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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全文阅读

作者:眉师娘     奔腾年代——向南向北txt下载     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49 归来的萤火虫

    尽管前面已经吃了一盆鱼,到了六点多钟的时候,张晨又感到有点饿了,然后想起来,自己中午几乎没吃,今天一天,到胃里的食物总量并没有多少。

    想到这里,张晨自己也笑了起来,骂道,想吃就吃,找那么多理由干嘛?

    他一个人走去下面食堂吃饭,不等刘立杆谭淑珍他们了,他知道他们这个时候,肯定是和裘书记、郑主任,在哪个酒店,一起举杯庆祝签约成功,一下子还回不来。

    张晨在食堂里碰到了海根哥,海根哥看到他有点躲闪,实在是闪避不开,他这才看着张晨,有些歉意地说:“三堡那里……”

    这神情,倒好像三堡那里要拆迁,是他的错似的。

    张晨点了点头,和海根说:“我昨晚就知道了,他们昨天找我,就是告诉我这个事,对了,我们的厂会搬去高沙,海根哥,你知道高沙吗?”

    “知道,知道。”海根连忙说。

    “今天已经签了土地转让协议,我们会在那里造新厂房,那位置还不错,在高沙村的最口子上,就靠近下沙开发区一号路和二号路转弯这个地方。”张晨说。

    海根如释重负,他说:“那里也蛮好,进出城还是很方便的。”

    “对对,我今天开了,那地方离公司这里,路是远了一点,但直直的一条路就到了。”

    张晨说着,想起了一件事,他说:“对了,海根哥,三堡那里要拆迁了,你和桂花姐,还有婶,包括房东大哥,这次就不要另外找房子了,就住这楼上来,等回迁,那最早都是一年以后的事。”

    海根说好,我和桂花他们说一声。

    吃完晚饭,张晨回到了办公室里,他想到了,那里既然已经定下来,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他要马上把那整个厂区的规划做出来,包括厂房和办公楼的设计,都必须马上做出来。

    赶时间的话,张木生这几天就会进场,所有的手续,他们肯定是边干边报。

    张晨拿出了速写本,画了起来,下午去过那个地方,虽然具体的尺寸他不知道,但知道整块地形是个长方形,他先画出了一个长方形,然后把它一分为二。

    新的工厂,应该和老工厂不一样,他想到了老倪在柯桥的那个大华化纤,他觉得那个规划还是合理的,那就是必须把生产区和生活区隔开,分成两个不同的区域。

    张晨把那个长方形一分为二,前面五十亩,也就是靠近一号路尽头这里,作为生产区,后面二十二点三亩,作为生活区。

    他工厂的大门,就朝着一号路开,等于是从一号路,直直地就可以开进他的工厂。

    他比老倪那里有优势的是,他不需要另外再去开一条路,边上现成就有一条文渊路,把宿舍区的大门,开向文渊路就可以,从工厂去后面宿舍,只要走出大门,从边上的文渊路走过去就可以。

    为了工人上下班方便,张晨还想到了,在厂区和宿舍区之间,开一道四米五宽的后门,这道门,门旁造一个值班室,有人值守。

    有紧急情况的时候,可以作为两个区域的安全通道,平时上下班的时间,也可以把门打开,这样工人就不需要从厂外绕一个远路,而是通过这道门就可以进出。

    上班的时间,这道伸缩门就会关闭,阻断两个区域的通行。

    整体的划分安排好,接下来,张晨就要开始安排这两个区域,每一个区域的布局。

    先易而难,张晨的目光,先盯着生活区,生活区很简单,只要满足它的功能需求就可以,整个建筑的外形设计,也中规中矩就行,并不需要有什么出彩之处。

    它必须是由食堂和宿舍这两部分组成。

    张晨在纸上先画一个院子,这是生活区的中心,院子的中间,是两块篮球场,边上一圈是绿化带,也可以说是小花园,这是供工人活动和休憩的场所。

    所有的房子,就围着篮球场和花园,分三面布局,紧挨着后面围墙,竖着两幢长长的五层楼房,是集体宿舍,横着再竖一幢,也是集体宿舍,这三幢集体宿舍,形成了一个倒l形,它们需要能容纳三千人的住宿。

    每个房间六个人,集体宿舍里,不再设公共卫生间,张晨认为,只要有公共卫生间,那就必然是卫生的死角,一点也不卫生。

    张晨决定取消公共卫生间,而是在每个房间,设一个独立的卫生间。

    靠近生产区这边,并排的一长溜,是一大两小两幢房子,大的那一幢,是三层楼,一楼和二楼是员工食堂,三楼是工人俱乐部,这里设有乒乓球和羽毛球馆,还有图书馆。

    两幢小的,是两幢六层的多层建筑,每幢一层六套房子,每套六十五个平方,和他们“锦绣家园”的房子一样大,两幢楼一共是七十二套房子。

    这七十二套房子,是给厂里的管理人员住的,张晨觉得,一个工厂要稳定,中层管理人员的稳定是最主要的,这些人大都已经成家,有些是双方都在他们工厂,要想他们稳定,最主要的,就是要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

    他们会有小孩,小孩要上幼儿园上小学中学,总不能让他们拖家带口地去住集体宿舍。

    生活区的大门朝向文渊路,连通生产区的那道小门,也靠近文渊路,两扇门,也是呈一个倒的l形,值班室就设在l形的那个顶角上,这样两扇门,值班的保安都可以兼顾到。

    整个生活区的布局安排好了,张晨看看,好像没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需要的就是,等刘立杆他们回来,根据那地界图的尺寸,把每幢房子的尺寸计算出来。

    长方形的地界,切去了后面生活区的二十二点三亩,就变成了一个正方形,让张晨觉得重要的是,这正方形怎么布局,这可关系到他们整个工厂的形象。

    他们这样一个面积和规模的工厂,即使是和开发区里面的那些企业相比,也不算小,整个工厂的规划和造型,也必须考虑到边上就是下沙开发区,里面有那么多世界一流公司的在华工厂。

    张晨觉得,自己的工厂,至少在外形上,不能被他们欺下去。

    所以他要好好考虑考虑。

    张晨站起来,走到了门口,摇了摇头,又退了回来,他本来想穿过小门,去隔壁的楼顶花园,刘立杆最喜欢站的那个栏杆边上,其实也是张晨喜欢去的地方。

    站在那里,看着眼前杭城中心的工地,那卷扬机刺啦刺啦,搅拌机咕咚咕咚的声音,对人的感官很刺激,让你觉得,仿佛能感受到大地的脉搏在跳动。

    走到门口,张晨才想起来,楼顶花园已经没有了,那里已经改建成了市场。

    张晨叹了口气,他不走到窗户前面,外面夜色已经降临,张晨看着对面的“锦绣江南”,和它倒映在江南运河里的,那一片璀璨的灯火。

    刚过完年,大家似乎都开始忙碌起来,对面“锦绣江南”的三幢写字楼里,所有的公司几乎都亮着灯,都有人在办公室里加班。

    所有的办公室,大家约好一样,在装修的时候,都选择了那种白炽光,而不是那种暖光,似乎大家都认可,办公室里,就应该是这么明亮而带有点冷酷的,就应该这么的不通情理。

    这一片的白炽光倒映在运河里,白晃晃、蓝荧荧的一片,好像落了一大片的雪。

    张晨心里一动,他想到了那个遥远的海城,想到了自己在老谢的厂房前面,被黑暗中的那一团的蓝荧荧的亮光所吸引,走近一看,原来是萤火虫。

    张晨想到了那个,还在纸上就破灭的“中国城”,差点就叫了起来,对啊,那一个设计,不是正好可以搬到这里来吗,那种未来感和工业感,放到这里,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张晨几乎一秒钟就决定了,就是它,厂房的外墙,就采用波纹铝板,还是横的,一楞一楞如同银色的波浪层层推进,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它都会熠熠闪光。

    决定采用波纹铝板做外墙,整个厂房的形象就立体起来,它必须是一个整体,必须有足够大的体积,不如此就不能显示它的气势,张晨马上就否定了自己原来一期二期的想法,这个厂房,没有一期和二期,它要下来,就必须是整个地下来。

    要划分,也只有到里面划分。

    张晨决定,整个厂房,分为三层,单层一万八千平方,这么大的一个庞然大物,够了够了,可以把整个厂区的气势烘托出来了。

    单层这么大的面积,当然不可能是一个车间,就是出于安全的考虑,也不可能,消防验收也不会通过,张晨想好了,里面就用一道道的卷闸门,隔离出一个个车间,这样也达到了消防的要求。

    这些卷闸门,平时是关着的,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开启,这也方便车间与车间之间,物料的传递。

    这是一个好主意,就这么定了,防火的隔离卷闸门,也成为了他们内部的隔断,需要的时候,就启用一片,暂时还不需要的时候,那些空间,就让它保留原初的状态。

    一万八千方是个整体,上下三层也是一个整体,为了不破坏这整体的效果,就不能采用开大窗的方式。

    特别是朝着一号路的这一面。

    最多只能在两侧,做出一排排的小圆窗,类似于军舰和飞机的那种舷窗的效果。

    但是这样,外形的效果是达到了,但对厂房里面而言,采光就不够了。

    这又是一个矛盾。

    怎么办?

    张晨看着外面江南运河粼粼的波光,沉思着。

1150 我们的工厂向太阳

    张晨走回到办公桌前,坐了下来,他拿过了纸笔,还是像他以往的习惯那样,用笔在纸上漫无目的地画着,纸上,马上就出线了一条条杂乱无章的线条,他要在这一堆的杂乱无章里,寻找出他的厂房,应该是什么形状的。

    一张纸很快被这些乱麻般的线条占满,张晨把它扔到了一边,又拿过了另外一张白纸。

    他先画了一个正方形,然后自己马上就否定掉了,这样四四方方的建筑,从那个方面看,都太死板。

    接着,张晨又画出了一个半圆形,自己也把自己枪毙了,这一次不是因为太死板,也不是因为半圆形或月牙形不好看,而是,这种造型的建筑,它内部空间的利用率很低,特别是对工厂来说。

    原则上,他们这样的工厂,内部的空间还是要求方正,要求一排一排的缝纫机,能摆放得整整齐齐,这也是从方便现场管理,和车间内物料运送的便捷考虑的。

    你不能把缝纫机摆放的参差不齐,那样,不管是主管巡视他下面的组,还是运送裁片和成品半成品,磕磕绊绊,就像在捉迷藏,那样肯定是不行的。

    从车间内部的空间需求考虑,不是长方形,就是正方形,谢谢你不用再别出心裁,车间里面和建筑的外形不一样,里面永远是实用主义占上峰。

    张晨接着画出了一个凹形,这是从月牙形演变过来的。

    他的眼前一亮,敏感地觉得,这才是最理想的形状,凹形的缺口朝着大门,他把这个缺口加大,横向拉长,有了,在这个拉长的缺口里,张晨马上想到了,正好可以放进一幢正方形的办公楼,办公楼的前部,稍稍凸出凹形的两端,这样才不显得死板。

    几乎不加思索,就确定了,这办公楼,就和他们的“湖畔油画馆”一样,外墙做成全玻璃的。

    哈哈,这也太**了吧?一座三层的玻璃办公楼,镶嵌在那巨大的波纹铝板的建筑中间,完全是相得益彰,整个布局,霎时就灵动而又大气起来。

    因为有办公楼的遮挡,那凹字形的厂房,朝向中间办公楼的这面,一层就可以有一排巨大的窗户,这样就解决了车间的采光问题。

    同时,为了方便办公室人员和车间的联系,可以在正方形办公楼的后面,做一条通道,通往后面凹字形的车间。

    就像一个开关,开关打开,就把一切都照亮了,张晨苦恼的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张晨不禁又笑了起来。

    张晨迫不及待地从柜子里拿出了铅画纸和颜料、笔,他要把这整个厂区的形象,在纸上定格,也就是把自己的思绪定格。

    他要看看自己的工厂,在下沙的蓝天白云下,是什么样的效果。

    张晨画画,本来出手就很快,胸有成竹后,就更快,快到有点让自己都喘不过气来,只不过用了半个小时,他就把一张效果图画好了,画完最后一笔,张晨感觉自己就像刚进行完一次剧烈的运动,心怦怦乱跳,人都快要窒息了。

    他把笔一扔,走到了沙发那里,一屁股坐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人却因为激动而颤栗起来。

    因为他心里很有把握,那边的会议桌上,就离他几米远的地方,有一幅近乎完美的效果图,静静地躺在那里。

    它几乎不像是自己画出来的,而是它自己从他的大脑和手里蹦出来的,身手敏捷,他都没有办法控制住它。

    等到自己慢慢平静下来,张晨心里很想过去再看一眼,又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这种**。

    他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又喝了几口水,似乎是故意在拖延着,再次看到它的时间,这就好像是在看一本好书或一部好电影,你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它,又很怕一下子就把它看完了。

    张晨站了起来,眼睛却故意地不去看会议桌,而是再次走到了窗前,看着外面的江南运河和“锦绣江南。”

    现在的“锦绣江南”,有一半的办公室已经人去屋空,连灯也熄灭了,江南运河也因此黯淡起来。

    张晨站在窗前抽着烟,一支烟抽完,他把烟头在窗玻璃上揿灭,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一弹,想把烟头弹到墙脚的废纸篓里,烟头却失了准星,弹到墙上,然后掉在地上。

    张晨懒得去捡,转身朝会议桌走去,他故意装作是漫不经心的样子,走到了那幅效果图前,还是觉得眼睛一亮。

    “还不错,张晨,你这个家伙还不错。”张晨嘀咕了一句,“侬脑子还没有瓦特。”

    张晨盯着这张效果图看看,确认没有地方需要修改了,这才点了点头。

    他走回到沙发那里坐下,拿起手机,给小昭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这里的土地转让协议,已经签掉了,还是杆子和谭淑珍去谈的。

    小昭在电话里吃吃地笑着。

    张晨也笑了,他说:“不是我不去谈,是他们把我赶走的。”

    “我知道,亲爱的。”小昭说。

    “师父,我们的新厂,在什么地方?”小昭的电话里,贺红梅大声叫道。

    “就在下沙开发区那里,一号路和二号路的转弯处……”

    “我知道了,是不是文渊路口,那地方有一个做水泥预制板和空心砖的?”贺红梅问。

    张晨奇道:“你怎么会知道,还这么清楚?”

    “笨蛋,我们学校也搬去下沙了啊。”贺红梅骂道,“我每次回学校,都是走这条路,我怎么会不知道?”

    张晨大笑,他说好好,我把这个给忘记了。

    “那地方不错。”贺红梅说,“我以前经过那里,经常会想,这么大的一片空地,不知道以后这里会拿来干什么,哈哈,原来以后就是我们的厂。”

    “对对。”张晨说,“那你知不知道,那里有一家麻辣鱼很好吃,比我们原来吃过的,好吃十倍,二十倍,老板也是你们四川人。”

    “真的吗?”小昭和贺红梅同时叫道。

    “当然是真的,我下午一个人都吃了一盆,还有酸萝卜。”张晨说,“哎,贺红梅,这店就在一号路,你居然没有去吃过?”

    “笨蛋,我读书的时候,我们学校还没搬去下沙,还在文一路。”贺红梅骂道。

    张晨明白了,他说:“那可以,等你回来,那里可以当成你和杆子清账的基地了。”

    贺红梅和小昭听到了,在电话里大笑。

    等她们笑完,张晨颇有些得意地说:“今天不仅协议签掉了,我连工厂的效果图都画好了。”

    “这么快?亲爱的,你设计出来的我们工厂,是怎么样的?”小昭问。

    贺红梅在边上,也开玩笑地说:“快快,亲爱的,快告诉我们。”

    小昭和张晨大笑。

    张晨在电话里,把自己的设计和她们说了,小昭叹了口气,说:“怎么办啊,亲爱的,我现在就想看看你的效果图。”

    张晨说:“我也很想给你们看啊,可惜鞭长莫及。”

    “视频,视频!亲爱的快视频!”贺红梅叫道。

    张晨眼睛一亮,对啊,可以视频啊。

    他赶紧跑到了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再打开msn,点了贺红梅的头像,对话框出来之后,张晨叫道,等等等等,我去拿过来。

    张晨跑到了会议桌那里,拿过了效果图,回到电脑前,把效果图举起来,对着摄像头,人不停地朝后面退着,直到整幅画都进入了摄像头。

    “不要动,不要动,你一动就都是马赛克。”贺红梅叫道。

    张晨站住了,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拿着效果图的手不要抖动,效果图在电脑里,渐渐地清晰起来。

    张晨看到,小昭和贺红梅两个人的脑袋,都快钻进电脑里了,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太酷了,师父!”贺红梅叫道。

    “拆吧,拆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不要三堡那个破厂了,我要这个新厂。”小昭叫道。

    张晨逗她:“那老公也是旧的,要不要也换新的?”

    小昭摇了摇头:“老公算了,老公就是老陈醋,还是越旧越好。”

    张晨大笑,贺红梅拿眼瞪着小昭,骂道:“你们两个,要不要这么恶心,这样来刺激我?”

    小昭笑道:“怎样,眼红啊,眼红也去街上抓一个啊。”

    贺红梅捶了小昭一下说:“我要把你赶走了,让你滚回杭城,天天泡在老陈醋里。”

    张晨和小昭,忍不住地笑。

    “这么开心,张晨,你在干什么?”

    刘立杆叫着,从门外进来,谭淑珍和老谭、张木生,也跟着进来。

    张晨看了看他说:“在和你的债主聊天。”

    “我的债主,谁呀?老乔还是蔡小姐?”

