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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旅棋缘全文阅读

作者:溪鱼胥     仙旅棋缘txt下载     仙旅棋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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锲子

    明成祖年间,直隶扬州府尹杨宽,告老辞官,隐于乡村中,每天携棋带酒,呼朋唤友,在绿林青山之间游玩。

    恰逢九月九日重阳节登高,杨公和客人们下棋取乐。忽然有一个文士到来,衣着虽寒酸简朴,仪态却温文尔雅。

    杨公请他入局手谈,这文士谦逊再三,终于忍耐不住,与人对弈了起来。只是这人棋艺差劲无比,一败再败,一直从早晨下到了天黑。

    正当双份因为一个打劫(围棋中双方可互吃称为打劫)争论不休的时候,书生忽然离座,悚然站立,神色凄厉,面容惊疑不定,显然内心挣扎不已。终于,他屈膝向杨宽跪下,一个劲儿的磕头,请求杨公救自己。杨宽惊讶疑惑,询问情由。

    原来,杨宽以前监狱差役马成,其实是一名鬼修,在地府里兼职做作勾魂的差役,今番地府正是差他来押解自己。

    杨宽虽是文人,素来相信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说,仍然感到很好奇,答应了文士。待找到马成的时候,只见马成僵硬如死人,躺在床上,床前点着一盏油灯,灯烟飘飘渺渺,笼罩在马成身上。

    杨宽一踏足青烟之中,立刻神魂飘动,恍惚间看见马成正拿着绳索要捆绑文士,立刻呵斥马成,不得对文士无礼,马成很是惊恐,立刻松开了绳索。

    青烟一散,杨公魂归故体,马成也悠然醒来。

    二人谈论起这件事。马成说道:“这个书生上辈子是个湖襄人,爱好下棋成癖,只是却一直是个不入品的水平,被人做了扣,将家里的产业全都败光了。父亲为了他的事气愤愁闷怀恨而死。因此阎王减了他的寿命,罚入了饿鬼地狱,到现在已经七年了。正好东岳大帝的法身凤楼修建完毕,向各个地府下达通知,征召文人撰写碑记。阎王怜悯他,让书生从牢狱中出来,前去应召。谁知道他途中故态复萌,又犯了棋瘾,违背了期限。东岳大帝责怪下来,阎王排了我等搜捕此人。刚刚接受您的吩咐,所以没敢用绳索捆绑他,只是着差人押送回地府。”杨公问道:“此后,他会怎么样?”马成说:“只怕是永远没有生还期限,要生生世世留在饿鬼地狱中了。”杨公长叹一声道:“真是可悲可叹啊!只是说到底,这事也与我有些关联,马公能在阎王面前美言几句,也能减轻我的内疚之情!”

    蒲公松龄后来将此事记载在聊斋志异中,并且评论道:“见弈遂忘其死;及其死也,见弈又忘其生。非其所欲有甚于生者哉?然癖嗜如此,尚未获一高着,徒令九泉下,有长生不死之弈鬼也。可哀也哉!”

    只是众人都忘记了,天下事情,一饮一啄,莫非天定。那杨宽本身是状元之身,乃天上的文曲星降凡临世,因为觉得心理内疚,于是前往东岳大帝的凤楼,布施了白银十万两,并为凤楼亲笔书写了碑记,惊动了东岳大帝,才使得文士一灵不泯,飘飘然转世而去!

第一章 疯道人(一)

    《艺经棋品》说道:“围棋分为九品:九品守拙,八品若愚,七品斗力,六品小巧,五品用智,四品通幽,三品具体,二品坐照,一品入神。”

    如今是正德元年,武宗朱厚照正式登基。武宗皇帝生性荒诞不经,酷爱游乐,人称百戏皇帝,又喜好围棋,甚至特地设置了棋翰林,一时间天下棋手辈出,感觉无法靠读书出人头地的,都纷纷苦练棋艺,只盼着有朝一日,鱼跃龙门,成为人上人。

    承天门皇城门口,黄瓦飞檐,城门五阙,重楼九楹。

    许走出城门口,瞧了瞧天上明亮的太阳,和城门上闪光的琉璃瓦。两旁的卫士纷纷躬身施礼,都知道这是皇帝陛下最宠幸的棋翰林,前途一片光明。

    许每次出门都会走的很慢很慢,因为他无比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似乎这天下,除了皇帝陛下,就顶属他最牛批了。

    路明瞻打老远就瞧见了许,心里虽然很瞧不起这个趾高气昂的家伙,但是他只是个小小的七品城门史,远及不上许正五品的棋翰林,所以还是习惯性的上来招呼了一声:“许翰林,今儿个怎么样?又得了赏了吧?”

    许嘿嘿一笑,也不搭理他,只是把袖笼稍稍露出一角,明晃晃的一锭金子,只怕是有五两重,然后昂首就去了。

    “呸!小人得志!”路明瞻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冲地上重重唾了一口。

    传说中北平是由墨家当代的钜子刘伯温按照八臂哪吒设计,目的是为了降伏苦海幽州的孽龙,所以横平竖方,很是规则。

    许不喜欢坐马车,因为他老觉得驾车的绳子会往他脖子上绕,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都会选择走路。

    满大街星罗棋布的棋馆,里面人头攒动;街边随处可见衣衫褴褛之人在摆弄棋局,旁边竖着个幡,上面要要么写着“祖传残局”,要么写着什么“烂柯密谱”。

    许冷笑几声,嘴角露出一丝不屑。他本身乃是当今大明朝最顶级的棋圣,位列一品棋圣,曾经与星弈谷的谷主“妙算无方”邓江川对弈十局,十胜其七,不仅赢下了棋翰林之位,更是用一句“不过尔尔”将邓谷主气的口吐鲜血,当场身亡!

    这些棋馆啊棋谱啊也就是糊弄一下外来的小子,于他而言,不啻于牙牙学语的幼儿。

    许走到街角,转进一个胡同,胡同底就是皇帝赐给他的宅子,与工部员外郎杨洁相邻。

    刚进门,门房老赵就迎了上来,这老赵是他家的老人,打许爸爸还是个土财主的时候,就给他们家管家,一直看着许长大。老赵一边接过老爷的大氅,一边问道:“爷,隔壁杨员外刚刚差人来问您下午有空闲手谈几局吗?”

    许哂然一笑道:”区区工部员外郎,回他一声今儿个不得闲!“

    ”是,老爷。宁王府也差人来问您了。“

    许脚步一滞,停了下来,甩手就给了老赵一巴掌,怒道:”怎么不早说!还不快去给我套车!“

    宁王府其实就在皇城根儿下,离着自己的翰林府也不是非常远,不大会儿就到了。

    许下了马车,老远就瞧见了宁王府的管家朱得财,顿时脸上堆起了无数的笑容,连见着亲爹妈都没这么亲的。

    ”啊呀,朱大总管,劳烦您来迎接,真是折煞小侄了!“许拱手施了一礼。

    朱得财也是个明白人,脸上的肥肉都乐开了花,说道:”这哪敢呐,翰林大人,这要是被王爷知道了,那还不得砍了我的脑袋啊。请请请,您里边请,王爷在水榭等候你呢!“

    许拉了拉朱得财的手,摇了摇,说道:”烦劳朱总管带路!“

    朱得财将手缩回来,笼在袖子里掂了掂,脸上的肥肉更是乐的抖了起来,就跟开了锅的水一样。

    ”王爷您这一手一间高夹,深得围棋三味啊,不但将我的棋封锁住,更是隐隐有侵占中腹之妙哇!”许连连赞叹了几句,一面捻起一枚棋子,似乎想要落子,但是又缩了回来,反复再三,终于也小间了一手。

    这宁王一副猪腰子脸上长满了络腮胡须,身材魁梧,膀大腰圆。宁王爷瞅着许落下了棋子,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自信的断了一手,得意洋洋的瞧着许。

    许脸上大惊失色,满脸都是懊恼的神色,连手也抖了起来,慌忙喝了好几口茶,这才稳定了心神,重新又与宁王爷厮杀了起来。

    一盘终了,数了数目数,终于还是许棋高一着,险胜了一目。

    许长吁一口气,赞叹道:“侥幸侥幸!王爷千岁,以您的棋力,要是去年参加了棋圣战,只怕今天就没有小子的事了!”

