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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全文阅读

作者:眉师娘     奔腾年代——向南向北txt下载     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全文阅读

0001 演出结束,团长不见了

    一九九o年,初夏的一个夜晚,温州苍南的一个小镇。

    永城婺剧团的美工张晨,正和春平照相馆的老板对坐着喝酒,后面是张晨刚刚帮他画好的布景,海南的椰林风光。

    前面的门敞开着,门前是一条狭窄而又热闹的小街,不时就有成群结队的姑娘从门前经过,每到这时,老板就会把两根手指塞进嘴里,一声唿哨,那些姑娘们扭头看看,咯咯笑着过去。

    也有扭头看看,没有过去的,她们被张晨刚刚完工的这幅布景吸引,忍不住就站住了,盯着它看,这时,老板就会热情地招呼:

    “进来看,进来看,这是最新的布景。”

    胆子大的被画吸引,真的就进来了,她们一边看一边啧啧称赞,老板得意地叫道:

    “怎么样,就是这个大画家画的!”

    姑娘们飞快地点头,然后红着脸瞟了一眼张晨,怯怯地问春平照相馆的老板兼摄影师,什么时候可以照呀?

    “明天,明天就可以了,真正的南国风光,碧海,蓝天,椰风耶!”

    老板最后,还是忘不了加一声怪叫,姑娘们咯咯笑着出去,甩下了一屋好闻的海飞丝洗发水的香味,两个小伙子拼命地抽动鼻翼嗅着。

    老板看了看身后的布景,端起酒杯,和张晨碰了一下,然后拿起桌上的蒸鱿鱼干,用力撕咬着。

    “张画家,还是那句话,别回去了,跟我去温州城里,我们开个广告公司,专门给照相馆画布景,你知道温州城里有多少家照相馆吗?还有那么多的美发厅,门口都要广告画,我保证你不出一年就发大财。”老板口若悬河。

    张晨笑笑,懒得搭理他,从桌上拿起一只烤虾吃着。

    “你在剧团,才赚几个铜板,你看看你们剧团,今天这里,明天那里,说好听是搞艺术,其实和要饭的也差不多。”老板继续鼓动着。

    这话张晨听着就不乐意了,他把手上的半只虾扔在桌上,骂道:

    “你他妈的,老子在剧团,再怎么说也是事业编制,事业编制你懂吗,铁饭碗,你个农民,你让老子扔了铁饭碗,跟你们这些个体户混?去你的!”

    “个体户怎么了,我和你说,现在有钱才是大王,只要有钱,捧的就是金饭碗,你那个破铁腕算什么。”老板也不乐意了。

    两个人骂骂咧咧,一边喝酒,一边扯东扯西的,老板不时地就回头看看那幅布景,赞叹道:

    “画得真好,和照片一模一样。”

    回过头来,看着张晨,又气不打一处来:“可惜,这人看上去风度翩翩,却是个木头,不开窍。”

    张晨听到,也不理他。

    夜色已深,外面街道上行人渐渐稀落,市井声倒伏以后,从镇那头祠堂里的戏台上,唱戏的声音就隐隐约约传来。

    张晨听出来了,现在台上演的还是《三请樊梨花》,谭淑珍的唱腔抑扬顿挫,还真是越远越好听。

    剧团的李老师,曾经对着学员班的小学员们说,什么叫**,你们早上醒来,听听谭淑珍在楼下吊嗓子,就知道什么叫**了,结果搞得很多人,大清早的躺在床上听谭淑珍咿咿呀呀地吊嗓子。

    老板也侧耳倾听着,过了一会,他双手在大腿上拍了一下,然后凑过身来,压低声音问张晨:

    “张画家,你说,你们团的这个女主角,我花多少钱可以打一炮?”

    张晨把手里的烤虾,狠狠地砸到老板身上,这一回他是真的怒了:

    “你他妈的以为你是谁?滚你妈的!”

    老板一愣,正欲发火,他抬头看看张晨,见张晨真的怒了,他反倒乐了起来:

    “好好好,兄弟,算我说错了,来来来,我再自罚一杯。”

    过了一会,他见张晨的脸色渐渐好转,实在忍不住,又问道:

    “兄弟,莫非你和那女主角,有故事?”

    “故事你妈逼,她是我兄弟的女朋友。”

    老板如释重负,叹了口气:“原来这样,想不到张画家还是个有情有义的,来来来,我敬兄弟一杯。”

    两个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个人从门外匆匆进来,看到张晨,叫道: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他走过来,也不等老板请,自己抓了一张凳子就坐下来,顺手拿过张晨面前的啤酒瓶,咕咚咕咚灌了两口,放下瓶子,看到老板已经启开了另外一瓶,就没有把这酒还给张晨,而是顿在了自己面前。

    他伸手捡了一只烤虾,咬了起来。

    “你跑来干嘛,不帮着拆台,晚上不是还要转场吗?”张晨问道。

    “转场?转什么场?”

    “明天不是去平阳演出。”张晨骂道。

    “演屁,演不了,老杨逃了。”来人叫道。

    “啊,你说什么?”张晨急问。

    “老杨,杨团长逃走了,失踪了!”来人朝张晨叫道。

    张晨一听就欲起身,被来人一把抓住:“你去干嘛,那里正乱呢,来来,我们喝酒,管他娘的。”

    来人举起了酒瓶,张晨没和他碰,来人和春平照相馆的老板碰了一下。

    老板哈哈大笑:“张画家,看到没有,我没说错吧,你不用回去了,还是跟我去温州城里吧。”

    “去温州干嘛?”来人好奇地问。

    “开广告公司,画布景啊。”老板说。

    “不错不错,带上我。”来人叫道。

    老板斜睨着他:“你有屁用,又不会画画,只会泡女人,听说你泡女人的时候,花词一套一套的,在泰顺,把人家女人哄得扔了老公孩子就要跟你一起跑,有没有这事?”

    “谁说的?”来人看了看张晨,叫道,“我刘立杆,他妈的,是那种勾搭有夫之妇的人吗?”

    刘立杆骂完,又看了一眼张晨,张晨骂道:“看我干嘛,我又没说。”

    老板也叫道:“不干他事,不干画家的事,你永城婺剧团的刘编剧,在我们温州可是大大的有名,会泡妞,花词又多,都说你们给死人唱戏的时候,你临时现编的那些词,能把死人都唱得从棺材里跳起来。”

    张晨刚喝了口酒,听到这话,“扑哧”一声,把酒都喷了出来。

    永城婺剧团的美工张晨,和永城婺剧团的编剧刘立杆,两个人喝得醉醺醺的,高一脚低一脚地回到演出的祠堂时,这里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剧团的花旦谭淑珍,连妆也没有卸,几个当地的小姑娘,还跟在她的身后,一有机会就伸手羡慕地摸摸她身上色彩艳丽的演出服,谭淑珍看着自己的裙摆在泥地里拖着,行走诸多不便,干脆提起裙摆,和她们说,呶,给我拿着。

    几个女孩,兴奋地提着谭淑珍的裙摆,像西式婚礼上的花童那样,跟着她祠堂里外走。

    谭淑珍看到张晨和刘立杆回来,赶紧迎了过去,劈头就骂:

    “你们两个,死哪里去了?”

    边上有人围拢过来,告诉他们:“老杨逃了。”

    “逃了就逃了,我又不是文化局长,管不了他。”张晨嘀咕着。

    刘立杆举起了手中的几个塑料袋,里面装着蒸鱿鱼干和烤虾,还有盐水毛豆,讨好地在谭淑珍面前晃着,谭淑珍气极了,挥手就想把它打落。

    边上有人,早就眼疾手快,一把夺过了刘立杆手里的食物。

0002 答应让他摸一下

    张晨走进祠堂,看到角落里有个稻草垛,就走过去躺了下来。

    剧务和道具跑过去问:“张晨,这台还拆不拆?”

    张晨没好气地说:“去问老杨。”

    剧务急道:“老杨逃了啊。”

    张晨清醒了一下,想起来团长逃了,张晨就说:“那就去问李老师。”

    “李老师去镇里打电话了。”剧务说。

    “那就等他回来。”张晨在稻草垛上翻了个身,“要么等我睡一觉再说。”

    “妈逼,这台,又要到半夜也拆不了了。”道具骂道,“老子也不管了。”

    谭淑珍指派出去找杨团长的几个小演员,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他们说镇上都找遍了,没看到老杨,谭淑珍看到人群后面,有一个人畏畏缩缩,在躲她的目光,那是个和老杨有点不清不楚关系的女孩子,谭淑珍走到她的面前,问道:

    “老杨去哪里了?”

    女孩拨浪鼓一样摇头:“不知道,珍姐,我,我没看到他。”

    “说!”谭淑珍柳眉倒竖,厉声喝道。

    女孩“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抽抽搭搭告诉他们,老杨,杨团长,去了镇上的一家做不干胶商标的厂,当副厂长去了。

    刘立杆一听就来了精神,问明了是哪家厂,连忙招呼几个武生说:“走走,带上绳子,我们去把这王八蛋捆回来!”

    一帮人起哄着跟刘立杆走了,不过,谁也不认为是应该自己去找绳子,走出段路,刘立杆问起,才知道绳子没拿。

    “拿屁啊,就老杨那小鸡样的,拎也拎回来了。”有人叫道。

    一帮人起哄着继续。

    谭淑珍走回祠堂,那几个小孩还是帮她提着裙摆,她看到张晨睡在稻草垛上,本想走过去踢他一脚,想想算了,就踅进舞台后面,一块用布幔围起来的更衣室,那几个小孩还想跟进去,被她去去去地赶走了。

    她走进去,脱下外面的戏服,里面下身是一条府绸的灯笼裤,上面是一件红色的t恤衫,坐下来正想卸妆,听外面扮演薛丁山的冯老贵在叫:

    “李老师回来了。”

    谭淑珍赶紧站起来,还是带着樊梨花的妆,掀开布幔,和薛丁山差点撞到一起。

    “李老师在哪?”

    谭淑珍问冯老贵,冯老贵还没开口,李老师就从外面进来,后面跟着一大帮人,谭淑珍赶紧迎上前问:

    “怎么样了?”

    “几个局长都没找到,就找到了丁主任,他让我们在原地待命,说明天请示了局长再说。”李老师说。

    “那平阳还去不去?”

    “丁主任就说原地待命。”

    有人叫道:“杆子回来了。”

    话音刚落,刘立杆带着人从外面进来,没等谭淑珍他们问,他就叫道:

    “老杨这个王八蛋,已经坐长途汽车去四川了。”

    “他真的到那家工厂当副厂长了?”有人问道。

    “对,管供销的副厂长,人家说他会讲普通话,话又说的好听,是个难得的人才,重金聘请的。”刘立杆叫道。

    “妈逼,那我们怎么办?”

    “是啊,晚上还去不去平阳?”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

    李老师提高了嗓门,和大家说:“刚刚,我联系上了县文化局办公室的丁主任,丁主任命令我们,原地待命。”

    “待他妈个逼,要待让他过来待,拆台,装车,我们走!”张晨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大声吼着。

    众人都愣在那里,张晨冲着剧务他们几个,大声叫道:“你们不是嫌拆台时间太晚吗?还不动手?拆台装车,让驾驶员,再帮我们叫辆车来。”

    “装了车去哪里?平阳?”刘立杆问。

    “回家!”张晨瞪了刘立杆一眼,“团长都逃走了,我们还不回去,在这里等死啊!”

    “你疯了?六百多公里?长途?”刘立杆叫道。

    永城在浙西山区,温州在浙江东南沿海,两地相隔六百多公里,那时温州到永城没有高速,都是国道,路过青田县城的时候还不分日夜,每日必堵,一堵就是好几个小时,从苍南到永城,基本要走十几个小时,那还是顺利的。

    刘立杆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说,这么远的路,两辆车,团长又不见了,路费谁出?

    张晨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沓钱,这是春平照相馆的老板刚刚给他的,张晨塞给了刘立杆,和他说:

    “我只有这些,全部家当,不够你自己想办法。”

    “好嘞。”刘立杆接过钱就跑了出去。

    众人欢呼起来:“好呀,回家了!”

    人都跑完了,只剩下李老师和谭淑珍还站在原地,谭淑珍看着李老师,李老师叹了口气,他说:

    “还是回吧,再弄下去,别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了。”

    永城婺剧团,为期三个月的温州地区巡回演出,还不到一个月,就此结束。

    一个县级的地方戏剧团,说是巡回演出,实在是有点托大,有点报告体,其实,他们和民间的草台班子也差不多,到了地方,什么都演,红白喜事,只要有人请他们,他们就出场,没有合适的戏目,就现场编词,把当事人的名字编进戏里。

    刘立杆最擅长的就是这个,他能把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东西硬凑到一起,还编得有板有眼,看得台下的人,要么哈哈大笑,要么痛哭流涕,擦干眼泪或者抿上嘴,再看到现实中的活动着的当事人,或者躺在那里的遗体,恍如隔世,一下子分不清戏里戏外。

    所以,那些做红白喜事的,都特别喜欢请永城婺剧团。

    永城婺剧团几乎每年都要在温州地区活动,时间久了,就小有名气,特别是剧团里的三个人,一个是前面说过的编剧刘立杆,一个是美工张晨,布景和死人相(遗像)画得好,只要他的布景在台上一放,永城婺剧团和那些草台班子的差别才显现出来。

    最后一个,就是当家花旦谭淑珍,不仅戏唱得好,人也长得漂亮。

    演出市场不景气,剧团日常的生活是很艰难的,到了一地,连旅馆都住不起,演出结束,把戏台或下面打扫打扫,中间拉一块布,一边男的,一边女的,大家统统打地铺。

    现在听说可以回家,大家自然很高兴,家里的日子虽然也清苦,但至少有床睡,有口热饭吃,几乎所有的人都过来帮忙拆台装车,把幕布卷成一捆捆,道具和服装装进了一个个大木箱,抬上车,卡车的车厢一半装道具布景,还有一半,是要坐人的。

    六百多公里,十几个小时,坐在后面风吹日晒不说,屁股还要能经受得住长途颠簸,要不是回家,谁也不想经受这样的折磨。

    装好了车,大家都站在车下,刘立杆安排李老师和一个年纪大的琴师,去坐第二辆车的驾驶室,安排谭淑珍去第一辆车的驾驶室,徐建梅在边上看到,忍不住哼了一声。

    徐建梅和谭淑珍是一个学员班出来的,但总被谭淑珍压着一头,小剧团没有什么a角b角,反正是如果演《白蛇传》,谭淑珍必是出演白素贞,徐建梅必是小青,除非谭淑珍生病上不了台。

    众人都羡慕地看着谭淑珍爬上驾驶室,有人想到,一个驾驶室除了驾驶员,还可以坐两个人,那人跟着就想过去,被刘立杆一把拉住。

    那人正要发火,看到驾驶室的门打开了,谭淑珍跳了下来,满脸通红,她走到刘立杆面前,抬起手就给了他一个巴掌,骂道:

    “流氓!”

