走吧,大军出征仓促还有许多事宜需要您来主持,高把总的家人那里也需您亲自知会一声,事情太多,时间又紧,要是慢了,说不定又要被那铁蛮子责罚。”

    众人知道上官大人折了面子,都不敢口,只有沂水同知硬着头皮小声提醒了一句。

    上官不达回过神来,两颗小眼珠机械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沂水同知还待再劝,却见上官不达突然迈开步子,自顾自向城内走去,谁也不理,众僚属这才松了口气,跟着他往回走。

    “王庭!”

    没走几步,上官不达突然停下脚步喊了一声,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军官连忙快跑出几步,凑到他身边,抱拳道:“舅舅,唤小侄何事?”

    上官不达左右看看,见僚属们都绕着他走,无人靠近,便压低声音道:“你带上两千骑兵,悄悄跟在黑旗军身后,遇到魏军不要声张,等到大战起时再择机现身,一定要夺份功劳回来。”

    王庭一听此话顿时大惊,脑袋摇得像波浪鼓一般。

    “舅舅放过小侄吧,那铁蛮子刚刚下令沂水守军不得出城,我要是现在去触霉头,还不得被他祭旗?”

    高玉鑫血迹未干,人头就在身后百米之外,有此前车之鉴,他怎敢顶风作案违抗军令?

    “没用的东西!”

    上官不达刮他一眼,恨恨道:“王爷出征,一战剿灭三十万魏军,如此大功你就甘心喝口清汤?”

    王庭脸色微变,虽心有不甘,但军法之下心有戚戚,仍是摇头。

    上官不达又道:“王爷有命,战时地方长官为当地军政首脑,一切守军都得归其辖制,他钟庆渊在沂水城时确是主帅,但他出了沂水,沂水的一切便都是由我做主。

    你乃沂水守将,奉我钧命追击敌寇,有理有据,就算到王爷那也站得住脚,他小小的黑旗军指挥佥事还能管得到你的头上?

    何况你与高玉鑫不同,乃是宣隆候之子,宁国公主之侄,只要不违抗王爷的军令,他敢拿你如何?”

    “这……”

    王庭似乎有些意动,但心中还有顾忌,不免犹豫起来。

    上官不达拍拍王庭的肩膀,温言道:“你不是想纳常山候的幼女为妾么,以你侯爵庶子的身份,常山候一辈子都不会答应这桩婚事,可要是能在战场上立下大功,回京任职,情况恐怕就大不一样了。”

    听得此话,王庭浑身一震,脸色数变,终于咬牙道:“好,就依舅舅之言,我干了,但小侄还有个疑惑,请舅舅示下!”

    “有何疑惑,说吧。”

    “舅舅,那黑旗军仗着是王爷亲军,历来霸道,要是提前发现小侄,不许小侄参战又要如何?”

    黑旗军拥有就地辖制地方军队之权,要是被钟庆渊发现,命令王庭不得参战,上官不达刚刚说的那条理由便站不住脚了。

    上官不达一愣,长叹一声道:“这样吧,你晚一日出发,尽量别被他发觉,要是真的像你所说,也不要与他硬顶,退回来便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遵命,小侄现在就去准备。”

    王庭略一抱拳就要行动,上官不达连忙把他拦了下来。

    “现在不忙,等他们出发之后再准备不迟。”

    王庭稍稍一想也就明白过来,这是怕被钟庆渊看出端倪,所以宁可晚些出发。

    “舅舅放心,侄儿明白。”

    王庭冲上官不达点了点头,叔侄二人顿时一阵奸笑。

第十二章:妙计安北武(三)

    车轮缓缓转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苏叼着一根稻草,慵懒地躺在板车上,头枕着一小袋谷子,眯着眼睛,晒着太阳假寐,就好像一次海滩旅行。

    胸口的箭伤竟然莫名其妙地痊愈了,苏担心此事实太过惊世骇俗,只得一直佯装有伤在身,这倒让他可以明目张胆地偷懒。

    魏军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退走,从半夜一直走到下午,又带着伤员和辎重,走得筋疲力尽,就连靖武侯杨渭元也是风尘仆仆,满脸疲惫,像苏这么潇洒的绝无仅有。

    “少爷,我怎么感觉咱们没在往东走啊?”

    徐方爬上板车,纳闷地问。

    “嘘……”

    苏闭着眼皮,在唇上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禁声。

    徐方顿时好奇起来,凑到苏的耳边小声问:“少爷,咱们真的不是往东?”

    苏打了个哈欠,点点头:“是啊,咱们现在一路向南。”

    徐方奇道:“咱家侯爷不是说要往东六十里,然后返回大魏吗,怎么倒往南走了?”

    苏坐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解释。

    “本来当然是要往东,过了潭水再北返魏国,但你看看大军的速度,我们只比黑旗军早几个时辰出发,要是真的往东走,跑不出六十里就会被黑旗军截住。

    到时候我军疲惫不堪,又无险可守,黑旗军一人三马,随便来个集团冲锋,岂不是要全军覆没?

    所以当然得先溜溜黑旗军,让他们先往东跑六十里,再往南追上咱们,只有这样我们才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迎敌。”

    徐方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道:“高,实在是高,少爷果真神人也!”

    这几天徐方的马屁越拍越响,一开始苏还不太习惯,有些不好意思,但现在要是半晌听不到他说几句漂亮话,就感觉浑身不舒服。

    我是不是腐化堕落了?

    苏正幸福地烦恼着,却又听徐方说道:“咦,不对啊少爷,大军一路留下那么多痕迹,黑旗军怎么会乖乖被咱牵着走?万一他们要是直接往南,那不就危险了?”

    苏嘿嘿笑道:“你放心,有个他们很信任的人会告诉他们,魏军一定会东进六十里,至于路上出现的那些痕迹,大概率都会被他们当作疑兵之计。”

    说着,苏指了指跟在板车后的两匹马道:“何况少爷我留了后手,一旦黑旗军真的追上来,咱们立刻就逃。”

    徐方看了看那两批骨瘦如柴的老马,撇撇嘴道:“少爷,您挑战马的眼光也忒不靠谱了,就这两个牲口怎么跑得过黑旗军的罗恒马?”

    苏摆摆手道:“不用跑赢黑旗军,咱们只用跑赢两条腿的步兵就行。”

    “跑赢步兵?”