    宁王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终究还是你要略胜一筹哇!来来来,我们再战几盘!”

    几个时辰的时间转瞬即逝,许跟王爷告了声罪,离开王府回家去了。

    宁王望着许的背影,脸色阴沉了下来。

    身边的侍卫长童万里说道:“千岁,这种小人费的着您这么用心结交吗?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丫鬟端来一盆水,宁王洗了洗手,吩咐下人将棋盘和棋子丢了,方才说道:“万里啊,你不懂,这种人才更要结交!这个许溜须拍马,伺候人的功夫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厉害。我明知道他是逢迎我,还是忍不住心情舒畅,痛快无比,你想想那厚照小儿就更不用说了。养好了他,皇帝那小子就会一直玩下去,于我们可是有大大的好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打王爷府出来,许红光满面,打发老赵先回去,自个儿慢悠悠的溜达。

    忽然看到前方围满了人,桠桠杈杈,险些将路都堵死了。

    他打从人缝里瞟了一眼,之间人群中是个道人,散散的挽了个发髻,身上的道袍破一块补一块,面前斜斜放了个木板,摆了个棋局。

    他绕过人群,鬼使神差的又回头瞧了一眼,心中陡然一惊!

第一章 疯道人(二)

    许回头一瞧,浑身一震,因为那老道士对面端坐的不是别人,正是御棋院的侍讲,“妙算无妨”邓江川的弟子傅笛,也是本朝目前为止,唯一能够威胁到他的人。自从邓江川败亡在许手中之后,傅笛便立下死志,一定要在下一届的棋圣战中让许血债血偿,所以不管什么江湖棋局,民间棋谱,统统不拘成法,融合到自己的下法中,隐隐已有与之抗衡的气势。

    此时,傅笛坐在老道士的对面,脸色铁青,青筋凸起,指骨的骨节捏的发白,眼神中既有不甘,又透露着兴奋。

    许思索一番之后,转身进了对面的一座茶楼,择了一个靠窗的雅座,叫了壶明前龙井。

    龙井茶茶汤嫩绿明亮,散发出一股奇异的幽香。然而许似乎完全闻不到,一直紧盯着楼对面正在对弈的二人。

    茶汤凉了又热,热了又凉,也不见少了多少。许沉着不动,如万年寒冰,正如他名号一般,“冷面毒手”,冷面说的是他的心思和城府极深,毒手既是说他棋招风格老辣,也暗暗嘲讽他心胸狭隘,对于对手从不留丝毫情面。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

    傅笛终于长身而起,对着老道士躬身一揖到地,然后又与老道士说着些什么。那老道士连连摇头,把棋子收拾起来,靠墙坐了下来,对傅笛说了几句之后,便不再理他,自顾自的将手伸到胳肢窝中,抓抓挠挠,摸出了几个虱子,丢进嘴里,嘎巴嘎巴嚼了起来,啧啧作响。

    傅笛眼神中流露出无奈,三步一回首,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这个街角。

    许见状,连忙就要下楼,走到楼梯口,忽然顿了一顿,吩咐茶博士,捡了几个热气腾腾,又大又宣和的肉包子,拿荷叶报上,直奔道士而去。

    接近道士的时候,他放慢脚步,假装路过,然后又倒退回来几步,冲着老道士躬身施礼,说道:“啊呀,老人家,这眼看着天就黑啦,您怎么不回家啊?”

    老道士正在自己的破道袍中翻来覆去的寻找着新鲜的虱子,听到说话声,抬起头来,眼珠子浑浊不清,眉角有气无力的耷拉着。

    许见那老道士痴痴呆呆,不搭理自己,心里那个恨都别提了,如果心能长出一口牙,他都能把心口这牙全嚼碎了。他忍着气,脸上装出一副和气的模样,又问了一遍。

    哪知这老道士一听他的话,竟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哇哇哭了起来,边哭边拍打着胸口,号啕道:“家,家,烧啦,没啦,哇哇哇哇”然后嘴里嘟嘟囔囔一大通听不太清的话语,什么猪拱翻了圈,要吃人,什么人打了猪,杀了猪之类不明所以的糊涂话。

    许心道:“这莫非是个疯子?可是疯子怎么会下棋,而且还很厉害的样子?”

    老道士撕扯着道袍,将胸口露了出来。

    许一窥之下,心中大喜。老道士的怀中隐隐露出一角,分明有几个格子,上面还有些黑白色的圆圈,远远瞧着,似乎是一本棋谱的样子。

    只是那道士疯疯癫癫,举止异于常人,他有心想打探一番,又不知从哪里下手,正是进退维谷。

    这时老道士突然身体一震,也不哭不闹,眼睛直勾勾盯着许的手,不停地舔着嘴唇。

    许一瞧之下,知道自己无心之下,买的这几个肉包子,可算是走对了一步棋,好比是下棋之时,有的时候会碰一手,用来试探对方虚实,这种得意的感觉,竟似乎比下棋还美了几分。

    许将手中的肉包子递了过去,说道:“老人家要是不嫌弃,这几个肉包子就送于老人家了。”

    老道士闻听此言,忙将许手中的肉包子抢了过去,狼吞虎咽起来,一边还用道袍遮挡住,生怕有人抢似的。

    老道士的喉咙就像开了闸的水库,肉包子一个一个丢进去,还来不及嚼,就吃的没影儿了。吃完后,还将手指塞进嘴里,吮吸了起来。

    许心中一乐,说道:“老人家,我家里还有几只烧鸡,和几坛好酒,不知道老人家肯不肯赏个脸?”

    老道士一听,腾的站起身来,一把抓住许的手腕子,嘴里念道:“烧鸡,烧鸡,酒,酒,酒”

    那老道士手上油腻腻的,抓的许手腕上,滑滑腻腻,好不难受!偏偏道士的手劲奇大,手就像铁箍一样牢牢套住了他的手腕,也挣脱不得!老道士一靠近许,身上那似乎发酵了好几年的馊味,直闯进许的鼻腔里。

    许胃里一阵翻腾,强压住呕吐的感觉,连忙将老道士带回翰林府。

    夜色降临,月光如水,洒到地面上;微风吹过,树枝摇动,光影闪闪烁烁。

    书房中,许脸色阴晴不定,思索了一番后,脸色厉色一闪而过,唤来丫鬟春香,低声附耳吩咐了一番。春香先是吃惊,然后连连摇头。

    许黑着脸呵道:“你如果做成了此事,我就放你和老马回乡成亲,而且还会给你们一大笔盘缠;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马上派人将老马打死,判他个私通之罪!”

    小丫鬟春香一听,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说道:“老爷饶命,饶命啊!奴婢知错了,奴婢这就去办!老爷饶命!”

    许一摆衣袖,冷哼几声:“知道还不快去!还有,此事万不可泄露给第二人知道,否则,哼哼!”

    春香连忙站起身来,抹着眼泪,退出书房。

    许望着春香的背影,慢慢闭上眼睛,用手指轻敲着桌面。

    寅夜,寂静的棋翰林府柴房之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而后便是灯影闪动,人声嘈杂!

    翰林府的管家老赵带着几个家丁,连忙冲进后院。不大一会儿,便将一人五花大绑,推推搡搡,从柴房带到了许的书房。

    许听见后院动静,睁开眼睛,收拾收拾心情,整理了一下衣裳,将外面套的衣服解开,把头发稍微弄乱了一些。

    片刻之后,有人敲门。

    老赵在门外轻声说道:“爷,出事了!”

    许披衣而起,来到门外,一瞧之下,不禁大惊失色!

第一章 疯道人(三)

    院内人声嘈杂,几个家丁推搡着一个人到了许跟前,几个丫鬟老妈子还簇拥着一个女子也一同过来。那女子长着鹅蛋似的脸,头发蓬松,衣衫不整,用手遮了脸庞,哭的真是梨花带雨。

    推搡的这人正是老道士,眼神迷茫,不解的看着众人。许一看这女子,顿时大吃了一惊,脸色发青,嘴唇都哆嗦了起来,原来她并不是春香,而是自己的表妹唐思雨,同时也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

    唐思雨父母双亡,打小就养在许家,与许青梅竹马,早早就定下了亲事。

    棋翰林大人颤抖的手指着老道士,半天时间,只从口中挤出几个字:“你,你好胆,好胆!”