    众人哄然而笑。

    谭淑珍走到后车厢,爬了上去。

    张晨看着刘立杆,刘立杆悻悻地笑着:“不是钱不够吗?我就答应人家安排个美女坐驾驶室。”

    张晨知道没这么简单,问道:

    “还答应了什么?”

    刘立杆支吾了半天,嗫嚅道:“答应让他摸一下,一下,就一下。”

    众人哈哈大笑,张晨摇了摇头:“活该,该打!”

    刘立杆看看卡车的车厢,谭淑珍已经在道具中间坐了下来,刘立杆再看看众人,叫道:

    “你们谁口袋里还有钱?拿出来。”

    众人都往后面退,有人叫道:“几个月没发工资了,谁口袋里会有钱。”

    刘立杆急了:“他妈的,那今天大家就走不了了。”

0003 剧团出事了

    刘立杆一眼看到了站在一旁,满脸不屑的徐建梅,赶紧过去,双手合掌朝她拜着:

    “妹妹,帮哥哥一把,你去坐驾驶室。”

    “不去。”徐建梅哼了一声,“你自己的女朋友叫不动,凭什么我帮你忙?”

    刘立杆瞄了一眼卡车车厢,凑近了徐建梅耳边低声道:

    “她那个棺材板,怎么能和你比,谁不知道,你才是倾国倾城。”

    徐建梅“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刘立杆一看,知道有戏了,赶紧加码:

    “帮帮忙帮帮忙,不然我们就回不去了。”

    边上有人也起哄道:“是啊,有驾驶室坐,多好,风吹不到,太阳晒不到。”

    “最主要是月亮晒不到,月亮下面,人黑得最快了。”

    “杆子,要么和驾驶员说说,我坐驾驶室怎么样,我也细皮嫩肉的。”冯老贵叫道。

    “滚,滚滚,都他妈的滚!”刘立杆一边骂着,一边瞄着徐建梅。

    徐建梅犹豫了,她抿着嘴唇,看了看头顶,又看了看驾驶室,最后问道:

    “他摸哪里?要是……”

    “手。”

    “就摸一下?”

    “一下,就一下,完了你洗洗手不就行了。”

    徐建梅心动了,又不好意思走过去,刘立杆推着她,一边推一边叫道:

    “为了大家,为了回家,为了帮帮你哥,只要回到永城,吃香喝辣你开口。”

    他把驾驶室的门打开,连哄带推地把徐建梅塞进了驾驶室。

    这边门刚刚关上,那边门又打开了,驾驶员跳了下来,他朝刘立杆挥挥手,刘立杆连忙跑了过去。

    “不是说好是白素贞吗?怎么是小青?”驾驶员不满道。

    “去你妈的,白素贞已经摸了,再给你小青,还不划算?”刘立杆骂道。

    驾驶员急了:“我刚伸手,就被她打掉了,半下也没摸到。”

    “那还不是,她的手碰到你的手了?”

    驾驶员一愣,然后叫道:“不算,这个不算。”

    “来来来。”刘立杆搂着驾驶员的肩膀,走远了一点,刘立杆说:“白素贞今天不方便,坐驾驶室,你他妈的也不嫌晦气?还有,你看这小青漂不漂亮?”

    驾驶员嗫嚅:“漂亮倒是也漂亮的。”

    “手白不白?你不是说一辈子没摸到这么细皮嫩肉的手吗,又没说是白素贞的手。”

    “可我们说好……”

    刘立杆趴到驾驶员耳边,低声道:“这小青不光漂亮,还比白素贞年轻,你他妈的今天赚大了。”

    驾驶员有些心动了,他迟疑着。

    刘立杆挥了挥手:“算了,算了,我去叫她下来,给你加钱就是,正好,有一个肺结核的,这两天咳嗽得厉害,我让他去坐驾驶室。”

    驾驶员一听,赶紧往回跑:“算了算了,小青就小青,就这样吧。”

    刘立杆赶紧招呼还站在车下的众人:“上车上车,马上开车了,不想走的就别走了。”

    众人哄地一声,赶紧爬上了卡车车厢。

    两辆车摇摇晃晃,从祠堂门口昏黄的路灯下,一头钻进了黑夜。

    ……

    永城婺剧团在青牛山脚下,是挖山砌造起来的,从一条半圆形的陡坡上去,整个院子里只有二大一小三幢房子,都是七十年代的老建筑,其中一座一层的房子,类似于当时流行的大会堂,单层三百多平米,大通间,是剧团的练功房、排练房加库房。

    布景和一箱箱的服装道具摞起来,占据了房子的一头,另外一头的松木地板上,用红漆画出了一个舞台的形状,就算是排练房了,房子的中间,铺了一大块不知什么年月的,连颜色也分不清的地毯,就算是练功房了。

    一头在排演的时候,中间就有武生和小学员,在练功毯上砰砰砰砰翻筋斗,没轮到上场的演员在这里练习走台步和背台词,一片的嘈杂和热闹,但大家都习惯了,可以做到互不受影响。

    另外一幢是五层楼的楼房,楼房的结构很简单,大门进去正对着的就是楼梯,楼梯的两边是走廊,走廊的两边,是一间间的房间,每间大小一致,都是十二平方,每层二十几间,除了一楼有三间是办公室外,其余都是宿舍,全团的人都住在这幢楼里。

    学员班的小学员上下铺,一间八人,一般的演职员也是上下铺,一间四人,或者两人,像张晨、刘立杆、谭淑珍和徐建梅这些剧团的主要人员,一人一间,双职工没有小孩的,也是一间,双职工有小孩,不管小孩多少,都是两间。

    整幢楼里,没有厕所,没有厨房,家家户户,都是在门口摆张桌子,放一具煤油炉,在走廊里做饭,本来就不宽的走廊,因为这些桌子,再加上整年的烟熏火燎,变得又黑又窄,有人经过的时候,正在炒菜的人,要停止手上的动作,双手肃立,让人先走过去。

    剩下那幢小的房子,坐落在宿舍和练功房中间,七八十平米,一半是公共厕所,分男女厕,还有一半,就是食堂,那些不配拥有煤油炉的小学员,或懒得做饭的单身狗,就在这里就餐。

    刘立杆有句名言,他说这幢房子的两边,气味都是一样的,有时候右边,还比左边好闻一点。

    右边是公共厕所。

    紧挨着这幢房子,有一排水磨石的水池,七八个水龙头,全团所有演职员和家属,洗菜、洗碗、洗衣服、洗脸刷牙和洗马桶、痰盂,都在这里。

    楼房的前面,是一百来平米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棵樟树,还有一棵桕子树,桕子树春夏妩媚,秋冬悲凉。

    因为剧团在山脚的高上,所以永城县城一半的人,抬起头就可以看到婺剧团,这一半的人,每天清晨,还可以看到谭淑珍他们,遥遥地站在樟树和桕子树下,咿咿呀呀地吊嗓子。

    听不到咿咿呀呀声音的日子,永城县的居民们,就知道剧团又出去巡演了。

    这一次附近的居民感到有些奇怪,昨天傍晚,他们明明看到两辆卡车摇摇晃晃开上了婺剧团的高,了车后,两辆车又摇摇晃晃地从半圆的坡道上下来,于是大家知道,剧团回来了。

    但第二天清晨,早起的人在煤饼炉上坐上泡饭,挤好牙膏,正准备伴着谭淑珍他们咿咿呀呀的声音,摇头晃脑地刷牙。

    他们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声音,于是有人就忍不住,走到了朝向婺剧团的窗户,有人走到了走廊里,楼梯口,他们不仅没有听到声音,连樟树和桕子树底下,也没有看到人影。

    不仅没有看到人影,他们看到,昨天傍晚卸了车,小山一样堆在院子里的那些道具箱,居然还堆在那里。

    这是怎么了?

    于是不久,整个永城都知道,婺剧团出事情了,他们的团长逃走了。

    有人说是被温州老板,用五辆小轿车接走的,有人说是跟剧团里的一个女演员私奔了……

    不是不是,有人很权威地说,剧团的演员我数了,都回来了。

    那团长去哪里了?边上人好奇地问。

    他嘛,嘿嘿,被一个温州的寡妇包养了!

0004 谁赶跑了工作组?

    张晨睡到肚子有点饿了,迷迷糊糊地醒来,从枕上抬起头看看,桌子上的一个塑料篮子里,放着大饼和油条,这是女朋友给他留的早饭,女朋友已经上班走了。

    张晨的女朋友金莉莉,不是他们剧团的,而是他的初中同学,永城轴承厂的出纳。

    张晨虽然饿,但又懒得起来,就倒下头继续睡,再醒来的时候是被走廊里刀切砧板,勺刮铁锅的声音吵醒的,门缝和门上气窗里钻进来的油烟味熏醒的。

    张晨正犹豫是起床还是再睡一会,就听到有人在楼上楼下不停地大叫:

    “马上去练功房开大会,文化局来人了!”

    走廊里一阵忙乱之后,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张晨嘟囔了一句:“开你妈逼。”

    他倒头准备趁这安静的时光再睡一会,门却被砰砰砰砰砸响,刘立杆在门外大叫:

    “张晨,开会了,开会了!”

    张晨没好气地叫道:“开你妈逼,不去!”

    刘立杆继续砸门:“都在等你,李老师让我来叫你的。”

    张晨无奈,只好起床,他拿了一条毛巾搭在肩膀上,然后在牙刷上挤了一截牙膏,和刘立杆下楼。

    他们到了楼下,看到几个小学员正在抬道具箱,刘立杆问干嘛,小学员说,李老师让我们抬进去。

    张晨走到水池前面,打开水龙头,头弯到龙头下面,灌了一口腔的水,咕叽咕叽两下,吐掉,开始刷起了牙。

    李老师从练功房出来,看到了他们两个,李老师叫道:

    “哎呀,还刷什么牙,领导们都在等着,快点进去。”

    他转身又朝小学员们叫道:“你们也快点,进去的时候轻一点。”

    张晨满口白沫,口齿不清地问道:

    “这个时间,开什么会?他们管饭?”

    李老师朝左右看看,凑近了一点,压低嗓门和他们说:

    “不是开会,是工作组来了,和大家见个面,你快点吧。”

    “无聊!”张晨含混不清地骂道。

    刘立杆脚穿一双人字拖,趁着张晨刷牙的时间,他把裤管挽起,抬起一只脚放进水池里,打开水龙头冲着,一只冲完,接着冲第二只,李老师见状,赶紧去拉他:

    “别冲了,领导们真的在等。”

    刘立杆满不在乎地说:“洗干净就为了好见领导啊,没看到我风尘仆仆的脚?李老师,我和你说,刚刚从我脚上冲走的泥巴,可还是温州苍南的泥巴,唉,不知道它们到了永城,会不会水土不服。”

    张晨满口白沫,“噗”地吐进水池,咕叽咕叽冲干净嘴,说道:

    “谭淑珍这么不讲究了,让你上床?”

    “嗨,还在生气,昨晚就回家了。”

    “该!”张晨骂道。

    “哎哎,你讲不讲理,就你那点钱,不是我,能回到永城吗?”刘立杆叫道。

    张晨瞪了他一眼:“就那点钱,他妈的那是我四个晚上的辛苦,对了,李老师,这个钱,你让工作组给我报了?”

    李老师也不搭话,嘿嘿笑着:“快点,快点,你们快点。”

    说完他转身朝练功房走去。

    “老滑头!”看着他的背影,刘立杆骂道。

    洗完了脸,张晨把毛巾绞干,重新搭在肩膀上,两个人这才朝练功房走去。

    练功房里,画出来舞台形状的地方,像模像样地摆着两张桌子,上面还很正式地蒙了一块暗红色的金丝绒布,桌子后面,坐着三个人,一个是县委宣传部的部委成员老胡,一个是县文化局的汤副局长,还有一个,就是县文化局办公室的主任丁百苟。

    下面的人,一半都坐在练功毯上,还有一半,三三两两,零零落落地站着,看到张晨和刘立杆进来,站在主席台侧前方的李老师,稍稍凑近点身,和丁主任说:

    “人都到齐了。”

    丁主任咳嗽了两声,看看下面的人还没有反应,又咳嗽了两声,等到下面安静下来,丁主任先介绍了台上包括自己在内的三位工作组成员,然后自己带头鼓起掌来。

    下面稀稀落落,有人应付了两下。

    丁主任润了润嗓子,开始说道:“对你们剧团发生的事情,县委、县政府非常重视,认为这是一起严重的事件,县委常委、宣传部李部长也非常重视,责令由县委宣传部牵头,组成了这个工作小组,进驻你们剧团……”

    丁主任的话还没有说完,张晨就叫道:“我们剧团发生了什么事?还严重事件,不就是团长跑了吗,那你们应该去抓团长啊,找我们干嘛?”