    徐方挠了挠脑袋,一时没有明白少爷的意思。

    他怎么会想到,黑旗军只有三千,不可能对五万大军形成合围,一旦击溃魏军便只能追击高价值目标,比如主帅杨渭元,或者就地歼灭大量步兵。

    所以他们只要朝与中军相反的方向跑,超过溃散的步兵,就能逃得一时,至于后面的危机就不是现在能准备的了。

    其实苏对自己的计策十分自信,敌人对暗棋过于依赖,在东进六十里之前不会考虑别的路线,等到他们绕个大弯赶来,魏军应该已经准备妥当,以逸待劳。

    牵来的这两匹马其实还是为了防备杨渭元,这次的苏用了很多心思来诓骗暗棋,甚至将计就计,把暗棋引为己所用,唯一知道真实进军路线的只有杨渭元几人。

    若黑旗军果真上当,那杨渭元大概率可以排除暗棋的嫌疑,但要是连杨渭元都是暗棋,那苏便可以直接放弃北武卫独自逃跑,因为这只大军已经没有被拯救的希望。

    “呜……”

    突然,一声犹如晴天霹雳般的诡异哭嚎传来,声音之大让坐在板车上的苏吓了一跳,魏国大军更是人喊马惊,一下子陷入了混乱。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徐方惊惧地从板车上跳了下来,死死牵住缰绳,试图控制住惊马。

    徐锐也是脸色一白,连忙四处打量,只见在大军正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峡谷入口,呈扇形展开,犹如一个大喇叭。

    就和地球上的风口一样,每当有风吹过就会发出雷鸣般的“呜呜”声,好似百鬼齐鸣,刚才那阵恐怖的鬼哭狼嚎便是从那发出来的。

    想到这里,再看到魏军被那阵风声所摄,陷入混乱之中,苏的脑海里顿时划过一道闪电。

    他仔细观察四周,发现峡谷不大,两侧也算不上有多陡峭,缓坡上全是稀稀拉拉的树林,秋风扫掉了树叶,只留下枯黄的树枝,看上去张牙舞爪,十分荒凉。

    “这是什么地方?”

    苏双目一凝,连忙掏出地图,手指沿着早已做好的标记,一直延伸向下,将地图上有限的信息与这一路的参照物进行对比,脸色越来越严肃。

    地图上根本没有眼前这个大峡谷,否则他一开始计划行军路线的时候不会没有考虑进去,可这个峡谷明明就在眼前,它究竟是怎么来的?

    突然,苏狠狠地拍了拍脑袋,大笑道:“走错了,大军走错了,我就说嘛,用这种乱七八糟的地图行军打仗,怎么可能不出事?!”

    苏边说边笑,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奋,人类的地理大发现源于一次迷路,没想到自己对付黑旗军的办法也是源于一次迷路,历史果然惊人的相似!

    一旁的徐方看傻了眼,心道少爷是不是得了失心疯,怎么会有人走错路还这么高兴?

    他正想着是不是该去找个医官过来看看,谁知苏已经从板车上跳了下来,笨拙地跨上了战马。

    徐方顿时大惊:“少爷,你去哪?”

    “中军大帐!”

    苏胡乱呼喝一句,骑着瘦马朝乱七八糟的中军飞奔而去。

    中军大帐之中。

    刘异一把掀开帐门口的帘子,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人还没到,含怒而发的声音就先钻入了几人的耳朵。

    “怎么回事,大军为何突然停下,我军已经偏离路线,再在此地耽搁许久,如何可能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预定位置?”

    中军大帐内杨渭元捧着一本兵书头也没抬,曹公公放下手中的茶杯,指了指一旁的徐锐。

    刘异顿时明白过来,一定又是徐锐搞出来的幺蛾子,几大步走到他的面前,低头一看,他正用一种滑稽的姿势握着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表情别提有多认真。

    刘异微微一愣,能让这小子静下心来精心准备的东西可不多见,顿时对纸上的内容充满了好奇。

    可等他仔细一瞧,却见纸上线条纵横交错,乱七八糟,压根看不出那究竟是什么物件,就像一张鬼画符,哪是什么神奇的玩意儿?

    “这小子又开始不务正业了!”

    怒气直冲头顶,刘异张开大手,就要一把抓住苏的后领,好好教训他一翻,没成想苏突然搁下手中的笔,兴奋地将那张“鬼画符”放到一叠纸上。

    原来“鬼画符”不止一张,而是厚厚一叠!

    “大功告成!咦,刘老将军也在,来得正好!”

    苏一把拉住刘异的手腕,拿着他那叠宝贝跑到杨渭元和曹公公身边。

    刘异被他弄得莫名其妙,连忙朝杨渭元望去,杨渭元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苦笑着对苏说道:“你的妙计现在可以说了吧?”

    苏拍了拍手上的那叠“鬼画符”,笑道:“东西都在这了,请军中工匠按照我的草图赶制器械,保管让黑旗军好好喝上一壶!”

    “你说这是器械的制作图?”

    杨渭元接过草图,只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僵住,上面全是标线和注释,还有乱七八糟的符号,没一张能看懂。

    他将草图递给曹公公,曹公公挠了挠脑袋也是一头雾水,又将草图递给了刘异。

    刘异看也没看,“啪”的一声将草图拍在了桌上,怒道:“小子,行军打仗你当是儿戏?让大军停下来等你花这些鬼画符,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看老子不打断你的狗腿!”

    苏早就料到以刘将军的急脾气,不说个清楚明白他肯定不会罢休,于是微微一笑,凑到他的耳边解说起来。

    没说几句,刘异突然双目一瞪,一把抓住苏的手腕,惊呼道:“此话当真?!”

    苏自信地点了点头。

    “好,老夫这就去准备!”

    刘异豁然开朗,哈哈大笑,转身大步走出营帐。

    杨渭元和曹公公顿时大奇,不知苏到底跟他说了什么,竟让这个急脾气瞬间心怀大畅。

    苏没有解释,转而对杨渭元说:“大帅,派出去的那些斥候没问题吧?”

    杨渭元道:“本帅已经做了甄别,至少领军的三位将军都不可能是暗棋的人。”

    苏长舒一口气,道:“那好,可以让大军安营扎寨了。”

    杨渭元一愣:“大军偏离路线,距离预定位置还有三十多里,而且此地乃是峡谷,哪有可以安营扎寨的地方?”

    苏笑道:“偏得好,偏得好啊,要是不偏,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我倒觉得时运开始站在我们这一边了!至于扎营的地方总是有的,比如峡谷里不就有一块平整之地,足够大军扎营?”

    杨渭元脸皮一抽:“我不知道你打什么机锋,但大军若在峡谷中扎营,敌人只要封住两头,然后爬上山去,从我军头顶放箭滚石,不出一个时辰我军就会阵脚大乱,不攻自破!”

    “大帅莫急……”

    苏摆了摆手,面露冷笑,切齿道:“我就是要黑旗军上山,只要他们上了山,再想下来可就难了!”