    然后猛一转头,甩手给了唐思雨一巴掌,喝骂道:“贱人!”

    唐思雨哇的一声,一跺脚,转身朝后院跑去,便有几个老妈子紧追了上去。

    许一指老道士,厉声斥责:“你这老东西,我看你流落街头,好心收留你,没想到你却欺辱我的家眷,真是狗蛋包天!我,我,你,老赵!你把他捆好了,沉到护城河里去!“

    “老爷,这,这只怕不好吧!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要是万一被人发现的话,也不免会陷入人命官司啊!”老赵听了许的话,心里一咯噔,脸色露出犹疑的神色。

    许双眉直竖起来,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老赵,腮边的肉直抽抽。他咬牙切齿的说道:“他欺辱了小姐,还不该死吗?就算被人发现,慢说有这么多人证,就是没有人证,杀个把人,顺天府能把我怎么着?还不快去!”

    老赵见自家老爷这是真气充了脑仁,听不得良人劝告,没有办法,只得依言照办,带着两个家人,转身去套车。

    “老马,你去这狗贼身上搜一搜,看他有没有从咱家中偷盗了些什么?”许脸色阴沉,眯缝着眼睛,对着另一个家丁吩咐道。

    这个家丁老马,就是春香的姘头,二十七八岁,长得十分精神。

    “是,老爷!”老马走进老道士身旁,手伸进怀里乱摸一通。

    许神色沉重了起来,紧紧盯着老道士的胸口,待看到老马手中拿出一本书,顿时暗暗松了一口气。

    “老爷,您看这个,不知道是不是老爷的?”老马把手中的书递过来。

    许拿在手中,略翻了两翻,搭眼一瞧,心中咚咚咚直跳,果然是一本棋谱,而且似乎是个手抄本!但是许翰林脸上却更加阴沉了几分,斥骂道:“好个老东西,不但辱我家眷,竟然连我祖传的《仙机神府》都敢偷了去,真真是气煞我也!老马,给他弄走,待会儿跟老赵一起,把他给我扔河里去!气死我也,气死我也!”说罢一甩手,转身进了书房,将书房的门重重摔上!

    一进房中,许快步走到灯下,把棋谱拿出来细细打量,以他的城府,这时手也颤抖起来。这时的颤抖可是与刚才不同,刚刚他只是作出了一副样子而已,其实内心并没有什么波澜,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春香变成了自己的未婚妻,但是女人嘛,不过衣服而已,大不了到时候退了这门亲事也就是了。

    许翻开第一面,差点没把书给丢在地上!

    只见书的扉页上写着四个字,《仙机神府》!

    要知道,他事先并不知道世界上真有这么一本棋谱,所谓的仙机神府,只不过是他随口编造出来,让人听了以为确实是自己丢了这么一本棋谱,没想到这棋谱竟然真的叫这个名字,当真是造化神奇!

    翻开第一面,只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官有九品,人有九品,鬼有九品,神亦有九品,仙有九品,棋亦分九品,世人为了一点蝇头小利,相互倾扎,好比是几只猪,在泥水中争食,终了也不过变为食物,真是可悲可叹!老夫不忍天下人沦为猪狗,故此留下仙机神府一篇,留与有缘人,或能得脱愚昧,成就大道。玄机子。

    许读完后心中疑惑大增,怎的读起来并不像是棋谱的样子,连忙翻到第二页。

    “天圆如张盖地方如棋局,身体亦如棋局。棋有三百六十一目,落子可得目;人有三百六十一穴,练气可得道”

    “噔噔噔噔”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许一惊,连忙将书塞入怀中。就听见门外有老妈子连连喊道:“老爷不好了,老爷不好了,小姐跳井了!”

    许一听,连忙打开门,问道:“怎么回事?可救了上来?”

    来报信儿的是唐思雨的贴身奶妈唐妈。唐妈边哭边回话道:“刚刚小姐哭着跑到后院,我等追过去的时候,就看不见人了。大伙儿找了好久,才在后厨的井口旁发现了小姐的绣鞋!已经差人下去捞去了!”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好半天,一个水性非常好的家奴院丁终于从井里浮出来,身边还抱着一人,正是唐思雨。唐妈见状扑上去一把抱住就哭:”我苦命的孩儿啊!你,你怎么就这么傻啊!“

    许呆立半晌,将手指伸到唐思雨的鼻腔下。

    “老爷,表小姐没气儿了,身子也凉透了。”

    没过几天之后,京城中到处便传开了,说是当朝第一棋圣,皇上跟前的大红人,许翰林未过门的妻子让一个疯道士侮辱了,然后就投井自尽了。

    许走到哪里,都觉得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特别是傅笛,更是幸灾乐祸,眼神中满是嘲弄。他索性就跟正德皇爷告了个假,在家中休养。

    这天晚上,他一个人坐在书房中,呆呆的望着眼前的烛光,里面有一只扑通乱撞的飞蛾,眼神一阵恍惚。

    “表哥表哥,你说为什么飞蛾明知道会烧死,还是会扑到火里去呢?”还缺着两颗牙的小思雨问道。

    “那是因为飞蛾没有脑子,太傻了!”一脸正经的小许不屑的回答道,然后又盯回自己手中的棋谱。

    小思雨盯着许说道:“我觉得啊是因为火光温暖了她,哪怕是知道要死亡,她也不会离开这温暖的怀抱的!”

    “噼啪”烛心一爆,将许从回忆中唤醒。

    他打开灯罩,用手挥了挥,把飞蛾赶了出去,又从怀中掏出《仙机神府》,恨恨的盯着,伸到火光前,就要将它烧掉,终于又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把书颤颤巍巍的收回到怀里。原来,这并不是一本棋谱,或者说是一本古怪的棋谱,画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棋局,却都是不合棋理,譬如说围棋中断然没有无气还能存活的情况,但是棋局中却有这样的棋谱。并且旁边的注释,也多是些穴位,存心观想,气息运行的话语,许完全看不明白。

    他站起身来,想了想,朝着唐思雨的卧房走去。走着卧房跟前,忽然他听见了一阵阵浓厚粗野的喘气声,还伴着一些咿咿呀呀的女子的呻吟。

第一章 疯道人(五)

    五谷入胃,其分三隧,为糟粕、津液、宗气。清者积于膻中,名为天元,散于九星,贯通内外,始得入门。玄机子。

    许细细一听,便知道是有人在做那事,一想到有人居然敢利用思雨的屋子苟且,顿时怒从心头起,抬脚便朝门踹了过去。

    唐思雨过世后没两天,唐妈难忍心里的疼痛,跟许辞了工,回老家去了,所以这间屋子也就空置了下来。

    他自己虽然还是个童男子,但是身在官场,烟花柳巷见识的也不少了。

    刚要踹还没踹到时,屋内传来一阵说话声。

    “云哥,我们这样做当真没事么?要是老爷问起来,我,我可怎么办啊?”

    许放下脚,靠近门边听了起来。

    云哥者,老马马非云,翰林府之家丁,春香之姘头是也。

    “嗤,能有什么关系?你照我说的,就说你被人打晕了,反正也有其他人给你作证,你就一推三五六,啥也不知道就行了!”

    “嗯嗯。云哥,表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难道真的被那臭道士给办了?”

    “哈哈哈哈,啧啧啧,表小姐花容月貌,那个臭道士又老又脏,哪能便宜了他?再说了,那道士迷迷糊糊疯疯癫癫的,能成什么事?”

    “哼!”女子娇嗔一声,“听你这话,难不成是你做的?”

    男子也不答话,嘿嘿直乐,然后发出”嘶“的一声,似乎是被女子掐了一下。

    ”你老实说,是不是老早就惦记上表小姐了?你怎么能这样,你当我是什么,我,我“

    ”别别别,我的乖乖小春香,别生气啦!表小姐只是长的有些姿色,那比得上我的小春香呢?“

    春香说道:”你少来骗我!你这死鬼,向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眼睛老往女人身上盯!我问你,这前院后院这么高的墙,唐妈又一直在外屋,你怎么弄的?“

    “且,区区一个三丈高的围墙,怎么可能挡得住我?漫说是个围墙,嘿嘿,惹毛了老子,就是整个翰林府的人都不够我杀的,要知道,我可是凌霄阁的算了,说了你也不懂,要不是我的情况有点特殊,早成了一方大人物,还用得着在这里装孙子!唐妈那老婆子顶个什么用,我用五骨断魂香轻轻一吹,两个人就都死死的晕了过去,然后,嘿嘿!完了往柴房一丢,给她弄醒就好了!”