    刘立杆说着走了过来,看到屏幕上的贺红梅和小昭,鄙夷地说:“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四川妹,我欠她的,是毛毛雨。”

    贺红梅叫道:“刘立杆,你听着,你欠我的不多,但我肯定是你最难缠的债主,我会追杀你一辈子。”

    “追我一辈子?四川妹,你要不要这么痴情?”刘立杆问。

    “滚!是追杀,还追你,我去追公共汽车,也不会追你。”

    电脑里外的人都大笑,谭淑珍走过来,看到了里面的贺红梅和小昭,赶紧和她们聊了起来。

    刘立杆转身看到了张晨手里的效果图,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你说呢。”

    刘立杆看了一下叫了起来:“我操,这不会是你工厂的效果图吧,这么快就出来了?”

    张晨笑道:“还就是。”

    老谭和张木生听到,也过来看,刘立杆一把把效果图抢了过去,和他们说,来来,我们来看看。

    老谭和张晨说:“真快,我们在来的路上,还在算多少时间,可以把图纸拿出来。”

    张木生也叫道:“太好了,这样,明天就可以让人去勘探了。”

1151 你往哪里逃

    五个人走去了会议桌那里,围着那张效果图,商量了起来。

    对张晨的设计,大家都赞不绝口,但看到这么大体量的建筑,谭淑珍犹豫了起来,问张木生,加起来有十万方了,可以拿下吗?

    张木生问张晨:“张总,哪些可以放在后面做,或者说工期可以拖一下的?”

    张晨说不多,就是宿舍区这里,一幢集体宿舍和一幢宿舍楼,可以延迟。

    “不是,这两幢宿舍楼都可以延迟。”刘立杆前面听了张晨,把每幢建筑的功能都介绍了以后,他看着效果图说:

    “只要把这两幢集体宿舍先拿下来,就可以了,管理人员,可以暂时先在集体宿舍里将就一下。”

    张晨说可以。

    老谭说:“这样就是这三幢可以延后,这一来倒简单了,最难施工的项目已经排除出去。”

    张木生用手指点着厂房和办公楼,和他们说:

    “只要人手够,设备多跟上去,应该可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这两座建筑的框架浇下来,不行的话,车间这个也可以分段进行,这两块下来了,好在它们的外墙,都要交给其他的单位施工,不是我们施工,我们的人,可以转到生活区和路面的浇筑。”

    “室内的施工也不多,就是地面和天花板的处理,连隔断墙都是卷闸门。”老谭说,“但这样一来,外协单位就很重要了,他们可不是我们自己的人,自己的人,可以拿着鞭子在后面赶,外协单位,谁拖后腿就前功尽弃。”

    “我晚上就会根据宗地图,把每幢建筑的具体尺寸算出来,还有,我会把标准的平面图做出来,我传真给你,这样你那里,明天就可以把建筑设计图和施工图安排下去。”张晨和张木生说。

    “可以,这样的话,我让他们明天就去勘探,最主要的是,明天就要把波纹板和玻璃的用量算出来,生产波纹板和玻璃的工厂,也需要备料的时间,只要是料备好了,我想安装不是问题。”

    张木生指着那凹形的厂房说:“这么大的车间,电路水路,肯定是分几路进去的,我们可以让他们从这侧安装到那侧,这样,你们自己需要的水电和蒸汽管道的安装,也可以跟上。”

    张晨说好,哪怕是办公室迟些日子下来,也没有问题,最主要的,是集体宿舍和一半的车间可以下来,能让我三堡的工人过去,有地方住,有地方干活就可以。

    张木生点了点头。

    刘立杆和老谭、张木生说:

    “所有的手续,都我来办,张木生你就集中精力对付工地,老谭你盯着外协厂,让他们一天也不能耽误,人手就从各工地抽,反正一句话,这个项目第一,哪怕把我们自己的项目,交给别人去做,也要把这个项目按时赶出来,不然会出大事。”

    老谭和张木生都说好。

    老谭和张木生走后,张晨马上就坐下来,开始计算起来,他要把所有的数据都算出来,还要把精确的平面图做出来。

    刘立杆和张晨说,你也不要做小图,直接做大图,也不用传真,交给我,我明天给老谭就是。

    张晨说好。

    刘立杆和谭淑珍,为了不打扰张晨工作,两个人走了出去,回自己房间。

    谭淑珍洗完了澡,走过来,看到张晨的一些数据已经出来,她就去拿过一个计算器,复核起这些数据,这纸上的每一个数据,都至关重要,不容许有一点点的错误,不然它们落实到施工图上,而工人又是按图纸施工,最后会出洋相。

    刘立杆也走进来,看看他们两个在工作,没他什么事,干脆就走到了张晨的办公桌前坐下,上起了网。

    张晨和谭淑珍,一直忙到凌晨三点钟,才忙完毕。

    张晨把东西都交给了刘立杆,刘立杆和张晨说,好了,接下去,这里面就没有你什么事了,从申领土地证到办施工的手续,都我自己去办,工程上,老谭会管,你还是把你的精力,花在生产,和怎么还那个美国妞的债上。

    张晨说好,谢谢你们!

    “谢屁。”刘立杆说,“对了,张晨,那三堡村,要是再来找你谈拆迁的事,你就当个传声筒,把他们的话,传给谭淑珍就可以,让她去处理,你什么都不要答应,明白了吗?你一点头,就亏大了,对他们来说,当然是希望你什么都点头最好。”

    “对,杆子说的对。”谭淑珍说,“这拆迁款,有一个总量控制,你拿多了,他们村里就少了,他们最好你一分不要拿,但他们又不是你爸爸,你何必还买他们的账,不要白不要。”

    “收储中心这里,我明天就会去和储主任打个招呼,让他这里,给村里一点压力,你现在的好处是,那三堡不是五福村,五福村规模以上企业多,三堡就你一家,你的特例。

    “这是特例,就好办了,就可以有各种说法,可以特事特办,这钱,给谁不是给,多给你一点,又怎么了,总之,你不要乱点头就是。”刘立杆说。

    “张晨,接下去你最好连三堡都少去,村里打你电话,你就说你不在杭城,在北京、上海、美国地乱说,话要说的好听,反正骗死人也不偿命,你让他们找我,上次印的名片,还没用完,我还是你这里的常务副总,我会想办法拖着他们。

    “只要拖着,他们就明白了,我们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少来糊弄我们,我们要先成为他们的心病,他们才会想到要来治病,怎么治,真金白银,你放心,等他们先自动把条件抬上去,我们再来加码,知道了吗,张晨?”谭淑珍说。

    张晨看着刘立杆和谭淑珍,一本正经地说:“爸爸,妈妈,孩儿明白了。”

    刘立杆和谭淑珍大笑。

    “走走,我无所事事一个晚上,肚子都饿了,你们不饿?去龙翔桥宵夜。”刘立杆叫道。

    三个人去了龙翔桥,宵夜完毕,张晨看看手表,都四点多了,人却还是很兴奋,没有睡意。

    三个人一起回到动感地带,刘立杆和谭淑珍去房间睡觉,张晨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把空调开足,泡了一杯浓茶。

    他也不准备回桃花源,天都快亮了,跑来跑去的太麻烦,他想就在这办公室的沙发上,倒一下。

    他把灯关了,人倒在沙发上,大脑却高速地运转,他想到等高沙那里都建好,三堡的工厂,无论如何,还是会停两天,那么多的机器设备要搬过去,还要摆放和安装到位,工人们也要搬东西,看样子,停两天是必须的。

    但有办法,那就是前一天可以加班到通宵,这样,半天的生产量就拿回来了,实际等于是停了一天半,这样的停工,他还停得起。

    还是没有睡意,他索性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朝外面看,他看到对面的“锦绣江南”,还有一间办公室的灯孤零零地亮着,他算了一下,那里应该是老倪的公司,看样子他公司里的什么人,下班连灯都忘了关了。

    好久没有见老倪了,这老倪,据说现在养了两个前空姐,张晨在报纸上看到,他还买了一架私人飞机,报纸上穿着羊绒大衣,站在老倪身边的,听刘立杆说,就是那两个前空姐。

    张晨摇了摇头,笑了起来,他想起老倪给自己的印象,一直都是很正经的,没想到还是个花老头,这男人要是花,看样子什么年纪也不晚,刘立杆和二货,都是花在前半截,这老倪,是花在后半截。

    张晨走过去,把灯打开。

    他看到会议桌上,还没有收走的纸笔颜料,想起来了,索性再画两幅效果图,裱好,一幅放在自己的办公室,还有一幅,拿去给赵志刚,这会有镇定的作用。

    张晨一边画着画,一边心里很感慨,这是多大的事啊,没想到,一天的时间,就峰回路转,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

    但仔细想想,张晨还是觉得后怕,要是自己没有刘立杆谭淑珍他们这些朋友,凭自己一个人,哪怕你再有钱,土地你可以买贵的,拆迁款你可以少要,但光这中间一大堆的手续,可能就会跑死你,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用钱解决的。

    包括碰到一个建筑公司,而不是张木生,干到一半撂挑子,和你重新谈条件,你都会被逼得走投无路。

    没有他们,这一次拆迁,可能一下子就把自己将死了,你的工厂,中间不得不停工,管你的客户怎么催逼,管你怎么呼天抢地,也根本没有人会理你,对那些人来说,把你赶走,把土地腾出来卖,才是他们的头等大事,根本不会在乎企业的死活。

    当卖一块地的收益,高过几十家企业上缴的利税时,谁不杀鸡取卵。

    前几年最红的词叫招商引资,从去年开始,最红的词是经营城市。

    城市既然都拿来经营了,经营不就是有买有卖,那就肯定需要出卖一些东西,来换取一些东西,很不幸,张晨觉得,自己这样的企业实体,就在被出卖的范畴之内,不管是国有的还是民营的企业,都要被关停并转,要被迫迁移。

    好好的一条清泰街,两边那么多有特色的民国建筑,承载了那么多历史记忆的城站火车站,都可以说拆除就被拆除了,你一个小小的半亩田,算什么?

    要是不能自救,你就去死。

    一切都很简单。

    张晨一边想着一边画着,画是画好了,但张晨看着画中那湛蓝的天空,怎么感觉总是有些晦涩,但愿那一片的天空下面,是一块净土。

    张晨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1152 等姐姐

    张晨打了赵志刚的电话,让他过来一趟,赵志刚过来了,张晨把效果图给他看,赵志刚的眼睛睁得溜圆,问,这是我们的新工厂?

    张晨说对,今天就开始进场施工了,可以吧,对得起你吧?

    赵志刚嘿嘿地笑着,他问:“这工厂在什么地方?”

    “下沙开发区。”

    “那地方不错。”赵志刚说,“都是大企业。”

    “对,我们也是大企业啊。”

    赵志刚咂了咂嘴说:“这么大的一个工厂,真是过瘾,这图送给我了。”

    “好。”张晨说,“不过,不要在办公室贴出来,给主管们开会的时候,可以给他们看。”

    “为什么?”赵志刚问,“我还想贴到员工餐厅去,让工人都可以看到。”

    张晨本来想告诉他,就是不能让三堡村里的人知道,自己已经准备好搬迁了,这样就可以增加谭淑珍和他们谈判的筹码,但转念一想,其实这事,还真瞒不住,只怕是昨天谭淑珍他们,刚和高沙村签完协议,三堡这里就知道了。

    “算了,你想贴哪里就去贴哪里好了。”张晨说。

    赵志刚连忙说好好。

    “不过,这段时间,我基本不会去三堡厂里,厂里你盯着点。”张晨说,“还有,村委会的人要是问你,你就说我应该都在全国各地出差,现在这个时候,是我们公司最忙的时候,你让他们打我电话就是。”

    赵志刚说好,不过马上问:“这又是为什么?”

    “兵不厌诈,明白吗,拆迁的事情,我不管,都刘总谭总在管,明白吗?”

    张晨说着,赵志刚大概明白了,他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张晨问。

    赵志刚说:“是你太好说话了吧?拆迁这种事,谁好说话谁倒霉,他们村里,昨天都快打起来了。”

    “为什么?”张晨问。

    “条件谈不拢啊,那书记和主任,昨天上人家家里去谈,被赶出来了,人家说了,要拆,全村你们两户人家先拆,你们拆了,再来和我们谈,本村人,他们有什么办法,不好弄。”

    张晨点点头,明白了,他说:“对了,只要有人来找你谈拆迁的事,你态度一定要好,就说,我们公司肯定会配合的,但具体的事,不归你管,明白吗。”

    “我知道了,先拖着呗,越拖到后面,他们越着急,我们反正那边厂已经在造了,有什么好着急的。”赵志刚说。

    张晨笑骂道:“你们他妈的怎么一说起这个,一个个都比我厉害?”

    “你不是不厉害,你就是脸皮太薄,但这个时候,脸皮薄有什么用,你是个好人又有什么用,好人才吃亏,多补偿一点钱下来,哪怕请工人多吃几餐红烧肉,也比什么都好,老板,我说的对不对?”赵志刚问。

    张晨说对对,你句句都是真理,你不叫赵志刚,你就叫赵真理。

    赵志刚走了,张晨也站起来准备走,他要先回去“锦绣家园”睡一觉,然后去刘立杆他们那里蹭办公室。

    张晨担心三堡村里的人,会直接跑到公司的办公室来找他,他决定,接下去每天,就在刘立杆他们那里上班了,公司里的人有什么事,就让他们去那里找他。

    真要是不小心被三堡村里的人堵住,张晨觉得,自己和赵志刚说起来的时候一套一套的,但面对面,他们和自己谈起什么条件的时候,自己还真会像赵志刚说的那样,太好说话了。

    赵志刚是和人说话的时候,会脸红,但心里很坚持的,自己是脸不会红,但心里的城防,会马上失守。

    有一些东西,是天生的,你就是自己意识到了,也努力地想去改,没人的时候,你想得好好的,但一碰到人,就把想好的全忘光了。

    刘立杆和谭淑珍,把他赶走,不是没有道理的。

    ……

    慧娟在街上,一看到拆迁公告,就感到脑袋“嗡”地一下,她急急地跑回店里,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姐姐打了一个电话,姐姐在电话里,一听到这个事,也急了,她说,你等着,我马上过来。

    慧娟在店里坐立不安,这时候是下午两点多钟,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连厨师都已经下班了,要到四点钟才来。

    慧娟一个人在店里,把所有的碗都洗了,把晚上要用到的蔬菜也洗干净了,晾在那里,搞完了店堂里的卫生,又搞厨房的卫生。

    慧娟要攒钱还贷款,所以她连服务员或帮工也不敢雇一个,顾客在的时候,她自己就是老板娘兼服务员,顾客走了以后,她自己就是老板娘兼帮工兼服务员。

    书记和主任他们来吃饭的时候,她就是服务员兼陪酒的,外面的服务员工作,就由厨师兼任了,厨师老是抱怨说,自己这样一个人忙不过来,但忙不过来也没有办法,反正慧娟打定主意,她是不会雇服务员的。

    她给厨师加了一百五十块钱一个月的工资,和他明说了,这是你兼服务员的工资,这样,厨师也就没有什么话好说了,有时候看到碗多,慧娟又忙不过来的时候,他就来帮慧娟一把。

    慧娟知道,他是很想自己真的是她慧娟的男朋友的,但慧娟看不上他,她在心里鄙夷地想,要想当我男朋友,你至少也得把那假证,换成是真的。

    慧娟又不是傻的,她怎么不知道他那一级厨师的证是买来的,要是你这么年轻就是一级厨师,那你就是青年才俊,哪个饭店都会把你当个宝了,哪里会到这小饭店里来应聘。

    慧娟在他来应聘的那天,就把他的把戏给戳破了,把他的气焰杀下去了,然后和他说,虽然你是个假货,我也决定用你了,你以后给我老实一点。

    这个假一级厨师,当然是满口答应。

    慧娟在案板上搞卫生的时候发现,酱油没有了,慧娟骂了一声,这个死人,酱油没有了,下班的时候也不知道说一声。

    慧娟把卫生都搞好,在店堂里稍微坐了一会,这才站起身,锁好门,去街上买酱油去。

    快走到那个小超市时,她看到街上围着一堆人,在看着墙上贴着的什么,慧娟心里咯噔一下,马上就有了不好的预感,赶紧走过去,不用挤进人群,她就看到了是拆迁公告,慧娟的脑袋“嗡”地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段时间自己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慧娟连酱油都忘了买了,赶紧跑回店里,她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姐姐打电话。

    慧娟在店里坐立不安,姐姐还没有来,她在想是不是应该先去村委会问问,但马上把这个想法否决了,她觉得还是应该先等姐姐来,和姐姐一起去村委会。

    自己到这里,接手这个店,才几个月的时间,虽然村里的干部她都认识,但由于平时,她还提放着他们,所以她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始终还是保留在店家和顾客的这个程度,最多亲密了一点点,那也是她假装的,还没有真那么亲密。

    虽然她知道,这些老东西,是很想和自己亲密的,但她不愿意。

    慧娟从小到大,就是一个美人,对这样的人,这样的目光,她太熟悉了,读初中时的班主任,读高中时的校长,看她的时候,都有这样的眼光,让她觉得恶心,这也是慧娟的成绩再不好,不管是班主任还是校长或其他什么人,想给她补课,她也不要的原因。

    慧娟不时地走到门口,朝街那边看看,姐姐没有来,她又退了回来,在店里坐下,过了一会忍不住,她又走出去看看,姐姐还是没有来。

    姐姐现在是她唯一的依靠,她不敢把这个消息和父母说,那样他们会担心死的,她唯一能说,就是姐姐,能帮自己的,可能也只有姐姐了。

    在家里,她们就是姐妹俩,没有兄弟,计划生育政策的规定,哪怕是在农村,你有两个女儿了,也不能再生了,他们村里,计划生育管得还是很严的,村里像他们这种情况,有逃出去偷偷超生的,但她们父母,没有那么做。

    慧娟觉得姐姐比自己,和这里村委会的关系更好,跟着姐姐去,可能会更有效果,姐姐是嫁到杭城来的,但不是嫁到三堡这里,而是嫁到了转塘那边的凌家桥村。

    姐夫是个泥水匠,小包工头,姐姐到这里来开这个饭店,是因为姐夫在这里,三堡村委会大楼这个工地,干活的时候,姐姐跟过来帮助烧饭,这里的活干完了,姐夫去了其他工地,姐姐留下来,在这里开了个饭店,这个地方,原来是他们建工队,堆水泥的。

    建工队走后,房子留给了村里,姐姐是问村里租的。

    慧娟在店里等到了三点半,姐姐终于到了,两个人匆匆地聊了几句,姐姐问,那你有没有去村里问问?