    杨渭元眉头一皱,曹公公却听出了话里的彻骨杀意,不禁打了个寒颤。

    几十里外,十几具黑旗军的尸体被堆在一辆板车上,按照一路留下的记号,向大军驶去。

    黑旗军果然如苏所料,在发现大军向南转向的痕迹之后以为是疑兵之计,没有全军改道,而是派了小股斥候前来探路。

    不过这些探路的斥候都被守株待兔的北武卫三千骑兵尽数消灭,然后将尸体用板车运回大军之中。

    原本北武卫是没有这么多骑兵的,但在苏的建议之下,杨渭元将所有斥候、轻骑兵和唯一一支近千人的成建制骑兵部队完全整合,由几乎没有暗棋嫌疑的左营参将洪启统领,随在大军身后三十里,专门负责扫尾工作。

    “将军,这是最后一批黑旗斥候了,奶奶的,杀了咱们三十多个兄弟,要不是被团团围住,说不定还真让他们跑了。哦,现在咱们怎么办?”

    生着一脸大胡子的副将张北江向洪启抱拳到。

    洪启从胸甲的内衬里掏出一叠锦囊,那是临行前大帅杨渭元亲手交给他的,让他完成一项任务便打开下一个,然后依计行事。

    锦囊里当然是苏的秘密计划,为了避免被暗棋提前获悉才不得不采用这种有趣的方式,虽然洪启应该不是暗棋之人,但谁也不能保证这三千骑兵全都没有异心。

    分段式的命令能够最大程度杜绝泄密的情况,保证每一次小行动的突然性,即使中途某一个小任务泄密,也不会令整个大任务失败,苏把这种方式叫做“模块化”。

    洪启按照顺序打开一个新锦囊,里面的纸条上只有一行小字“北上三十里休整。”

    副将张北江也看到了纸条,惊道:“咱们不与大军汇合了?现在大家身上只有三天的口粮,要是与敌军遭遇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洪启瞟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哪那么多废话,你说的这些大帅能想不到?快去传令,全军北上三十里,今晚咱们在那过夜!”

    与此同时,从沂水城出发的三千黑旗军一路疾驰,终于赶到沂水城东六十里,可那里别说五万北武卫大军,就是五百只兔子都没有。

    钟庆渊直到此时才完全确定自己已经中了魏军的调虎离山之计,摆在他面前有两种可能,要么魏军回师攻打沂水,要么就是从其他方向撤军,无论哪一种可能对他来说都十分致命。

    毕竟是武陵王口中的南朝第一少年勇将,面对暗棋情报出错,无数头绪真假难辨的复杂形势,钟庆渊展现出了极强的军事才能。

    经过简单分析,他判断沂水城中还有三千守军,而黑旗军机动性极强,六十里太短,魏军绝不敢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强攻沂水。

    再听说向南探查的斥候全都有去无回之后,他立刻断定魏军主力应该正向南逃窜,于是便带着大军马不停蹄地往南扑来。

    从东到南,黑旗军饶了一个大圈,多行将近百里,魏军随时可能利用这段时间跳出包围。

    钟庆渊心急如焚,与时间赛跑,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必须追上并缠住魏军至少六日,拼了命也不能让这五万只煮熟的鸭子飞了!

第十三章:阴兵过境

    亥时三刻,奔波了一整天的黑旗军终于追上了北武卫的脚步,速度最快的黑旗军前锋营三百骑兵更是披星戴月,率先抵达魏国大军驻扎的峡谷附近。

    三百个人,九百匹马与夜色融为一体,幽灵一般地出现在地平线上。

    黑旗军百户刘青负责指挥这支劲旅,此时他坐在马上,端着地图,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今日乌云密布,皓月藏在千丈云层之上,大地一片黑暗,能见度极低,远远看去只有黑茫茫一片。

    “这是何地?”

    刘青问到。

    “启禀大人,此地乃是哭坟谷!”

    左右之中有人认得此地,连忙回答。

    “哭坟谷?”

    “正是,此地乃是一处山谷,传说常有阴兵过境,鬼哭狼嚎,是故附近百姓都将此地称作哭坟谷,避而远之。”

    社会越是蒙昧,鬼神之说越是深入人心,敬畏也越重,听到“阴兵过境”饶是彪悍的黑旗军也心里发怵,队伍里响起一阵骚动。

    刘青冷笑一声:“哼,什么阴兵过境,以讹传讹,一派胡言。”

    左右连忙劝道:“大人,卑职少时曾随家父到泾阳经商,中途路过哭坟谷,的确听到过鬼哭狼嚎。

    今晚月黑风高,正有阴兵过境之像,出征不吉,不如等到天明再过此地,也好确保万无一失……”

    “闭嘴!”

    不等那人说完,刘青便摆摆手道:“沂水守将无能,放跑了五万魏国肥羊,如今我家将军星夜兼程追击而来,我等身为下属怎可被这等荒诞传说吓退?就算真有什么阴兵天兵,在王爷的兵锋之下,保管都叫他们有去无回!”

    此时,一个斥候冲进队伍启禀道:“大人,前方有车辙马粪,魏国大军应该刚刚经过此地,时间不到三个时辰。”

    “好!”

    刘青双目一瞪,朗声道:“魏国大军昨夜启程,今夜必不可能继续赶路,他们应该就在山谷的另一边安营扎寨,全军听令,谷中或有魏军探子,我等放轻手脚,从东侧树林悄悄绕过山谷追上魏军,出发!”

    命令一下,三百黑旗立刻重新变回冷酷的战争机器,如同一条黑色的洪流冲上缓坡,除了沉重的马蹄发出的“隆隆”声外,竟再也没有一点杂音。

    哭坟谷两侧丘陵虽不算陡峭,但枯木丛生,骑马赶路本就艰难,加之黑旗军夜晚行路,怕暴露目标不敢点起火把照明,速度更是慢了一倍不止。

    三百身经百战的黑旗士卒走得提心吊胆,一来是怕马蹄踏空,跌下陡坡,二来多少也被所谓的“阴兵过境”影响了军心,看到不密不疏的树木掉光了叶子,张牙舞爪好似鬼魅,心中更加不安。

    “大人,你听周围没有鸟鸣,莫不是附近有伏兵?”

    走到一半,突然有人小声对刘青说到。

    刘青微微一愣,心中也有些不太踏实。

    “你们看那是什么?!”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惊呼一声,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前方树枝之上出现一团团黑影随风摇曳,仿佛一队士兵披甲持刃,列队前行。

    “啊!阴兵,是阴兵!”

    队伍里顿时传来一阵惊叫,仿佛感受到主人的不安,就连战马都开始骚动起来。

    “住口,再敢妖言惑众,乱我军心者军法从事!”

    刘青回头大喝,却见副将一脸惊恐地指了指他的身后。

    “大人,那边有鬼火!”