    李老师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台上的三个人,看了看张晨,不约而同都皱了皱眉头,他们都认识张晨,都知道这是剧团有名的刺头,但就是连文化局,也拿他没办法,谁让人家有真本事呢。

    在小地方,有真本事的人还真的是有资本牛一下的,因为他要是撂挑子,你一下子还真找不到其他来代替他的人,而人家,离了你还真不愁没饭吃。

    丁主任硬着头皮,决定先杀杀这家伙的锐气,他装作是不认识他,问道:

    “你是张晨,剧团的美工,对吗?”

    张晨不屑道:“我叫什么,干什么的你不知道吗?”

    意思是你装什么装啊?下面有人嘻嘻笑着。

    丁主任的脸微微一红,他看了看老胡和汤局长,他们两个都面无表情地坐着。

    丁主任说:“好,那我们先来了解一件事,我前天晚上,是不是让你们在原地待命,你们怎么就擅自回来了?听说,还是你带的头?”

    “对,没错,就是我让大家回来的。”张晨毫无惧色,坦然说:“你让我们原地待命,那我问你,这么多人住在哪里,吃在哪里,我们在苍南的演出已经结束了,人家也不会再提供场地给我们放服装道具吧?丁主任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对啊,该怎么办?”刘立杆也叫道。

    “原地待命,组织上自然会有解决的办法!”丁主任厉声说道。

    “什么办法?平阳的演出都是杨团长谈的,他走了也没有交待一声,我们找谁去?这么多人就赖在苍南,要是再走失一个人,或出点什么事,谁负责?丁主任你负责吗?我们现在,把人全部安全地带回来了,道具没有丢一件,服装没有少一件,我们还做错了?”

    张晨咄咄逼人地问道,但说的有理有节,丁主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刘立杆叫道:

    “对啊,路费都还是张晨出的,你们文化局管了什么?”

    “让我们留在那里,留在那里喝西北风吗?”

    “三个月没有发工资了,还让我们坚持,你们好意思吗?”

    “汤局长在这里,汤局长你告诉我们,我们的工资什么时候发?”

    “对啊,什么时候发,家里都解不开锅了。”

    “我们的工资,是不是你们文化局污了?”

    ……

    众人七嘴八舌,很快就把重点转到了工资上,矛头对准了汤副局长,老胡见汤局长也快招架不住了,只好草草宣布会议结束。

0005 捶胸捶地捶苍天

    工作组的三个人有些狼狈地撤到了办公室,李老师到食堂里,叫出来一个小学员,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让他跑去下面的小饭店炒三个菜。

    “要不要酒?”小学员问。

    李老师想了一下说算了。

    刘立杆端着搪瓷碗,正蹲在食堂门口吃饭,看到这一幕,问道:“怎么,李老师,你不让领导们来我们的食堂访贫问苦?”

    “去去去。”李老师骂道,他朝左右看看没人,压低声音和刘立杆说:

    “你看看闹成这样,工作组是打算严肃处理张晨的,我这想办法压着,明白吗?”

    “他敢!”刘立杆一听就冒火了,把半碗饭倒进了门口的泔水桶里:“我找他们去!”

    李老师赶紧把刘立杆拉住:“别别,别多事,我这里不行,你再去闹好不好?”

    “那你告诉他们,他们要是敢动张晨一根毫毛,我就把他们身上的毛全都拔光。”刘立杆恶狠狠说。

    李老师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算了,杀猪拔毛的事,你干不了,你既不是鲁提辖,也不是黑旋风,嘴瘾过过,也就算了,人家老汤,可是正经八百的转业军人。”

    说完,李老师在刘立杆的肩膀上,又重重地拍了两下,然后走了。

    进了大门,李老师没有去办公室,而是去了二楼,回到家,从柜子里拿出一瓶去年春节的时候,女婿送来的洋河大曲,走出门去。

    老伴看到了,不满道:“又拿家里的酒去喂狗!”

    李老师看一眼她,懒得和她计较,径自下楼。

    到了办公室,李老师把靠墙摆着的、两张并在一起的旧办公桌上的东西,往墙边推了推,然后抬起胳膊,用袖管抹了抹桌面,找来三个搪瓷茶缸,放在三个人面前,打开瓶盖,把一瓶酒均分在三个茶缸里。

    汤副局长看了看面前的杯子,问道:“老李,你不来点?”

    李老师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三个人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知道他唱戏的嗓子不能喝酒。

    过了一会,小学员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里是三盘菜,还有一把的零钱。

    李老师一边把菜往桌上摆,一边问道:“路上有没有偷吃?”

    小学员脸红扑扑的,抿着嘴,不断地摇头。

    把菜摆好,把零钱揣进口袋,李老师想起来了,问道:

    “饭呢?”

    “哎呀,忘了。”小学员叫道,一张嘴,牙齿上还沾着猪肝屑。

    李老师从口袋里掏出两毛钱,说道:“快去,再打两毛钱饭来。”

    小学员转身要出去,李老师又把他叫住,从他手里,把两毛钱抽了回去:

    “去食堂打吧,再让他们做盆汤来。”

    酒足饭饱,开始谈工作,丁主任一边用火柴剔着牙齿,一边和李老师说:

    “老李啊,前面,我们三个人紧急商议了一下,我们觉得,现在剧团是群龙无首,一盘散沙,当务之急,是要马上任命一个新团长。”

    “对对对,领导英明。”李老师不停地点头。

    丁主任看了看老胡和汤局长,不再说了,汤局长接过了话茬:

    “老李,你也是老婺剧人了,我们三个经过商量,觉得从各方面来说,你来担任这个团长都是最合适的,当然,我们的这个建议,最后还要局党委批准。”

    李老师一听就跳了起来:“不行,不行!这个局长,不对,这个团长我可干不了,我就是一个唱戏的,你让我带带小学员可以,团长我不能干。”

    “不要谦虚嘛,谁天生就能担任领导的,还不都是在工作中一点一滴学习的。”老胡语重心长地说,“有组织给你撑腰,你胆子就大一点。”

    “不行,不行,我不干,团长说什么我也不干,我还想多活几年。”李老师一个劲地摇头。

    丁主任有些不乐意了:“老李,你这话就过分了,当团长是组织对你的信任,怎么,怎么能说当了团长,就少活几年呢?”

    李老师脸都白了,除了说不行不行以外,连拒绝都不知道怎么拒绝。

    三个人轮番上阵,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口都讲干了,李老师就是不松口,汤副局长的脸挂不住了,他把茶缸顿在桌上,叫道:

    “老李,你也是老同志,虽然不是党员,但组织原则,你总还要讲吧?下级服从上级,你总懂吧,一个老同志,不能仅仅业务合格,政治上,你也要严格要求自己,你不能把组织和上级领导对你的信任,当成一个屁!”

    李老师也彻底急了,把真话都说了出来:“行行好吧,领导,今天这菜,是我自己掏钱买的,这酒,是我女婿送给我,我舍不得喝的,我拿出来招待你们,就是知道你们很可能会将我这一军,我就死蟹一只了,让我当这个团长,我实在吃不消啊!”

    李老师悲怆地说完,跌跌撞撞出门,上楼,回家,倒在床铺上就嚎啕大哭。

    过了一会,李老师的老伴跌跌撞撞下楼,一边走一边扯开嗓门,抑扬顿挫地哭唱着:

    “是哪个杀千刀的要把我老头子往火坑里推啊~~!我老头子可怜啊~~!他是个老实人啊~~!你们大家都出来评评理啊~~!为什么要找他当团长啊~~!老天啊~~!你为什么对老实人这么不公啊~~!你就不能放过我可怜的老头子啊……”

    整个剧团的人都被哭到一楼的走廊,李师母到了办公室门口,看到三个人坐在里面,尴尬地看着她,李师母也不进去,就坐到门口的地上,双手捶胸捶地捶苍天,继续哭唱,三个人被她堵在办公室,都快被尿憋死了。

    剧团食堂的紫菜蛋花汤,做的还是可以的。

    ……

    永城县原来有两个剧团,一个婺剧团,还有一个越剧团,但这几年演出市场持续的低迷,两个团都入不敷出,整个文化系统的所有经费加起来,也养不了他们。

    永城的经济,在当时的浙江属于中等,当地也有几家大型企业,但这些企业,都是国有企业,不是省里的,就是部里的,有钱没钱,都和县里没半毛钱的关系。

    永城县的政府收入,连机关干部的工资都只够发十个月,还有两个月,要书记和县长,舔着脸去找比较富裕的兄弟县借,才能够撑下去。

    他们怎么可能还有更多的钱来支持剧团,最后无奈,县里报请省文化厅同意后,决定裁撤一个剧团。

    考虑到当时浙江的越剧团多如牛毛,不仅绍兴地区的每个县都有,其他地区的很多县也有,乡镇和民间还自己组织了不少,省城里面,除了有个省越剧院以外,还有个杭城越剧团,另外还有以青年演员为主的、在当时如日中天的小百花越剧团。

    而婺剧,除了金华市有个浙江婺剧团外,再有正式编制的县级剧团,就只有永城婺剧团了。

    县里面权衡再三,最后决定保留婺剧团,裁掉越剧团。

0006 难产的团长

    越剧团从宣布解散到今天两年多了,遗留的问题还有一大堆,县里和文化局的大小领导,听到越剧团三个字就头大。

    首先是人安排不了,剧团的人文化程度普遍不高,但他们都是事业编制,裁下来的人你要想把他安排到企业,他可以当场死给你看,但一个县,哪里来那么多事业单位,就是有,这些人去了又能干什么?

    每个部门都在推,不是说这些人实在是专业不对口,你总不能把唱戏的拉二胡的安排到地震台、气象站、防疫站吧?就是说自己单位早就人满为患,单位里本来就还有好几个等着指标转正的呢。

    县领导也没有办法,最后只好下狠命令,谁的屁股谁自己擦,让文化系统自己解决。

    文化系统怎么解决?去新华书店卖书,去影剧院卖票,去图书馆和文化馆搞卫生,剧团近百个人,就是干这些又哪需要这么多人,何况人家还不一定愿意干,没戏演了还觉得自己是个角,不愿意就拖着,拖到现在,还有一半的人工作岗位没有安置好。

    文化局的几个局长,为此伤透了脑筋,连以前从来没有局长会去的,只有一个编制的文管会,也经常有局长过去,埋怨道,你这里最近,怎么就没有什么重大发现?

    永城乡下,七一年由中科院古人类研究所和浙江省博物馆的专家,发掘出一枚古人类的牙齿化石,经鉴定,这枚人牙化石距今约有5万年左右的历史,被中国科学院正式命名为“永城人”。

    “永城人”是在浙江省境内首次发现的“新人阶段”的古人类化石,从此,浙江的历史一下子往前推进了4万多年,永城也成为浙江历史的源头。

    也因此有了这么一个挤在文化馆里的文管会,文管会的小邢当然知道局长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要是再也有这样的项目,就可以把剧团的那些人安排去挖古墓了,一年半载的,拿的可都是国家的专项经费。

    小邢指了指身后玻璃柜子里,一排残缺不全的陶罐,和局长开玩笑说:

    “要么,我把这些埋地下去,再发现一遍?挖不行,我埋还是可以的。”

    局长哈哈大笑着出去,这一笑,才感觉轻松了一些。

    这些人工作没有安排,但工资不能少,医药费要报销,文化局也没有钱,他们就一三五去文化局,二四六去县政府,堵住局长和县长的门就说古唱今,戏词一套一套的。

    每个星期的这几个日子,秘书有事没事,就会站在窗前看着,他看到大门口,浩浩荡荡一批人有说有笑进来,就赶紧跑去县长的办公室,不管有没有其他人在,都和他说,领导,要去调研了,人家已经在等。

    那时的县机关大院,也没有后来这么威风,只有一个老头看门,太阳好的日子,附近的居民是可以来院子里的树上,拉绳子晾被子,附近的农民,是可以到院里的水泥地上,晒稻谷的。

    县长一听秘书的话就明白,是越剧团的人来了,他不动声色,装出这才想起的样子说,噢,好好好,马上马上!

    两个人出了办公室,就从政府大楼最侧边的楼梯下去,越剧团的大军,正从主楼梯雄赳赳气昂昂地上来。

    李老师的老伴还在哭唱,老胡、汤副局长和丁主任三个坐在那里,只要一想到要是婺剧团再走上越剧团的路,头就更大了,心想那自己还不如早点找个理由,病退了算。

    ……

    永城婺剧团团长的人选,现在成了永城县文化局和工作组的头等大事,几位局长,为此开了好几次会。

    他们在剧团又找了一位老演员,和一个鼓师谈了谈,那位演员,一听说是这个事,起身就走,丁百苟主任在后面叫,喂喂,你走干嘛?

    对方说,我去叫我老太婆,她也很会哭的。

    丁主任赶紧把他拉住,和他说,算了算了。

    接着找那位鼓师谈,鼓师坐在的鼓前,的的的的的的的不停地敲着,三个人站在边上苦口婆心,说了半天,他好像听都没有听到,一言不发,也没有看三个人一眼,只是专心致志地的的的的的的地敲着的鼓。

    这一敲就敲了一个下午。

    汤副局长绷不住了,狠狠地骂道:“好,好,你这个死老头,你他妈的比我以前的新兵蛋子精神头还好!”

    鼓师看着三个人离开练功房的背影,得意地嘿嘿笑着,然后身子一歪,倒在了地板上。

    一大帮小学员围过来叫:许老师!许老师!

    许老师人倒在地上,还在嘿嘿嘿嘿笑。

    剧团里面不行,那就从剧团外面找,第一人选,当然是原来越剧团的团长,现在在电影公司当副经理,他到了局会议室,听到这事,就当场唱了起来:

    “呀呀呀呀,大事不好了呀……!”

    几个局长都笑了起来,看他那样子,心想这回可能有戏,不料等他把戏唱完,还是没戏,他和局长们说:

    “你们这是想让我去当替死鬼?死了个姓杨的还不够?”