    慧娟说没有,姐姐白了她一眼,有些不满地说,走走。

    走在路上,姐姐埋怨到,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到这里开店也几个月了,这里要拆迁,他们也没有告诉你?

    慧娟低着头不响,也不敢响。

    姐姐叹了口气:“要是我在这里,他们肯定一个月之前,就告诉我了。”

1153 现在还早

    慧娟跟在姐姐的后面,两个人到了村委会,一楼书记和主任的办公室里都没有人,只有一个文书在那里,看到姐姐,他就叫,哎呦,老板娘,稀客啊!

    姐姐问他,书记和主任去哪里了,文书说,他也不知道。

    到了二楼,看到葛会计的办公室门开着,姐姐带着慧娟,走了进去,葛会计看到她们,就笑了起来:

    “哎呦,两个老板娘一起来了,来来,快请坐。”

    姐姐笑着说:“葛会计,不够意思啊,拆迁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提前透露一点消息。”

    “前天,前天才下的通知。”葛会计打着哈哈说:“而且,没有人敢透露,上面可是下了死命令的,敢透露风声的……”

    葛会计说着,手掌横着在脖子前面一抹,问:“明白吗?”

    “少来,我在这里开店,你和我透露这种消息,透露得还少?这也要砍头的话,那你葛会计的头,不知道被砍掉多少次了。”姐姐说。

    葛会计大笑:“那也就是你啊,也只有对你会说,为了你,就是砍头也值得啊。”

    葛会计说着,拿眼瞟了慧娟一眼,姐姐皱了一下眉头。

    “好了,别拐头拐脑假惺惺了,书记和主任去哪里了?”姐姐问。

    “他们?现在都火烧屁股了,他们在办公室,哪里还待得住,肯定是在村里,大脑壳有没有被村民敲破都不知道,拆迁这种工作,哪里有那么好做,平时客客气气,一到这个时候,都是刁民。”葛会计说。

    “那我们那里呢,怎么办?”姐姐问。

    “放心好了,我们又不是街上那些人,那些人一句话,协议里写了,不可抗拒因素,没到时间的,连租金都不肯退,已经有好几家在闹了,租我们村里房子的,虽然协议里也有这一条,但我们的租金,一分不少都会退,这个已经定下来了。”

    “光退租金啊,我们那店,你也知道,是刚装修的。”姐姐说,“那装修的补偿,搬迁费、歇业补偿怎么办?”

    “这个,还没到那步,不骗你,不是还早吗,还有几个月时间呢,现在要处理的,是村民的事,租户这一块,还没有商量,你放心好了,村民的处理好了,接下来才是商量你们的事,租村里房子的,又不是你们一家,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葛会计说。

    “村里一点意向都没有?”姐姐问。

    “没有,真没到那一步,先安心做你们的生意去,有意向了,我肯定第一个告诉你们。我这样说,老板娘你觉得,诚意够不够?”葛会计问。

    姐姐赶紧说谢谢,谢谢!

    对方话已经说到这一步了,再问下去,就没有意思,反倒显得你不识好歹,姐姐站了起来,她说好,葛会计,谢谢你,改日我请你喝酒啊。

    “好好,其他人的酒我可以不喝,你老板娘的酒,我一定要喝。”

    葛会计说着,姐姐朝他妩媚地笑了一下,然后说,你忙,我们先走了。

    两个人离开了村委会,回到了店里,姐姐说,把门关上。

    慧娟把门给关上了。

    “给我倒杯水,一接到你电话就赶过来了,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姐姐说。

    慧娟赶紧给姐姐倒了一杯水过来,姐姐喝了一口,骂道:“这么烫,你想烫死我啊。”

    慧娟嗫嚅道:“现在还是冬天,哪里会有凉水。”

    姐姐瞪了她一眼:“你坐下,像根木头一样杵那里干嘛?”

    慧娟坐了下来。

    姐姐嘬起嘴,呼呼地吹着手里的水,想把水吹凉一点。

    “姐,我问过了,他们说,像我们这种情况,没有营业执照,这里还是违章建筑的,一分钱补偿也没有。”慧娟说。

    “你问过了?你问谁了?你要是问过,还需要我带你去村里问吗?”姐姐问。

    “就是那个,那天我去四季青,看到有人摆了个桌子在那里,说是法律服务,我问的他们。”慧娟说。

    姐姐不耐烦地说:“是法律服务给你钱还是村里给你钱?他要是说话比村里管用,那他还摆什么摊子,像个卖狗皮膏药的?”

    “人家那是义务服务。”

    “屁!村里的事,就是村里做主,那葛会计不是说了,还没商量到这事,还早呢,你担心什么?”

    慧娟扁了扁嘴:“我就是担心啊,姐,这里装修的钱,还有,给你的那些钱,可都是爸妈从信用社贷款来的。”

    姐姐把杯子往桌上一顿,骂道:“慧娟,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还觉得,是我骗你到这里来的,啊?!我不知道这钱是爸妈贷款来的,你以为我不急?我不急一接到你电话,就从转塘跑这里来?你知道我换了几趟公交车?”

    慧娟低下了头,不响了,不过,从心里,她还真的觉得,姐姐一直鼓动她来接手这个店,真有点诓自己过来的意思。

    这里的每一张桌子,哪怕破的,慧娟接手就扔了,姐姐也是算了钱的,这里的每一只盘子和碗,哪怕已经豁了口的,姐姐也是算了钱的,慧娟有一点不乐意的时候,姐姐就说,你和姐姐还算这么清楚?

    慧娟不敢响了,但在心里骂,那你和妹妹还算这么清楚?

    最过分的是,等到慧娟接手这里,都开始装修了,姐姐还跑来找她,和她说,还有一笔钱没有算,那就是转让费。

    “什么转让费?”慧娟问,“你没到期的房租,我不是已经算给你了吗,姐?”

    “哎呀,房租是房租,转让费是转让费,你到街上问问,哪个店面转让,没有转让费的,你不是喜欢去四季青吗,你去四季青问问,那转让费,是不是比房租还高。”

    慧娟无奈,只好给了她三千转让费,不然,姐姐又会骂,你和姐姐还算这么清楚?

    慧娟给了转让费后,跑到街上一问,人家告诉她,那从别人手里转让的,才会有转让费,直接从房东手里租的,就没有,而且这街上,最高的店面转让费,也就收两千。

    慧娟明白了,这姐姐是别人,所以要有转让费,而且特别别人,所以特别高。

    姐姐看了看慧娟,见她低着头,沉默着,姐姐叹了口气,她放缓了语气说:

    “慧娟,不是姐说你,这种事,本来就不需要姐跑过来,你自己就应该可以搞定,前面那葛会计说什么,你有没有听到,葛会计说,他就是砍头,也会把这消息透露给姐。

    “这不还没要砍头呢,就是前天才下的通知,他怎么前天没跑过来告诉你,听说,昨晚葛会计和书记、主任,都还在你这里吃饭了,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想到要告诉你?你好好想想,为什么?姐要是还在这里,不是姐吹牛,我保证他们乖乖地就告诉我了。”

    “你是你,我是我。”慧娟轻声说。

    “什么意思,慧娟?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有意思。”

    姐姐哼了一声,骂道:“不要一碰到事情,就这么个死样,就是天大的事情,也是要人想办法去解决的,你这么一副死样做给谁看,你以为人家看到你这么一副死样,就会同情你了?做梦!

    “慧娟,我知道你有傲气,还看不起姐姐,对吗,觉得姐姐的有些想法很龌龊,很贱,对啊,我承认,但有什么办法,我们家里是当官的,还是资本家,你是官小姐还是资本家家里的千金小姐?

    “什么都不是,我们家里,屁也没有,那你说说,人家凭什么来巴结我们?你凭什么傲气?要说爹妈给我们留下了什么,那就是我们都是女的,也还对得起我们,把我们生的还有几分姿色,比那些丑八怪还强点,要说资本,我们就这么一点资本,明白吗?

    “你能用好这一点资本,说不定人家还会巴结你,要是你连这个也不会用,对人还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那是你自己,把自己的那一点资本也糟蹋掉了,你就和丑八怪没什么区别。

    “出门在外,脑子灵活一点,不伤皮不伤肉的事,随意地奉承奉承这些臭男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以为你以后找到的老公,就香喷喷的?别做梦了,一样,一样也是臭男人。

    “像你姐夫这样,钱没有两个,做了两个工程,下面工人的工资都还欠着,他出去吃饭,也学会搂着人家大姑娘了,什么东西,我算是看透了,你守身如玉又怎么样,就为这样的臭男人守?”

    姐姐骂骂咧咧的,骂得自己头都晕了,她站了起来,看看慧娟还是低着头不响,姐姐摆了摆手说,好好,我该说的也都和你说了,怎么做看你自己,我走了,回去还要倒四趟公交车呢。

    姐姐说着就打开门,走了出去,慧娟赶紧站起来跟过去,想送送姐姐,但姐姐头也不回地,逃也似地走了。

    看着姐姐的背影,慧娟觉得,这个她觉得唯一可以依靠的姐姐,已经靠不住了。

    慧娟转身走回店里,“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她坐了下来,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门被推开了,厨师的脑袋,从门外伸了进来。

    “出去!”慧娟大声吼着。

    “我,我……我上班啊,都快四点了。”厨师指了指厨房说。

    慧娟放缓了语气,她说:“你回去吧,今天不开门了。”

    厨师“哦”了一声,退了出去,把门带上了。

    ……

    到杭城这么长时间了,每天都在店里忙,今天晚上,是慧娟第一次到西湖边来,她坐在那里,冷风吹在脸上有些刺骨,风中还带着湖水的腥臭。

    慧娟呆呆地看着眼前夜色中的西湖,天黑沉沉,湖水也黑沉沉的,连周围走来走去的人影,也黑沉沉的。

    什么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就是天堂啊,这样的破天堂,还不如一个被窝暖和。

    慧娟呆呆地想着,但就是没有起身。

1154 安有完卵

    慧娟没事的时候就会走出酒店的大门,往村委会那边走几步,远远地看着村委会。

    村委会现在比以前热闹多了,这幢大楼里,整天都有人进进出出,有嬉笑着进去,嬉笑着出来的,有骂骂咧咧进去,骂骂咧咧出来的,和以往不同的是,现在大门口,每天都站着很多联防队的队员。

    还多了各种各样的行政执法车,有车身上印着“工商执法”的,有印着“税务稽查”的,有印着“劳动督查”和“卫生巡查”的,还有印着“环境执法”的,少不了的,还有派出所的警车和消防队的吉普车。

    一看就是一派公务繁忙的样子。

    有一次,她甚至看到了街上开小百货店的老板,被两个联防队员,从大楼里拖出来,扔到了台阶下面。

    很多人围过去看,慧娟也跟了过去,那个老板四十几岁,一个男人,坐在地上哭哭啼啼的。

    从他的哭诉里,大家知道了,原来是他一个多月前,交了一年的房租,现在房东不肯退房租,说是合同里已经约定了,这个是不可抗力。

    不可抗力这一个生僻的词,如今成了三堡街上,大家耳熟能详的一个词。

    房东知道这个词,意味着自己可以不必退钱,租客知道这个词,意味着自己的钱打了水漂。

    大家都去翻自己的租房合同,看到里面有这个词的租客,垂头丧气,没有这个词的租客,眼里燃起了希望的火,觉得自己的钱还有着落。

    小百货的老板,房东不仅没有退他多缴的房租,什么装修补偿费和搬迁费、歇业补偿费,也一分没有,一句话,你要还想做生意,你就在这里继续做去,反正做到最后,你不走,也有推土机来赶你走,至于钱,一分没有。

    房东的理由也很理直气壮,他说,这些补偿,都是按户补偿的,臭不要脸的,你是我们家的人吗?补给我们家的钱,凭什么给你?装修?装修你看看有什么想拆的,你拆去好了,把我的房子装得这么乱七八糟,我没有让你给我恢复原状,已经是很客气了。

    街上的村民,马上形成了一个同盟,大家说好了,这钱,哪家也不能对租客松口,谁松口了,就是把大家都出卖了。

    房东不肯退钱,租客还真没有办法,吵吵他们不过,打就更不敢了,人家一个村里,亲戚一叫,几十上百个,提着家伙就来了,你怎么干的过他们?

    也有一些村民,平时和租客处得不错,又还有点良心,觉得这些租客,就这样漂泊异乡的,也很不容易,该给人家的钱,还是要给,不然会遭报应的。

    但他们也不能公开地违拗村民的同盟,他们也不敢声张,只能把租客叫进去,和他千交代万交代的,不要乱说,不要多事,你就做你自己的生意,该给你的钱,等你走的时候,一分不少都会给你,别人的事情你少管,知道吗?

    吃了这个定心丸,租客自然心里欢喜,但脸上还是和其他租客一样,做出愁眉苦脸的样子,只是,隔壁有什么租客和房东吵架,这些人,老老实实继续在店里待着,不会去凑热闹。

    村民们已经形成了同盟,租客很快就被分化,那些租村里房子的,已经被承诺会退房租,他们和慧娟不同,本来就没有装修,当然也不会想到还要什么装修补偿款,能把房租退给他们,他们已经很满意了。

    这些人,纷纷在门口贴出“拆迁大减价”的告示,专心地处理起自己的库存。

    自己的库存卖完了,还要去进货,继续“拆迁大减价”,这个时候,反倒变成了他们赚钱的黄金期。

    还有就是私下和房东有约定的,又分化了一批,也参加到了“拆迁大减价”的行列。

    剩下的那些,就是想闹,也掀不起什么浪头了,胆子小的,摸摸鼻子,跟着搞起了“拆迁大减价”,想趁这个机会,争取多赚一点钱,减少一些自己的损失。

    那些本来想闹一闹的,看到小百货的老板闹起来了,他们反倒平静了,还有好几个月呢,没必要现在和房东搞那么僵,他们心里是希望小百货的老板闹得越凶越好的,看看他会有什么结果,他要是闹成功了,他们也就有了和房东对峙的由头。

    但他们,是不会从行动上支持小百货老板的。

    什么时候,这个社会都是有这么多的人,希望别人成为先烈,来争取他们的权益,别人就是牺牲的时候,他们还觉得不满意,觉得你牺牲得不够大,给他们争取到的权益不够多。

    在房东那里没讨到便宜,小百货的老板,就只好找到村里,主任和书记,光自己村民的事情都焦头烂额了,看到他,就把他往外面赶,他们说,你租谁的房子,也不是我们叫你租的,是你们自己谈好的,有什么矛盾,也是你们自己去解决。

    自己解决不了的,你可以去法院起诉房东,你又不是我们村的村民,跑村委会来干嘛,我们村委会,没有义务来管你们这些烂事,走走走,出去出去。

    小百货的老板,赖着不走,联防队的人,二话不说,就把他架起来,扔到了外面。

    慧娟看着小百货的老板,心里更慌张了,她觉得他的今天,很可能就是自己的明天。

    慧娟看着他,心里十分的同情,围观的人已经慢慢散去,慧娟回去了自己店里,拿了一瓶水,走过去,递给了小百货的老板。

    慧娟看到台阶上的那几个联防队员,盯着她看,她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

    这个时候,你这样的举动,在别人看来,是有挑衅的意味的,会被认定,你和这小百货老板是一伙的,你也是想来闹事的人。

    慧娟赶紧回去自己店里。

    等到她过了一会,再走出酒店的大门,朝村委会那边看的时候,她看到连小百货的老板,也已经爬起来走了。

    慧娟叹了口气,是啊,这胳膊怎么扭得过大腿。

    从这里开始要拆迁之后,街上的人就多了起来,但这些人,都是从五堡七堡那边来的,他们是来这里逛街,买“拆迁大减价”的,实际上在这里租住房子的人,越来越少了,那些租的房子到期的,当然不会继续租,往五堡七堡搬了。

    三堡这里,原来租房子最多的,就是四季青服装市场的营业员,女孩子多的地方,男孩子跟着就会多,女孩子们走了,男孩子们跟着也就走了。

    最直接感受到这种人口迁移的,是慧娟,她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少了。

    那些从外面过来逛街的,一般是不会在这里吃饭的,就是吃饭,也不会找到慧娟店里来,她这里太偏了。

    原来住在三堡的,都知道她这个店,贪图她的店是新装修的,干净,店里一干净,很多人就觉得比那些邋里邋遢的店有情调,男孩子请女孩子吃饭,或女孩子自己吃饭,都喜欢到慧娟的店里来。

    当然,还有男孩子,就是因为慧娟来吃饭的。

    现在这些人一批批地都走了,慧娟店里的客人,就越来越少。

    相反,村委会的那几个人,到她这里吃饭的次数,却越来越多,这地方的拆迁动员工作开始之后,就有区里的、镇里的干部坐镇这里,还有各个部门协同作战的。

    三堡这里,最多的就是服装作坊,很多村民,就是靠出租自己的房子给这些服装作坊,做加工点,赚取租金的,这比租给人居住还划算,村民不想拆迁,很大的原因也是因为,拆迁了,然后回迁到楼房里,这部分的收入就没有了。

    村里、镇里,马上明白了这个关节,于是决定,从清理服装作坊开始入手,先断了你的财路,让你没了指望,再看你还同不同意拆迁。

    而要清理服装作坊,对村镇来说,太简单了,这些服装作坊,基本都是三无作坊,一大半的服装加工厂,是连营业执照也没有的,工商清查了一遍,贴了封条,这些作坊的老板,晚上就把封条撕了,搬出自己的缝纫机就逃了。

    有营业执照的也没有关系,警务室接着去查暂住证,你第二天就来办理了暂住证,那好,劳动局去查劳动合同,环保局去查排污许可证,这些作坊,哪里会有这些东西啊,拿到了处罚通知书,他就逃走了。

    最厉害的,后面还有税务和消防呢,这两个被查到,认真追究起来,是可以让你承担刑事责任的。

    这一招出来之后,只不过两个星期,三堡所有的服装加工厂就都消失了,村民们看着人去屋空,也有些气馁了。

    这么多有关部门的人进驻了三堡,三堡村里,每天的接待就少不了了,慧娟的那个包厢,天天都会上演书记、主任和会计,陪着不同的客人来吃饭,大大咧咧地招呼着慧娟,给这个敬酒,给那个敬酒。

    慧娟记住了姐姐的话,尽自己最大的限度和能力,奉承着他们,自己的命捏在他们的手里,姐姐说的没错,你根本就没有傲气的本钱。

    但是男人,从来都是得寸进尺的,葛会计已经每天都和慧娟说,你在这里陪着我们,让你那个厨师,可以先回去了。

    慧娟怎么敢,现在连外面都没有客人了,要是厨师再一走,这些人的手脚会怎么样,慧娟想都不敢想。

    慧娟笑意盈盈地和葛会计说,他不敢,这么多领导在这里,他怎么敢走,菜凉了他要热,菜不够他要添,他不会走的。

    葛会计白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1155 他们都走了

    好多次,在包厢里,慧娟陪他们喝了几杯酒后,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各位领导,我这里最后会怎么处理?