    刘青一惊,连忙回头,只见山坡上黑茫茫一片,哪有什么鬼火。

    可副将和左右亲兵全都言之凿凿:“真的,大人,就在您回头的时候,山上窜出一团红色的鬼火,一下就从山这头窜到山那头,最后掉进山谷里去了!”

    说话的都是跟刘青一起出生入死,尸山血海里滚过来的人,他们绝不会信口雌黄。

    被他们一说,刘青浑身一抖,也不免信了三分。

    略一思索,他“仓啷”一声拔出马刀,低喝道:“别在这里自己吓自己,来几个够胆的,随我去那边看看阴兵究竟是何模样。”

    黑旗军里到底都是百战雄兵,到了这种时候反而激起了几分胆气,纷纷拔出马刀,随着刘青一同上前查看。

    同一时刻的山谷之中,苏和杨渭元、曹公公正站在一块巨大的布片面前。

    这块布片高十数米,宽近三十米,四角用绳索绑在峡谷两端,恰好将峡谷最窄处完全遮蔽,拦腰截断吹来的山风,好似一张巨大的船帆,被风吹得鼓鼓当当。

    “大帅,谷外传来灯火信号!”

    一个传令兵从峡谷一侧跃下,跑到杨渭元面前大声禀报。

    黑旗军看到的鬼火实际上便是魏军的红灯信号,用黑布套住红灯笼,每个信号点灯光一闪而逝,如烽火台一般层层传递,这才会出现灯火从山这头飞到山那头的神奇一幕。

    “知道了,再探!”

    杨渭元挥退传令兵,问道:“锐儿,你说是信号一到便可出击,现在信号到了,你要如何让埋伏在外的前锋营出击?他们可看不见这红灯笼。”

    苏诡异一笑,自信道:“大帅放心,砍断这张船帆的绳索,一切便见分晓。”

    “哦?”

    杨渭元深深看了他一眼,冲身边的刀斧手点了点头。

    刀斧手举起大刀狠狠劈下,婴儿拳头粗细的草绳顿时被斩成两段,船帆一般的巨布“唰”的一声滑落下来,一阵大风顿时拂面而过,吹得众人衣袍纷飞,睁不开眼。

    半刻之后,当风吹到谷口,峡谷外突然响起一阵毛骨悚然的鬼哭狼嚎,好似阴门大开,群鬼过境,听得人浑身颤栗,马匹更是不安地狂吼挣扎,似要挣脱缰绳远远逃遁。

    “徐锐,你竟能沟通阴阳,调遣群鬼?!”

    曹公公顿时大惊失色,豁然望向徐锐,双眼瞪圆,好似见鬼一般。

    杨渭元也是面色微变,眼中异彩连连。

    苏环视一周,只见周围之人无论身份地位,看他的眼神全都充满了敬畏,顿时哈哈大笑。

    “调遣群鬼?我还能调天兵天将,你们信吗?”

    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方圆百米雅雀无声。

    苏本是开个玩笑,可没想到身边的人更是大惊,连几个相熟的亲兵都下意识后退半步,其他人见他更是好像在看菩萨。

    他这才意识到,这个世界缺乏科学,一切无法解释的神奇都会被冠上鬼神之名,让人敬畏交加。

    但话已出口,现在后悔为时太晚,苏也只得苦笑不语。

    杨渭元皱着眉头略一思索,神情严肃地指了指中军大帐道:“你随我来!”说着自己快走两步,头前引路。

    苏从未见过杨渭元如此郑重,想笑不敢笑,连忙跟着他向中军走去,准备将此事的原理好好解释一番。

    被这么一闹,靖武侯连夜问计,徐锐沟通阴阳,遣阴兵,战黑旗的事迹立刻在北武卫传得沸沸扬扬。

    甚至有关他如何打开阴门,强抓阴兵为其作战的故事都被好事者描绘得绘声绘色,好像确有其事,让他从此多了一个镇鬼将军的大名。

    此间种种都乃后话。

    当时山谷之外,一众黑旗军跟着刘青摸到前方树林,只见树上人影攒动,甲胄碰撞,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竟似有百多士卒凌空列队,刚刚还舍我其谁的胆气顿时泄了一半。

    刘青眼皮狂跳,强行稳住握刀的右手,壮着胆子凑到最近的一团人影前仔细查看。

    借着极为微弱的光线,他依稀看清有一双脚从树枝上垂下,虚悬半空,再往上看,人影身上穿的竟是黑旗军的扶摇重甲。

    刘青心中又惊又疑,目光继续上移,只见人影缺了半块额头,伤口处鲜血干涸,皮肉外翻,一张脸面色灰败,面容狰狞,两只眼睛暴突出来,仿佛正死死瞪着自己。

    “啊,死人,果然是阴兵,这一片树林上挂的全是阴兵!”

    刘青大惊失色,差点从马上跌落下来。

    恰在此时,众人耳边突然响起巨大的鬼哭狼嚎之声,犹如百鬼缠身,绕着周围惨叫不断,九百匹战马豁然大惊,似浪涛一般,接连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兵甩落在地,然后撒开四蹄朝四面八方仓皇逃窜,完全不受控制。

    黑旗军立刻陷入极度混乱,短短一瞬便有十余人被惊马直接踩踏而死,近百人受伤。

    “退,快退!”

    刘青吓破了胆,却还没有失去理智,他一边拉着副将躲开惊马,一边大声呼和指挥手下向后撤退。

    然而,周围鬼哭狼嚎之声甚大,他虽然已经用尽了全力,但声音很快便淹没在空气之中,再加上众人心中惶恐,各自为战,很难听得到命令,哪还能有效组织?

    “当”的一声,副将胸甲上窜起一串火花,刘青定睛一看,只见一支箭羽穿破扶摇重甲正中心脏,副将已经当场毙命。

    他回头朝树林望去,只见黑乎乎一片,除了那些在树上飘荡的尸体什么也看不见。

    “阴兵,阴兵活过来了,快跑啊!”