    “唉”春香幽幽一叹气,“既然你有这么大的本事,干什么要连累表小姐呢?我告诉你这件事,只不过是想让你带我走罢了,没想到你,你竟然害了表小姐。表小姐她人那么好,真是,真是我可怎么对得起她!”

    “且,妇道人家,懂个什么!再说了,那唐思雨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起来乖乖巧巧,心地善良,好像很纯良的样子,实际上也不过是个小sao妇罢了!”

    春香一惊,忙问道:“表小姐她怎么了?”

    “怎么了?她每天搽脂抹粉,穿的又鲜艳,不是个小sao货吗?没事还老对着我笑,成天的想勾引我,好啊,既然想勾引我,我就成全她好了!”

    “啪!”屋里传来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春香骂道:“你疯了吧!人家穿的漂亮,你就说她是sao货,她对你笑笑,你就说想勾引你,表小姐对谁不是一副笑摸样?照你这么说,世上的女人都要苦着脸吗?妈的,你,你真是疯了!”

    “臭biao子,你敢打我!嘿“屋里顿时传来一阵挣扎声。

    ”救“喊声还没发出来,就又被人摁回肺管里去了。不一会儿,挣扎声就停止了。

    许听着屋里的对话,方才恍然大悟。他这些天心里总是有个疑问,唐思雨为什么竟然投了井。他原本只是想叫春香半夜摸去柴房,把自己衣服撕扯烂,喊几声非礼,嫁祸给疯道士,乘机把棋谱抢过来,然后把人往府外一扔得了。就算是阴差阳错换成了思雨,只要没出事,也不过是小失名节而已,完全没必要自杀啊!这些天来他一直处于内疚中,以为为了他的一点私心,竟害死了两条人命!

    当听到唐思雨被马非云侮辱之后,许顿时全身鲜血倒流,直灌进脑袋里,眼睛都充满了血,牙齿咯吱咯吱直响,想要怒喝,又说不出来话,想要踹门,又抬不起脚,全身僵硬。

    待到后来里面情况突变,那马非云恼怒起来,把春香给杀了!他更是惊吓莫名。

    许只感到自己的血都凉透了,而且全部都不受控制的往心脏里跑,腿脚都麻木了,紧接着身体竟然忍不住抖了起来,像筛糠一样,裤裆里竟然有些温热感,心里顿时羞愧万分,可是提不起勇气。

    屋里传来悉悉索索的传一声,许这才如梦方醒,连忙躲的老远,一直躲到厨房旁边的墙角。

    ”吱呀“一声,门分左右,出来一人,借着月光一瞧,果然是马非云,手上还提着一个尸体,直奔许而来。

    许见状,用手抱住头,闭上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缩进阴影里,牙齿忍不住上下撞击,又不敢发出声响,索性咬住了嘴唇,鲜血淋漓。

    好一会儿,才从厨房的院子中发出”扑通“一声。原来马非云并没有发现许,而是要将春香丢进井里毁尸灭迹。

    ”嘿嘿,这井还真是毁尸灭迹的好地方啊,唐小妞被我丢进去了,春香这小biao子也被扔进去了,啧啧啧,改天想个什么法子,把许大老爷也扔进去,我就能霸占翰林府啦,哈哈哈哈!“然后安静了下来,除了草虫的鸣叫声,就再也没有多余的声音了。

    原来,唐思雨竟然是被他给杀害的!

    是啊,她那么依恋她的表格,就算是扑进了火力,粉身碎骨,可是又怎么舍得离开他的表哥呢?

    “我要报仇!我要报仇!可是,可是”

    他想要瞧瞧,可又没有那个胆子,只敢缩在角落里。

    直到了五更天,他才从昏昏沉沉中苏醒过来,伸长脖子打探了一下四周,见没什么动静,才悄悄的一瘸一拐的挪进自己的书房。

    一进书房,赶忙缩进床脚,用被子把自己团团裹住,不住的发抖,又昏昏沉沉模糊过去。

    天光蒙蒙亮。

    ”砰“的一声,许翰林的书房被人重重踹开!

    许啊的一声,惊叫起来:“别杀我,别杀我!”

    光线进入房中,登时屋子明亮了许多,许影影绰绰看见面前站着几个人。

第二章 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一)

    站在许许翰林面前的,是几个穿着衙役服装的差人,手上提着大锁链子,一抖弄,哗哗的响。

    其中一个头头模样的衙役说道:“许翰林,你的事儿犯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许一听,心中慌乱,急忙忙说道:“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吆喝,李头儿,原来这家伙还杀了人!数案并罚,看样子是少不了脖子上要来一刀了!”李头身旁另一个老油条模样的衙役说道。

    许见状,忙不迭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往李头手上塞过去,说道:“我跟顺天府的柳府台是老朋友了,各位通融通融,我稍后亲自去见柳大人!”

    李头嘴角一撇,露出轻蔑的笑容,把银子往地上一扔,说道:“且,还摆官架子呢!说实话,你这银子我们可不敢收!别说你跟府台大人是朋友,就是跟内阁的大人们是朋友,我们可也不敢通融!”

    “别别别,那个,噢,我跟宁王爷也是老交情了!”

    “还宁王爷宁王爷!朱宸濠这个奸贼在江西反了,还宁王!知道找你什么事儿不?就是因为京里面宁王府的管家出首,供出你是贼王的同党!还宁王!李头儿,别听他废话,赶紧锁上得了!“

    李头儿嘿嘿一声,同着几个差人,将许拿铁链子一锁,推推拉拉就走了。

    许边走边挣扎边叫道:”老赵,快去找我的那些个好朋友来救我,快去!“

    大街上人流涌动,乱糟糟的,到处都是人跑来跑去,也有的是官差抓了其他人往顺天府衙走去。很多的人对着这些被抓的人指指点点,说着些什么。许离得比较远,也听不太清,隐隐约约的听到些声音:“朱反了,要抢咱皇爷已经派兵了”“听说,江西什么什么仁,也在招兵,要平”

    许没来由的就想起老道士嘴里嘟囔的那些话,什么猪拱翻圈要吃人,人杀猪等等。

    正想着,又经过昨天的茶楼,许鬼使神差又瞥了一眼街角,顿时像被人三九天被人扒光丢进了冰窖子里!

    街角,有一个人,窝在那里,穿着破烂的道袍,头上松松散散挽着个发髻。那人似乎感应到了许的目光,咧着嘴冲他嘿嘿一乐,正是前几天被投河的疯道人!

    许不知道自己是迈的哪几腿,也不知道怎么走的路,等回过神来,已经是在顺天府的大牢之中了。

    他这才明白,什么老道士的先不去管他,赶紧要想个办法见到知府柳见南。

    许立刻站起身来,抢到牢房门口,正要张嘴喊叫,旁边的牢房中同样冲起来一个人,摇晃着牢门,大喊道:“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我要见知府大人!我是冤枉的!”

    许略一思考,准备告诉这些衙役自己的背景。

    这时,就听对面那个哥们哭喊道:“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放我出去,我是皇上的小舅子,我是国舅爷!快放我出去!”

    外面顿时冲进来一个黑脸大汉,满脸的络腮胡子,嘴角尽是横肉,手里拿着根木棍,冲进来就劈里啪啦的打在对面那人头上。那个汉子顿时抱头躺倒了地上,嘴里呻吟着。

    吓得许,还有很多其他准备喊叫的狱友,纷纷缩回到墙角。

    翌日过堂,许翰林终于在顺天府大堂上见到了柳见男。

    只见柳知府一拍惊堂木,问道:“堂下所跪何人?”