    书记笑而不语,主任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和她说,看你表现。

    主任一说,其他的人都笑了起来,慧娟的脸红了,想了想,还是继续问,什么表现?

    “喝酒的表现。”葛会计插话说。

    慧娟赶紧举起了杯子,说:“好,那我再敬各位领导一杯。”

    说完就自己一饮而尽,倒把那几个人晾在了那里,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边笑边摇头。

    慧娟看着他们,还奇怪我都喝了,为什么他们不喝,她不知道,这喝酒可不是仅仅说喝酒,表现也不是指表现。

    酒不是这样喝的。

    慧娟在陪着他们喝酒的时候,包厢的门开着,厨师时不时地会来门口晃荡,葛会计看着厌烦,一脚把门踢上。

    清静了一会,厨师又不时地会走进来,借故问慧娟这事那事,一桌子的人都听出来,他问的事都是假事,就是在没事找事,只有这个笨蛋,还觉得自己装的很像了。

    他这么不时地进进出出,一是慧娟事前有交代,第二也是真的担心,她会被这些人灌醉了。

    但对在包厢里喝酒的人来说,就觉得这酒喝得不舒畅了,怎么他妈的这么别扭?

    有时候大家好不容易,重新起了兴头,这家伙一进来,就把气氛全破坏了,不管搂着慧娟腰部的是谁的手,也不得不放开。

    毕竟,他们都知道,这厨师是慧娟的男朋友,而他给他们的,还真的没有什么好脸色,这可不是慧娟交代的,而是厨师的真情流露。

    一个已经没有好脸色的厨师兼男朋友,大家就有点忌惮,觉得不能去惹恼他,真惹恼了,把厨师逼成了李逵,那就不是好玩的,毕竟李逵手里的家伙,厨师在厨房也都有。

    厨师再进来的时候,慧娟正举着杯子,要敬书记的酒,书记的酒杯已经举起来了,看到厨师进来,他把酒杯往桌上一顿,没有碰没有喝,而是往外面赶她了,走走走,有什么事,你们出去说,我们这里谈工作呢。

    慧娟手里举着杯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额头沁出了汗珠,笑得有点僵,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还想在包厢里逗留,主任也粗着嗓子叫道,出去出去!

    这神情,就像是他前几天,往办公室门外赶小百货的老板。

    葛会计察言观色,他看看书记,又看看主任,暗暗叹了口气,心里在想,应该换地方了。

    村委会里,是没有专门负责安排这些杂事的办公室主任的,一个文书,毛还没有长齐,连和他们一起吃饭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很多的杂事,在村里,都是会计在安排,这也方便嘛,钱就在他那里,开支出去的,让主任签个字,这账就报掉了。

    三堡的街上,饭店可不是只有慧娟这一家,还有好几家,其中的一家,堂而皇之地就叫“三堡大酒店”,规模比慧娟这里还大,不过装修早已经旧了。

    “三堡大酒店”的老板姓吴,他那里也有两个包厢,吴老板早就到葛会计这里,来兜过村里的接待业务,但村委会的人,都好原来老板娘的那一口,一好她的菜,二当然是好她的人。

    最主要的,是嫌弃“三堡大酒店”在街的正当中,位置太醒目,老是在那里进进出出,影响不好,不如这僻静的酒店,连牌子都没有的,离村委会又近,没人看到,几步就到了。

    但现在,葛会计感觉不一样了,这里不是要拆迁了吗,这地方一到要拆迁,就有点兵荒马乱的味道,到处都乱哄哄的,谁还顾得到谁,就没有什么影响不影响的问题了。

    何况,他们现在每天做的,真的是重要的接待任务,上级的那些部门派人过来,都是来协助他们工作的,他们能不表示感谢,能不意思意思吗?

    连区长都说,现在五福和三堡的拆迁,是区里的头等大事,到了镇里,那镇长的话,说的更白,他说,我不管你们怎么干,也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你们只要能给我按时拆迁到位就可以。

    听听,为了拆迁工作,吃点喝点算什么呀。

    这都要拆迁了,其他的店,都在想着怎么裁人,这“三堡大酒店”,不仅没有裁人,还招了两个新的服务员,招的时候,是吴老板亲自面试的,长得要好,酒量要好,最关键的是,要没有男朋友。

    人招到位以后,还要他自己亲自培训,其实也没有培训什么,这两个本来就在四季青当营业员,口齿伶俐得很,吴老板只是把话和她们挑明了,她们要求的待遇,也谈妥了,这就可以了。

    两个人第一天来上班,吴老板就带着她们,又去找了葛会计。

    晚上再安排接待任务的时候,葛会计就和书记、主任说,今天我们换换口味。

    这一换,就换到了“三堡大酒店”。

    ……

    一连几天,村委会的人都没有来吃饭,慧娟的店里,变得冷冷清清,除了有一桌两桌的散客,那厨房的炉灶刚点燃,连炉膛都没有烧热,就要把火关了,有两天,更是连一个客人都没有,连炉子都没有点开过。

    慧娟和厨师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厨师每天把那些肉,拿出来化冻又放回去,最后都快坏了,两个人只好自己吃了,再去买新的肉。

    那水箱里的鱼和虾,都养死了,没办法,也只有自己吃了。

    吃了以后还是要养新的,总不能人家来了,你连什么最基本的鱼虾都没有吧?

    慧娟每天醒来的时候,扳起手指数数,每天晚上睡下去的时候,扳起手指数数,人就睡不着了,现在每天是出去的钱,远远大于进来的钱,这还不算厨师的工资和房子的房租和水电。

    店里没有客人,厨师在店里待着也难受,觉得自己每天到店里,是把自己变成了客人,还是那种不掏钱吃饭的客人,每天炉子打开,做的只是自己和慧娟的饭,吃饭的时候,看着桌上的鱼肉和虾,两个人也只能闷着头,一声不吭地吃,那滋味,比受刑还难受。

    慧娟坐在柜台里,愁眉苦脸的,厨师缩在厨房里,也愁眉苦脸的,慧娟到了厨房,看到新买的肉又不新鲜了,水箱里的鱼虾又快死了,无名火起,一把把水箱氧气泵的电源插头拔掉了,冲着水箱里的鱼虾喊,你们去死!

    这种时候,厨师觉得,自己在店里连立足的地方都没有了,他只能走了出去,走到外面街上。

    过了一会,厨师脸灰灰地回来了,他看了看坐在柜台里,冷着脸的慧娟,走过去,小小心心地说:“他们去三堡大酒店了。”

    慧娟就像被电触到一般,哆嗦了一下,脸变得煞白,然后抬起头来问:“你说什么?”

    “我看到他们,他们……就是村里的那些人,他们去三堡大酒店了。”厨师说。

    原来他们不是不吃饭,而是换了地方吃饭了,慧娟感到自己好像掉在了冰窟窿里,嘴上还硬着,“哼”了一声:

    “去就去,我还不稀罕,也懒得伺候!”

    嘴上说着,心里却感到了委屈,眼泪忍不住滚落下来。

    厨师连忙就走开了。

    这是为什么啊?慧娟想,自己已经很努力了,每天喝酒喝到了头昏,他们的手在自己的腰里和屁股上乱摸,自己也强忍着恶心,不像以前那样躲开了,为什么你们还不满意啊?

    你们到底还想要我干什么呀?

    你们一个个,可都是比我爸爸年纪还大的人了。

    第二天,快到吃晚饭的时候,慧娟走出了店门,远远地看着村委会那边,她站了二十分钟,看到了书记和主任、葛会计领着人出来,慧娟赶紧逃回了店里,她担心他们朝这里走来,自己被他们看到。

    过了一会,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慧娟走了出去,外面哪里有什么人啊,屁也没有,她再朝街那边看看,看到他们正朝街那边走去。

    慧娟忍不住跟了过去,越跟越近,她看到他们到了三堡大酒店的门口,门口有两个小姑娘,看到他们,就热情地迎了过来,然后一起进了酒店。

    原来厨师说的,都是真的。

    慧娟灰着脸,浑浑噩噩地往回走,走到了自己的酒店,酒店里空空荡荡的,一个客人也没有,慧娟走进了柜台里面坐下,呆呆地坐了一会,头趴在自己的手臂上,一动不动,好像是睡着了。

    她再抬起头,是被厨房里的炉火熊熊的声音惊动的,她伸头看了看店堂里面,还是一个客人也没有,这才知道,厨师这是在做他们自己的饭菜。

    慧娟想打姐姐的小灵通,按了两个号码,就把电话放下了,她都能猜出姐姐来了会怎么样,那就是先把她数落一顿,然后和她说,你知道我从转塘到这里,要换几趟公交?

    我知道啊,姐,不是四趟吗?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话可以和姐姐说的,姐,我已经不傲气了,我已经逆来顺受了,我已经像你说的那么机灵一点了,可他们还是去了三堡大酒店,姐,你说我能怎么办?

    厨师做好了饭菜,来叫慧娟去吃,慧娟说,我不饿,你吃吧。

    厨师迟疑了一下,和慧娟说,水箱里的鱼死了,明天要买新的了。

    慧娟不响。

    第二天起来,慧娟没有去买鱼,没有去买肉,连蔬菜都没有去买,就这样,一天也过去了,没有需求。

    再一天,她还是什么都没有买,一天也过去了,还是没有需求。

    到了第三天,慧娟和厨师说,你回去吧。

    “今天不开门了?”厨师问。

    “不是,我是说,你去另外找工作吧,这里,开不下去了。”慧娟说。

    厨师“哦”了一声,他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了,他转身走了出去,连这个月还有九天的工资,他也没有开口要,他觉得他开不了这个口。

    没有了厨师,但酒店还在,慧娟每天还是会去开门,会坐到柜台后面,或者呆呆地坐着,或者趴在自己的手臂上,饿了,她就自己去点火做点吃的,或者吃碗泡面。

    偶尔有客人进来,看到这场面就吓了一跳,问她,不营业?

    慧娟笑道:“门开在这里,当然营业。”

    客人坐下来,点好了菜,慧娟问:“不好意思,你能不能等时间久一点?”

    “多久?”客人问。

    “等我先去菜场买菜。”慧娟说。

    “我点的菜都没有,连香菇青菜都没有?”客人奇怪地问。

    慧娟点了点头。

    客人站了起来,说:“算了,那我还是下次来吧。”

    慧娟心里知道,没有下次了。

    没有厨师,也没有客人,但酒店还在,老板娘在,酒店当然就在,老板娘每天还要来开门,她还要等着村里商量的结果,她还要等装修补偿款、搬迁费和歇业补偿费呢。

    她还要等这些钱,去还爸妈信用社的贷款。

1156 你来我往,我往你来

    三堡所有的服装作坊都清理了,整个拆迁的速度,往前推进了一点,已经有村民表示同意拆迁,他们可以进屋测量了。

    区政府派驻到三堡村,联系拆迁工作的小杨,觉得松了口气,晚上在三堡大酒店吃饭的时候,他和书记、主任说,这些服装厂,总算都搬走了,老大难解决了。

    主任看了看他,和他说:“最大的还在这里,也是最难啃的骨头。”

    小杨问:“谁呀?不是没有了吗?”

    书记说:“半亩田,那些能赶走的,都是小儿科,跺跺脚,他们自己就会逃走的,这半亩田,才最难办。”

    “这有什么难办的,一样办理。”小杨说。

    “那你去办。”主任说。

    小杨豪气地说:“我去就我去,不就一个工厂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工商、公安、劳动、税务、环保、卫生、消防一起上,大部队进场,客客气气,搬走就算了,纹丝不动的,就查他个底朝天,我就不信,找不到他的把柄。”

    主任摇了摇头,他说:“还真不一定找得到,比我们严格的检查,人家也经历过。”

    “没有,没有我们就给他做一个。”小杨说。

    书记看着小杨,微微笑着,觉得他到底还是年轻,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小杨见书记看着自己笑,诧异了,问:“你笑什么?”

    “你知道这厂的老板是谁吗?”书记说。

    “谁呀?”

    “也是动感地带的老板。”书记说。

    小杨一听,就把头缩了回去,不敢吱声了。

    动感地带开张时候的那个盛况,给人的印象太深刻,北京来了一个副国级,省里的老大和老二,市里的老大和老二,都陪同剪彩,连柳成年,都只能站在最边上,可以说,那是整个杭城,这几年级别最高的一次商业剪彩活动。

    这样的企业,你还工商税务大部队带进场,你这不是找死吗?

    “那这厂里,你们去过吗?”小杨问。

    “何止去过,我们在发公告的前一天,还专门请这企业的老板吃了饭。”主任说,“可这二十多天过去了,我们这里热火朝天的,他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连个电话也没打过来,你说,有这么屏得住气的老板吗,一般人,早就来问东问西了。”

    小杨想了一下,他说:“看样子不好弄。”

    “是啊,所以我们才觉得,这可能是最难啃的骨头。”主任说。

    “不过,也有好消息。”

    书记说:“我们这里请他吃完了饭,人家和高沙那里,第二天就签了土地转让协议,七十二亩地全拿走,十万方的工厂,人家第三天就进场动工了,你说结不结棍?知道人家的实力了吗,不过,这至少说明,人家是已经打算搬,没有赖着不走的意思。”

    “不一定是好消息。”小杨摇了摇头说,“你们想,他要是没有钱,要等着这里的补偿款去建新厂房,那他会比我们还着急,但如果说拆迁款他根本不在乎,反倒麻烦,那他可能会,到时候厂往那边一搬,生产继续,这里慢慢和我们谈条件,他一点也不急。

    “到那个时候,我们就是想断人家的水电,也断不到他。”

    小杨一说,书记和主任,都觉得有道理。

    “不管了,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我明天先去他们厂里看看再说。”主任说。

    “好,我和你一起去。”小杨说。

    “来来,喝酒喝酒。”葛会计举起了杯,四个人碰了碰,一饮而尽,葛会计站起来,打开门叫了一声。

    那两个女孩子走了进来,一看到里面四个男的,心领神会,马上一个人坐在两个男的中间,朝左右笑笑,把自己坐成汉堡中间的夹心层。

    包厢里的气氛,马上就起来了。

    ……

    第二天,主任和小杨去了张晨他们三堡厂里,赵志刚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主任问赵志刚,那拆迁的公告,你们接到了吗?

    “早就接到了。”赵志刚说。

    “那你们这里,有什么打算?”小杨问。

    “搬啊,还会有什么打算,我们工厂,一天也不敢停下来的,停下来一天的损失就大了,要是不能按时出货,那客户索赔,损失就会更大。”

    赵志刚说着,主任和小杨都点点头。

    “对了,我们下沙那边的厂都已经开始造了,动作不要太快,你们想不想看看我们的工厂是什么样的?”

    赵志刚问,主任说好啊,你这里有什么,给我们看看。

    赵志刚带着他们,去了员工食堂里,请他们看新工厂的效果图,那图确实是很牛,主任惋惜道,这个工厂,要是早造在我们这里多好?

    赵志刚笑道:“那有什么用,现在不是还要拆。”

    主任愣了一下,尴尬地笑笑。

    小杨盯着那效果图看,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语带威胁地说:“这是在高沙吧?高沙不属于开发区,也是我们江干管。”

    主任看了看他,心里骂道,什么意思,要是威胁有用,你他妈的在这里就威胁人家啊,别说高沙,人家就是搬到你们区政府对面,你们也屁都不敢放一下吧。

    “管他谁管,我们是工厂,合法经营,我们是生产衣服的,又不是生产毒品。”赵志刚不屑地说,让小杨碰了个软钉子。

    “赵厂长,那你们那里工厂造好,搬过去后,这里怎么办?”主任问。

    赵志刚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我哪里会管这些事,我是管工厂的,工厂到哪里,我人到哪里,这里的事情,当然是公司处理。”

    “对了,你知不知道,张总现在在哪里?”主任问。

    “不知道,他到处跑的。”

    赵志刚说:“我们北京有自己的专卖店,上海有专卖店,上海还有两百多亩的物流基地,美国和台湾都有大客户,杭城乔司还有个工厂,米市河有个美术馆,延安路还有专卖店,体育场路有动感地带,谁知道他在哪里,主任你到我这里来,碰到过他几次?