    不知是谁惊叫一声,剩下的黑旗军如同受惊的马群一般疯狂向后逃窜,又有数十人慌不择路,在漆黑的夜色中一脚踏空,从缓坡上跌了下去。

    “杀……杀……”

    呼杀声四起,与那鬼哭狼嚎混成一股,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同时砸落的还有歪七八扭的箭羽,不停地收割着惊慌的人命。

    刘青已经吓破了胆,再没有心思收拢军队,也同其他人一样疯狂地向外逃去。

    他没发现那些箭羽稀稀拉拉,而且毫无准头,射中全靠运气,分明就是和他们一样看不清目标的人射出来的。

    一路上,刘青恍恍惚惚,只觉得点着火把的阴兵从四面的树林里窜将出来,三五成群地将一个个黑旗军战士扑倒,然后用锋利的战刀切入扶摇重甲的薄薄劲甲,割下脑袋。

    鲜血到处乱溅,哭嚎和惨叫声不断划过耳际,刘青拖着一身重甲,只知道往前跑,再往前跑,否则就会没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向什么方向逃,又要逃到什么时候为止。

    追击战整整持续了半个时辰,可对于刘青来说却好像一万年那么长,等他跑出树林,再也听不到喊杀声的时候,才发现身边只剩下几个伤重的士卒,不禁悲从心起,扑在地上大哭起来。

    树林之中,前锋营副将梅闯站在林立的火把中间,清点着刚才的战绩,属下每念一个数字,他便眉开眼笑一回。

    “将军,一共二百三六具尸体,还有些跌进峡谷里,晚上太黑,暂时无法找到。”

    一个兵卒兴奋地向他报告。

    “好好好,明日再找,明日再找便是!”

    梅闯大喜过望,大度地挥了挥手。

    虽然仅仅留下不到三百具尸体,但这可是大名鼎鼎的黑旗军啊,能一次性消灭成建制的黑旗军,哪怕只是小股部队也是绝无仅有的。

    从今往后他在魏**中必然声望大涨,人人侧目。

    “将军,没想到徐锐那小子竟然能调遣阴兵,我军今晚大破黑旗,大胜啊!”

    梅闯见刘异走来,连忙抱拳道,声音里充满了喜气。

    刘异朗声笑道:“那小子说今晚让我前锋营大破黑旗军,果然没有框我。

    小兔崽子,一肚子鬼点子不说,竟然还懂阴阳鬼神之术,一会儿老夫便回去好好问问,他到底还藏着多少手段。

    说着,刘异将梅闯叫到一边,沉声道:“福春,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迅速收拢士卒,明天与黑旗主力的决战才是真正决定命运的时候。”

    梅闯一愣,奇道:“难道那三千黑旗明日还敢再战?”

    刘异道:“敌我两军总要一战,不是明天也是近几日,早做准备吧。”

    梅闯笑道:“怕是徐锐又有计策了吧?”

    刘异没好气地说:“什么计策,都是些歹毒的鬼点子,一会儿他带人来布置战场,你好好配合他,尽量不要露出马脚,免得让那帮南朝蛮子提前看出破绽。”

    “布置战场?”

    梅闯有些不解。

    刘异恨道:“到现在你还不了解他?不投机取巧占点便宜,这丈他是不会打的,也不知道杨渭元一生端正,怎么会教出这么个义子!”

    “哈哈哈哈”

    梅闯大笑道:“将军何必五十步笑百步,您也一生端正,不照样打算收他当义子么?”

    刘异瞪了他一眼,却绷不住自己先笑了起来。

    这一仗打得漂亮,虽是小胜,却一解魏军十几年积压的怨气,这些老将军们当然禁不住地喜笑颜开,对徐锐的评价自然也一涨再涨,就差把他当成宝贝疙瘩供在手心里了。

第十四章:意志的对决

    清晨,第一缕曙光照耀大地,整整齐齐的黑旗军犹如一道黑色的海浪,沿着地平线一字排开。

    经过一天一夜的急行军,每个人都风尘仆仆,但没有一个人掉队,更没有人露出疲态,军容依然严整,队伍依然整齐,就像一把锋利的钢刀,闪烁着噬人的寒芒。

    “将军!”

    侥幸逃得一命的刘青衣破甲斜,满身污泥,脸上全是泪痕,像是逃难的乞丐,而不是百战的雄兵。

    仅仅一夜,这个身经百战的百户竟变成了这副模样,见者无不十分惊愕,万分痛惜。

    他的身边倒着几具尸体,尸首分离,死不瞑目,殷红的鲜血洒了一地,那是昨夜和他一起逃得性命的几个幸运儿,现在却已经成了军法官们的刀下亡魂。

    刘青哭天喊地,跪地膝行,一直爬到钟庆渊马前。

    钟庆渊端坐马上,冷漠地看着他,眼睛里寒光闪烁。

    “刘青,自打你进入黑旗军便跟着我南征北战,整整三年从未后退一步,难道你也要说遇到阴兵过境这等鬼话?”

    “将军……”

    刘青凄吼一声,匍匐在地,浑身颤抖不止。

    突然,他抬起头来,双目猩红,脸色狰狞地大喊道:“将军,刘青不是怕死鬼,属下们所说句句属实,阴兵过境,我军毫无还手之力,要是有半句虚言,必受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见他声嘶力竭,又发下如此毒誓,黑旗军阵内一片哗然,对那阴兵过境都开始将信将疑起来。

    “哈哈哈哈!”

    钟庆渊突然大笑,越笑越急,越笑越怒。

    “将军何故发笑?”

    刘青心中一阵发寒,不禁颤抖着问。

    钟庆渊恨道:“哼,我笑你白白跟了我三年,却还是蠢猪一头!”

    “什么?”

    “抬上来!”

    他挥了挥手,立刻有两名士卒抬着一具黑旗军的尸体走了上来,刘青认得这具尸体,正是昨晚同他一起见证阴兵过境的兄弟,只不过他运气不好,没能活下来。

    钟庆渊冷笑一声,指着尸体厉声说道:“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插在这具尸体上的箭,难道阴兵用的竟是北朝的箭羽么?!”

    “什么,怎么可能?!”

    刘青大惊,连滚带爬地挪到尸体前仔细一看,箭杆上明明白白地刻着“大魏北武卫”五个大字,他昨晚被“阴兵”吓破了胆,竟一直没有注意到如此清楚的细节。

    “啊!”

    刘青惊呼一声,脸上血色褪尽,身子一软,朝钟庆渊重重叩首。

    “属下无能,有负将军重托,害死了三百个弟兄,属下罪该万死啊!”

    钟庆渊看着几乎五体投地的刘青,明白他意志崩溃,已有死志,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样的真相对他何其残忍,但是慈不掌兵啊。

    轻轻挥了挥手,立刻有人将刘青拉出几丈,手起刀落,一颗又恨又悔的头颅滚出好远,死不瞑目。

    “将军,斥候来报,魏军并未出谷,应该就在谷中扎营!”

    左右通报了一声,几位将官顿时惊喜交加。

    “将军,魏军统帅不懂军略,竟在如此狭窄的谷中扎营,我军只要兵分三路,两面包抄,再攀上峡谷两岸,俯攻而下,定能毕其功于一役!”

    这个建议立刻得到众人附和,你一言我一语,仿佛已将胜利握在了手中。

    钟庆渊扫视众人一眼,冷哼一声,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将官们顿时安静下来。

    “怎么,还想再败一场才能收敛收敛这股骄纵之气么?”