    老杨原来就是越剧团的副团长,越剧团解散的时候,婺剧团的团长正好退休,当时局里本来是想让李老师当团长的,老杨自告奋勇,要求到婺剧团去当团长。

    考虑到老杨这个人能说会道,本来在越剧团就是专门对外联系演出业务的副团长,再加上李老师本来的意愿就不高,最后就让老杨接了团长,对方现在说的,就是这茬事。

    丁主任赶紧说:“别胡扯,这是两码事,让你回剧团,也是对你专业能力的肯定。”

    “别,别,别肯定,肯定得越剧团都一地鸡毛了,还肯定什么?”老团长看着几位领导,满脸狐疑:“是不是有人看上我这个副经理的位子了?有就明说啊,我让贤。”

    在场的饶副局长逗他:“那你去干嘛?剧团也不肯去?”

    老团长一愣,然后叫道:“我去影剧院门口,摆地摊卖艺!”

    说完就站起来走了,把一会议室的人撂在那里。

    “我看,要么让那个谁,剧团的那个美工张晨试试,这小子我看出来了,在剧团里还镇得住人。”汤副局长提议。

    饶副局长同意道:“我看可以,死马当作活马医,老胡,你的意见呢?”

    老胡看了看他们,只是笑着,没有说话,这意思就是,选团长是你们局里的具体业务,宣传部作为上级单位,不会太多参与,这其实摆明了就是不想这趟浑水。

    众人于是看着新上任不久的文化局长,文化局长三十多岁,原来是县委报道组的,去年因为一篇关于永城县文明村和文明家庭“双文明”建设的报道上了《人民日报》,一时引起轰动,县委常委们认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今年文化局班子调整,就任命他为文化局长。

    局长对张晨这个人也有所耳闻,耳闻的一半一半,有坏的,说他是刺头的,也有好的,说他能力(主要是画画)怎么怎么强的,局长去一楼县图书馆的阅览室走走时,老馆长每次都会拉着他看墙上的爱因斯坦和鲁迅的画像,赞叹道:

    “看看,精气神都画出来了。”

    这两幅画,都是张晨画的。

    局长心想,找一个年轻人当团长,说不定剧团还能有点起色?反正,现在也找不到人愿意当,不如就像老饶说的,死马当活马医,不行大不了再换呗。

    局长还在思考,丁主任说话了:“张晨这个人,政治上太不可靠,胆大妄为,他带着剧团出去,要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那影响就不止是在我们县了。”

    局长听到政治上不可靠,在心里马上就退缩了,特别是现在又是敏感时期,他说:“大胆起用年轻人没错,但我们要起用那些政治上合格的年轻人。”

    这话,其他几个人听明白了,那就是同意了丁主任的意见,丁主任暗地里有些得意,两位副局长也不好再反驳。

    “但问题是婺剧团也不能没有团长,我的意见是这样,要么,在我们找到合适的新团长以前,先由丁主任兼任婺剧团的团长。”饶副局长说。

    “我同意老饶的意见。”

    饶副局长一说,汤副局长马上就表示同意,局长看了看老胡,老胡也正巴不得自己赶快脱身,微微点了点头。

    “好,那就请丁主任辛苦一下,对了,在此期间,丁主任也可以从剧团里挖掘挖掘,看看有没有其他合适的人才。”局长拍板同意了。

    “好,那我回去,把你们的这个决定和李部长汇报。”

    老胡这话,等于是在局长的同意书上,又盖了印戳,可怜的丁百苟主任,在这个会议室,他根本就没有表达同意或不同意的个人意见的权利。

    也没有人会征求他的意见。

0007 新团长来喽

    丁百苟这个兼职的团长上任了,这天上午,他推着他的28寸永久自行车从那个半圆的坡道上去,气喘吁吁的。

    他把自行车锁在桕子树下,进了办公室,把手提包和用报纸包着的一个长条物件放在办公桌上,他从包里拿出了榔头、钉子,再把那物件外面的报纸开,里面是一长块白漆涂过的木条,上面用红漆写了“团长办公室”五个字。

    他搬了张凳子到门口,站在凳子上,把木条咚咚咚地钉到门框上,七十年代的房子,用的都是泥土烧制的所谓“洋砖”,连水泥空心砖都不是,钉子很容易钉进去。

    钉好以后,丁百苟走到楼梯口朝这边看,效果还不错,“团长办公室”五个字清晰可见。

    丁百苟满意地走回来,他看看边上和对门的两个办公室门都虚掩着,用手推开,一个人也没有,里面几张残破的办公桌上,肮脏不堪,桌上地上,到处都是报纸、扑克牌和烟头。

    “乌合之众!”丁百苟骂了一句。

    他从办公室柜子的底下,找到了一个脸盆,看看门背后,挂着一块毛巾,他把毛巾扔在了脸盆里,去到外面的水池,把脸盆放进水池,打开水龙头,人走到练功房门口,朝里看看,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他看看时间,已经是九点半了。

    他回到水池边,脸盆里水已经接满了,他把水龙头关了,这时有一个小孩正从厕所出来,丁百苟问道:

    “小学员,我问你,现在怎么没人练功?”

    小学员看了他一眼,骂道:“关你屁事。”

    丁百苟正欲发火,想想和一个小孩计较没什么意思,就忍住了,小孩也走远了。

    丁百苟端着一脸盆水回到了办公室,把两张桌子中,原来老杨的那张办公桌擦干净了,那盆水也没有倒,就放在地上,他坐下来,从提包里拿出了一支钢笔,一本工作日记,放在桌上,拿起桌上的电话筒听了听,里面屁声音没有,他把话筒又扔了回去。

    他把抽屉一个个拉开,里面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一个抽屉里还塞着一双臭袜子。

    丁百苟主任气极了,他一一把抽屉拉出来,把抽屉里的东西都倒在地上,堆成了一堆,最后一个中间的抽屉上了一个挂锁,丁百苟拿过榔头,一榔头就把挂锁敲去了,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几张食堂的饭菜票,还有一叠老杨的名片,名片下面,是一张翻过去的照片。

    丁百苟把照片拿起来,翻过来,他看到照片上是一个女孩子,丁百苟依稀记得这是剧团里一个不太显眼的女演员。

    “流氓!”丁百苟忍不住骂道,“你王八蛋要是敢回来,老子作风问题都整死你。”

    丁百苟把照片扔回抽屉,合上了抽屉,看着窗外的一篷美人蕉,生着闷气,他昨晚已经生了一个晚上的闷气了,他知道老饶之所以在会上提出让自己兼任这个团长,完全是因为自己和新局长走得太近,他这是借故敲打自己。

    丁百苟气着气着也想到了一个策略,那就是以后你老饶要办公室做的什么事,老子就借故到婺剧团上班,拖死你。

    另一方面,丁百苟也想好了,自己既然来接了这个团长,就要想办法改变一下剧团现在的乌烟瘴气,让新局长看看自己的能力,也好气气老饶这个王八蛋。

    丁百苟坐了十几分钟,李老师才走了进来,看到丁百苟,他楞了一下,然后叫道:

    “丁主……不不,丁团长,这么早?”

    “早个屁,都快吃午饭了。”丁百苟没好气地说。

    李老师盯着地上脸盆里的毛巾看了看,然后到门背后瞧瞧,脱口而出:

    “这是我的洗脸毛巾……噢,算了算了,就当抹布好了。”

    “老李,以后我一三五的上午,都来这边上班,我不在的时候,还是要委托你,把剧团的事管起来。”丁百苟和李老师说。

    “没问题,只要不让我当团长就行。”

    “那你要管着管着很适合呢?”

    “不可能的,我不是那块料,老杨在的时候就经常这样说我。”

    “别提那个王……别提他。”

    “好好,不提不提。”李老师想起了一件事,“丁团长,你一三五上午来,那演出的事谁联系?”

    “以前谁联系?”

    “老杨啊……噢噢,不提他。”

    丁百苟看了看桌上的电话,奇怪道:“电话都不响,他怎么联系的?”

    “电话?噢,电话半年前就欠费停机了。”李老师笑道,“对哦,你不说我还没注意,电话都没有,他演出是怎么联系的。”

    “先不管这个。”丁百苟看了看手表,和李老师说:“你先把剧团的骨干人员,都叫过来,我们开个会。”

    李老师站起来,走到办公室隔壁的宿舍,推开门,报了一串名字,和门里的人说,去把这些人叫办公室来,新团长要找他们开会。

    李老师回到办公室,看了看地上的脸盆,蹲下去,绞干毛巾,开始擦起自己那边的那张办公桌,等他擦完,人也开始陆陆续续地来了,每来一个人,李老师就和他说,自己去找凳子过来。

    刘立杆是最后一个到的,李老师和他说去找凳子,刘立杆摇了摇头:“站着就好。”

    刘立杆站在冯老贵边上,靠墙立着,冯老贵往边上挪挪,让出了半张凳子,刘立杆坐了下来,和冯老贵各坐了半张屁股。

    “丁团长,人都到齐了。”李老师和丁百苟说。

    丁百苟看了看众人,皱了一下眉头,问道:“那谁,那个美工呢?”

    “他不在房间。”有人叫道。

    “上班时间,到哪里去了?”丁百苟愠怒道。

    “他去县委招待所,帮他们的会议室画画了,县府办行政科请去的。”李老师和丁百苟说。

    丁百苟无话可说。

    李老师赶紧说:“我们大家先欢迎丁团长。”

    大家鼓了鼓掌,丁团长抬起双手,手掌朝下,有弹性地压了两压,仿佛他手底下是两根弹簧。

    丁团长咳嗽了两声,然后开始说话:

    “在座的都是我们剧团的重要骨干,也是我们剧团的核心,有句话说的好,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我想只要我们在座的拧成一股绳,我们的剧团就大有希望,就有可能改变我们现在的面貌,重振我们永城婺剧团的辉煌。

    “有一点勿需讳言,当前的演出市场确实很不景气,我们面对的困难很多,但这个困难,不是我们一个团面对的,是所有的剧团目前都面临的困难……”

    “人家小百花越剧团就很火啊!”有人说道。

    “很好,你提到了小百花越剧团,那么我问你们,在座的各位,有没有信心把我们剧团,塑造成第二个小百花剧团,来一个小百花婺剧团?”丁百苟问道。

    “哪里有那么容易。”有人叫道。

    “容易不容易,关键看信心,还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办法总比困难多,我希望大家群策群力,多提宝贵的建议。”丁百苟说。

    “好,我提一个建议。”谭淑珍说,“排新戏,争取参加文化部的汇演和戏剧节。”

    “这个,这个很……”丁百苟压低嗓门问身边的李老师,“排新戏需要很多钱吧?”

    “最少十万。”李老师说。

    丁百苟哆嗦了一下,然后镇定下来:“这个,谭淑珍的这个建议很好,新戏是肯定要排的,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有没有既切合我们团实际,又能够改变我们团面貌的好办法?”

    “有。”刘立杆叫道,“让张晨画假币,我们全团去街上换,团里提成百分之二十。”

    “胡闹。”丁百苟叫道,“那是违法的。”

    “对,把我们饿死就不违法?”刘立杆嘲讽道。

    “丁团长,我们的工资什么时候发?”冯老贵叫道。

    “是啊,新官上任三把火,丁团长你要点,就先点这一把。”有人附和道。

    丁百苟用手拍着桌子:“现在是开会,怎么又提到工资的事了?”

    “丁团长,你上个月工资有没有领?”刘立杆问。

    “我当然领了。”丁百苟说。

    “那你知不知道我们已经三个月没领了?”刘立杆冷笑道。

    “为什么你们文化局月月按时领,我们的工资就在天上飞?”有人叫道。

    “还越飞越高,飞到看不见了。”

    众人哈哈大笑。

    丁百苟头都大了,他觉得,这会,看样子是开不下去了。

0008 被放养的剧团

    人都散了以后,丁百苟拿起桌上的提包,也准备回去,地上的那堆垃圾还堆在那里,李老师还坐在对面,丁百苟经过那堆垃圾的时候,踢了一脚,骂道:“垃圾!”

    也不知道他是在骂人还是真骂那堆垃圾,反正李老师听出他话里有话,不满地抬头看了看他的背影。

    丁百苟走出办公室,走到了桕子树下,开了车锁,往前推了两步,才发想两只轮胎都没有气了,他低头看看,这才发现,原来是气门芯被人拔掉了。

    他朝大门里看看,就看到几个小鬼的身影,大笑着跑上楼去。

    丁百苟叹了口气,推着他的自行车,朝半圆形的坡道下去。

    隔一天的上午,丁百苟硬着头皮,又去剧团上班,他把车推到桕子树下,正准备锁车,想了想还是继续推着,他推着它到了大门口,把它扛上大门口的台阶,沿着走廊朝办公室推去。

    他抬头看了看“团长办公室”的牌子,感觉有些别扭,走近才看出来,有人用红漆在“团”字上面加了一个头,下面加了一条尾巴,两边各舔了两条腿,“团”字变成了一只乌龟。

    丁百苟气极了,他把自行车停在办公室门口的走廊里,抬起手用力一挥,那块牌子咔嚓一声就掉到了地上。

    办公室里,好几个人“啊”地一声惊呼。

    丁百苟走进了办公室,看到里面坐着四五个老太婆,一问才知道,他们不是剧团的退休人员,就是家属,他们都是来找新团长,问工资的事的,说家里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快上街要饭了。

    李老师不知道躲哪去了,一整个上午都没有露面,几个老太太围着丁团长,轮番诉苦,为了加深印象,她们还一遍一遍重复地诉,丁团长心里恼火极了,却要面带笑容,有火也不敢发,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发火,这些现在还坐在凳子上的老太婆,马上就会坐到地上。

    捶地捶胸捶苍天,五个精力旺盛的老太太一起来,丁百苟想想都不寒而栗。

    好不容易到了十一点,五个人还没有回去的意思,丁百苟站了起来,提着包走了出去。

    还没等老太太们反应过来,他已经推着自行车出去了,等老太太们追到大门口,就看到坡道那里,丁团长的上半截身影一步一步矮下去。

    丁百苟的团长生涯,当了两天,就结束了,他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这破地方,老子死也不来了,你们爱谁谁来。

    丁百苟不去剧团,天天在局办公室坐着,奇怪的是几个局长走进走出,谁也不提这件事,他们好像约好一样,把剧团给忘记了。

    丁百苟刚开始还小心翼翼,怕人提起这件事,后来他巴不得有人提起。

    有人开玩笑地问他:“老丁,你的剧团呢?”