    “他很少到这里来的,我都好长时间没有见过他了,有事情也是在网上视频,在网上说,现在连电话都很少打。”

    主任拍了拍赵志刚的肩膀,和他说:“有前途,江山佬,说明你们张老板,很相信你。”

    赵志刚脸红了,嘿嘿地笑着。

    主任和小杨,两个人走出了张晨他们的工厂,小杨问主任,这个张老板,会不会是在躲我们?

    “这个倒不会,我以前到这里来,确实很少碰到他,这个赵厂长说的没错,人家那么大的公司,天南地北的,怎么可能天天孵在这里,再说,他也不知道我们今天要来啊,还有,他有什么好躲我们的?”主任问。

    “怕我们找他谈拆迁的事。”小杨说。

    “那就不谈了?”主任笑道,“最终不是还要谈,他就是漫天要价,那也要把要价先告诉我们,总不能说,让我们去猜。”

    小杨想想主任这话,也有道理。

    “这个张老板,我和你说,人倒是客客气气的,老板做到这么大了,就和我们刚认识他,还是个小老板的时候一样,老板大起来了,架子是一点都没有大,你见到就知道了。”

    主任停了一下,继续说:“讲老实话,要是能多补偿他们一点,我还真愿意多补偿他,这补偿款又不是从我自己口袋里掏,可人情做下来,是自己的呀,谁不想和这么个大老板做朋友,杨科长,你也悠着点,结交了这种人,以后能派大用场的。”

    主任这话,就有点掏心掏肺的意思了,小杨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谢谢主任。

    “我给张老板打个电话,我和你说,我们以前打电话约他吃饭,都是一叫就灵的。”主任说。

    回到了主任的办公室,主任拿起电话,正准备打,小杨把电话按住了,他说,这张老板的公司在哪里,我都被你说好奇起来了,要么,我们直接去他公司里碰碰他?

    主任说好,心里明白,看样子这杨科长,心里还是有小九九,大有不要打草惊蛇的意思。

    两个人到了动感地带楼上,却看到张晨办公室的门关着,走到隔壁,主任看到了小昭,小昭也看到了主任,他们是熟悉的,小昭赶紧站起来,走过来和主任打招呼,主任问她:

    “你男人家去哪里了?”

    “出差了,主任找他有什么事吗?”小昭问。

    “就是,就是三堡工厂拆迁的事。”主任说。

    小昭一听这事,赶紧摆手,笑道:“这个我可一点都不懂,我也不管这事,我就管财务这一摊子事情。”

    主任笑道:“自己家里的事情,你都不管?”

    “我真不管,我就管让我把钱打到哪里,我就打去哪里,那种事,我哪里管得了,公司里还有谭副总呢,我们什么征地啦收购啦工程上的这些事,都是她在管。”小昭说。

    主任想起来了,高沙的郑主任也和他说过,就是他们那块地,张总也只是过去看了看,接下去的谈判和签协议,都是一个女的在管,那女的很漂亮,人很好,不过也很厉害,主任还以为是小昭,现在看来不是,是这个谭副总。

    “这谭副总,今天在吗?”小杨问。

    “不在,要不,我把她电话告诉你们,你们约她?”小昭说,主任和小杨都点点头。

    小昭在办公桌抽屉里翻找了一下,找出了两张名片,递给他们说:“呶,这是她的名片,你们和她联系就可以。”

    主任和小杨下了楼,在楼下停车场,看到一个保安,小杨多了一个心眼,走过去问保安,你什么时候看到过你们张总?

    保安挠了挠头,指着他们公司内部的停车位说,好像很长时间没看到他的车了,不然都会停这里。

    “还是打张总电话问问。”

    主任说着,就拿起自己的手机,拨通了张晨的手机,电话一通,张晨就在电话里叫道:“主任,你好啊!”

    “你好,张总,我刚刚从你公司楼上下来,没看到你,”主任说。

    “我在北京,主任,你怎么不打我电话?”

    “哦哦,我也是路过,就上去看看你,也想顺便和你聊聊,你们三堡工厂拆迁的事,看看你们有什么困难,或者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解决的。”

    “哈哈,这种小事,还劳主任跑一趟,你打个电话,我让人过去就是,对了,我们有个副总专门负责这事,你打她电话就是,等等,我把她电话告诉你,主任。”

    “不用不用,张总,你是说谭副总吧?前面在楼上,碰到了你夫人,她已经把谭副总的名片给我了。”

    “对对,就是她,她是专业学这个的,你也知道,我是土八路出身,让我画画还可以,碰到这种事,两眼瞎,还是要交给她处理,不过,我已经交代过她了,这拆迁,是市政府的大事,我们一定要全力配合。”

    “好好,这就好,我就知道,你张总的觉悟,是其他老板赶不上的。”

    “过奖,过奖了,主任。”

    张晨挂断电话,和谭淑珍说,马上要打你了。

    果然,谭淑珍的电话响了起来。

1157 需要演

    谭淑珍把电话接了起来,果然是三堡的村委会主任,对方在电话里介绍了自己后,谭淑珍就说:

    “你好,你好,主任,哎呀,本来我早就该去拜访了,可惜,这段时间太忙,都在外面跑,谢谢你给我们介绍了高沙这么一个好地方,我们第二天去看了,就签了下来。

    “你也知道,主任,为了抢时间,我们高沙的项目,是先上车后买票,各种手续都要尽快完善,不然到时候有人捣乱的话,会很难看,等忙过了这段以后,我就去拜访你,好吗?

    “再说,三堡工厂的事,还有时间,没有那么着急,反正我们公司大的原则方针已经定下来了,张总出差前交代过我,我们肯定会配合你们的拆迁工作,决不会拖后腿。”

    谭淑珍话说的滴水不漏,主任也觉得无话可说,只能说好好,谭总,我等你电话。

    主任和谭淑珍通电话的时候,小杨在边上一直听着,等他挂断了电话,小杨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杨科长?”主任问。

    “这个公司,还真是高手。”小杨说,“主任,你看到没有,我们今天转了一圈,碰到他们公司的所有人,说的都比唱的还好听,但事情的实际进展,一点也没有,别说事情没有进展,我们连真神,都还没有看到一个。”

    主任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他也笑道:

    “这城里人的心思,也只有你们城里人能猜,我们乡下人不懂。不过,他们高沙那边的事情,确实比我们这边急,高沙那里的厂不搞好,他们连搬的地方都没有,他们要是没有地方搬,哼哼,那到时候,我们想让他们搬都搬不了了。”

    “为什么?”小杨不解地问。

    “你好好想想,一句拆迁逼死了一家规模以上民营企业的帽子下来,就会让人吃不了兜着走,人家的关系,可是直通北京的,要是从北京追究下来,你认为省里会扛,还是市里会扛,区里会扛?最后当替死鬼的,是你我还是其他人?”

    主任说着,小杨吃了一惊,他说:“对啊,主任,还是你这个乡下人看得远。”

    “什么看得远,只不过背锅背出经验来了。”主任哼了一声,“这种话,我也就和你杨科长说说,哪次有功的时候,那些人不是一层层地往上揽,有过的时候,不是一层层地往下推,我们是最基层,没地方可推,不然我也想什么事,都推给地里种菜的农民。”

    主任说着,小杨苦笑着摇了摇头,这种事情,他又何尝不是感同身受,他们局里也是一样,有什么事,局长可以推给副局长,副局长可以推给处长,处长可以推给他这个科长,他再也没地方可推,总不能推给下面的一般干部。

    就是推给了下面一般干部,那你也负有直接的领导责任。

    电话那头,谭淑珍放下电话,刘立杆就笑了起来,谭淑珍问,你笑什么?

    “我们三个剧团的,没想到离开剧团这么多年了,这演戏的本领,又用上了。”

    刘立杆说着,谭淑珍和张晨都笑了起来。

    谭淑珍指着张晨说:“他他,他才是我最想不到的。”

    张晨骂道:“什么想不到,我跑龙套的时候,也比杆子跑得好,一次都没有出过差错吧?老杨都说我跑龙套,比我画布景还要认真负责。”

    刘立杆不服气了,骂道:“什么跑得好,你上去都是一句台词没有的,就演个木头,演个木头谁不会,他妈的只要有一句台词的,你们都是把我推上去。”

    三个人大笑。

    谭淑珍叹了口气,她说好吧,这可能是我们最有票房价值的一场戏,不演也得演,想想我们以前,五百块的演出费,我们都要全团给人演一个晚上呢。

    刘立杆站了起来,他说我出去一下。

    “你去哪里?”张晨问。

    “轮到我上台了啊。”刘立杆说,“我去找储主任,他才是关键。”

    刘立杆走了出去,不一会,从外面的停车场,传来了阿斯顿马丁的轰鸣声。

    “真费地。”张晨看了看外面说。

    “还费轮胎。”

    谭淑珍说,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

    等到刘立杆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了,小昭已经回家,谭淑珍也回房间睡觉了,张晨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等刘立杆。

    刘立杆回来,出乎张晨意料的是,他看上去很清醒,并没有喝的醉醺醺。

    “没喝酒?”张晨问,“去干什么了?”

    “和尚洗头。”刘立杆骂道,“储主任这王八蛋,就好这一口,张晨,你记住,我今天他妈的这是为你**。”

    张晨大笑,他说,你这是鸳梦重温吧?

    “去你的,自从这贵妻来了之后,你看我有哪一天不规规矩矩的?”刘立杆问。

    张晨笑道:“好像是。”

    “不是好像,是绝对是。”刘立杆叫道。

    “不对,连春节的时候,和范建国出去也没有?”

    “我什么时候和范建国出去过了?”

    刘立杆说着马上想起来了,他春节和孟平在任溶溶陈雅琴她们那里的时候,自己骗张晨,说是和范建国出去了,刘立杆马上改口说:

    “我们出去,就打麻将,没干其他的。对了,今天这事,保密啊。”

    张晨连连点头:“好好,保密。”

    “下个星期一,储主任会陪柳成年,去五福和三堡视察拆迁工作,过了这个时间点,老储那里,会找机会和柳成年汇报,他那里说,比我们说好一点。”

    张晨说好,但愿早一点结束这样的日子,前面我坐在这里,感觉自己就像一条丧家犬。

    第二天上午的时候,主任带着评估公司的人,去了张晨他们厂里,有房产证的这部分,很简单,就按房产证上的面积,没有房产证的,像公共厕所和浴室这部分,也在拆迁补偿的范围,就需要丈量,包括厂区里搭建的大棚,这些不能移动的临时建筑,都要计算进去。

    除了建筑,最大头的就是设备和装修,装修这块,集中在配货中心,张晨他们的配货中心,当时是按展示中心设计的,装修上投入了很大的精力和物力。

    设备部分,像蒸汽管道,裁床、后道的工作台这些,都是现做的,属于拆了就报废的,也在赔偿的范围之内,要登记在册。

    林林总总,有几十项之多。

    赵志刚陪着他们,忙了半天,中午在员工食堂的包厢吃了饭,这才送他们走。

    到了下午,谭淑珍给主任打电话,说她从高沙回来,不知道主任有没有时间,她想顺道转过来一趟。

    主任赶紧说有有,我在办公室里等你。

    谭淑珍到了三堡村委会,不仅主任在,连书记和小杨都在等她,大家总算是见到了这个传说中的美人,还真的是美。

    谭淑珍一直面带微笑,说话软软的,就像唱戏,声音还很好听,谭淑珍和他们说,她这回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补偿的标准。

    关于这个,拆迁指挥部有厚厚的一份文件,里面大的,从不同类型的房子的价格,到小的,一扇不锈钢窗,一个雨棚的价格,都写得清清楚楚,这也是评估公司评定价格时的依据。

    谭淑珍问,这个可不可以借给我们看看?

    主任和书记互看了一眼,主任说,这本就送给你们好了,反正也都是可以公开查询的资料。

    谭淑珍赶紧说谢谢,谢谢!

    主任他们,想再进一步谈下去的时候,谭淑珍笑道,她说她要拿回去,先研究一下,还有,厂里和我说,上午评估公司已经去了,那我们就等评估公司的评估报告出来,这样也有一个谈的基础,好吗?

    主任和书记觉得,谭淑珍说的有道理,就说好。

    小杨总感觉,有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的意味,他想反对,但又说不出反对的理由,是啊,对方也没有漫天要价,只是说等评估公司的报告出来,报告出来,大家在这个基础上,再来讨价还价,不是很正常吗?

    谭淑珍站起来,和他们三个人告辞走了。

    谭淑珍开着车,没有回公司,而是直接去了天香楼,刘立杆和上午去张晨他们三堡厂里的评估公司老总,在天香楼的包厢里,这次的评估公司,是收储中心指定的,储主任帮刘立杆约了评估公司的老总,他就不出面了。

    谭淑珍在天香楼的停车场里停好车,并没有下车,而是翻开那本价格表,仔细地看了起来,还拿过了计算器和纸笔,计算起来,她很快就算出来,根据这个价格表,张晨整个工厂的评估价格,应该在一千八百万到一千九百万之间。

    谭淑珍把几个主要的数据,记到了自己的本子上,把本子放进了包里,这才上楼。

    他们今天请评估公司老总吃饭的目的,主要是,让他们把整个评估工作往后拖,暂时先不要出评估报告,因为只要评估报告一出来,再去调整就被动了。

    反正现在的评估量这么大,哪个先出,哪个后出,都是正常的。

    同时,他们也需要沟通和探讨一下,哪些项目,中间其实是有模糊空间的。

1158 欢迎来比赛

    张晨的心里有点矛盾,如果按照他的本意,他真的觉得没有必要去做这些事,不就是拆迁吗,对他来说,最关心的是生产会不会被停下来,只要生产不会被停下来,其他的就无所谓了。

    现在高沙那边已经开始动工,进展顺利,该办的手续,刘立杆也都已经办好,从各方面看,八月底之前把三堡的工厂搬过去,都不会有问题,张晨因此从心里也感激他们,觉得事情到此,已经很完美了,没有必要再继续。

    至于拆迁补偿什么的,按照政策,应该拿多少就拿多少,不外乎相差几百万的事。

    不是张晨现在钱已经多到,看不起几百万了,而是觉得,为了这个,这么的费尽心思不值得,不如把这个精力,花在怎么赚钱上去为好。

    但张晨不敢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他觉得要是说出来了,所有的人都会认为他是傻逼,这种不要白不要的钱你都不取争取,张晨,你真以为你高风亮节,你以为你少要了,这些钱就会花到正经地方去了?你太天真了。

    张晨甚至都猜出来,谭淑珍会和他说,你这里少要一块钱,他们土地拍卖的时候,不会便宜一块,你这里多要一块钱,他们土地拍卖的时候,那一块钱,肯定会加到起拍价里,你看到杭城有流拍的土地吗?看到有起拍价成交的土地吗?

    你想想,张晨,你那一块钱,省在了哪里。

    连赵志刚都会说,这钱多拿了,不如请工人多吃几餐红烧肉。

    张晨觉得他们说的又多对,特别是,刘立杆和谭淑珍,每次不让他参与这些事情,每次他们自己出面去谈的时候,都是出于好意,连普通人的好意张晨都会领情,何况是他们。

    再说,钱省下来,或者多起来,真的不好吗,要是不好,你怎么还希望杰西卡他们给你的订单,多零点一美金一件也好,包括你还那么在意你们服装的换货率和折扣,你统统让利给别人不好吗?

    包括你最早自己在四季青的摊位里,一件衣服三块两块的,你还要和顾客讨价还价,你为了什么?

    不是为了多赚钱?

    那个时候讨价还价你觉得不丢脸,现在觉得丢脸了?

    这样想着的时候,张晨又觉得自己那种豁达的姿态有点装,刘立杆和谭淑珍他们这样锱铢必较,才是对的。

    就算这是一出戏,让你演的,仍然是龙套,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好吧,我愿意,张晨自己和自己说。

    ……

    柳成年带着市府办、城建、土管、工商等等很多部门的人,一起来视察五福村和三堡村拆迁的进展,土地收储中心的储主任,和区、镇两级的政府头脑们,当然要在后面陪同。

    他们先去了五福村,五福村是杭城有名的村办企业众多的明星村,村里的企业,以大型的钢管、特种锅炉和铸造这类重工业著称,这就更有了拆迁的必要,五福村的这些村办企业,甚至被迁出了杭城,迁往海宁,海宁虽然紧挨着杭城,但属于嘉兴地区。

    柳成年带领大队人马,先到五福村,再到三堡,跟在柳成年后面的区镇领导的皮都绷紧了,提心吊胆的,他们都知道柳成年视察工作,是毫不含糊的,不仅雷厉风行,而且被他发现了什么,会当场开销,直接点名批评,让你当场表态。

    果然,柳成年到了五福村就发飙了,原因是五福村的这些村办企业,看起来按时搬迁都有困难,因为在海宁那边的相关手续都还没有办理完毕,工地都还没有开工,这八月底之前要搬迁过去,怎么可能?

    坐在五福村村委会的会议室里,柳成年听着五福村村主任的汇报,越听脸色越难看,在坐的区长和镇长,连大气也不敢出,心里都在叹息,完了完了。

    五福村的主任话还没有说完,柳成年就打断了,他说:

    “我听到现在,这困难那困难,听上去好像都是客观原因造成的困难,对吗?”

    柳成年扫视了一遍会议室,会议室里的人,没有人敢正眼看着他,没有人敢点头,也没有人敢摇头。

    “这个里面,有没有我们主观的因素?有没有我们主观上没有积极作为,造成的被动?黄区长,你说有没有?”柳成年问。

    黄区长赶紧点点头说:“有,有,我们要检讨。”

    柳成年提高了声音:“我年前就提醒过你们,五福村这几个企业的搬迁,涉及到两个地区,一定要提前沟通,一定要在时间上留出余量,还有,你们区政府要大力地协助下面村里,有些事,村里出面和你们区里出面,是不一样的。

    “黄区长,你们区里,有没有和海宁县政府沟通协调过?”