    听他这般说话,一众将官面面相觑。

    “不明白?”

    众人点头。

    钟庆渊冷笑道:“不明白就动动脑子!

    沂水城下,敌人先是在我军出现之后迅速停止攻城,派出了进万生力军就地反击,不仅挫败我军一举击溃敌军的战略,甚至还险些将我们全部留下。

    之后又以怪招攻城,故意引起我军疑惑,然后趁着夜色全身而退,并利用暗棋情报不准,让我军白白绕了个大圈子,多跑了整整百多里地,为他们争取了宝贵的备战时间。

    最后更是弄了一出什么阴兵过境,全歼我三百前锋!

    我黑旗军自建军以来,只有战死的雄兵,何曾出现过破胆的怂蛋,可你们再看看刘青他们几个刚刚的模样。

    能牵着我军到处跑,把百战雄兵意志摧毁的统帅会是连扎营都不会的蠢材?”

    听到此话,一众将官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将军,可王爷明明说过如此扎营乃是兵家大忌……”

    一个将官唯唯诺诺地说。

    钟庆渊道:“王爷还说过,兵法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能拘泥于固定的经验生搬硬套,而要着眼战场的具体形势,活学活用!

    眼下我军经过昼夜赶路,已是强弩之末,我敢断定,一旦此时出击,无论是正面冲锋,还是三面合围,都一定会落入北朝圈套,轻者损兵折将,重者……哼,刘青便是你我的下场!

    魏军之中定有高人,我倒很好奇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手段。”

    “这……”

    听钟庆渊把话说得这般严重,几位将官都变了脸色。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什么都不干,和他们耗着,把斥候都撒出去,盯紧他们的一举一动,只要他们一天不出谷,咱们就一日不进攻。

    时间站在咱们这边,拖得几日,等王爷大军解决了其他几路人马,到时候就算魏军有通天的手段,也得给我全部留在这儿!”

    说罢,钟庆渊死死盯着哭坟谷,双目微眯,自言自语道:“我以不变应万变,倒要看看,你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魏军大营。

    北武卫五万大军准备齐整,严阵以待,苏打着哈欠站在中军,从黎明一直站到了晌午,身边的将官们都神色肃穆,只有他显得漫不经心。

    苏眯着眼睛瞅了瞅太阳,叹了口气,悄悄往人群后面挪了几步,打算趁没人注意偷偷溜走。

    没想到他刚转身,杨渭元突然回过头冷哼一声。

    “站住,你要去哪?”

    主帅一叫,诸位将官顿时朝他望来,瞬间就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苏讪讪笑着,摆摆手道:“黑旗军今天不会来了,昨天卑职忙了整夜,困顿不堪,正想回去睡个回笼觉……”

    “放肆!你当军中法令是儿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要是你这一走敌人刚好攻来,岂不是悔之晚矣!”

    被杨渭元当众教训,苏撇撇嘴,暗自腹诽:昨夜明明是你自己以为阴兵过境,听到原理如此简单,便觉丢了面子,现在居然往我身上撒气,我招谁惹谁了?

    杨渭元哪知他心中所想,朝他招了招手。

    苏不情不愿地走到杨渭元身边,听他小声问道:“你方才说黑旗军今日不会来了,却是何故?”

    苏情知他如此小心是怕被暗棋听到,泄露了天机,其实这事哪有什么天机,就算泄露了也无伤大雅,没想到靖武侯也有小家子气的时候。

    他心中好笑,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黑旗军星夜兼程一路追来,又看到我军在峡谷中扎营,若是想战,必定会趁着这个破绽一鼓作气毕其功于一役。

    现在还不来攻,就说明对方不怕我军退出峡谷,令其失去战机,必是已经看穿了我军计策,打算长期对峙,以待后援。

    说起来敌将很有几分水平,被我牵着多跑了百多里路,又失掉了整个前锋营,还能如此冷静行事,着实不易,是个劲敌啊。”

    见苏把关乎五万大军生死存亡的大事说得这般漫不经心,杨渭元眼皮一跳,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往他后脑勺上狠狠拍一巴掌。

    “你说得轻巧,敌人若不中计,不但昨夜辛苦全然白费,你的整个计策也濒临破产,大军已然岌岌可危,你竟还这般寡淡,却是何故?”

    苏摆摆手道:“大帅放心,现在阴谋变阳谋,正是双方比拼意志的时候,就看是咱们先忍不住撤出峡谷,还是黑旗军忍不住强行进攻。

    我军要是忍不住撤出峡谷,必然会被黑旗军野战拖垮,全军覆没;要是黑旗军忍不住强行进攻,必被我军击退,为我军撤回国内敞开大门!”

    “胡扯,照你所言,武陵王应该已经在收割其他几路大军,他们拖得起,咱们拖不起,压力在我不在他,何谈比拼意志?”

    苏奇怪地看了杨渭元一眼,问道:“大帅难道忘了咱们为何南下六十里么?”

    杨渭元一愣,惊呼道:“你是说……”

    苏点头道:“对,咱们是要攻城啊,只要沂水城一破,哼哼,我看黑旗军还怎么能坐得住?到时候明知是龙潭虎穴也得硬闯,正好用他们的命帮我们铺好回家的路!”

    听苏讲出如此冷酷的话,杨渭元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一甩袖子,从齿缝中挤出一句:“妖孽!”

    说完便在众将诧异的目光之中扬长而去,竟是直接回了中军大帐。

    苏挠了挠头皮,突然发觉一本正经的杨渭元其实也有可爱之处。

    就在这时,他忽然打了个冷颤,好似如芒在背,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又一闪而逝,苏左右环视一周,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心中便也没有在意,耸了耸肩,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人群之后,王满从角落里露出脑袋,寒冰般的眼睛里射出怨毒的目光。

    六十里外,北武卫临时拼凑出的三千骑兵恰好与来势汹汹的黑旗军擦身而过,在沂水城南二十里修整了一夜。

    天一亮,左营参将洪启打开一只新的锦囊,展开里面的字条一看,顿时脸色惨白。

    副将田忠、张北江见他面色有异,连忙凑过来一探究竟。

    洪启将纸条递给两人,呢喃道:“大帅要咱们一日之内攻破沂水城!”

    “什么?”

    二人顿时大惊,张北江一把接过纸条仔细看了起来。

    田忠为人耿直,和刘异一样是个急脾气,看都没看纸条便抱怨道:“大帅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些,五万大军都未攻下沂水,咱们只有三千人马,还全是骑兵,怎么可能一日之内取得如此战果?”