    丁百苟看到饶副局长正从门口经过,丁百苟很大声地回答:

    “我把剧团放养了!”

    饶副局长就当作没有听见,心里暗想,这逼养的,说给我听呢,你以为你放养就能躲过去吗?

    这事情于是就进入了一个滑稽的局面,永城婺剧团名义上已经是有团长了,但团员们看不到他们的团长,文化局的几个局长们,明知道现在婺剧团的团长是名存实亡,但大家一致默契地认为婺剧团现在一切正常,团长也正在履行他的职务。

    这种默契有一个最大的好处是,至少眼前没有那么多的麻烦了,反正不管是县里还是局里,早就不指望剧团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政绩,它实际上比鸡肋还不如,鸡肋还弃之可惜,剧团简直就是一团粘在身上,甩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药,除非你想解散越剧团的经历再重来一次。

    局长们还想明白了,目前这样的局面,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万一剧团出了什么事,现在至少有了一个背锅的,板子直接打不到自己身上,甚至领导的责任,文化局的上级主管单位县委宣传部,也能替自己分担一些,丁百苟兼任团长,当时宣传部的同志也是同意的。

    背锅侠丁百苟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奥秘,他大事嚷嚷也是想让全局上下都知道,这团长他是早撂挑子不干了,但领导们就是不换啊,那我有什么办法。

    无论如此,让丁百苟再去坐在那臭烘烘的办公室,让一帮老头老太太围着,一声声一句句痛说血泪史的事情,丁百苟是打死也不干的,大不了自己这个主任不当了,去影剧院门口,自己卖不了艺,可以卖冰棍。

    不管怎样,事实是,永城婺剧团从此真的就被放养了,原来是沙上堆成的一个土堡,现在完全散成了一滩散沙。

    练功房没有人练功了,时间一久,那些小学员们也都偷偷逃回了家,反正在这里也没人教他们,还饥一顿饱一顿的,回家至少还有饱饭吃。

    李老师被几个国营企业请去当指导,他们还有省里、部里、系统里的文艺汇演和比赛,李老师自己当指导的同时,还带去了剧团里的琴师和鼓师,给那些浓眉大眼的业余演员们伴奏,后来把剧务也带了去,顺便就带去了剧团的服装和道具,还带去了张晨画的那些布景。

    永城婺剧团规模不大,但毕竟历史久远,他们的服装,从林黛玉、包公,到新四军和日本鬼子的服装都是齐全的,连那些泡沫做的盒子炮、手榴弹和三八大盖都是齐全的,这还是当年排演《平原枪声》留下的。

    你让那些企业去找这些东西,他们还真找不到。

    所以李老师他们,变得比在剧团里还忙,国营大企业的食堂小灶,吃得还好,油水很足,吃完了还能带一些,给的一些补助费,也够家里买米了。

    道具和木工,发挥他们的特长,他们把练功毯扔到一边,直接在练功房里,干起了替别人打沙发和做楼顶上的有机玻璃灯箱字的业务,业务也还不错。

    县文联在编一本《时代楷模》的所谓的报告文学集,把刘立杆找了去,刘立杆干得得心应手,他觉得这写报告文学,也就和给死人编故事差不多,无非就是一个吹字。

    于是,养了三百来只鸡的养殖户,在他UU小说,就变成了养鸡大王,一个油毡棚子里,一会儿勾兑洗洁精,一会儿勾兑消毒剂,还曾有过一次把自己炸上天,现在还歪着嘴的,在他UU小说,就成了化工大王,至于农贸市场卖卤鸡爪的,她的事迹,大概肯德基的白胡子老爷爷看了都会自愧弗如。

    一时之间,永城县简直就是大王满地,《时代楷模》很受大王和准大王的欢迎,一气竟出了四本,大王们在接受刘立杆的采访之前,先交五百块给文联的老孟,一个月后,这五百块就变成了一百本有自己名字、照片和大王封号的书,足可以在亲友间炫耀了。

    一篇五六千字的报告文学,刘立杆三天就写出来了,他从老孟那里,一篇可以领到六、七十块钱,抵得上他大半个月工资了,外带还有大王们的宴请呢?

    这活太值得干了。

    县电影公司成立了一个广告公司,他们在永城县的入城口,竖起了一排两层楼高的铁皮广告牌,那时候可没有什么uv广告喷绘机、写真机,所有广告,都是靠人工画出来的,于是张晨每天就爬上脚手架,用油漆和油画颜料,在白铁皮上画广告。

    这几天画可口可乐,下几天画海飞丝,他画“青春宝”广告时,把画面上那个穿白色网球裙的女孩子,画得栩栩如生,和电视里的那个一模一样,引得路人和开车经过的司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还有司机,在这里因为盯着那笑意盈盈的女孩,追尾了。

0009 倦鸟归来

    每天凌晨,鸡叫了三巡之后,谭淑珍就起床了,刘立杆知道她这是要下楼吊嗓子,刘立杆骂道,演出都没有了,还吊什么嗓子?

    谭淑珍白了他一眼,说道:“不管演不演戏,我要对得住自己这副嗓子。”

    刘立杆倒在床上,随她去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和谭淑珍较真,较真他就输了,谭淑珍是个很认真的人。

    谭淑珍回到了桕子树底下,开始她的咿咿呀呀,就这样一个人坚持了一个多星期之后,徐建梅也下楼了,两个人点了点头,徐建梅就站到了樟树下面,一起咿咿呀呀起来。

    后来冯老贵也下来了,他站在两个人中间的空地上,他不是咿咿呀呀,而是哦哦哦啊啊啊。

    这三个当年学员班的同学一开嗓,让剧团里的人感觉这大早上的安心了,明白了自己还在剧团里,而剧团还在,有几个退休的老艺人,躺在床上听着,听着听着就老泪纵横。

    永城县一半的居民,每天听到他们的声音,就知道剧团没有事,只是奇怪,他们怎么这么久都不出去巡演了?

    被丁主任放养之后,婺剧团变成一盘散沙,这些散沙,散到了永城县城的各个角落,他们早上从那个半圆的坡道下去,傍晚从那里上来,仿佛这上面不是他们的单位,只是他们回归的窝,他们的单位在坡下的四处,只有到了晚上,他们才会倦鸟一样地上坡回家。

    白天冷冷清清,也只有到了晚上,这高上才会热闹起来。

    每天晚上,刘立杆会搬出一张桌子,放在桕子树下,然后跑下去下面小店,买一瓶八毛钱一瓶的千杯少白酒,一大包五毛五一包的花生米,和一罐椰子汁,回去高。

    过了一会,每天固定的人会自己带着凳子从楼里出来,最先是谭淑珍,今天如果刘立杆又采访了哪个大王,谭淑珍会带着大王们送的食物,没有就只带一张竹椅,张晨和金莉莉,会端来一大塑料筐的盐水毛豆,或者一脸盆的炒螺丝。

    徐建梅除了凳子和水什么都不带,她说这是刘立杆欠她的,在温州的时候就许诺,说是回到永城,吃香喝辣随便说,杆子,我够意思了吧,我有没有随便说?

    刘立杆说是是是,这阎王债,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冯老贵也是除了凳子,什么也不带,他还要喝刘立杆的千杯少,他的理由更正当,他说和你们这些暴发户相比,我现在是走路都不带风的贫下中农,需要救济。

    每天晚上,固定的人就是他们六个,其他的人,在边上站一会的,伸手抓一把花生米或盐水毛豆,喝一口张晨或刘立杆杯里的酒的,数不胜数,也有临时参加酒局的,那就会自己带着酒菜过来。

    到了半夜,就更是惊喜和惊吓连连。

    婺剧团的几个武生,团里没事,也没饭吃,就只好去社会上讨生活,所谓讨生活,凭他们的能力,也就是帮人打架,刚开始的时候是跟在别人手下当马仔,后来是几个人自己打出了一片天下,也开始带起了马仔。

    “婺剧团的。”

    这四个字,在永城的街上竟变得有些威慑力,连剧团退休的老头老太太,在农贸市场和人起争执,也会说,我是“婺剧团的”,对方的声音顿时就小了下去。

    张威他们坐着喝酒,看到他们四五个人回来,手里提着烧鸡烧鸭卤大肠和酒,就知道他们今天是打赢回来了。

    坐下来就一起喝,在外面再威风,回到这里,他们叫张晨叫晨哥,叫刘立杆叫杆哥,叫冯老贵不叫哥,而是叫叔,老贵叔,起先,冯老贵还很不解,问他们,为什么给我长一辈?

    他们笑道,看看你玉树临风,还兰花指,要打架,就是输的命,还不是老会输?

    再叫,冯老贵就不好意思和他们再多说了,只能支支吾吾、羞羞答答地半应半不应。

    不管是谭淑珍、还是金莉莉、徐建梅,他们一律取她们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再加一个姐,三个人听着也很乐意,听起来有江湖气。

    偶尔有时候,高下面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几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来,坐着喝酒的人就知道他们打输了,后面还有追兵,谭淑珍就会大叫一声:

    “有人欺负剧团的人了!”

    从大楼里,很多人就会拿了家伙冲出来,去堵在坡顶,下面的人看到一下了冒出这么多人,还拿刀拿枪的,哪里敢上来,掉头就鸟雀散了。

    他们哪里知道,这些刀枪都是道具。

    剧团的人长年在外,一个锅里吃饭,一个房间打地铺,时间久了,潜意识里就会有家人的感觉,碰到这种事,不分男女老少,都会出头。

    也因此,让那几个小家伙名声就更大了,人家可以打上你的家门,你他妈的不能上门找他算账,这个架怎么打?这种人,还是少惹为妙。

    被放养的剧团,就这样一天天地放养着,云在走,风在飘,日子在过,但人心里,总是不甘。

    “杆子你他妈的,再写几个月,整个永城的人都要变成大王了吧?”张晨骂道。

    “那我怎么办,有妻要养,妻还要天天喝椰子汁,我自己还要千杯少,我不写大王,怎么活?”刘立杆看了一眼谭淑珍说。

    “滚,我才不要你养!”谭淑珍骂道,差点就把手里的空椰子汁罐子扔过来。

    “你呢?就准备天天爬脚手架?我看你现在,和刷墙壁的农民工也快差不多了。”刘立杆看着张晨说。

    “他也有妻要养。”金莉莉说,“我宣布一个内部消息,我们厂马上快关门了。”

    “真的?”徐建梅问。

    “我们厂原来的几个供销员,都自己跑出去办厂了,家家厂都比我们厂干得好,价钱还便宜,订单都跑那里去了,我们没活路了。”金莉莉说。

    “怕什么,你们不是国营企业嘛,倒了也国家管。”谭淑珍说。

    “屁,二轻的,县集体,倒了就倒了,最多和越剧团的人一样,天天去县政府闹。”金莉莉说。

    “唉,真是的,我真不想和这帮老头子老太太一样,不过,看看我们剧团,我看也快了,唉!”徐建梅重重地叹了口气。

    张晨一直喝着闷酒,没有说话,金莉莉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说:“喂,你怎么不说话?”

    张晨抬头看了看大家,把玻璃杯顿在桌上:“我们也出去闯闯吧?!”

    众人吓了一跳,刘立杆看着他说:“张晨,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也出去闯闯。”张晨看着他们说,“徐建梅说的没错,我们剧团,是没什么指望了,我每天站在脚手架上,看着那些外地牌照的汽车,有安徽的,有湖南的,最远的我还看到过新疆的。

    “我就在想,我们有手有脚的,怎么还不如一辆汽车,人家天南地北的都跑到这里来了,我们呢,还憋在这破地方唉声叹气,有什么用,世界那么大,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出去闯闯,难道,我们还会饿死?”

    “好啊,去哪里?你去我就跟着!”金莉莉叫道。

    “不对啊,张晨,在苍南,那照相馆老板煽动你去温州,你还把人家骂了一顿。”刘立杆说。

    “那是温州,太小了,我们要去,就去一个大地方。”张晨说。

    “那去哪里?深圳?”刘立杆问。

    “深圳现在不行了吧,我邻居去过,都回来了。”冯老贵说。

    “那是你邻居没用。”金莉莉抢白道。

    “去海南吧,那几天我在画布景的时候就想,我这辈子,一定要去这个地方,躺在沙滩上,等树上的椰子掉下来,砸破我的头。”张晨说。

    “好啊!就去海南!”金莉莉叫道。

    “我也跟你们去。”徐建梅说。

0010 我们要去海南喽

    “好啊,人越多越好,大家有伴。”金莉莉一听徐建梅的话,就亢奋了:“你呢谭淑珍,你去不去?”

    “你们是说去这个地方?”谭淑珍拿起椰子汁罐子,问他们。

    张晨说对呀,谭淑珍笑道:“那我也去,天天有椰子喝。”

    “噢!”金莉莉和徐建梅都欢呼了起来。

    张晨看着刘立杆,刘立杆也看了看他,问道:“你看我干嘛?这种好事,能落下我吗,永城这种小地方,怎么能安抚我刘立杆,这颗骚动的心。”

    只有冯老贵坐在那里不响,张晨问他:“老贵,你去不去?”

    “我去不了,我家里就我一个小孩,我要是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妈妈会哭死的。”冯老贵说。

    “你他妈的,让你去海南,又不是让你去上战场,还哭,哭鬼哦!”金莉莉不满地骂道。

    “是你自己不敢去吧。”徐建梅揶揄道。

    冯老贵不好意思地笑笑,他想了一想,举起了酒杯:“我,我在这里,预祝你们成功!”

    大家纷纷举起杯子,谭淑珍的椰子汁已经喝完了,她从徐建梅那里,倒了一点水在杯子里,大家碰了杯后,一饮而尽。

    “我们怎么去?”谭淑珍问道。

    “怎么去?”刘立杆看了她一眼就唱了起来,“背起行囊穿起那条发白的牛仔裤,装着若有其事的告别,告诉妈妈我想,离家出游几天……”

    “你有病啊!”谭淑珍骂道,“我是问路怎么走?”