    许见状,忙站起来,刚要说话,身子就一个趔趄,重新又跪倒在地。原来是后背被一个衙役一棍子敲在背上。

    许疼的龇牙咧嘴,跪着说道:“年兄,是我啊!御棋院许翰林啊,我们上个月还在花荷居”

    只听见“啪”的一声,柳见男把惊堂木重重的敲在案子上,打断了许的话。

    柳知府喝道:“哪来的刁民,胡乱攀附!左右的,与我拉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一刻钟后,几个衙役拖着许上了大堂。他屁股上的衣服早已被打烂,被鲜血粘在皮肤上,又疼又痒!他身体所过的地面,都留下了淋漓的鲜血,嘴里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柳知府的胡子一翘一翘的,心道:“总算你落在了我手里,想当初你在宁王面前百般折我的面子,今儿个可算是找回来了。”

    原来,许一直与宁王交好,有一次正在下棋,恰好柳见男拜会王爷,也在旁边观棋。王爷便让许与柳见男手谈一局,哪知道当时许刚刚官拜翰林,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更是目空一人,举手丝毫情面不留,中盘便大胜,关键是还嘴贱兮兮的说了句:“柳知府这围棋的水平,比我家门房老赵可还差了一大截,哈哈哈哈”

    虽然后来二人面上似乎交好,但柳知府一直记着这事,这回可算是找到机会了。

    柳知府一拍惊堂木:”下跪何人?“

    这回许也老实了,乖乖的问什么答什么,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言语上的不敬。

    柳知府见状更是开心,又问道:”说吧,你与逆王朱宸濠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他在京城的内应,等逆王攻打时投诚献门的?“

    许一听,连忙否认,心知这条罪名,那是万万不能承认的,就算是打死在了当场,也要咬紧牙关,再说了,他好歹是皇上的红人,满朝的旧识,谅他也不敢太过分了。

    柳知府怒目圆睁,喝道:”还敢不招,上大刑!给他上脑箍!“

    这脑箍之刑,乃是外五刑的家伙,相传是唐朝索元礼发明,把铁箍套在犯人的头上,在铁箍和脑袋之间不断地加入木块,本来之间就没有多少空隙,还在不断地加如木块,到最后可以直接的把犯人的脑浆挤出来,酷辣无比!

    随着一块块的木块的加入,许终于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回到了牢房之中。

    忽然络腮胡子走了过来,敲了敲牢门,说道:”醒醒,醒醒,有人探监!“

第二章 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二)

    气有两类,先天后天,后天尽而先天生。先天之气,始于天元,气行一周,一百八十分,三百六十分之后,重归天元,得以交通,并行一数。持志不断,可得天地之寿。玄机子。

    来探看许这人,并不是他向来熟识的某一位,他甚至压根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只是面相看起来很熟。许嗫喏着嘴,很是不好意思,好半天才说道:“这位年兄,恕小弟眼拙,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来人看起来差不多有三十五六,一副方砖似的脸,浓眉大眼,皂白分明,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正气。听完许的话,他哈哈一乐,说道:“看来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是杨志义啊!”

    许登时满脸血红,直感到自己的腮帮子,耳朵根都火辣辣的发烫。

    杨志义是谁啊?不是旁人,正是许的邻居,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他钦慕许的棋艺,经常排家人来寻许下棋。许在刚刚当上翰林的时候,还不清楚朝中的官员情况,去杨家登门拜访过一次,待攀上宁王,又很朝中有实权的重臣交好之后,就再不搭理他了。

    在此落难之时,以前那些好哥们儿的影子一个都没见到,反倒是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杨员外,一副火热的心肠!

    许心中感慨不已,双手抱拳,趴在地上给他施了一礼,说道:“杨兄,向来真是多有得罪了!”

    杨志文手摆了摆,说道:“些许小事,许兄不必挂齿。许兄,你这伤可要紧?”

    “唉,皮外伤罢了。不知杨兄怎么知晓小弟被关进了顺天府?”

    “唉,自从朱宸濠在江西反了之后,朝中大臣很多都被牵连进来,举凡是曾经与宁王来往过密的人,都被关进了大牢。我本不知道许兄也牵连了进来,有一天在路过贵府的时候,听见有人放声大哭,声音很是凄惨,原来是你的老家人赵老丈。询问了一番,才知道自从你出事之后,他去了你以前的一些朋友家中寻求帮助,可是都被人扫地出门了。又加上有那奸恶的家人,乘乱将你的家产、宅子变卖卷跑了,伤心之下,一时情难自禁,这才哭了起来。难为了赵老丈,这么大年纪了,每天为你东奔西走的,唉”

    许听完,眼中含满了泪水,心中无限感慨,跟着连连叹气。

    好半天才收拾好心情,说道:“不知道杨兄今日来此,何以教我?”

    杨志文放低声音,嘿嘿一笑,说道:“家祖曾经是成祖年间的状元公,又做了扬州府尹,虽然自身不是多大的官,但是却是桃李满天下,他的学生多半都是后来的阁老。这些人的后代大多与我们杨家都是过命的交情,大家捆绑在一起,才能在大风大浪中稳如泰山。当朝首辅刘大人,便是我们的掌舵人,我去央了刘叔,他已经在天子跟前给你求过情了,大约明天你就能出狱回家了,只是功名却已经被革了。”

    许一听,苦笑了一声,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有些不知所措,差点都想给杨志文跪下了,只好连连作揖,感激他的救命之恩:”能保住命,已经是天幸了!“

    翌日果然就来了旨意。

    许被几个衙役抬出顺天府大牢,他抬头看着天上太阳,真是明艳无比,周围的风都仿佛静止了下来,只有几朵云,悠悠荡荡。

    只有浑身破烂的老赵只身来接他。

    趴在老赵的背上,搂着他油腻的全是渍泥的脖子,听着这个快六十的老人身体里的骨头相互摩擦的咔咔的声音,许忽然想起了父亲临终前把老赵叫到跟前,郑重的把自己的儿子托付给了这个善良的老家人。

    许不知不觉眼泪把前心都打湿了。

    终于老赵身子一顿,将许放了下来。

    许这才回过神,抬眼一打量,面前一座酒楼,四周一打量,瞠目结舌,用手指着旁边的一个人,喉咙发出嗬嗬的声音,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不是旁人,正是那疯老道!

    老道士一咧嘴,冲他嘿嘿一笑。

    老赵说道:“少爷!”整个府中,只有老赵管他叫少爷,其他人都管他叫老爷,为此许不止训过他一次,此时听起来,却万分的让人安心。

    “少爷您可别怪我,那天等他们走了后,我下水将道爷又捞了上来。本来给他送出城去了,没想到现在又回来了。少爷,他就是个疯子,小姐的事,恐怕另有隐情”老赵絮絮叨叨的。

    许知道唐思雨是被马非云侮辱和杀害的,心中对老道士其实已经没有了恨意,现在知道他是人不是鬼,心中也就安心,只剩下了些许的愧意。

    他一摆手说道:“赵叔,没事。这件事我心里有数赵叔,你怎么了?”

    老赵用脏兮兮的手袖子抹了一把眼睛,说道:“没什么,沙子进眼睛了。”他真的是已经有五六年没有听到过“赵叔”这个称呼了。

    老赵转过身,在角落里悉悉索索翻了一阵,找出来一个馒头,递给许:“少爷,家没了,钱也没了,啥都没了,您就将就着吃一口,等身体养好了,我们回老家。家里还有几亩田地,绝不能饿着少爷您的。”

    馒头外面发黄,沾了不少黑色的东西。

    老赵一看,连忙在身上擦了几下,没想到越擦,黑色的越多。

    许连忙抢过来,拿在手中,冰冷而坚硬,嚼在嘴里,却是非常的香甜。

    这样休息了大约七八天。

    这一天,许身体大好,拉着疯老道下起了棋。

    这老道浑浑噩噩,可是一沾棋,脑袋却异常灵光,而且他的布局完全不同于旁人。

    众人常规基本上布局都是对角星布局,这老道士却一反常态,下在了小目。

    当然这种下法布局在千百年后很是常见,但在那个年代,却是非常先进了。

    许见状,也没有占星位,而是应了一手目外。

    耳边传来“咦”的一声,显然是有旁观者了。

    老道士也没什么妙手,都是很普通的招术,却往往能在关键的时候化腐朽为神奇。许费尽浑身解数,方才站住脚跟。

    下到五十五手棋的时候,许的黑棋已经实地大大的领先了。许心里微微放松,但是老道士后面接连靠,扳,夹,真是绝妙的几手棋,堪称神来之笔。

    一套组合拳下来,许只能老老实实的吃了二子。

    此后老道士白棋一路杀过,许的黑角地就几乎被掏净了。

    而且老道士连续打损劫,看起来是许大占优势,可不知不觉中黑棋实地的优势慢慢就没有多少了。

    周围的人慢慢多了起来,满是小声的讨论声。

    但是许此时已是全副身心的应对棋局,完全听不见周围的声音。

    一局终了,白棋半子获胜。

    周围一片叹息声。

    许对着棋局思索了半天,明明刚开始自己领先了很多,怎么就不知不觉中输了呢?