    “不是三千人马……”

    张北江把纸条递还给洪启,苦笑道:“大帅命洪将军和你率领两千人马全力攻城,命我将剩下一千人马分成五队,在马后绑上树枝,绕着城北来回打转,以作疑兵。”

    “什么?”

    田忠惊呼一声,愤然道:“两千骑兵怎么可能攻下三千精锐驻守的坚城?何况攻城之时还要什么疑兵?嫌敌人的城门关得不够紧吗?大帅用兵一向周正,怎么会犯下如此幼稚的大错?!”

    张北江又是一阵苦笑,说道:“听说这些锦囊虽是大帅亲笔,但计策却不是出自大帅之手,而是那个在沂水城下力挽狂澜的徐小侯爷。”

    “哼,不管是谁,如此命令无异于草菅人命,现在看来,那场大战徐锐也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而已!”

    “行了!”

    洪启正色道:“二位不必妄自揣测,上峰自有上峰的道理,你我皆是军人,既然接到命令,依令行事便是,再有多言,军法从事!”

    “哎!”

    田忠咬了咬牙,长叹一声,拂袖而去。

    张北江苦笑摇头,也跨上了自己的战马。

    半个时辰后,太阳刚刚跃出地平线,精神饱满的三千骑兵迈开四蹄,似是一头猛虎,朝着沂水城猛扑而去。

第十五章:运筹帷幄

    沂水城。

    “快点,王爷大军还有四日便到,一应粮草供给都得提前准备停当,否则提头来见!”

    上官不达带领一众僚属忙着转运粮草,看着谷仓越堆越满,他只觉高官厚禄正在向他招手。

    “大人……”

    上官不达刚要前往下一个转运点,却被沂水同知拦住了去路。

    见他双手抱拳,深施一礼,神情十分郑重,上官不达停下脚步,问道:“齐大人何事这般见外?你我二人共事多年,直说便好。”

    齐大人苦笑道:“大人,钟将军临走前令咱们关闭城门,严阵以待,一兵一卒不得出城,现在王参将刚刚带领两千骑兵出城,为了转运粮草又城门大开,下官实在放心不下。”

    上官不达一听他说此事,顿时面露不虞之色,所幸他为官日久,养气的功夫还过得去,几乎瞬间便换上了一副笑脸。

    “齐大人多虑了,眼下魏军主力都被王爷打得狼狈逃窜,百里之内唯一一只魏军又在钟将军的兵锋之下,试问哪里还有人能威胁到我沂水?”

    “话虽如此,但凡事只怕万一,兵事还当谨慎啊。”

    上官不达的脸色阴沉下来,冷冷问道:“那依齐大人之见该当如何?”

    齐大人拱手道:“最好当然是招回两千骑兵,紧闭城门,即使两千骑兵一时招不回来,也该先紧闭城门,以防不测!”

    “哼,齐大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也看见了,本府接到王爷的军令,大军抵达前务必将一切军需准备妥当,眼下运粮的车队浩浩荡荡,要是关闭了城门,难道让他们都从天上飞进来不成?”

    “这……”

    齐大人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一边是肉眼可见的危机,另一边又是王爷的军令,他一个小小的沂水同知,哪能立刻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上官不达见齐大人说不出话,袖袍一甩扬长而去,竟是不再理他。

    城头上,正午的太阳十分毒辣,晒得人懒洋洋的,士兵们东倒西地歪靠在阴凉处,丝毫没有前几日的紧张。

    十六岁的斥候二狗年纪最小,被老兵们派来放哨,此时正靠在女墙上漫不经心地四处乱瞅,忽然,他见东边地平线上尘土飞扬,心中一惊,连忙拍了拍身边的老兵。

    “张叔,张叔,你看那边是什么?”

    那老兵伸出脑袋向外望去,顿时一脸疑惑地自言自语。

    “骑兵?人数看着像是王大人的两千人马,可他刚走半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会是敌人吗?”

    二狗紧张地问。

    张叔笑道:“不可能,王大人早上才从东门出发,要是有敌人从这个方向奔袭而来,一定会跟他碰上,就算我军战败,也会有溃兵先抵达沂水,哪会让敌人抢了先。

    听说这次王大人是奉了上官知府的命令出门迎敌,黑旗军的钟大将军是不同意的,我看王大人一准是被钟将军发现,又被打发回来了。”

    “哦……”

    二狗心中稍定,却仍旧有些不安,两只眼睛不由自主地盯着那股灰尘。

    战马越冲越快,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不一会儿便已经来到近前,城墙都被马蹄震得微微颤抖。

    二狗望着那队骑兵,忽然脸色大变,惊叫道:“张叔你看,是北朝的旗,他们不是王大人的人马,是魏国大军!”

    “什么?!”

    张叔连忙伸头去看,只见骑兵阵中果然是魏军旗帜,顿时脸色大变。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魏军来了,关城门,快关城门!”

    张叔一边高喊,一边取过号角,深吸口气狠狠吹响。

    “呜……呜呜……”

    低沉的号角瞬间响彻城头,松懈的军卒们一阵骚乱,可眼看敌人骑兵已经快要冲到城下,城门却还是丝毫未动。

    张叔心中大急,连忙朝城门望去,只见城门口堵着十数辆运粮的大车,号角一响,拉车的人一哄而散,任由大车堵在门口,城门当然关不起来。

    “完了,全完了……”

    张叔脸色惨白,一屁股跌坐在地,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魏军是如何绕过王庭的两千骑兵,直奔沂水而来。

    想不明白的不光是他,就连魏军的主将洪启也没弄懂。

    他们按照锦囊所说,靠近沂水十里之后便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北进,在沂水城北设置疑兵,另一路则由东门强攻沂水。

    没想到跑到沂水城外两三里时,沂水城仍旧一派安静祥和,连城门都没有动静,洪启和田忠大喜过望,连忙下令全速冲锋,一举攻进城内。

    其实没人会想到上官不达竟会违抗钟庆渊的将令,私自派出两千骑兵追击魏军,更不会想到王庭晚走一日,从东门出城反倒迷惑了负责望的斥候。

    苏在制定计策之时,之所以要求洪启从东门进攻,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尽量掩盖大军南向的方位,没想到反而误打误撞,钻了空子。

    在苏的计划里,最重要、最核心也最险的就是攻占沂水城。

    按照他的计划,魏国大军一退,又有三千黑旗追击牵制,沂水守军必然松懈,很可能露出破绽,让魏军有机可乘。

    但即便如此,北武卫这支临时拼凑的三千骑兵想要一日夺城还是很没把握,是一步真真正正的险棋。

    战争有时就是这样,无数微小的因素相互作用,交织影响,最后却足以左右大局,酝酿出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

    两千魏军势如破竹,一举攻进沂水,士气大震。

    此时的沂水仅有一千守军,大部分还在转运粮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整座城池就像个一丝不挂的新娘,任由魏军宰割。

    与此同时,沂水城北突然扬起大片尘土,尘土中旌旗招展,马蹄声声,似有数万大军奔袭而来,城头守军顿时绝望至极,哭喊连天,连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也烟消云散。

    对魏军来说,大势已定,沂水城落袋。

    “报……大人,城破了,魏军势如破竹,快要冲进府衙了!”