    “我们去过一次,领导。”黄区长说。

    “去过一次?去过一次是不是就算协调沟通了?对方什么态度,接下去怎么作为的,你们有没有追踪?我记得我还和你们说过,要是你们觉得自己沟通还有困难,你们可以告诉我,我来和嘉兴市政府沟通,严秘书,江干有报上来吗?”

    柳成年问,严秘书摇了摇头。

    “我也记得没有。”柳成年说,“但问题现在偏偏就出来了,你们说怎么办?”

    黄区长感觉汗都下来了,赶紧说:“我们马上联系,就这个事情,我明天再去和海宁县政府协调。”

    “协调了以后,把结果告诉我,光协调没结果,你们当是在春游?”柳成年说。

    黄区长说好好。

    “搬迁的计划和时间都不能动,失去的时间,你们自己想办法给我夺回来,明白了吗?”柳成年又扫视了一遍会场,问。

    区长、镇长和五福的书记主任都赶紧说明白。

    到了三堡,在三堡村委会的会议室,听主任汇报完他们清理服装加工厂的事情,柳成年表示很满意,他说:

    “三堡原来是我们杭城,小作坊小的服装加工点最多的地方,两个星期的时间,能够清理完毕,很不错,我原来还以为这会成为老大难的问题,看样子是我主观了,比我想象的顺利,这很好。”

    在五福一直板着脸的柳成年,到了三堡,终于笑了起来,这让区镇村三级的人员都松了口气。

    “这么说,你们三堡,现在一家服装厂都没有了?”柳成年问。

    主任看着坐在对面后排的小杨,不停地朝自己打眼色,他知道是什么意思,主任说:“还有一家。”

    “还有一家?”柳成年问,“这家是怎么回事?”

    “这家的规模比较大,半亩田……”

    “哦,张总的企业,我忘了张总他们的厂在你们三堡。”

    柳成年脱口而出,这让小杨吃了一惊,看样子,这半亩田还真是不一般,连柳成年都这么熟悉,主任说的没错,自己确实要悠着点。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就柳成年这么个脱口而出,不仅小杨,连在会议室里的其他人,都听出来了,这家企业和柳成年颇有渊源,柳成年当然不会去解释这个渊源。

    “你们和张总接触过吗,张晨对这次拆迁,怎么个态度?”柳成年问书记和主任。

    主任赶紧说:“接触过,张总表态很支持。”

    “实际行动也有了,他们的新工厂,已经在建设了,动作很快。”书记补充道。

    “是嘛,我就知道,这张总是个识大体的人。”柳成年笑道,“对了,你们也不要因为人家识大体,就不闻不问,更不能抱着,反正你企业已经要离开我们三堡了,以后和我们无关的态度,你们还是要关心人家,看看人家有什么困难,明白吗?”

    书记和主任赶紧说好好。

    柳成年看了看手表,他说这样,我们现在就去看看,我是一直想来,但一直没有来,现在人家都要搬迁了,再不去,就没有机会了,走走,我们一起去看看,人家企业有什么困难,不要让这些民营企业家,到时候又抱怨说,他们是后妈养的。

    柳成年说着,大家都笑了起来,纷纷起立。

    他们到了张晨他们厂里,赵志刚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想通知张晨已经来不及了,顿时紧张起来,主任看到了,把他拉到一边,和他说,江山佬,不要紧张,柳市长就是来看看,他问什么,你就实话实说好了。

    赵志刚红着脸说,好好。

    赵志刚领着他们,先去车间里参观参观,到了缝纫车间,两分他们这些老群英的,看到了柳成年,都围了过来,纷纷叫柳市长好。

    柳成年看到周围都是老面孔,他也是认识两分的,他笑着说,两分,你们在群英的时候,看着我可像是看仇人,一个个都离我远远的,怎么,现在我们之间没有问题了,你们都不恨我了?

    两分笑道,那个时候不是没明白过来吗,谢谢柳市长。

    “你们现在在这里,怎么样啊?”柳成年问。

    两分他们都说很好。

    “又要搬迁了,你们担不担心?”柳成年问。

    “不担心。”两分说,“企业越来越好了,我们当工人的,还担心什么。”

    有人叫道:“柳市长,我们的新工厂,比老群英大十倍都不止,等搬去了新工厂,欢迎柳市长再来。”

    “请不请我吃饭啊,听说你们半亩田的伙食不错。”柳成年打趣道。

    “请请,市长来了,肯定请,只怕是轮不到我们请。”两分说。

    “对了,两分,我在下面,看到有篮球场,怎么样,现在还打篮球吗?”柳成年问。

    “打,打,每天都打。”两分说。

    “市长你要是不信,带支球队来和我们比一下。”有人叫道。

    “新工厂还有篮球场吗?”柳成年问。

    “肯定有。”两分说。

    “好啊,那等你们搬去了新工厂,我们市政府机关组织一支篮球队,来和你们比赛怎么样?”柳成年问,大家都鼓起了掌。

    “不过,你们要手下留情,这大老爷们,输给你们女的太多,脸上不好看。”柳成年说着,大家都笑了起来。

    再转到员工食堂,看到了张晨他们新工厂的效果图,柳成年不停地点头,他说,看得出来,这肯定是张总自己设计的,大手笔啊。

    赵志刚说:“对对,柳市长,这就是我们张总自己设计的。”

    “怎么样,八月底之前搬迁,你们有没有问题?”柳成年问赵志刚。

    赵志刚赶紧说:“没有问题,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

    “不错,‘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这话不错。”柳成年和跟随着他的那些人说,“要是我们到哪里,听到的都是这样的话,那我们的这次大规模拆迁工作,就肯定能按时完成。”

    大家不停地点头。

    “对了,你们这新工厂,在什么地方?”柳成年问赵志刚。

    主任插话说:“就在下沙一号路和二号路转弯那里。”

    “噢,我知道了,就高沙村那块烂地,对吗?”柳成年问。

    主任说对。

    “不错不错,太好了,那地方终于要改变了,我每次带客人去大学城,经过那地方,都不敢扭过头去看,觉得太丢脸了,你们说,这是不是掩耳盗铃?”

    柳成年问,大家都笑了起来。

    柳成年在张晨他们三堡厂里的这一幕幕,让大家的印象很深刻,特别是对三堡的书记主任和小杨来说,特别是对收储中心的储主任来说。

1159 定下来了

    杭城市收储中心的储主任,给刘立杆打电话,和他说,刘总,今天天气不错,怎么样,我们一起去遛遛鸟?

    刘立杆马上明白,这家伙是瘾上来了,又要去和尚洗头,而他能主动打电话给自己提出要求,那肯定是有备而来,说明有好事要找自己,不然不会这么**裸。

    这都是经过掂量后,觉得这好事足以好到让你破费了。

    刘立杆猜这好事,八成就和张晨三堡工厂的拆迁有关。

    刘立杆和张晨、谭淑珍打了个招呼,和他们说,储主任有请,两个人都明白了。

    刘立杆这一去,又是到凌晨两点多钟才回来。

    第二天,谭淑珍给三堡的村委会主任打电话,和他说,主任,今天晚上,能不能赏光,我想请你和书记两个人吃晚饭。

    主任满口答应。

    谭淑珍和他说,晚上六点半,天香楼的“吴山天风”包厢。

    主任说好。

    “是你和书记两个人哦,主任。”谭淑珍说。

    主任明白了,对方强调两次他和书记两个人,这是在提醒他,小杨不要带去。

    主任走去了书记的办公室,把谭淑珍的电话和他说了,书记说好,谭总的饭,我们当然要去吃。

    主任和书记笑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见了一面,对方好像就和杨科长有看法,不想让他参加晚上的学习活动。

    这个杨科长,我看着也烦,好像不太拎得清的,整天拐头拐脑,一副天底下他最聪明的样子,不带就不带,书记骂道。

    主任笑笑。

    两个人准时到了天香楼,谭淑珍在下面大门口等他们,软软地握手,细声细气地寒暄,再请他们上楼,书记和主任,真觉得如沐春风。

    谭淑珍带他们走进了“吴山天风”包厢,推开门,书记和主任意外地发现,市收储中心的储主任,和浙江锦绣大地的老板刘立杆也在这里,大家赶紧热切地握手和寒暄。

    储主任介绍之后,书记和主任才知道,原来这刘老板是张晨张总的死党。

    “张总的事就是我的事,张总不是忙嘛,所以这次,我和谭总是自告奋勇来替他处理拆迁的事,希望两位不要介意。”刘立杆和书记、主任说。

    两位赶紧说,不介意,介意什么,我们和谁谈都一样,钱还是储主任那里出来的,他在就更好。

    “哈哈,我也是奉命而来。”储主任笑着说,但奉谁的命,他却没有继续说。

    有些话就是这样,你说得越高深莫测和似是而非,这话蕴含的意义就更深,威慑力和效果就会更强。

    书记和主任笑笑,也是一副明白了的意思,这是向储主任表示,放心吧,我们有数,我们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

    宾主开始互相敬酒,喝到后来,就分不清什么宾主了,俨然已经是一家人。

    这一顿饭的结果是,大家把事情敲定下来,由三堡村负责,向市土地收储中心写一个申请报告,申请里面说,这半亩田服装公司,在三堡的时候,对带动和促进他们当地的经济作用如何如何大,这次拆迁,又是如何如何配合,起了带头作用。

    考虑到这次的拆迁,会造成半亩田服装公司停产半个月之久,加上他们又在进行新工厂的建设,企业的资金上会有困难,所以在拆迁补偿和停业补偿上,希望能够给予适当的宽松考虑,这样也有利于整个拆迁工作的顺利进行。

    也不会寒了广大民营企业的心。

    这适当的范围,他们是建议,在评估价两千三百万的基础上,适当优抚,一次性给予两千七百万的补偿。

    这两千三百万的评估价,当然是上次刘立杆和谭淑珍,与评估公司的老总谈好的。

    三堡村的申请报告,送交给土地收储中心后,收储中心会对他们的报告表示同意,一切为了尽快拆迁嘛,但会把两千七百万,压缩到两千六百万。

    谭淑珍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主任和书记看了看,就是那份以他们村名义提交的申请报告。

    谭淑珍笑道:“我就是瞎写,请书记和主任指教。”

    两个人看完后,都点点头,书记和谭淑珍说:“谭总你这报告,写得真是有水平啊,太好了,我还正愁找不到人写这个报告呢。”

    “对对,我们村里的那个文书,就是个笨蛋,写个通知都写不好。”主任骂道。

    这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刘立杆和谭淑珍回到公司,看到张晨还在公司里等他们,刘立杆和张晨说,可以了,张晨,你明天可以正式出差回来了,也可以去看你的赵志刚小宝宝了。

    张晨长长地吁了口气,谭淑珍在边上说,跑个龙套这么累,你至于吗,张晨?

    “至于至于,谭淑珍,你是主角不知道我们龙套的心。”张晨说。

    ……

    柳成年来三堡视察过后,三堡的拆迁工作,推进的速度加快了,大部分的村民,都开始敞开大门,欢迎评估公司的人,进入他们家院子进行评估。

    街上租村里房子的那些租户,也和村委会签了搬迁协议,同意于八月十五日之前,自行搬迁。

    搬迁的时间可以提前,村委会承诺,凡提前搬迁的,通知村委会派人前去确认搬迁完毕的,村委会将退还从那天开始的所有已付房租。

    同时,为鼓励租户积极搬迁,村委会还将给予八月十五日之前搬迁的租户,每户八百元的奖励。

    村文书刚开始的时候,是把这八百元,写成了拆迁补偿,被主任一顿臭骂,主任说,人家租了村民房子的,拿着这个去找房东怎么办?说村委会都有补偿款,为什么你们没有?

    文书醒悟过来,说对对,这么写好像不合适,那写什么?

    “笨蛋,写奖励啊,奖励是可以高兴给,也可以不高兴不给的,你写奖励,谁也没有屁话说。”主任骂道,文书这才明白了。

    文书拿着这个通知,去租户那里发放,租户们大为欢迎,纷纷过来和村委会签协议,只有慧娟拿到这个通知,怔了一下,她问文书:

    “只有这个,就八百和退房租?”

    “对啊,那你还想要什么,其他的租户,看到这八百块,不要太高兴。”文书说。

    “这么说,村里对租户的政策,是已经定下来了?”慧娟问。

    “那当然,都通知去签协议了,还不定下来。”文书说。

    慧娟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就摔倒在地,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文书已经走了。

    慧娟浑身哆嗦着,她把通知重新看了一遍,没错,就是房租和八百块,其他的一毛也没有了,慧娟拿着通知,禁不住哭了起来。

    哭够了,她抹了抹眼睛,想给姐姐打电话,把电话拿起来又放了回去,她去包厢的卫生间里,洗了脸,然后拿起那张通知,走出门去,转身把门锁上,朝村委会大楼走过去。

    她到了村委会的一楼,朝左右两边的走廊看看,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二楼,那天姐姐带着她,找到的是葛会计,葛会计告诉她们说,让她们再等等,村里还没有商量好。

    慧娟到了二楼,葛会计的办公室门还开着,葛会计坐在那里做账,慧娟站在门口,想了想,还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葛会计抬头看了看他,面无表情,低下头,又继续做自己的账。

    慧娟尴尬地站在那里,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

    她走到了葛会计的办公桌边上,站在那里,葛会计就好像不知道她已经进来,不知道她就站在自己边上似的。

    “葛会计。”慧娟怯怯地叫了一声,她努力地想让自己满脸堆笑,却怎么也笑不起来。

    葛会计头也不抬地问:“什么事?”

    “我想问一下,你那天说的,村里面,对租户的政策商量好了吗?”

    葛会计左手拿过桌上的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阵,右手在账本上写着。

    “你没有接到通知?”葛会计边写边问。

    “收到了。”

    “那就是商量好了,通知上不是都写了吗。”

    “可是,这通知上,只有退房租和八百块钱的奖励,没有……”

    葛会计拿着笔的手抬了抬,和她说:“你害我账都记错了。”

    慧娟赶紧闭嘴,站在那里,看着葛会计,葛会计继续打着算盘记着账,他发现慧娟没有走开的意思,不满地抬头看了看她。

    慧娟满脸通红,知道自己被嫌弃了,但她还是继续站在那里,她也不知道,除了站在这里,她还能去哪里。

    葛会计一边算账,一边头又侧了两侧,看到慧娟的下半身始终还在他的视线里,他终于忍不住了,把笔“啪”地拍在桌上,抬起头来,看着慧娟说:

    “那通知不是我写的,上面写了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事,我也没有参与商量,你找我也没有用。”

    “可是,葛会计,那天你不是说……”

    “对,那天我是和你们说,商量好了会通知你,今天有没有通知你?”葛会计瞟了一眼慧娟手里的通知,“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你不识字吗?”

    葛会计说完,抬起手,手背朝上,往外面赶了赶:“不要妨碍我工作。”

    慧娟站在那里,两眼盯着葛会计,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葛会计再也不理她,慧娟站了五六分钟,知道自己再在这里站下去,也没有用了,她只能转身朝外面走去。

    慧娟刚走到走廊里,身后的门就“砰”地一声撞上了,慧娟被吓了一跳,哆嗦了一下,眼眶里的泪珠都被抖落出来了。

    慧娟走到了楼梯口,却觉得浑身已经软绵无力,她只能在楼梯上坐了下来。

1160 冷

    虽然穿着两条裤子,屁股下面的水磨石楼梯,仍然是刺骨的冷,慧娟很想站起来,但又觉得,自己只要站起来,就可能会站立不稳,会从这楼梯上滚下去。

    慧娟自己都已经忘记,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好好吃一顿饭,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她每天吃饭的时间都是不固定的,次数也不固定,不是两餐,就是一天一餐,不到肚子很饿,饿到连马勺也拿不住的时候,慧娟就想不到要去做饭。

    一连好几天,她都是靠泡面生活,吃泡面吃到了想吐,这才想起去点开炉灶,给自己做点什么,炉灶的火在熊熊地燃着,她拿着马勺,站在那里却是一派的茫然,这才发现,自己的这个饭店,除了油盐酱醋,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冰箱里也是空的,为了节约用电,她早把冰箱的插头都拔掉了。

    慧娟把炉灶关了,重新去吃泡面,但当开水下去,泡面的那种浓郁刺激的味道冲上来的时候,慧娟突然地就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又要吐了。

    慧娟只能走出门去,锁好门,去菜场里,买了三把青菜,六个鸡蛋和两筒挂面,回到店里,给自己煮了一碗鸡蛋青菜面,看着碗里的面条,慧娟又发呆了,她想不清楚,为什么同样是面条,泡面会让她想吐,而这面条,却让她有吃下去的胃口?

    慧娟一边吃着面条一边想,现在天气冷,青菜放在那里,好几天也不会坏,鸡蛋也是,想到自己接下来每天都可以不依靠泡面,而是自己来做这美美的面条,慧娟竟突然有了久违的丰盈的感觉,她还笑了一下。

    只要还有吃的,这店就可以继续开下去,每天继续等着,等着他们村里商量的结果。

    每天晚上,慧娟上了床,感觉已经很困很困了,关了灯,躺在那里,却又怎么也睡不着,不是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什么睡不着,而是脑子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想而睡不着,她觉得自己连想的能力都没有了,自己的命运捏在人家的手里,这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慧娟感觉自己的脑袋里有一块木头,这块木头填塞在那里,让她什么也想不了,这块木头好像还越来越大,撑着她,让她连眼睛也闭不上,她要坐起来才感觉好一些,慧娟就在黑暗里坐了起来。

    但是冷啊,三月初的杭城,到了晚上,还是阴冷刺骨,冷风啪啪地敲击着窗户,然后像那些流氓一样,很流氓地从窗缝里钻进来,很流氓地让她哆嗦,她不得不躺下去,倒在了枕头上,只把一个脑袋露在被子外面,这才感觉好一点。

    慧娟在黑暗中,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慢慢地,把天花板都从黑暗中看出来了。

    慧娟在黑暗中,听着楼下房东家在打麻将的声音,慧娟心想,这些本地人是多么的幸福,他们每天几乎什么也不用干,反正有像慧娟这样的人,每个月会把房租交给他们。

    他们出租店面房,出租住房,所有能住人的地方,反正都有人租,他们自己,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干,每天活着,好像就是为了吃和晚上打麻将,打麻将才是他们一天最重要的事。

    慧娟心想,这些每天可以无忧无虑地玩的人,大概是这个世界最幸福的人。

    不不,还有更幸福的事情,他们连拆迁都不用发愁,他们不用愁这个钱那个钱拿不拿得到,肯定一分都不会少他们的,他们要的,只是更多,慧娟听到自己的房东和隔壁的房东,两个人在算账,算着算着就笑了起来,笑什么,笑他们发财了啊。

    但等村里的人上门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又都凶神恶煞的,都说自己拿得太少,你们都拿到可以让自己笑起来了,还觉得太少?那么我呢?