    “明天我去书店,买一本全国地图册,回来我们再规划路线。”张晨说。

    “那团里呢?我们就这么走了不要紧吧?”徐建梅问。

    “管他,待在这里也没有饭吃,还有什么要不要紧的。”刘立杆叫道。

    谭淑珍想了一会,她说:“我们还是先向团里请假吧,要是……要是不好,我们就回来,要是……”

    “可以,要是好我们就不回来了!”刘立杆叫道。

    谭淑珍站了起来:“我去叫李老师。”

    谭淑珍跑进了楼里,不一会,她推着李老师下楼,李老师穿着一条大裤衩,一件满是破洞的汗背心,手里拿着一个大蒲扇,显然是被谭淑珍从床上叫起来的。

    刘立杆见状,赶紧起身,把自己的凳子让给李老师坐,他拿过谭淑珍的杯子,跑到水池那里用自来水冲了冲,回来放在李老师的面前,张晨赶紧给李老师倒了三分之一杯的千杯少。

    刘立杆去水池洗杯子的时候,冯老贵已经去楼里哪扇开着的门里,拿了凳子出来,刘立杆也坐了下来。

    张晨和刘立杆敬了李老师酒,李老师抿了一口,放下杯子后问道:

    “说吧,有什么重要的事。”

    刘立杆把他们想去海南的事和李老师说了,他们本来预想李老师会说他们不务正业,没想到李老师一听就赞同了,也是这段时间他带着一帮人转战各个厂矿,眼界开了,心思也活了,他和他们说:

    “人挪活,树挪死,你们年纪轻轻的,窝在这鬼地方干嘛?就是应该出去闯闯,我要是和你们一样年纪,早出去了。”

    “那团里同意我们请假了?”谭淑珍问。

    “请假?请什么假?找谁请?”李老师奇道。

    “找你啊,请假半个月,我们先过去看看。”谭淑珍说。

    “找我有屁用,我算什么?我又不是团长,再说,现在谁还管谁啊,请不请不都是一回事。”李老师一边扇着大蒲扇,一边说。

    “那团里,不会算我们旷工?”徐建梅问。

    “旷工?谁旷工?我们那个丁团长,就来了两个半天,你们之后有见他来上过班吗?他都没来上过班,有没有人记过他旷工?”李老师问,“要旷也是先旷他的。”

    “厉害!”刘立杆翘了翘大拇指,赞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李老师再抿口酒,更来劲了:“再说,就是旷工又怎么样?大不了扣工资,你们有工资可以扣吗?”

    “对对对。”徐建梅如释重负,“我把这个给忘记了。”

    在李老师的鼓动下,几个年轻人当即就决定,第三天就走。

    李老师年轻的时候去过广东,对那一带比他们有点印象,和他们说,海南不是刚建省不久么,建省之前,是广东的一个地区,你们要去海南,应该是先从杭城或者金华,坐火车去广州,到了广州再去湛江,到了湛江,就到了海南岛对面了,很近。

    张晨他们商量了半天,觉得可能从杭城到广州的火车票好买一点,金华都是过路车,票子一定很紧张,他们决定先到杭城。

    第二天早上醒来,张晨看看边上的金莉莉还没有起床,今天又不是星期天,张晨摇了摇她:

    “喂喂,起床了,你迟到了。”

    金莉莉嘟囔道:“不去了,不是去海南吗?”

    张晨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是你来得快,今天就进入战备状态了?

    金莉莉微微睁开了一条缝,和他说:“别吵,我刚刚梦到我们已经在海滩上了,海南的海水,真蓝啊。”

    张晨坐起来,想想不对,还是摇醒了她:“你一个出纳,明天要走了,今天不用去交接吗?”

    “交接个屁,一个星期了,我抽屉里只有一毛三分现金,我连锁都懒得锁,谁想要谁拿去。”金莉莉骂道。

    张晨差一点就笑起来,好吧,这样的破单位,还不如剧团,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张晨起床,去楼下刷了牙,洗了脸,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去了电影公司下面的广告公司,和经理说自己要出去了,暂时没时间再画广告,对方一边惋惜,一边睁大了眼睛:

    “怎么,剧团有演出了?”

    张晨含含糊糊几句,应付了过去,他去隔壁,从广告公司的出纳那里结了二百四十三块钱,他把钱揣进屁股口袋,蹬着自行车就去了新华书店。

    他让营业员给他拿了一本红皮塑料封面的《中国地图册》,翻到了倒数第二个海南省,看了看,海南岛还真的如李老师说的,就在湛江对面,琼州海峡,也只有一点点的宽。

    张晨看了看最后一页的定价:一元一角整。

    张晨舍不得了,心想,这钱,快抵上十个永城轴承厂的全部现金了,他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把地图册还给了营业员。

    不就是杭城、广州和湛江吗,这么简单的路线,怎么可能会错。

    这一本地图册,放在包里,还占位置。他这样安慰自己。

    张晨骑上了车,沿着两旁都是法国梧桐的街道慢慢悠悠往回走,想起刚刚的举动,自己也笑了起来,什么时候,一块多钱也这么斤斤计较了?

    不过也是,自从决定去海南后,张晨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在算自己所有的钱,直后悔以前太大手大脚,没什么积蓄,临到要出门了,才看出钱的大来。

    张晨在剧团下面的小店买了大饼和油条,回到房间,金莉莉正坐在床上发愣,张晨问道:

    “怎么,不睡了?”

    “可惜!”金莉莉睁大了眼睛瞪着他,大梦初醒一般叫道:“我前面起来找泳衣,想穿了泳衣继续睡,结果,泳衣没找到,梦也回不去了。”

    张晨差点笑翻,金莉莉从床上一闪身一猫腰,再往前一跳,就从床尾骑到了张晨的背上,高声叫道:

    “我要去海南,我要去海南,哦哦哦,我们要去海南喽!”

0011 问题的性质很严重

    张晨他们要去海南了,这事在剧团引起了轰动,这天傍晚,桕子树和樟树下面,五张桌子拼成了一个长条,很多人都在走廊里炒了菜端出来。

    冯老贵破天荒地,买来了十瓶千杯少,那几个武生也不去混社会了,他们到了下面小店,转了一圈,指了指他摆在案板上的菜,和老板说,把你店里所有的菜,都炒了送到上面去,过两天会有人来结账的。

    “冰箱里的呢?”老板问。

    “一起。”

    “那我就只剩下面条和年糕了。”老板看着他们说。

    “一起一起,都炒了送上去,记住了,过两天有人会来给婺剧团的结账的。”

    老板脸上笑开了花:“不急不急,你们婺剧团的,我还信不过吗,都是老邻居了。”

    其中一个看到角落里和啤酒堆在一起,有一箱椰子汁,说道,珍姐喜欢喝这个。

    “老板,把这箱椰子汁也送上来。”

    几个人回到高上,桌子边上已经围坐了不少人,李老师坐在最头上,也就是上座,边上坐着的都是几个老头子,几个武生在张晨他们对面坐下来。

    下面小店,一趟趟地往上面送菜,每送一次就迎来一阵惊叹,接着就是一阵的风卷残云。

    酒喝到一半,李老师觉得他应该说几句什么了,他站起来,和大家说,我们祝张晨、杆子他们,马到成功,在海南闯出一片天地!

    “对对对。”鼓师许老师说,“到时候就请我们剧团,去海南演出,连演一个星期。”

    “许老师,还是请你去敲的鼓吧。”有人叫道,众人哈哈大笑。

    许老师也笑道:“没问题,他们要是请我,我去敲一天一夜都没有问题。”

    “那不是敲的鼓,是敲木鱼吧。”有人打趣道,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武生中领头的一个,站起来,端起了杯子,和张晨他们说:

    “晨哥,杆哥,珍姐,莉姐,还有梅姐,其他话就不多说,我嘴笨,也说不来,你们在海南,要是有什么事,一个电话,我们二话不说,就杀过来!”

    “好!”有人鼓掌,“那就算碰到红色娘子军也不怕了。”

    “娘子军?娘子军只要派刘立杆这个洪常青去就可以了。”

    众人又是大笑。

    张晨、刘立杆、金莉莉、和谭淑珍都站了起来,徐建梅忸怩着,迟疑了一下后也站起来,大家碰杯,把杯里的一饮而尽。

    这一顿饭,吃到了晚上十一点多钟才散,金莉莉和谭淑珍想帮助收拾,也被李老师他们赶走了,说你们明天要早起,还是先回去睡觉。

    张晨和金莉莉刚回到房间,就有人敲门,金莉莉打开门,是徐建梅站在门外,好像是有什么话,欲言又止的。

    “找我还是张晨?”金莉莉问。

    “都可以。”徐建梅说。

    “有什么事吗?”金莉莉问。

    徐建梅看了看她,然后点了点头,继续迟疑,金莉莉急道:“有什么话,建梅你就说好了。”

    “是不是我在不方便?”张晨问道,“那我回避。”

    “不是不是。”徐建梅急了,“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们,明天,我可能去不了了。”

    “为什么?”金莉莉睁大了眼睛。

    “我想……我想……我想我一个女孩子,莉莉你有张晨,谭淑珍有杆子,就我一个人。”徐建梅期期艾艾地说。

    “一个人怎么了,我们都是一起的,到了那里,你有什么事,我们会撒手不管吗?”金莉莉奇道。

    “嗨,我也说不清楚。”徐建梅看着金莉莉,都快哭了:“我就是不能去了。”

    她把手里一张第二天凌晨,从永城到杭城的汽车票,塞给了金莉莉:

    “这是我的车票,你帮我退了吧。”

    “那好吧,你等等,我把车票钱给你。”金莉莉说。

    “不要了不要了。”徐建梅一边挥手,一边逃也似地跑走了。

    关上门,金莉莉和张晨两个人面面相觑,金莉莉骂道:“真是见了鬼了,怎么会这样?”

    张晨也奇道:“是啊,徐建梅又没有男朋友,有男朋友,还说得通。”

    两个人猜了半天,也没有猜出个所以然。

    他们哪里知道,徐建梅今天下午,想想心里还是没底,她直接去了文化局,找到了丁百苟,把这个事,和丁团长说了。

    丁百苟当时一听,就把她带到了边上的会议室里,很严肃地和她说:

    “这个事,问题的性质很严重,多事之秋你明白吗?婺剧团现在是在一个敏感时期,你们这样做,等于是在破坏上级稳定剧团的努力,会让剧团人心惶惶的,这绝不是你们想象的,旷工那么简单的。我说的难听点,最轻都是除名,除名你知道吗,那是要进档案的!

    “有这样一个污点,我和你说,你徐建梅这辈子就完蛋了,没有什么像样的单位会要你,你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对了,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徐建梅嗫嚅道。

    “有没有男朋友?”

    徐建梅摇了摇头,丁百苟说:“那我告诉你,有这个污点,你找男朋友都会有问题,你想想,谁会找一个被单位除名的人?”

    丁百苟的一番话,把徐建梅吓得脸都白了,坐在那里,人止不住地就打哆嗦。

    丁百苟站起来,去隔壁拿了一杯水,回来放在徐建梅的面前,语气和缓了一点:

    “来,喝水,喝水,你也不要太担心了,这不事情还没有发生吗,你自己跑来告诉了我,很好,你这是自己救了你自己,真的,在剧团这么多人里,我就看好你,我觉得你的前途是很光明的,这不,今天这事,就已经证明了,张晨,哼!还有那个刘立杆,哼!

    “恃才傲物,荒腔走板,油腔滑调,自由散漫,这样的人,最终是殊途同归,他们都只会自己害了自己,你千万不要和他们参合在一起,你是个好演员,以后,重振婺剧团雄风,还需要靠你们这样的人,而不是他们,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吗?”

    徐建梅拼命地点头,丁百苟看着,觉得这砝码加得还不够,他又给徐建梅指出了一条明路:

    “对了,你刚刚和我说,谭淑珍也要走是不是?那你徐建梅想想,谭淑珍走后,这剧团的花旦,数的出来的还有谁?以后谁来演白素贞?谁来演樊梨花?谁才能够把这个台撑起来?”

    对呀,谭淑珍走后,剧团里还会有谁?

    领导就是领导,水平就是高,看得就是远,怎么自己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徐建梅心里想着,禁不住就抬起眼,感激地看了看丁百苟,丁百苟也正看着她,他意味深长地在徐建梅肩膀上,亲切地拍了拍,徐建梅都快感动哭了。

    送徐建梅下楼,两个人就要分手的时候,丁百苟压低了声音,和徐建梅说:

    “今天你来找我的事,和谁都不要说,这对你不利,明白吗?”

    “我知道了,丁团长,丁团长再见。”

    丁百苟回到了办公室,他想了想,从办公桌抽屉里找出了通讯录,从里面找到了谭淑珍家的电话,谭淑珍的父亲原来是省内有名的婺剧老生,后来调到了县文化馆工作,就在县文化馆退的休。

    丁百苟拿起了办公桌上的电话。

0012 六点多钟的早班车

    他们买的是早上六点二十,从永城到杭城的汽车票,张晨和金莉莉五点就起床了,张晨拿了毛巾和牙刷,准备去楼下洗脸刷牙,金莉莉叫住了他。

    “先整理东西,等会走的时候再去洗脸刷牙,一趟解决。”金莉莉说。

    张晨看着她,不解道:“那还不是要上楼放毛巾牙刷?”

    “放什么,扔了,我们都去海南了。”金莉莉说。

    “不过了?”

    “过,不过张晨我和你说,我们要是去了海南,还灰溜溜地回来的话,那脸丢的,也不用毛巾了,多少毛巾也洗不干净。”

    金莉莉很认真地说,大有破釜沉舟的意味,房间里的空气变得沉重和悲壮起来,两个人一时不再说话,默默地整理东西,说整理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整理的,该整理的昨晚早整理好了。

    两个人背着包,带上了毛巾和挤好牙膏的牙刷下楼,经过二楼的时候,两个人去刘立杆的房间看了看,从门上的气窗看到,房间里一片漆黑。

    “妈的,还没起床?”