    望着陷入沉思的许,老道士眼中精光一闪,说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你下的是人道之棋,我下的是天道之棋,人道难胜天道,故而你才输了这一局!”

    许闻言一惊,心道一个疯癫之人怎么能说出这么深奥的话语,抬头朝老道士看去。

    只见老道的眼中,又陷入了一片浑浊。

    许刚要追问,就在这时,耳旁边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哟,这不是许大翰林吗?啊呀呀,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啊?”

第二章 只见新人笑 哪闻旧人哭(三)

    许一打量,说话这人,七尺挂零的身材,身穿斗牛服,短衣襟小打扮,腰中斜挎一口钢刀,脸上一道疤痕,顺着嘴角直到耳根,似笑非笑,紧盯这许,乃是皇城城门史路明瞻。身旁还站着一位,相貌俊朗,脸色阴沉,正是傅笛。

    路明瞻一指傅笛,说道:“许大官人,这位您可还认识?他可是新晋的御棋院棋翰林傅笛傅大人,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儿呢!哈哈哈哈哈”

    许只觉得声音刺耳,偏又无法辩驳,面红耳赤,盯着傅笛,呆呆的愣神。

    傅笛上下一打量许,用手扇了扇鼻子,挡住嘴鼻,用阴柔的声音说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冷面毒手,大明朝的棋圣,竟然沦落到街头乞讨,与流浪汉下棋的地步,居然还败了,真的是祖坟冒青烟了!”

    路明瞻嗤笑一声,对着周围围观的众人说道:“列位,列位!大家可能不知道,来来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说着一指许,“这位可不是旁人,他乃是我们大明朝的棋圣,深得圣上隆眷!你们看看这一身打扮,啧啧啧,这可是皇上赏赐的百孔衣吗?这脚上穿的莫非是传说中的御鞋?哇,这发簪,肯定是百年的烂柯木制成的!来来来,大家快看一看,我们的棋圣平时可是都在深宫大内,达官贵人府中,错过这个机会,可就没有再难见到了!快来瞧一瞧看一看呐!”

    众人朝着许指指点点。

    许感受着周围火辣刺眼的目光,就像是一个女子,被人脱光了,丢进一群老光棍中。

    面前的路明瞻就好像是一个敬业的老鸨子,为他招徕顾客。

    许大翰林二十四年生命之中,从未感受过这样的羞耻。

    他想起有一次去餐馆,几个厨子把青蛙的皮剥掉,丢在地上,看着光秃秃,满身鲜血的青蛙,在地上一蹦一跳,嘴里发出凄厉的鸣叫声。这些厨子哄堂大笑,将青蛙从东赶到西,还不停的给人讲解,恨不得将这一份快乐传递给全天下的人。

    这时人群中,又艰难的挤进来一个人,手里抱着个破瓦罐,小心翼翼的朝许走过去,正是出去乞食的老赵。

    许养伤的这些日子,老赵年纪大了,又没什么手艺,只能靠着乞讨为生。

    路明瞻见状,伸手一把拦住了老赵,扒了扒老赵的破罐子,瞧了瞧,捡根树枝在里面搅了搅。

    老赵拨开他的手,说道:“拿开你的手,你弄脏了我们少爷还怎么吃!”

    路明瞻那可是个武将,脾气又急,见状,伸手拿住罐子,一脚踹在老赵肚子上。老赵噔噔噔往后退了四五步,摔倒在地上,咳嗽两声,嘴角溢出鲜血。

    许见状急了眼,腾的站起来,双手捏紧拳头,怒目瞪着路明瞻。

    “吆喝,翰林大人生气了呢!怎么着,要跟我动手?这样,我让你一只手!”

    许浑身直抖,明知道自己一介文弱书生,斗不过路明瞻,终究还是没有勇气。

    路明瞻伸手将罐子递给傅笛。傅笛晃了晃,瞧了瞧,说道:“这是什么?这不全是清水吗?我们的许翰林怎么能吃得饱。来,路大人,我们给他加点料。”说罢,从地上抓了一把沙土,到了进去,然后又递回给路明瞻。

    路明瞻见状,四周打量了一下,见没什么好的佐料,灵机一动,张嘴往罐子里吐了一口唾沫,接着将罐子放到许面前,说道:“来,许翰林,吃吧!不吃可是要饿肚子的哦!”

    见许涨红着脸,青筋直跳,路明瞻觉得心中畅快莫名,就跟三伏天吃了冰镇的西瓜一样爽快!

    “怎么,嫌脏啊?你吃了他,我给你五两银子!五两银子啊!”

    许一脚扫在罐子上,罐子骨碌碌的滚到老赵跟前,许怒骂道,:“你们,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你们这样,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老子就是王法!你真以为你还是翰林大人呢!老子就算现在一刀杀了你,也不过是脏了刀而已!滚吧,大爷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这叫花子一般计较,赶紧麻溜的给我滚出四九城,以后再让我看见你,见一次打一次!”路明瞻说罢一脚踹在许腿上,许踉踉跄跄,不过好歹年轻,没有摔倒在当场。

    老赵捂着肚子,一只手抓着瓦罐,连忙站起身来,扶助了许。二人灰溜溜的离开了顺天府,老道士这些天来一直跟两人厮混,产生了依赖心理,也跟着一起走了。

    傅笛看着许的背影,怔怔的发呆。

    路明瞻弯腰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满脸堆笑,说道:“傅大人,我在花荷居定了一桌,请吧!”

    再说许等三人,相互搀扶,出了北平,三人寻寻觅觅,找到了一个破败的土地庙,才得以栖身。

    老赵安顿好许,将瓦罐放在墙角,说道:“少爷,我再去找点吃的!”说罢捂着肚子又出了土地庙,许久才回来。

    老赵从怀里掏出两个包子,递了一个给许,然后找了找,发现老道士不知道去了哪里,想了想,把剩下的一个包子塞进了怀里。

    许见状说道:“赵叔,你怎么不吃啊!”

    老赵赧然一笑道:“少爷,我在路上已经吃过了!这个我准备留给张道爷吃,他毕竟年纪太大了。”老道士姓张。

    说罢老赵提着罐子,说了声:“我去把罐子洗洗。”然后小心翼翼的抱着罐子出去了。

    许见状,沉思了一下,将包子塞进怀里,悄悄跟了上去。

    只见老赵在土地庙外的墙角,正举着瓦罐,小心的晃动了两下,然后就朝嘴里倒下去。

    许见状,一个箭步上前,一巴掌将瓦罐拍开,脸上满是泪水!

    瓦罐撞在石头上,咔嚓一声就碎了,清水、沙子散了一地,零零星星能看到三五颗碎米粒。

    老赵一脸尴尬的神色,伸出手将地上的米粒捡起来,放进嘴里。

    许再也忍耐不住,冲上去一把抱住老赵,放声痛哭!

    老赵也是眼含泪水,一只手举起来,轻轻抚摸着许的头发,长叹了一口气。

    这时,一阵浓烈的肉香味飘过来,主仆二人抬头一瞧,只见张老道颠儿颠儿的跑过来,手里还举着一只烧鸡,冲两人直乐,说道:“烧鸡,烧鸡,吃,吃”

    北平城西,有一家大宅子,主人姓周,是个远近闻名的大财主,远近闻名可不是因为他有钱,而是因为他吝啬,蚊子腿上也能刮出三两肉。这天周老爷大发雷霆,因为自己厨房中的一直烧鸡居然被人偷走了!要知道,这只烧鸡可是他从端午节就开始省下来的,如果不是因为今天就快要坏了,这只鸡能给他陪葬了。他从昨天就开始不吃饭,就为了这一顿,哪知道现在居然被一个疯道士给偷了去!这怎么能让周老爷不大发雷霆!

    周老爷差了十来个家丁去找,声称找到老道士,如果鸡还在,就打一顿算了,如果鸡没了,就给打死!