    慧娟觉得她不能想自己,她只要一想自己,脑子里的那块木头就开始长大,要从她的脑子里长出来,她觉得她的脑子随时都会“嘭”地一声炸开。

    慧娟不去想自己,她在黑暗中,眼睛呆呆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耳朵听着楼下房东打麻将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清晰,慧娟都能够清清楚楚地分辨出来他们说的每一句话,虽然她还听不懂杭城话,但她就是觉得她能分辨出来他们说的每一句话。

    她甚至知道了和房东在一起打麻将的,是隔壁的哪几个人,哪一天晚上要是换了人,她马上就会知道,他们好像就在她的床头打麻将一样,慧娟只能听着他们打麻将,不去想自己,她才会感觉好一点。

    有一天晚上,好像还没有多晚,慧娟躺在这里,还能够听到三堡船闸那边的声音,听到轮船的汽笛声和突突突突的行进声,听到船闸上的喇叭在大声地喊着一艘艘船的船号,指挥着它们过船闸,从运河驶进钱塘江,或者相反,从钱塘江驶进运河。

    每天晚上,三堡船闸那边,都是从十点钟开始热闹起来,十点之前,那些船就静静地停在那里,排队排在那里,到了十点,船闸开始热闹起来,各种的声音就会纷至沓来,变成了房东他们打麻将的背景声音。

    船闸上的声音,一直要到凌晨的两三点钟,才开始稀落凋零,让房东他们打麻将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

    这一天晚上,船闸那里还热闹着呢,房东他们好像突然就站了起来,慧娟听到了椅子移动的声音,他们要结束了,慧娟差点就喊叫起来,不要结束啊,你们不打了,我怎么办?

    幸好,他们只是肚子饿了,起来吃宵夜,宵夜吃完,麻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慧娟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每天晚上,慧娟都是这样,只有听着房东他们打麻将的声音,才会不知不觉睡着,但好像马上又被闹钟叫醒了,其实中间隔着几个小时,但慧娟感觉就是马上,她刚睡着就被吵醒了。

    慧娟躺在那里,真不想起来,真想再多睡一会,但是不行,她必须起来,她还要开店呢,虽然今天肯定和昨天前天大前天大大前天大大……一样,还是没有生意,就是有一两个客人上门,一样会被店里的情景吓跑。

    但慧娟还是需要去开店,万一村里今天商量好了呢,万一村里今天来通知她去签协议拿钱呢,她人不在,那怎么行?

    慧娟坐在楼梯上,她又快哭起来了,她看了看手里的通知,自己每天在等,在等着它,但自己等着的,根本就不是它啊。

    慧娟六神无主,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你要等的通知它来了,你接下去没有通知可等了,慧娟不知道,自己每天早上,还能不能从床上爬起来。

    楼上,身后的走廊里静悄悄的,楼下却很热闹,各种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声声入耳。

    慧娟听到有本地的声音在大呼小叫,这是村干部和本地的村民,他们虽然也在吵着,但听得出来,他们的心里都是高兴的。

    还有很爽朗的笑声和中气很足的普通话,说话就像在做报告,慧娟知道,这是那些有关部门的人,外面大门口,肯定会停着一辆属于他们的车,这些声音很快和本地口音混杂在一起,这是两支部队会师了。

    还有一种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慧娟知道,这是街上的那些经营户,或者三堡村里开服装加工厂的老板,他们努力地想使自己的普通话,向中气很足的普通话靠拢,但明显底气不足,这底气不足,让驱赶着他们的本地话,变得底气很足。

    走走走!出去出去!你不要再啰嗦了!

    慧娟甚至还听到了,街上开皮鞋店的,和文书再见再见的声音,他和慧娟一样,也是租了村里的房子,他是来签协议的,慧娟不知道他签了这么个协议,还有什么可高兴的,还再见再见的。

    退还房租加八百块,五万块的贷款怎么办啊?

    想到了五万块的贷款,慧娟觉得好像有了一点力气,不行不行,自己要是要不到这个钱,爸妈五万块钱的贷款还不掉,爸妈会不会被信用社从家里赶出来啊?

    慧娟想到,如果是那样,爸妈会被逼死的。

    不行不行,慧娟站了起来,她觉得如果那样,爸妈就是自己给逼死的,要死也是死自己,怎么可以是爸妈?

    慧娟站了起来,她用手去抹眼睛,想抹去眼泪,发现眼泪好像早哭干了。

    慧娟走下了楼去,到了楼下,楼下的情景,果然和楼上不一样,走廊里和一间间的办公室里都是人来人往的,每一个人的行走都是步履匆匆,他们都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接着要去哪里和干什么,只有慧娟站在楼梯口,一下子又恍惚了,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该干什么。

    她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那张通知,手指捏着的地方,好像都已经破了,她的手哆嗦着。

    慧娟紧咬着嘴唇,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努力地让自己的手不要抖。

    她深吸了口气,朝走廊的两边看看,这才决定,朝主任的办公室走去。

    慧娟走到了主任的办公室门口,主任在接打电话,抬头看了看她,脸冷了一下,接着又灿烂开了,朝电话里说:

    “好好,谭总,我知道了,晚上六点半,天香楼‘吴山天风’,好好,谭总,不见不散。”

    主任放下电话,就站了起来,慧娟还以为主任会让自己进去,她还站在门口,等着主任招呼自己进去呢,主任朝她走了过来,冷着脸,这个以前喝酒的时候,就喜欢搂着她的腰,摸着她屁股的人,今天好像不认识她了,他看也没有看她,就从她身边走了出去。

    慧娟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她看着他越走越远,从这里走到了楼梯口,在楼梯口,碰到了讲普通话的人,和他握了握手,放开,彼此还在对方的肩膀上拍了拍。

    然后他继续朝那边走廊走,慧娟看到他走到了走廊的尽头,转进了书记的办公室。

    慧娟知道那是书记的办公室,她以前去过,站在门口,里面的人就会笑着过来,来拉她的手,拉她进去,而不是像今天这样——

    她站在葛会计的门口,葛会计好像不认识她了。

    她站在主任的门口,主任好像不认识她了。

    她要是站在书记的门口,慧娟知道,书记也肯定不认识她了。

    虽然这些人以前吃饭喝酒的时候,都喜欢搂着她的腰,摸着她的屁股。

    但他们今天已经商量好了,他们决定不认识她,不理睬她了。

1161 那个也吃不消

    慧娟站在村委会主任的办公室门口,她看到主任从书记的办公室里出来,朝这边走来,已经过了楼梯口,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她,突然地一个转身,走进边上的办公室。

    慧娟继续站在那里等着,她不知道,自己除了站在这里等,还能去哪里等。

    过了十几分钟,主任从那间办公室出来,脸上还挂着笑,看样子在那办公室里,刚刚说了什么高兴的事,走到门口,看到慧娟还站在这里,主任愣了一下,脸霎时就冷了,然后继续走。

    主任走到了慧娟的面前,慧娟叫道:“主任。”

    主任可以没看到她,但不能装作没听到她,主任冷冷地问:“什么事?”

    主任一边说,一边就走了过去,慧娟赶紧就跟进去。

    主任在自己位子上坐了下来,看着慧娟,没有吭声,也没有示意她坐,慧娟鼓起了勇气说:“主任,就是,就是我那店拆迁的事。”

    “这事你去问文书,通知由他统一发的。”主任说。

    慧娟抬了抬手,手上的通知窸窸窣窣响,慧娟说:“通知我已经拿到了。”

    “拿到不就好了,上面不是都写清楚了吗?”主任说。

    “可是,上面只有退房租和八百元的奖励……”

    “对啊,按规定只退房租,八百元的奖励,还是村里自作主张发的,用的可是村里的钱,怎么,你还不满意?”

    慧娟有点急了:“可是,可是还有装修补偿、搬迁费、歇业补偿金什么的呢?”

    “你想什么呢?”主任哼了一声,“谁告诉你有这些的?”

    “不是,不是拆迁都有这些的吗?”

    “谁和你说的?这幢楼里谁和你说了这话,你把他叫这里来,我让他给你。”主任说。

    慧娟愣了一下,是啊,自己一直以为应该有这些,但谁告诉过自己,一定会有这些的?

    自己以前问他们,他们不都是笑而不答吗,就是上次姐姐带她找到葛会计,葛会计也只是说,村里还在商量,还没有定下来,连商量什么,什么没定下来,也都没有告诉她们。

    慧娟硬着头皮说:“可是,主任你也知道,我那个店刚刚装修过。”

    “我知道,那又怎样?”

    主任看着慧娟说:“拆迁是市政府统一安排的,什么可以补偿,什么不可以补偿,也是市里统一有规定的,按照规定,你那个店就没有其他的补偿,你要是觉得不对,那你应该去找市政府,让他们修改规定,而不是找我们,明白了吗?我们是按市政府的规定执行。”

    “可我租的是你们村里的房子啊。”慧娟急了。

    “你租了村里的房子没错,但我们并没有义务包你的一切,是不是你店里没有生意,也要我们村里包啊?你怎么这么拎不清呢?我不是已经和你说很清楚了,拆迁的每一分钱,都是从市里下来,怎么用,也是市里规定的,不是我们村里规定的。

    “我就是想给你这些钱,也没有这个权利,我随便动支拆迁款,是要犯错误的,明白吗?走吧走吧,要是还想不明白,你就去找镇里、区里、市里,反正我这里,没有钱可以给你。”

    主任往外面轰着慧娟,慧娟也恼了,叫道:“你怎么不讲理啊,我房租是交给你的,现在有事情了,我不找你找谁?”

    “放屁!”

    主任一拍桌子,骂道:“什么叫你把房租交给我,我是你什么人,你会把钱给我?你是交到了村里,明白吗,你用了村里的房子,村里收你的租金,天经地义。

    “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你想要钱是不是,我村里的账上有钱啊,葛会计的保险柜里也有钱,你要不要,要的话,有本事你就自己去拿啊,不要在我这里胡搅蛮缠。”

    慧娟的脸涨得通红,她紧咬着嘴唇,竭力想控制着,让自己不要哭,但最后还是“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边哭边骂道:

    “流氓,你们这些流氓,你们为什么要欺负我?”

    主任彻底怒了,回骂道:“你他妈的把话说清楚一点,谁流氓了,谁欺负你了?!”

    其他办公室的人都跑了过来,主任指着慧娟,气咻咻地和他们说:

    “哪里来的野猴子,跑到我这里疯七疯八,说要什么装修补偿款、搬家费,歇业费,七七八八,一大堆的什么费,我好心好意和她解释,她还撒起野来了,嘴里不干不净的,现在这么多人在这里,你给我说清楚了,谁是流氓,我怎么你了?”

    慧娟呜呜地哭着:“流氓,你就是流氓,你们都是流氓,你们全村都是流氓。”

    “哄”地一声,围着的其他办公室的人都不乐意了。

    “哎哎,小姑娘,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的,你这样在外面,会吃巴掌的。”妇女主任走过来,搂住了慧娟,和她说:“我们这里是村委会,不是武林广场,就是在武林广场,讲话也是要负责的,懂不懂,小姑娘?”

    妇女主任一边说,一边把慧娟往外面带,继续和她说:

    “你这样跑到人家男人家的办公室,又哭又闹,还流氓流氓的,人家婆娘听到了,会误会的,还以为你和他有什么花头,这要弄起来,吃亏的还是你,懂不懂?

    “下面管得牢,不要乱弄,上面也要管得牢,不好乱讲话的,懂不懂?逼嘴逼嘴,但逼是逼,嘴是嘴,不好掉过来的。”

    ……

    慧娟懵懵懂懂,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村委会走过来,怎么开门,怎么回到店里的,等到她稍稍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柜台里面,慧娟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一个人哭累了,她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店堂,回想着前面发生的一切,感觉就像做梦一样。

    如果说她前面手拿着通知,前去村委会的时候,心里隐隐还抱着一点希望,那么现在,可以说是希望全破灭了,她知道这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她不可能再要到多一分钱,不管她再去那幢大楼里找谁,不管她说了什么,而他又对她说什么,结果都会是一样的。

    那就是她以为的那些钱,一分也不会有,那都是自我安慰的想象,是泡泡,如今这泡泡被戳破了,戳破之后,慧娟面对的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接下去怎么办啊?

    大门口的光线暗了一下,一个人站在那里,慧娟看了一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姐!”

    姐姐朝四周看看,凭她老板娘的嗅觉,她就知道,这店里已经很久没有顾客光临了,姐姐骂道:

    “你这店是怎么了?慧娟,你开的是什么店啊,这烟火气,比理发店还淡。”

    慧娟抽抽搭搭地问:“姐,你怎么来了?”

    “你以为我愿意来?哭什么哭,好好说事情!”姐姐骂道,慧娟赶紧用纸巾擦着自己的眼泪。

    姐姐放缓了语气说:“葛会计打我的电话,你大闹了村委会,是不是觉得很过瘾?”

    “我没有闹,是他们不讲理。”慧娟说,“就是他们欺负人。”

    “他们怎么欺负你了?”姐姐问。

    慧娟拿起了柜台上的那张通知,递给了姐姐,姐姐看了一遍,也有点毛了,问:“所有的店都一样?”

    “嗯。”慧娟点点头。

    “你这个店也是?”

    慧娟还是点点头。

    “就退房租和八百块?你问清楚了?”姐姐问。

    “我就是问清楚了。”慧娟委屈地哭道,“不然我怎么会这么急。”

    “别哭!”姐姐吼了一声,“我怎么和你说的,天塌下来,也要人想办法去解决,把你脸洗洗干净,跟我走,看看你那脸,又是这么一副死样。”

    慧娟赶紧起身,去洗手间里洗了脸,走出来,姐姐看了看她,伸出手,帮她把头发理了理,慧娟心里一酸,差点又滚下泪来,姐姐瞪了她一眼,慧娟赶紧忍住了。

    两个人走到外面,朝村委会走去,慧娟心里,虽然对姐姐有这样那样的怨,但现在觉得,姐姐来了,自己好像就有了主心骨,她忍不住伸出手,像小时候一样,去牵住了姐姐的衣襟。

    姐姐站住了,看了看她,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拉住了慧娟的手。

    “手怎么这么冰。”姐姐说。

    两个人走上了村委会大楼门口的台阶,正想往里面走,两个保安拦了上来。

    “什么意思?”姐姐问。

    “老板娘,你们不能进去,上面交待了,不准她再进去闹事。”其中的一位保安说。

    姐姐哼了一声,骂道:“这三堡村委会的大楼,我现在都不能进去了,是吗?谁让你们拦住我的,你把他叫过来,看我不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操翻!”

    姐姐说着,还是要往里面走,那两个保安,红着脸,还是拦住了她们。

    “滚开,不要碰我!”姐姐骂道。

    保安队长听到外面的动静,赶紧就跑出来,看到了姐姐,连忙和姐姐说:“老板娘,老板娘,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是你让他们不让我进去的?”姐姐问队长。

    队长笑道:“老板娘你这话说的,我哪里会有那个胆子,老板娘,消消气,消消气,你要是还有气,来来,请我吃只巴掌。”

    队长说着,就把自己的脸凑过来,姐姐被他逗笑了,用手把他的脸推开,骂道:

    “死开啦,臭烘烘的,一口的烟味,脑门都被你熏掉了。”

    队长哈哈笑着,他说:“老板娘笑了,哈哈,老板娘笑了,来来,老板娘,我们去那边说。”

    队长扶着姐姐的肩膀,走到了一旁,队长说:

    “老板娘,是这样,不是不让你进去,是不让你妹妹进去,小孩子,嘴巴没把风的,话乱讲,哪个吃得消,现在里面,你也知道,区里的镇里的干部一大堆,这主任也好,书记也好,哪里能出这么大的洋相。

    “老板娘,这样,有什么事情,你进去说,让你妹妹在外面等,好不好,看在我面子,老板娘,帮帮忙,不要让我难做人。”

    姐姐说好吧好吧,就看你大烟枪的面子,我一个人进去好不好?

    “好好,没问题。”队长连连点头。

    姐姐走过去,和慧娟说:“慧娟,你回店里去等我。”

    慧娟看着姐姐,迟迟疑疑的,姐姐吼了一声:“站这里干嘛,回去啊!”

1162 我都安排好了

    慧娟回到了店里,没有回去柜台后面坐着,而是在店堂里走来走去,她哪里坐得住啊。

    姐姐来了,让她的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她不时地就走出店门,往那边走几步,迫切地朝村委会的大楼张望,姐姐还没有出来。

    姐姐进去这么久了,都还没有出来,会不会这事就没戏了?