    第一个传令兵话音刚落,又一个传令兵冲了进来,脸上全是惶恐之色。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城北突然出现数万敌军,正浩浩荡荡朝沂水扑来!”

    上官不达瘫坐在大位之上,眼皮狂跳不止。

    早在听到城头呼号的时候他就意识到大事不妙,没人比他更清楚沂水城的情况,要不是料定周围没有敌军他哪敢大开城门。

    没想到真有数万人马神兵天降,打了他一个满盘皆输。

    上官不达挥挥手,两个传令兵对望一眼,咬了咬牙,抽出腰刀向府外杀去。

    齐大人风风火火地从府外赶来,一见上官不达连忙下拜:“大人,魏军杀进来了,您快带人突围吧!”

    上官不达惨笑一声,喃喃道:“突围?向哪突围?王爷治军一向严谨,我已铸成大错,即使我逃过乱军又怎么能逃过他的军法?”

    “哎……”

    齐大人拱拱手,想说什么,最后却没有说出口,只是长叹一声。

    上官不达忽然起身走到齐大人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出身低微,资质平庸,这一生穷尽心力都想往上爬,没想到最后功亏一篑。

    齐大人,您的资质虽也不高,但为人忠厚,心胸豁达,这些年来多亏你不计前嫌,一直不吝提点,才让我少走了不少弯路。”

    齐大人想要说话,却被上官不达按了下来,继续道:“欲壑难填,至死方休,此话诚不欺我,我也是到了现在才卸下一身重担,的确感觉轻快不少。

    眼下我犯下大错,罪无可赦,但你与我不同,只要成功突围,将沂水的消息传回大军,说不定王爷念在你报信有功,还会放你一条生路。”

    “上官大人……”

    齐大人豁然起身,一脸惊愕,却见上官不达摆了摆手。

    “齐大人不必如此,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上官不达虽非好人,却也能分得清是非曲直,你不必多言,我这就让亲兵送你出城,记住,别去找王庭的人马,他们起不了多大作用,直接去寻钟庆渊的黑旗军,或许他们还能力挽狂澜。”

    说着,上官不达朗声叫到:“来人,选最快的马,务必护送齐大人出城!”

    一队亲军立刻进来领命,齐大人老泪纵横,双手抱拳,朝上官不达深深下拜,然后猛一跺脚,随着那队亲兵冲出府衙。

    眼见一众亲兵护送着齐大人离开,上官不达脸上的轻快之色顿时消失不见,弹了个响指,管家立刻从后堂钻了出来。

    “快,准备好的衣服呢?快给老爷我换上,咱们装成百姓悄悄出城,有齐老头做掩护,魏军必然不会全力搜捕你我。”

    管家闻言,连忙从身后的包袱里掏出两件破衣烂衫,手忙脚乱地帮上官不达换上。

    上官不达一边换衣服,一边盘算着。

    沂水陷落乃是大罪,现在必须尽快赶到附近的城池,先参他钟庆渊一本,告他擅自追击魏军,致使沂水陷落,只有把罪责都推到他的头上,自己才能逃得一命……

    对了,还有王庭,这家伙是唯一的知情人,最好死在乱军之中,这样便死无对证,要是他侥幸活下来,还得想个办法将他弄死。

    想到这里,上官不达的手脚立刻又快了三分。

    魏军攻城出奇地顺利,从入城到剿灭所有抵抗不到两个时辰,迅速控制了沂水全城,缴获大批粮草军资。

    战后,洪启站在堆积如山的粮草军械面前,冷汗直流。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北武卫要是真的按照原定计划全力攻城,沂水城至少能守上个一年半载,到时候他们恐怕早就成了武陵王的刀下之鬼。

    “洪将军,方才有人突围,明显就是沂水要员,为何不让我军拦截?”

    田忠扛着滴血的大刀,兴冲冲地向洪启走来,人还没到,洪亮的声音便先传进了洪启的耳朵。

    洪启笑道:“沂水重镇,城大路长,我军兵力不足,不宜分兵拦截,另外锦囊上说如遇沂水权贵突围,任由其离去便可,切勿拦截。”

    听到锦囊二字,田忠立时肃然起敬。

    “真想不到,这沂水守军竟然如此之少,而且就连城门都没关……”

    洪启也是心中感慨:“是啊,那位徐小侯爷运筹帷幄,决胜百里之外,果真智极近妖……”

    田忠下意识点附和道:“刚听见他的锦囊时,只觉乱七八糟,莫名其妙,没想到一打起仗来全都如他所料,真是少年英雄,不服不行。”

    洪启哈哈大笑:“能让你田老兄服气的人还真没几个,等回去一定要让徐佐领多敬你几杯,也好不让你白白敬佩一场。”

    田忠摆手道:“洪老弟休要臊我,我老田向来佩服有才之人,实话跟你讲,此战之后我有一种预感,这徐小侯爷横空出世,天下格局或将大变啊。”

    “哦?”

    洪启目光一凝,连忙问道:“此话怎讲?”

    田忠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便压低声音说道:“你不觉得他和武陵王当年力挽狂澜的时候如出一辙吗?”

    “你是说……”

    “说不定咱们大魏国也要出个武陵王喽,哈哈哈哈!”

    洪启闻言顿时大惊失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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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7031/ 第一时间欣赏谋断星河最新章节! 作者:稻草天师所写的《谋断星河》为转载作品,谋断星河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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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断星河介绍:
书友群:114906232。太阳系毁灭前夕,人类唯一一位宇宙级舰队指挥官意外穿越,成为大魏靖武侯义子徐锐。那是一个战火纷飞,百家争鸣,仁人志士崭露头角,冒险家们飞黄腾达的精彩世界。时代的浪潮将徐锐这个懒汉推到台前,练新军、办企业、兴制造、破奇案,历经文武之争、道统之辩、六子夺嫡,天下大乱,一路南征北战,奇谋不绝,官运亨通,稳如泰山,终以肉身成圣,天地为棋!本以为功成名就,可一切才刚刚开始。这个世界远比徐锐想得复杂,真正牵动命运的手还在宇宙之中来回挥舞,当历史的洪流冲向大海,他还将以无上的智慧重归银河,书写新的传奇!谋断星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谋断星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谋断星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