    家丁中有两个为首的,一个叫尖头,一个叫麻蛋,一个头尖尖的,一个满脸生满麻子的。

    二人带着众人直追到土地庙,进的庙里,就见三个破衣烂衫的叫花子,各拿着一根鸡骨头,还在bia唧嘴。可把尖头和麻蛋给气坏了,二人满脸凶相,一挥手,说道:“给我打!生死不论!ma的,敢偷周大老爷的烧鸡,真是活腻歪了!”

    众人发了一声喊,直冲过去。

    道士哈哈一笑,撑出一把破伞,朝众人丢过去。伞迎风一涨,足有门大小。众人一起上前撕破了伞,结果伞柄一转,又变成了一条巨大的蟒蛇。尖头素来勇武,见状连忙说道:“大家不要怕,这只不过是障眼法罢了!看我劈了它!”说完持刀直奔蟒蛇。蟒蛇张开大口,一下子将尖头吞了下去。麻蛋大叫一声,带着众人疯了一样跑走了,直跑到三里之外的地方才敢停下来。

    麻蛋不敢再去,只能率领众位家丁返回周家。刚要回去,忽然听见道旁的老槐树中气喘如牛!

第三章 世事一场大梦 人生几度秋凉(一)

    一拳打脱凤凰笼,两脚蹬开虎豹丛,单身撞出麒麟洞。望东华人乱拥,紫罗澜老尽英雄。

    却说麻蛋等众人在路旁暂时歇息,忽然听见道路旁边的一株老槐树中传来气喘如牛的声音。麻蛋心想今天真是怪事多,大着胆子爬上树一看。这老槐树也有些年头了,中间空了个树洞,喘气声正是从树洞中发出的。

    借着日光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被大蛇吞了的尖头!

    众人见状,七手八脚的解开腰带,缠在一起,结成绳索,从树上放了下去。

    但是尖头已经昏迷了,只是嘴里发出难受的喘气声和呻吟声。

    麻蛋见状,下了树,指挥一众家丁,将槐树砍开,果然是尖头!众人连忙抬着尖头,急急忙忙如丧家之犬样跑了。

    再说庙里的三位,正享用着张道爷带回来的烧鸡,忽然听见庙外一阵喧闹,冲进来一群家丁模样的人,气急败坏的指着他们,嘴里骂骂咧咧。

    许和老赵见状都是大吃一惊,老赵更是一口鸡肉噎在梗嗓咽喉,好悬没背过气去。

    两人又惊又怕。

    这时,只见老道士从身旁边拿起一把破伞,扔向对面,然后对面众人就跟见了鬼似的,疯狂的跑了出去。

    许和老赵对视一眼,面面相觑,搞不清楚这群人在发什么神经。

    老道士又递过来两块鸡肉给二人,说道:“鸡肉,吃,吃。”

    这天夜里,老赵忽然就病倒了。

    其实也不奇怪。先前自家少爷陷入了牢狱之灾,他四处告救无门,满心的担忧;后来等许放出来,他又要照顾少爷的伤势,有吃的都是先紧着许;好不容易许病好了,又被这些人连惊带吓,再加上吃了些凉的快馊了的鸡肉,毕竟是快六十的人了,不病才怪了。

    许见这边这两位,疯的疯,病的病,内心中充满了孤独感,只觉得天地之大,竟然没有他可以安身立命的片瓦之所,可是又不能眼看着众人饿死,只好自己提着个破瓦罐,拄着根树棍,到四九城中来乞食。

    他打小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也没从事过乞丐这个行当,一来张不开口,二来也不清楚该去哪里乞讨。

    就这样跟个无头苍蝇一般乱撞,眼看着就中午了。

    走来走去,不知不觉就来在了天然居门口,一家他以前经常吃的饭馆。

    许忽然灵机一动,心想这些饭馆该是有许多吃喝,应当能够讨了点来。这样想着,他就把头发弄散了下来,半遮住脸,怕人认出来,然后抱着瓦罐,往天然居门口慢慢移过去。

    刚要进门,斜刺里杀出一人,一把把他推出门外,是个小伙子。小伙计没好气的说道:“滚滚滚,臭要饭的!懂不懂规矩,去后门等着去!”

    原来,大凡京城里这些开餐馆的,都愿意大伙儿和和气气的,再加上饭馆嘛,每天都有些个汤汤水水的杂和菜,还有些吃不完的剩饭包子之类的,所以也愿意施舍给乞丐。但是有一条规矩,不能在前门,前门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客人,弄个要饭的进来,不是把客人都熏跑了?所以都会让这些乞丐在馆子的后门等着。

    许第一次进入这个行业,他哪里懂这些规矩,所以被人给轰出来了。

    好在小伙计的话他是听清了,连忙绕到天然居后面的巷子里。

    后门已经围了有好几个乞丐了。众乞丐见又来了一位,纷纷用不善的目光打量着他。

    正待说话,后门打开了。两个伙子抬着一桶菜,抱着几个大馒头走了出来。

    乞丐们见状,蜂拥而上,把两人团团为主。

    许没有经验,又加上念书人,还自持身份,不好意思挤进去。

    好在有个小伙子心眼儿还不错,见不远处还站着一个瘦瘦高高的乞丐,似乎是个傻子,连忙舀了一勺杂和菜,拿了两个馒头,递给了许,说道:“来,拿着!”

    许伸手接过来,抬眼稍稍打量了一眼这个伙计,心中暗暗,感激不尽。

    就这一眼,伙计一惊,连忙扒拉了一下许,说道:“唉,你怎么看着这么面熟啊?我们是不是见过啊?啊,你是”

    许见状,连忙转头就跑,只跑出巷子口才歇了下来,大口喘着粗气,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想他堂堂大明朝首席的棋圣,居然沦落到了这个地步,要靠着别人的乞讨怜悯。

    正想着,忽然身边围过来一群人。许抬头一看,正是刚刚天然居哪几个乞丐。

    为首的一个嘴角上翘,面露凶光,一挥手,说道:“给我打!”

    众人一拥而上,劈里啪啦,把许按倒在地痛打了一顿。

    完了,为首的乞丐恨恨骂了一声,说道:“呸!不知道哪里来的野花子!敢到你丁大爷的地头上抢东西!别让我再见到你,否则下次我打断你的腿!兄弟们,走!”

    汤也洒了,瓦罐也破了,许浑身酸疼,抱着胳膊,恶毒的盯着远走的几个乞丐。

    好在馒头虽然压坏了,不过不影响吃。

    许拾起树棍,看着瓦罐,叹了口气,一瘸一拐的回到了土地庙中。他掏出一个馒头,用水给老赵喂了下去,好不容易安顿好了老赵。

    他伸手入怀,去掏另一个馒头,准备跟老道士分食,却发现摸遍全身都找不到!

    一回头,就看见老道士正将最后一小块馒头塞进嘴里,舔了舔手指,冲他一乐。想来是他在掏馒头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被老道士捡了去。

    这下可把许气坏了,疯了一样冲到老道士跟前,一把抓住老道士的前心,握着拳头就要打!

    拳头举得高高的,可是他看着老道士迷茫的眼神和雪白的鬓发,又无力的放下了手,重重叹息了一声。

    这一天,许腹中颗粒未进,一到半夜,肚子就跟打雷一样轰鸣,肠子绞在一起,火辣辣的疼!直把许饿的起来疯狂的灌了一通凉水。

    第二天,许又去天然居后门。这回可就没了好运气,还没见着食物,就被人给赶走了。他接连又去了几家其他的饭馆,也受到了相同的礼遇。

    一中午下来,饭没吃到半口,腿脚倒是锻炼了不少,这一下,把个许翰林的眼珠子都饿红了!