    张晨在门上敲敲,没有反应,再看看斜对面谭淑珍的房间,灯也是黑的,金莉莉走过去敲敲门,门里也没有回应。

    两个人在走廊里站了一会,金莉莉笑了起来,她说这两个家伙一定比我们还激动,早就下楼了。

    两个人继续下楼,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他们从楼梯的转角刚转过去,就看到下面大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身边是一个大背包。

    他们走过去,看到刘立杆一个人坐在那里,正默默抽烟,眼睛看着高下一片凌乱破败的屋顶,想着什么,连张晨和金莉莉他们下楼都没有听到。

    张晨踢了踢刘立杆的屁股,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谭淑珍呢?”

    “她昨晚回家了,拿点衣服,还要拿钱,她钱都放在家里。”刘立杆一边站起来,一边说:“我们去她家楼下,她在那里等我们。”

    “得,又少了一个。”金莉莉叹了口气。

    “什么意思?”刘立杆和张晨都看着金莉莉。

    金莉莉骂道:“你们是猪啊,谭淑珍昨天那么晚还回去,一定是她爸妈听到风声,让人来叫她回去的,她回去了,还出的来吗?她爸妈还放她跟你刘立杆去海南?”

    金莉莉这么一说,刘立杆也急了,叫道,快走快走!

    “我们还没有洗脸刷牙。”金莉莉说。

    张晨和金莉莉,两个人走到了水池边,一人打开一个水龙头,刘立杆看到,朝他们喊道:

    “那我先走,你们洗好过来,还是在谭淑珍家楼下碰头。”

    张晨挥了挥手,刘立杆顺着坡道就跑了下去。

    谭淑珍的父母,一直不同意谭淑珍和刘立杆谈恋爱,他们认为,刘立杆这个人油腔滑调的不靠谱,女儿的这一生,说什么也不能托付给这样的人。

    刘立杆上门了两次,两次都被她父母赶了出来,带去的礼物,也被从楼上扔了下来。

    她的父母反对归反对,但谭淑珍自己愿意,他们也没有多大的办法,剧团一年里有大半年时间都在外地,他们总不能一直跟着谭淑珍,就是回永城,谭淑珍每天早上要吊嗓子,也不可能住在文化系统的宿舍楼,所以只能住在剧团。

    他们也早就听剧团的人说,谭淑珍和刘立杆,在剧团是已经住在一起了,他们气得牙根发痒,但又鞭长莫及,总不能捉奸一样,去把自己的女儿堵在刘立杆的床上。

    剧团里大家都是老相识,很多还是老谭的学生,女儿可以不要脸,但他们丢不起这个脸。

    老谭也曾经联系过自己的老熟人,想把谭淑珍调到浙江婺剧团去,那边也知道谭淑珍,大力欢迎,但一是谭淑珍自己不愿意,她说自己去了浙婺,能不能当上徐建梅都不知道,我去干嘛?

    二是这边剧团和局里都不肯放,老局长还亲自找老谭谈话,和他说,谭淑珍要是走了,婺剧团就塌了半爿天,你老谭还对得起永城人吗?我这一辈子,都会记恨你!

    话说到了这个份,老谭也只好打消了调动的念头。

    张晨和金莉莉洗漱完毕,张晨看了看手里的毛巾和牙刷,问道:“真扔了?”

    “扔了,我们都要去海南了!”金莉莉说。

    张晨从金莉莉手里,拿过她的毛巾和牙刷,看了看说:“还是不要了,带着,路上也可以用。”

    他把两支牙刷甩了甩,塞进了裤子口袋,两条毛巾,一边一条搭在肩上,金莉莉骂道:“哎呀,要么就放包里,丑死了。”

    张晨满不在乎地说:“就这样,晾干了再放,不然会臭。”

    金莉莉听张晨这么说,也就不和这个晾衣架计较了,两个人下了坡道,往文化系统的宿舍走。

    谭淑珍的家住在三楼,时间还早,整个院子里几乎就没有人,宿舍楼里,也只有零零星星的几户人家亮着灯,其中就包括谭淑珍家,刘立杆老远就看到,谭淑珍房间的灯亮着,他赶紧加快了脚步。

    走到楼下,刘立杆的心咯噔一下,他听到了楼上谭淑珍和她父母吵架的声音。

    谭淑珍把窗户“砰”地打开,大声叫道:“你们要吵,好,来啊,吵架有什么丢人的,还怕人听到。”

    她的父亲,赶快伸手,又把窗户给关上了。

    父亲近身攻防,母亲堵在她的房门口,坚韧不拔,母亲和谭淑珍说,你要走,可以,先把你爸妈气死了,你再从我们身上踏过去,只要我还活着,今天你就不要想跨出这个门。

    谭淑珍被自己的母亲气笑了,她说:“那我要上厕所。”

    母亲摇了摇头:“不行。”

    谭淑珍:“我小便急。”

    母亲:“拉身上。”

    谭淑珍:“那我要拉大便。”

    母亲:“也拉身上。”

    谭淑珍看着自己的母亲,瞪大了眼睛,母亲也朝她瞪着眼睛:

    “大不了妈妈给你洗,妈妈又不是没有洗过,小时候屎啦尿啦天天洗,没想到洗出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

    谭淑珍被自己的父母,夹攻得哭笑不得。

    张晨和金莉莉到的时候,看到刘立杆傻傻地站在那里,仰头看着三楼的窗户,金莉莉问:

    “还没下来?”

    刘立杆摇了摇头。

    “那你叫啊!”金莉莉急道。

    刘立杆憋了半天,也不敢叫,他说:“他们在吵架。”

    金莉莉急了:“可时间快到了!”

    刘立杆想起了他们以前的暗号,冲着楼上,“汪汪汪”地学着狗叫,楼上吵架的声音停了下来。

    “再来再来。”金莉莉说。

    刘立杆继续:“汪汪汪!”

    三楼的窗户“砰”地打开,接着是一杯水泼了下来,楼下的三个人,要不是躲闪得快,就被泼到了。

    楼上吵架的声音时断时续,楼下三个人盯着窗户,万般的无奈,金莉莉不时地看着手上的手表,看一次就急得一只脚着地,在原处打了一个圈。

    天这时已经彻底亮了,出门买油条豆浆的人也多了起来,都是一个系统的,有几个认识张晨和刘立杆的,都听到了老谭家在吵架,也明知道他们为什么站在这里,他们还是说:

    “这么早?”

    也有人干脆叫道:“刘才子,丈母娘家,怎么不上去?”

    “纸头纸头!”金莉莉突然叫道。

    他们看到,从三楼谭淑珍的房间,一个纸团扔了出来,掉到了地上,金莉莉赶紧跑过去捡起来,交给刘立杆,刘立杆把纸团展开,三颗脑袋挤到了一起,他们看到,纸条上寥寥草草写着:

    “你们先走,到海南给我打电话。”

    “怎么办怎么办?珍珍她下不来了。”金莉莉焦急地跺着脚。

    刘立杆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谭淑珍的窗户,最后,他狠狠地说:

    “我们走!”

0013 前面还有一点点路

    张晨他们三个,在火车上站了三十几个小时,到广州火车站的时候,人都快虚脱了,连话也懒得讲,出站的时候,两只脚像灌了铅。

    外面天已经黑了,张晨看了看手表,八点多钟,广州很热,他们把外衣脱了,搭在手上,一出出站口,马上就有一大群妇女手里举着牌子围了过来,有写着“深圳”的,有写着“东莞”的,有写着“江门”的,有写着“海安”的,还有很多,是写“住宿”的。

    金莉莉叫道:“我们要坐车。”

    举着“住宿”的人都退了开去,那些举着地名的,还围着他们继续走,刘立杆看到一个举着“湛江”的,叫道:“我们要去湛江。”

    其他的人都退走了,到湛江的还有四五个,其中一个,一把拉起金莉莉的手就朝前走,金莉莉一边挣扎一边叫着。

    那人说别叫别叫,我的车最新,票价最便宜。

    握着金莉莉的手,就是不松开,金莉莉无奈,只能跟着她走,张晨、刘立杆见状,也只好和其他还围着他们的人说,我们和她是一起的,我们坐那辆车。

    其他的人这才离去。

    张晨和刘立杆紧走几步,追上了她们,张晨问那个妇女:“我们到海南,是不是到湛江就可以了?”

    “没错没错,到了湛江就到了!”那个妇女说。

    三个人这才放心地跟着她走,金莉莉说,你放开我。

    那妇人回头看看,确定身后没人跟着他们,这才松开了金莉莉的手。

    他们三个人跟着那个妇女,走了十几分钟,张晨问道:“大姐,你带我们去哪里,怎么还没有到?”

    “到了到了,就前面一点点。”那妇女叫道。

    他们又往前走了十几分钟,还是没有到的意思,金莉莉站住不肯走了,她冲那妇女吼道:

    “说清楚了,到底还有多少路?”

    张晨吓坏了,心想,我们是外地的,她才是本地的,不要多事,他赶紧拉了拉金莉莉的衣摆。

    那人却不气也不恼,而是举起了两根手指,和金莉莉说:“两百米,还有两百米。”

    刘立杆也劝到:“走吧,既然只有两百米了。”

    他们往前又走了段路,每次他们要开口,那人就举起两根手指,他们又走过了两条街,金莉莉说什么也不肯走了,那妇人也不急,站到了离他们七八步远,金莉莉朝她招手:“你过来。”

    那妇人摇摇头:“你们自己商量,还要不要去,要去,还有五分钟,不去,你们往回走,从这里到火车站,四十分钟。”

    金莉莉一听就恼了:“他妈的,我就是死也死回去!”

    张晨赶紧拉住了她。

    刘立杆也朝那妇人吼着:“你怎么这么会骗人,被你骗了一路了!”

    那妇人嘻嘻笑道:“不骗你们,真的只有五分钟了。”

    “你他妈的说了几个五分钟了!”金莉莉大声叫着。

    那人依旧是说:“真的只有五分钟了,你们自己商量,还要不要去,不去我自己走了。”

    “等下等下。”张晨赶紧说。

    三个人站着,金莉莉坚持要回去,张晨说,就是回去,我们也不认识路啊。

    “嘴长在身上,不会问啊!”金莉莉叫道。

    “不是,她说还有五分钟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她说走回去四十分钟,这个肯定是真的,广州才多少大,我就不信,我们已经走了这么长时间了,还会有多少路,再走,我们都快走到湛江了。”张晨说着,金莉莉不响了。

    “我再去问问她。”

    刘立杆说着,就朝那人走去,那人看刘立杆过来,一边朝后退了两步,一边说:“你要干嘛?不要乱来啊,我喊一声,这里边上都是我们的人。”

    看到对方这个样子,刘立杆笑了起来:“我不乱来,我就问你,你最后告诉我一次,这样,不管你说还有多少时间,一个小时也好,十分钟也好,我们都跟你走,你告诉我实话就可以了。”

    对方松了口气,和刘立杆说:“真的只有五分钟了。”

    “实话?”

    “实话,要是骗你,就不要你们车票钱。”

    刘立杆走回来,和他们说,她说真的只有五分钟,金莉莉撇了撇嘴,你们还信她。

    “信不信我们就再走五分钟。”张晨说。

    “那好,你帮我背包。”金莉莉和张晨说,“我走不动了。”

    张晨身上,已经有三个包了,一个斜挎着,背上背了一个,手里还提了一个。

    “给我给我。”刘立杆把包接了过去。

    四个人继续往前走,金莉莉一边走,一边不断地看着手表,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骗子,骗子,大骗子。”

    无论是张晨、刘立杆还是那个妇女,都当作没有听见。

    他们过了前面的十字路口,再往前走了六七十米,那妇女在一扇打开的铁门前站住了,转过身,声音洪亮地朝金莉莉叫:

    “看到没有,我没有骗你们吧,是不是已经到了!?”

    铁门里面的空地上,确实停着一辆大客车,车前的玻璃上,摆着一块“广州湛江”的牌子。

    张晨他们三个,长长地吁了口气。

    那妇人走到大门里的一张躺椅前,朝椅子上踢了两脚,叫道:“三个。”

    椅子上睡着的那人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扫了一眼张晨他们。

    “八十。”他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

    “一个人?”张晨问。

    那人没有回答,边上的妇人说,当然一个人,去湛江哎,老远的。

    金莉莉埋怨道:“真是的,在火车站,就应该问好票价的,那么多去湛江的车。”

    那妇人白了金莉莉一眼:“那么多人,最后都是带到这里。”

    “能不能便宜点?”刘立杆问。

    那人没有说话,而是抬起一只手,朝大门外面挥了挥,意思是不坐就走,张晨他们三个人互相看看,最后无奈,掏出了两百四十块钱,递给了他,那人接过钱,数好,拉开了扣在腰里的腰包的拉链,塞进去,拉好拉链,又朝他们挥了挥手,这回是朝里面挥。

    “好了,上车上车,自己找位子坐。”妇人叫道。

    “没有车票?”金莉莉问。

    “车票?哎呀,要什么车票,他都认识你们的,上车就是,你们在车上,还怕车会跑掉?”妇人不耐烦地叫道。

    三个人无奈,拿起自己的行李往里面走,到了车前,才看清这辆车破破烂烂的,刘立杆骂道:“骗子,还说她的车最新。”

    回过头,那个妇人已经不在了,睡觉的人继续在睡觉,金莉莉叫道,算了算了,我都累死了,上车吧。

    三个人上了车,车上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他们去了最后一排,把所有的行李放在靠里面的位子,三个人坐了下来。

    他们实在是太困了,不一会就睡着了。

    刘立杆中间醒过来一次,他看到车上多了几个人,赶紧看看身边的行李,都还在,他想了想,张开手臂,干脆整个人趴在行李上,又睡着了。

0014 去湛江

    张晨他们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三个人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在车上睡了一夜,更没想到的是,这么长的时间过去,这车居然还没有开,好在他们这一觉睡得够舒服,精神回来了一些。

    车上的很多人都在催促司机好开车了,司机,也就是昨晚躺在躺椅上睡觉的那位,回嘴道:

    “你们急什么,看看最后那三个人,人家昨天晚上九点钟就到了,等到现在都没意见,睡得多香。”

    一回头,看到张威他们已经醒来,神情十分的尴尬,朝他们笑笑。

    刘立杆叫道:“我们没有意见,这不,连旅馆费都省了,就是蚊子多一点。”

    司机笑笑,朝刘立杆抬了抬手。

    “要死!”刘立杆一说,金莉莉感觉自己浑身都痒了起来,再看脚上和手臂上,都是蚊子咬出的红包,赶紧拿出风油精,让张威帮她涂抹起来。

    再有人催司机快走,司机看了看车厢里,只坐了一大半的人,还有**个空位子,就说:

    “再等等,再来一个人,马上就走。”

    过了一会,来了两个人,两个人付了钱坐下来,大家心想,这会司机总该开车了,没想到司机打开车门就下了车,车上人叫道,你去干嘛?