    慧娟心里想着,但马上自己就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否定了,姐姐进去,要马上出来,那才是没戏了,才是像那个鬼主任说的一样,找他们没用,姐姐没出来,说明他们还在谈,还在谈就还有希望。

    说不定他们现在,都已经在算账了呢。

    想到了这里,慧娟笑了起来。

    不过她马上又忧愁起来,她心里清楚,要是姐姐进去,把钱要到了,姐姐接下来,肯定会想着各种的花样,从她这里要钱,她觉得自己功劳大呀,觉得没有她,这钱就拿不来呀,那她还不要从中间拿点好处?

    姐姐就是这样的人,从小就这样,慧娟要是有什么事需要保密,不想让她告诉爸妈,怎么求她都不会有用,但只要给她钱,马上就可以封住她的嘴,五分一毛都可以,实在没钱,哪怕写个欠条给她也可以,只要有钱就行。

    慧娟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只要能拿到补偿,你想要好处就要吧,慧娟其他也不想,只要拿回来的补偿款,加上她攒下来的一万多块钱,加起来,能把爸妈的五万块贷款还掉了,其他的钱,哪怕都给姐姐好了,慧娟自己,找个地方去打工就可以了。

    她又不是没有打过,这有什么啊,老板娘听起来很好听,但慧娟觉得,这做老板娘,还没有打工那么轻松,打工至少不会这么被人欺负,这个破老板娘,不当就不当了,我就不是当老板娘的命,姐姐那样的才是。

    主意打定,慧娟心里坦然起来,这才想起来,自己从早上起来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怪不得会这么饿。

    慧娟走进厨房,给自己又做了一碗青菜鸡蛋面,端到了外面店堂里。

    面条太烫,慧娟决定凉一下再吃,她又走出了饭店,朝村委会那边看去,这一回她看到了,葛会计送姐姐到村委会的大门口,正在和姐姐挥手说再见呢。

    这个老流氓,我去的时候你就当不认识我,姐姐去了,你是不是又要说就是砍头,也要告诉你啊,这个贱人!

    慧娟赶紧逃回了店里,在那碗面条前坐下,慧娟的心怦怦乱跳的,姐姐回来了,马上就会有消息了。

    慧娟赶紧吃起了面条,装出一副她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

    姐姐走进了村委会的大楼,朝后面看看,她看到慧娟正双手紧紧夹着自己的上身,怏怏地朝回走,姐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骂道:

    “一天到晚,都是这么一副死样!”

    姐姐走到了楼梯口,朝两边的走廊看看,她看到书记和主任的办公室门都开着,心里想到,这种日子,他们的办公室里人来人往,谈事很不方便,加上慧娟,又刚刚和主任干了一架,主任说不定现在还在气头上呢。

    姐姐想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上楼,先到葛会计那里探探口风再说。

    姐姐上了楼,走到了葛会计的办公室门口,葛会计看到她,一点也不奇怪,而是说:

    “你来了,进来进来,老板娘。”

    葛会计走过来,经过姐姐身边的时候,伸出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姐姐嗔道:“要死啊,办公室里毛手毛脚的。”

    葛会计大笑,走到了姐姐的身后,把门关上,然后走回到办公桌后,坐了下来。

    姐姐自己拿了杯子,倒了杯水,然后用水焐着手,走回到葛会计的办公桌后面,坐了下来。

    “葛会计,这补偿款,怎么回事啊?”姐姐问。

    “什么怎么回事,按照政策,没有营业执照,又是违章建筑里的,一分钱补偿没有。”

    “嚯嚯,你们现在说那是违章建筑了?交你们房租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要违章,那也是你们村里违章,关我们屁事。”姐姐骂道。

    葛会计笑了起来,他说:“你忘了那房子,可是你老公造的,不是我们造的,违不违章你不知道?装傻?不是违章建筑,一年会收你那么几个铜板的租金?”

    “那我们装修花下去的钱,就白花了?”姐姐问。

    “你还怪我,我还没有骂你呢,你那个妹妹,是不是十三点?这么死脑筋的,我给她指了一条明路,她就是自己拎不清,我有什么办法,要是你在那里,两倍的补偿款也给你弄到了。”葛会计骂道。

    姐姐一愣,然后说:“老葛,你说说,怎么回事。”

    葛会计说:“这拆迁补偿,大家都眼睛盯着呢,上面文件也卡得死死的,谁要在那个上面做手脚,那不是找死,不就是几万块钱的事,有办法的呀,你们是干什么,开饭店的,村里的定点饭店,村里摊上了拆迁这么个事,天天晚上都有学习活动,资金也松得很。

    “这拆迁都是大笔大笔的钱进出,谁会留意和在乎吃饭的那么点小钱?这每天到你们那里,吃五百你写八百,吃八百你写一千五,我这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主任那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签个字,你算算,从现在到八月,还有多少时间,你那点装修款不回来?”

    “好啊,老葛,真是老奸巨猾,你这个办法好!”姐姐叫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群众还一点意见也没有。”

    “好办法是不是?我给你们想的好不好?”葛会计问。

    “好好好。”姐姐一叠声说。

    “好个屁!”葛会计骂道,“碰到了一个傻逼十三点!再好的办法有什么用?我和你妹妹千叮嘱万叮嘱,服务好服务好,结果,你猜猜怎么样?我们去吃个饭,就像去做贼,我们在包厢里喝酒,好嘛,你妹妹门要开着不算,她那个男朋友,还一直在门口转。

    “你他妈的转就转了,还一直从外面盯着里面看,那眼睛,要吃人啊,有时候傻不拉几的,手里还拿把菜刀晃来晃去的,你说说,这饭还有没有办法吃的,这酒还有没有办法喝的?”

    “男朋友?老葛,你不要说造话,慧娟哪里来的男朋友,她有个屁男朋友。”姐姐说。

    “就那个厨师啊,我们第一次去,她就把他拉进来介绍说,这个是她的男朋友,就怕别人不知道似的。”葛会计说,“为这个事,下面两位都讲我不知道讲多少次了,到了包厢,脸都是拉着的,我就知道不对了呀,我和你妹妹说,让她男朋友先回家。

    “你总要让下面两位尽尽兴,我这事才好去和他们讲啊,是不是,你那个傻逼妹妹怎么说,她说他不会离开的,什么意思,就是要一个保镖喽,金枝玉叶碰不得喽,都有护花使者了喽?

    “老板娘,我也是没有办法,怎么留也留不住,你妹妹,实在让人吃不消啊,只好转去了三堡大酒店。”

    “到那里就满足了?”姐姐讥讽道。

    “你说呢?”葛会计说,“你又不是今天第一天做这行,你懂的。”

    姐姐不响了,心里却是越想越气,她上次来的时候,就觉得慧娟这样,会留不住客人的,反复反复交待,结果还是老样子,开饭店的,特别是他们这种吃大户的饭店,你这样开,还不开倒灶?

    葛会计喋喋不休地数落着慧娟的不是,姐姐不停地长吁短叹,心里那真是一万个恨铁不成钢,多好的赚钱机会,就这样白白丢掉了,不然,葛会计说的没错,何止那点装修费,几个装修费,这次也赚回来了呀,油是他们揩去了,花的可是公家的钱,何乐不为?

    姐姐觉得还不死心,她问:“老葛,这事情还有没有办法挽回?”

    “没有今天这事,还有可能,有今天这事,这事情我看,就到此结束了,说句难听的,就是你那里服务再好,去了,还担心你那个妹妹,和她那个两百五的男朋友,在菜里放老鼠药呢,你说是不是?”

    “要么,我去求求书记和主任?”姐姐问。

    “不要去,我和你说,你现在去,会把自己那点老交情都弄光了,留着,这交情留着就是钱,今天赚不到,我保证明天会让你赚回来的,你信不信得过我?”

    葛会计还有一点没有和老板娘说实话,那就是,自从去了三堡大酒店之后,下面两位,早就和那两个小姑娘如胶似漆,拆不散了,就是老板娘自己回来接手继续干,这个生意,也拉不回来了。

    姐姐把葛会计的话,前前后后想了一遍,她觉得葛会计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青山,可是自己的青山。

    姐姐点了点头,她和葛会计说:“好,那我就不去触这个霉头了,你提醒得对。”

    “我就知道你老板娘,一点就透。”

    葛会计说着站起来,走到了姐姐身后,从后面抱住了她,姐姐佯装挣扎了两下,就依了他。

1163 不信你试试看

    慧娟一边吃着面条,一边等着姐姐回来,姐姐一走进门,慧娟的心里咯噔一下,她看到姐姐的脸色铁青。

    慧娟连忙站了起来,叫道:“姐,你回来了?”

    姐姐一声不吭走过来,右手一抹,慧娟面前的那碗面条就飞了出去,“砰”地一声砸在地上。

    “你疯了?!”慧娟骂道。

    姐姐操起了一张凳子,就朝桌子砸去,凳子断了,姐姐的手里,只握着一根凳子腿,用力过猛,虎口被凳子腿撕裂了,流出了血,姐姐抽了两张餐巾纸压着,这才冲慧娟吼着:

    “对,我就是疯了,这个店,反正已经败在了你手里,不如我来砸掉它,你知道拉到村委会这么一个大客户,我花了多少心血,有这一个客户,你就吃穿不愁了,人家开店,都是把客人往店里拉,你倒好,把客人往外面赶的,出来!你叫他出来!”

    慧娟心里一片冰凉,知道这事完全砸了,她更被姐姐的举动吓坏了,姐姐冲她吼着,慧娟呐呐地问:

    “谁出来,姐,店里只有我一个人。”

    “你那个男朋友呢,那个傻瓜王八蛋呢,他那么厉害,都敢拿着菜刀在包厢门外吓唬人家了,这个时候,当缩头乌龟了,让他出来,看我不剁了他。”

    “他,他……他被我开除了,姐。”慧娟说,“那是假的,他根本不是我男朋友。”

    “假的?”姐姐“砰”地一拍桌子,吼道:“你来这一手什么意思?说!”

    刚这一拍,右手虎口的血又流了出来,姐姐赶紧又抽了纸巾压住,慧娟喃喃地说:“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就是金枝玉叶不能碰,千金小姐碰不得是不是?你想往外面赶人家,你以为人家看不出来?哼哼,人家自己就走了,你有本事,有本事你就不要靠人家,把这里的生意做起来啊,你的生意呢?”

    慧娟急了:“没有,我没有要赶他们,就是,就是他们想让我做的事情,我做不来。”

    “那你能做什么?就像现在这样,天天坐在这里喝西北风,你能做这个,对吗?”

    “对,我情愿就这样喝西北风,也不愿意做那样的事情。”

    “好,好,你情愿喝西北风。”姐姐不停地点着头,“有志气,你是真有志气,你情愿喝西北风我不管你,但爸妈也要跟着你喝西北风了。”

    慧娟讥诮道:“你现在想起爸妈了,你现在这么热心了?你结婚这么多年,除了从家里往外面拿,你有没有拿回过家里一分钱,有没有给爸妈买过一颗瓜子?”

    姐姐愣了一下,破口骂道:“什么意思?慧娟,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再怎么样,也比你坑爸妈强,你这么本事,你倒说说,爸妈那五万块钱贷款怎么办?”

    “我当然会想办法,我会去打工,会去卖血,会去……会去**,对,我**也会去还这个钱,我情愿**也不会伺候这几个老流氓,要伺候你去伺候!”慧娟也越叫越大声。

    姐姐“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慧娟也“啪”地一拍桌子,怒目圆睁,瞪着姐姐:

    “你还想打我是不是,你试试看,徐美娟,你给我听好了,这是我的店,这店里的每一件东西,我都付了钱给你了,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要砸也轮不到你来砸,你再试试,你再砸一张凳子,我就把你的头砸破,我说到做到!”

    从小到大,姐姐还是第一次看到妹妹发火,原来,这妹妹还会发火,发起火来的样子还很凶,那样子让姐姐相信,她是真的会砸破自己的头的,这一下,姐姐心里倒是有点怵了,她说:

    “好好,我懒得管你,你有本事,就自己把屁股擦干净,不要打电话叫我来给你擦。”

    慧娟讥讽道:“哎呦,我怎么敢给你打电话,害你又倒四趟公交过来,这种事情,有过一次我就不敢了,你别忘了,今天不是我打你电话,是那个老流氓打你电话。”

    姐姐还想说什么,却突然感觉到词穷了,她“哼”了一声,转身就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慧娟站在那里,脸色由红转青,她呆呆地看着空了的门,呆呆地看着,她觉得好像什么都已经空了,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那里,四周是一片旷野,她很想嚎啕大哭一场,但自己竭力地控制住了。

    她拿过扫把和畚箕,把地上的破碗和面条清扫干净,她拿过抹布,把桌面清理干净,她拿过拖把,把地拖干净。

    就在干着这一切的时候,慧娟自己和自己说,对,这里就是我的店,我每天要来开门关门,哪怕一个生意也没有,哪怕冰箱空空,水箱空空,一个客人也没有,我也要把这店开下去,谁也别想把我赶走。

    我要开过三月,开过四月,开过五月,一直开下去,只要没有把装修补偿款、搬迁费、歇业补偿金一分不少地还给我,我就会一直开下去,我不会去求任何人,但有人要想把我从这里赶走,对不起,我会和你们拼命,不信,我们来拼好了。

    我徐慧娟不怕你们。

    ……

    张晨几乎每天都往下沙跑,老谭和张木生也盯在这里,这里现在是他们最重要的工地,张木生说,现在这些工人不行,你不盯着,就不给你好好干活,谭总,和我们那个时候,已经不一样了。

    老谭也觉得,现在的工人,和自己刚在海城干装修的时候不一样了,一个工地,他只要管住连长就行,再大不了,派个张晨这样的指导员,现在不行,现在你一定要长八只眼睛,盯着每个人干的活不可,一不小心,就给你偷工减料,而且是从下面工人到包工头一起干。

    谁都想图省事,没有几个人会觉得,作为工人,把活干好才是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本分,而不仅仅是干完。

    天天跑工地之后,张晨才发现,自己其实是很喜欢待在工地上的,在工地上,人就觉得有些亢奋,也特别的放松,他和老谭说,大哥,这样下去,我都想重新做装修了。

    老谭大笑,他说好啊,你去做,我会把我公司的业务都包给你。

    张木生在边上也说,怎么样,张总,不如马上开干,我把这里办公楼的装修,发包给你?

    三个人大笑。

    尽管他们抱怨着现在的工人不行,但工地上的效率并不低,工地每天都在变化,老谭说,不过现在的工人,有一点比以前好,那就是,什么事,你说半句,他就全明白了,不像以前,什么活都要自己一遍遍,反复反复教。

    老谭一说,张木生也觉得对,现在是不怕新活,没干过的活,新活干起来还更起劲,以前是一看到自己没干过的,就傻眼了,现在这些家伙,新工艺学上手特别快。

    包括机器和设备也是,以前工地上,那里有这么多的机器,泥工就是一个桶和砖刀泥刮,木工就是锯子和一套刨子。

    现在呢,你们看看,再下一个工程,我们连钢构都可以自己安装了。

    老谭说对,这钢构,肯定是以后的趋势,我还正准备向刘总谭总建议,我们自己,要组建这方面的部门,趁着杭城中心的建设,跟着人家好好学学,以后,这城市里的超高层建筑肯定会越来越多,木生,你那个建筑公司,要干不了这个活,肯定不行。

    “好好,谭总,你这个建议好,公司定下来了,我这里一定也派人参加。”张木生说。

    老谭说好。

    张晨去下沙的次数多了,麻辣鱼就吃得多,很快就和老板混熟了,对一号路那一带,也熟了。

    张晨每次从下沙回去的路上,都很想转进三堡厂里看看,赵志刚和他说,食堂已经改建好了,他还没有去看过呢,不过,不是要躲避着三堡村的人吗,张晨怎么敢自己送上门去找死。

    他每次都是从下沙,就直接回到大学路的求是书院,回到刘立杆他们公司,连动感地带也不敢回,直到刘立杆和谭淑珍对他说,拆迁的事已经敲定,他可以出差回来了。

    张晨这才在从下沙回去的路上,转去了三堡。

    张晨走进赵志刚的办公室,赵志刚看了看他,问:“请问你哪个单位的,你来找谁?”

    张晨愣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赵志刚这是在装逼,他看了赵志刚一眼,赵志刚哈哈大笑,张晨问:

    “你这里怎么样?”

    “我这里很正常啊,连上次柳市长来我们这里视察,都对我们这里很满意,还约好了一场比赛。”赵志刚说。

    “怎么回事?”张晨奇道。

    赵志刚就把柳成年来的经过,详细地和张晨说了,张晨笑了起来,他说:

    “太好了,这样的机会,可不能错过,等我们搬去下沙,你别忘了,一定要让柳市长兑现这个诺言,等他们来了,就让两分他们,好好教训教训他们,哪里可以手下留情。”

    赵志刚也笑着说好。

    张晨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五点多钟,他和赵志刚说,走,去看看你的食堂。

    两个人走进了食堂,张晨发现,餐厅的面积只有原来的一半大,但里面也还是只坐了三分之二的人。

    现在正是饭点,张晨问:“怎么这么少的人?”

    “已经是人最多的时候了,我们的晚餐,是从三点半到八点,怎么还会挤,大家都挑人少的时候来。”赵志刚说,“二货这一招,还真的很灵。”

    张晨点点头,笑了:“不过你这个是改良版,没有二十四小时。”

    “用不到啊,谁傻乎乎的,会下午两点多钟来吃晚饭,那他还不如早点来吃中饭,我们中饭就是到两点。”赵志刚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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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年代——向南向北介绍:
这是一代人的故事。几个小人物,为了生存和理想,他们走南闯北,挣扎、奋斗,像荒草那样野蛮而又倔强地生长,他们不够“精致”,但足够的生猛,他们不够“优雅”,但有足够的韧性,没有可以继承的显赫和财富,他们就自己创造属于自己的显赫和财富,没有传奇,他们就书写自己的传奇……就是这样一些小人物的沉浮,汇聚成了我们大时代的奔腾年代。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