    司机一边跑一边说,去上厕所。

    这一去,就去了二十分钟,回到车上,第一句话就是问:“有没有刚刚上车,没有买票的?”

    很多人一起怒吼,没有!

    有人骂道,你他妈的一趟厕所,就去了半个小时。

    司机回道,没办法啊,拉肚子了。

    车厢中间,突然站起了一个人,他用应该是湛江本地话大声骂着,张威他们听不懂,但能明白个大概,那人骂的是,你他妈的每次都要拉肚子,你没拉死?开不开?不开把钱退给我,我下车了!

    其他人起哄,对,退钱!

    也有人好心劝到,走吧,差不多了,路上还可以拉客人。

    司机哭丧着脸:“路上哪里还有客人,这一路,被篦子篦过一样,毛都没有一根。”

    张晨从昨晚开始,一直对这个司机有气,他本来想加入围攻的,看到司机这样说,心又软了,想想他也不容易,张晨坐着,没有说话,也制止了金莉莉参与骂战。

    司机虽不情愿,但也还是启动了汽车。

    昨天晚上,三个人只顾赶路,没管其他,现在,车开出了院子,他们赶紧朝车窗外看着,想看看广州这个传说中的城市,过了一会,三个人就失望了,他们看到窗外破破烂烂的,整条街整条街的都是矮房子,和杭城也差不多。

    金莉莉的手指在前排座位上的人肩膀上点点,问道:

    “师傅,这里是广州郊区吗?”

    “这里?市区,应该算市中心了。”

    金莉莉都快哭了,心里有一种被骗的感觉。

    汽车终于驶出了广州城,那时广州到湛江还没有高速,汽车摇摇摆摆,在坑坑洼洼的国道上爬行,爬了一个多小时后,太阳出来了。

    太阳一出来,大客车里又闷又热,虽然开着窗,但朝太阳的那一半车窗被拉着帘子,车厢里脚臭汗臭烟臭和说不出什么的臭,臭味混杂,金莉莉都快吐了,靠着不时地打开手里的风油精瓶盖,嗅嗅风油精的气息支撑着。

    刚过了鹤山,司机就把车停在了路边,车上的人问他干嘛?他说水箱没水了,加水。

    他找了一截汽车内胎下车,从路边的水塘里舀了水,给汽车加水,加完水后继续开,开了三四十公里又停下来,说又要加水了。

    车上一片骂声,司机看着他们,无辜地说:“水箱漏了,我也没有办法啊。”

    就这样开开停停,从广州到湛江四百多公里,他们早上五点从广州出发,到湛江时,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其他的人都下车后,司机见张晨他们三个还在车上,问道:

    “你们去哪里?”

    “码头。”张晨说。

    “港口?”司机问。

    “码头,坐船去对面的码头。”

    “哪个对面?”司机糊涂了。

    “海南岛呀!”金莉莉说。

    “你们要去海南?”司机睁大了眼睛,“去海南你们坐这车干嘛?这里离海南还远呢。”

    “你们那个女的,不是说到湛江就到海南了吗?”张晨说,“我还特意问过她。”

    司机哼了一声:“她们的话你也信。”

    “那她不是你们一起的?”金莉莉叫道。

    “什么一起的,我都不认识她,她是拉客的,一个客人十块。”司机说。

    张晨他们三个,都懵了,司机催促到,快点下去,我还要去修车。

    “那我们下去了去哪里啊?!”金莉莉叫道。

    “我怎么知道。”司机说,“要么你们在车上,明天早上跟我再回广州,不过,还是八十一位啊。”

    张晨他们三个人下了车,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他们站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头,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有那么一刻,三个人有那么一丝的后悔和哀伤,如果没有离开永城,他们现在,应该还在桕子树下,吃着炒螺丝和花生米,喝着那辣嗓子的千杯少,那是何等的惬意,现在想来,这种日子竟好像离他们很远,远到了不真实起来。

    “不知道珍珍现在在干什么?”金莉莉叹了口气。

    他们感觉肚子饿了,就走进路边的粉店,决定先填饱肚子,顺便问问店老板,去海南应该怎么走。

    张晨点了三碗粉,等粉的时候,张晨问老板,从这里去海南应该怎么走?

    老板和他说,那你们要先到徐闻,再乘车到海安,然后去码头乘船,过了海,就到海南了。

    “现在还有到徐闻的汽车吗?”张晨问。

    “没有了。”老板回答。

    “你们要去海南?”在吃粉的一位顾客问道,张晨说是啊。

    “那你们到公路边,看到有‘海安’牌子的汽车,招招手就可以了,那个车是直接到海安码头的。”那人告诉他们。

    “现在还有车吗?”刘立杆问。

    “有,多的是,现在去海南的车很多,一天二十四小时,什么时候都有,去公路边等就是。”那人说。

    三个人大喜过望,赶紧道谢,互相看看,觉得也没有那么糟了,他们抓紧吃粉,刘立杆突然抬起头来,问道:

    “你们记不记得,在广州火车站,就有人举着‘海安’的牌子?”

    金莉莉和张晨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金莉莉后悔道:“哎呀,要是坐上那车,我们说不定现在已经到海南了。”

    金莉莉白了张晨一眼:“都是你,要省那一块一毛钱。”

    张晨赶紧辩解:“李老师,怪李老师,他言之凿凿和我们说,到了湛江就可以了。”

    金莉莉抽了抽鼻翼:“我觉得我们应该先找个地方洗澡,你们不觉得自己已经臭了吗?”

    金莉莉这么一说,张晨和刘立杆也觉得自己身上臭了,很臭。

    大热天的,三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在那大客车上又待了二十多个小时,不臭才怪。

    反正肚子也吃饱了,客车也二十四个小时都有,张晨也觉得是应该放松一下了,他说:“那好,我们去找个旅馆洗个澡。”

0015 我们就是洗个澡

    张晨他们出了粉店,看到前面几十米远处有一家旅馆,三个人过去,旅馆只有很小的一个门面,里面一个半圆形的柜台,柜台里坐着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和他们说,六十块钱一间房,张晨说好,要一间。

    张晨还在填单子,小姑娘看了看他们三个人,问道:“你们一共几个人?”

    “三个啊,你不是看到了。”张晨说。

    小姑娘把单子抽了回去,和张晨说,那不行,一间房间,最多只能住两个人,三个人不行,除非你们开两间房。

    刘立杆凑上去和她说,我们不是要住,只是想洗个澡,三个人洗澡,一间房够了吧?

    那姑娘很坚持,一个劲地摇头,就是说不行,你们要么开两间。

    “你怎么这么死板!”刘立杆骂。

    “什么事,什么事?”

    这时候从柜台后面的小门里,出来一位中年妇女,看上去像是老板娘,她走出来问道,小姑娘把事情和她说了,她也点头,说是要开两间。

    “美女,你听我说。”

    那时还很少有人称女性为美女,特别是用普通话说,南方人也说帅哥靓妹的,靓妹的意思和美女差不多,但很少有人用普通话叫美女,特别是叫一个中年妇女,柜台里的两个人听刘立杆这么叫,觉得很新鲜,愣了一下,然后嘻嘻笑着。

    “美女,来来来,你们光长得漂亮不行,还要会算账。”刘立杆叫道。

    中年妇女笑道:“算什么账,我们家里,就是我最会算账了。”

    “那好,美女,我和你算算,我们三个人,只是希望要一间房洗洗澡,三个人洗澡,最多一个小时够了,对不对?洗完了我们就走了,这房间你们还能卖给别人,对不对?这一个小时,你们损失了什么,最多就是水费,水费才几毛钱,对不对?这样一算,你们等于是一间房,卖出了两间房的钱,对你们很划算,对不对?”

    刘立杆每说一个对不对,中年妇女就点头说对,最后刘立杆说,你都说对了,那还不把房间给我们?

    中年妇女愣了一下,她说好吧,给他们房间,女孩准备把单子递给张晨,让他继续填写,妇女一伸手又把单子抽回去,和他们说,不用填单子了,你们留一张身份证在这里,要是洗完澡不走,那就再拿六十块来赎这张身份证。

    “厉害,美女,你果然是全家的光荣。”刘立杆一边把自己的身份证给她们,一边说道。

    ……

    他们到海安码头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四点多钟,汽车外面的马路上都是人,张晨他们吃了一惊,金莉莉问道:“这些都是要去海南的?”

    “应该是吧。”张晨说,金莉莉兴奋起来,觉得自己真是来对地方了。

    越往前开,人就越多,汽车根本就开不过去了,大客车司机无奈,只好把车停下,让车上的人下车。

    “这里到码头还有多远?”有人问道。

    “十分钟吧。”司机回答,听到司机这么说,有些人就不干了,说提着大包小包,怎么走?

    司机苦笑道:“你们下不下,我都要开到码头,我要去那边接客,不想下车的,就在车上吧,不过我告诉你们,从这里过去,我开车起码还要开一个多小时。”

    车上的人都下车了,张晨他们三个也下了车,南方的天亮的早,不到五点,天已经有些亮了,张晨他们一边往码头挤,一边朝路两边看,他们看到,很多人都坐在马路边上,还有人干脆打开了席子,两三个人挤在一张席子上睡觉。

    “他们不急着走吗?到海南再睡不好?”刘立杆奇怪地说。

    “这里睡觉,也不怕蚊子?”金莉莉也说。

    “可能是人太多,连蚊子都不知道该咬谁了吧。”张晨笑道。

    好不容易到了码头,码头上的人更多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密密匝匝,把所有的空地都挤满了,总有几万人之多,张晨朝四周看看,他看到的都是焦虑和渴求的目光。

    刘立杆问边上的人:“你们都是要去海南的?”

    “对啊,不去海南,谁会到这里。”

    “不排队吗?”金莉莉问。

    “排队在那里,灯亮的那里。”

    张晨他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半明半暗的晨光里,有一片灯光特别亮的地方,几个人坐得高高的,高过了黑压压的人头,他们手里拿着杆子,正在维持秩序,和火车站售票窗口外面一样。

    三个人挤了十几分钟,才挤到跟前,这才发现,眼前是用铁管焊成的一条条通道,每一条通道外面,都有一个维持秩序的坐在高处,手里拿着一根很长的杆子。

    他们三个人挤到一条通道前,张晨走在最前面,那人手里的杆子落下来,抵住了张晨的鼻子,张晨扭头看了看他,他叫道:

    “把边防证拿在手里。”

    “什么?”

    张晨大声地问,那人懒得理他,身前身后,有好心人举着手里的一张纸,朝他们晃着:这个,边防证。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我们没有,他准备继续往前走,杆子再落下来的时候就打到了张晨的头上,张晨怒不可遏,骂道:“干嘛打我?”

    “出去出去!”那人叫着,第二杆又打了下来。

    “你怎么打人?”金莉莉骂道。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马上有两个警察过来,金莉莉用手指着那个人,和他们说:“他打人。”

    那人坐在那里,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警察看到张晨和金莉莉他们手里空空的,就问:“你们的边防证呢?”

    “什么边防证?没有。”金莉莉说。

    “出去出去!”这回是警察说,“没有边防证来挤什么,捣什么乱,没有边防证上不了船。”

    “警察叔叔,我们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能不能让我们过去。”金莉莉求道,“我们不知道去海南还要边防证啊。”

    警察瞪了她一眼,用手一挥:“看到没有,这里几万人都是没有边防证的,都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出去,不要扰乱秩序!”

    三个人无奈,只能往外挤,刘立杆一边走一边问道:“边防证哪里办啊?”

    四周很吵,警察没有听到他的问话,边上有人说:“派出所。”

    三个人挤到了外面,这才知道,原来这码头上,黑压压的人群,都是因为没有边防证,上不了船的。

    “怎么办,我们和他们一样,也上不了船了,怎么办呀!”金莉莉急得跺脚。

    “我们先往镇里走,不是说派出所办吗,等派出所开门了,我们去办就是,又不是逃犯,我们害怕什么。”张晨说。

    海安镇离码头还有一段路,他们前面坐在大客车上,经过了镇里。

    三个人走了二十多分钟,才到海安镇,镇上也有很多的人,他们在街上成群结队地瞎逛,还有坐在人家店门口就睡着的,店里的人起来开了门,正在驱赶他们。

    “我们要早点去派出所门口排队,我估计等办边防证的队伍,一定也排得老长。”刘立杆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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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年代——向南向北介绍:
这是一代人的故事。几个小人物,为了生存和理想,他们走南闯北,挣扎、奋斗,像荒草那样野蛮而又倔强地生长,他们不够“精致”,但足够的生猛,他们不够“优雅”,但有足够的韧性,没有可以继承的显赫和财富,他们就自己创造属于自己的显赫和财富,没有传奇,他们就书写自己的传奇……就是这样一些小人物的沉浮,汇聚成了我们大时代的奔腾年代。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