    许发了狠,仔细思量了一番。他终究不是个凡人,那可是大明朝第一棋圣,冷面毒手,脑子不是一般的好使,这一下被生活一逼,沉下心来干事业,顿时脑子就清晰了不少。

    好家伙,什么双吃、抱吃、挖吃、围魏救赵等围棋的战略战术被他运用的是炉火纯青,估计打围棋有的那一天起,也没人会想到,围棋还能有这用途。

    后来,正德年间,北平的丐帮中都流传着一些传说,说是有一年京里来了一个江湖侠客,武艺高强,只是爱好抢劫乞儿花子;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帮人。

第三章 世事一场大梦 人生几度秋凉(二)

    人生就好比是一局棋,一个棋子,作用再大,哪怕是生死劫,也逃出棋局的范畴;生老病死,原本就不是人力可以阻止的。

    虽然许现阶段在京城的乞讨届崭露了头角,并且成为一代丐帮新星,但是终究没有办法阻碍天道的循环。老赵吃了几天饱饭,还是一命呜呼,作为一个饱死鬼,魂归地府去了。

    许呆呆坐在老赵的坟前,想着小时候,父亲经常出门做生意,都是老赵一直陪伴着他,伴着他从牙牙学语的幼儿,到夺得全国棋圣战的魁首,再到春风得意马蹄疾,再到身陷囹圄

    过往的一幕幕,就像是刚在眼前,却又突然断片。

    四周围,草木荒凉;眼跟前,一黄土。

    从此以后,这广阔的天地间,就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许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解开了腰带,寻了跟比他高一头的树枝,挂了上去。

    随着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许的魂魄好像脱离了身体,慢慢飘到空中,他甚至能够俯视自己吊在树上的躯体。

    “后天之气,始于谷米;先天之气,发乎肾水;后天尽而先天生。先天之气,清静则志意治,顺之则阳气固,故得道者,服先天之气而通神明。先天之气,发乎肾水,走督脉,穿百会,过膻中,入天元。筋脉和同,骨髓坚固,则气血皆从。”

    许耳中传来一阵飘渺的声音,或者是脑海中传来的罢。

    他知道,这是《仙机神府》中的一段文字,书早已丢还给张老道了。但是作为一个棋道巅峰的棋圣,这本书,他实在是翻了不知道多少遍了,棋局、文字早已烂熟于胸,只是从来都不能理解。

    此刻,听着脑海中的声音,身体里似乎有一股奇怪的像气一样的东西在流动,最终流淌进小腹之中。

    随着这股东西的流动,他感觉到浑身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但是,这也没能阻止许的死亡进程。他意识破碎,两眼一闭,黑了过去

    “噼啪噼啪“的灯芯爆裂的声音,将许惊醒。许一看四周,是在一个大书房中,心里一惊,待仔细打量了一番,更是难掩震惊之色!

    这里不是别的哪个大户人家的书房,而是,他自己的书房!或者说是他出事之前的书房!

    许惊骇莫名,发出了凄厉的惊叫声:“啊!”尾音足足穿破了三进的院子。

    屋外一片慌乱,脚步声响起,有一个人在屋外敲门,说道:“少爷,您怎么了?少爷?”整个府中,叫他少爷的,只有老赵了。

    老赵见无人应答,担心许,推开门进来了。

    许张大嘴巴,手指着老赵直哆嗦,声音都变了腔:”你,你这是地府吗?你怎么没死!这是哪儿啊?我在哪,我在哪!啊啊啊!“

    说罢用手直锤脑袋!

    老赵见状,连忙冲上前,拉住许的胳膊。

    许一甩手,挣开老赵的手,忽然又感觉不对劲,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摸在老赵手上,感觉温温热热的,脉搏也在有力的跳动。

    许腾的站起身来,一把抱住老赵,哇哇哭了起来,边哭边抽泣道:”赵叔,你没死,真的是,真是太好了!“

    老赵不知道少爷是发了什么神经,见他哭的那么伤心,又听见久违的称呼,心中感慨不已,伸出一只手,放在许的头上,轻轻拍了几下。

    好半天许才缓下来,问道:”赵叔,我们怎么又回来了?宅子不是被人卖了吗?张老道呢?“

    这回轮到老赵吃了一惊,用手摸了摸许的额头,说道:”少爷,您莫非是睡糊涂了?还是得了失心疯?您堂堂的翰林大学士,谁敢卖您的房子啊!张老道,您说的是刚刚您带回来的那个疯道士吧?他刚刚吃过饭,在柴房歇着呢。好家伙,您可不知道,这老道士也忒能吃了,足足吃了十五个大馒头,五只烧鸡呢,啧啧啧,也就是您啊心善“接着巴拉巴拉又说了一大通。

    要是搁以前,许就要出声训斥了,可是这会儿,就怎么觉得这个声音这么的亲切!他心里长出一口气,知道原来之前的那些,不过是一场大梦。

    许笑眯眯的看着老赵。

    老赵见少爷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道:”少爷,我,那个,有点嗦了。“

    许说道:”赵叔,没事,我爱听。“想了想,又对老赵说道:”你去把张道爷,噢,那个老道士请过来。“

    老赵应声而去,没过多久,就带着老道士过来了。

    许手虚虚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老道士坐下,然后又把老赵打发出去。

    老道士也不说话,看着许。

    许上下打量了一番,试探着问道:”道爷可是姓张?“

    老道士点点头。

    许心中惊讶不已,接着又问道:”道爷可是在湖北武当山出家?“

    老道士点点头。

    许更是惊讶,不再问话。

    一时间,书房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许表面上一副从容不迫的神情,实际上内心早已是波涛汹涌。

    就算是个梦,也没有如此真实的梦吧!

    忽然他又想到,到底是之前的事是做梦,还是现在此刻是在做梦呢?

    想到这里,他忽然起了顽皮之心,在自己心中默默告诉自己:”要是现在是做梦,那我应该想什么就能做成什么吧!对了,死之前,好像感觉到体内有气流,来,那就试一下吧!“

    随即许沉静下来,用心冥想着那股气流流动的路线,果然从两肾流出两股热流,合并一处,顺着脊椎就往头顶上流过来了。

    许心中大骇,这么一紧张,气流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又缩了回去。许连连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感受到脸上的疼痛和喉咙一股甜味,他又迷茫了。

    他迷茫的看着面前的老道士:”我是谁?我在哪儿?我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到底谁在做梦!啊!对了,对了,老道士有一本棋谱,我只要知道这棋谱和之前的棋谱到底是不是一样的,那不是就能判断了吗?对对对!“

    许彷佛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冥冥之中的无形的丝线。

    他呆呆看着老道士,心道:”我该怎么弄到棋谱?直说呢,还是用之前“

    就在这时,老道士眼中精光一闪,腾的站起身,冲到许跟前,一巴掌重重拍在许额头,大喝一声:”许小友,到了此时,还不醒悟吗?!“

第四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一)

    天道无情,无情在不因人力而改变;天道有情,无情难道不是因为情深吗?

    老道士当头棒喝,震的许两耳鼓荡,人更是一歪,好悬没从凳子上摔下来。

    他震惊的看着面前的老道士,老道士微微一笑,退回到凳子上,一挥手,再看他,整个人已是焕然一新。

    只见这老道高挽牛心发攥,面部隐隐红光迸发,长长的雪白的胡须直垂到胸口,衣服依然破旧,打满了补丁,但是却整洁干净,手中一把拂尘,似笑非笑。

    许终究只是个凡人,见此情景,脑海中思绪纷飞,腿下一软,若不是坐在椅子上,只怕当场就要跪倒在地了。

    他结结巴巴的说道:“道爷,您,您?”

    老道士哈哈一笑,说道:“许小友,你可醒过来了?”

    “道爷,您,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是在做梦吗?”许问道。

    老道士说道:“小友莫惊!你现在真真实实是在现世之中,之前只是贫道为了点醒小友,幻化出来的梦境而已。贫道乃武当山张三丰真人门下,修仙问道,看破世情,原本是闲居自在,只是年幼之时家贫,受了你祖父一饭之恩,许下承诺,在他后人有难之时,助他化解劫数。此番,贫道在山中修炼,忽然心念不平,卜了一卦,知你血光之灾,是以下山来救你性命!”

    老道士三言两语,解释了一番来龙去脉,以往的情由。见许陷入沉思,他也不着急,自行在桌子上取过茶盏,悠闲自得的品起了茶。

    许想问的问题太多了,一时间不知道从何问起,于是将自己梦中发生的事情一一梳理,方才开口问道:“敢问仙长,梦中之事,有几成是真?我的劫数是什么?”

    老道士点点头,面露赞许之意,说道:“天道演绎,不以人力而改变,但世事有因必有果。这些事情的起因都是真的,老道以常理人情,将之在你梦中提前演化出来,至于是否真的发生,那也不敢说就一定会发生。”

    许心中一惊,问道:“那是不是意思是只要我做了相应的事,产生了相应的原因,就会引发相应的结果?比如说我如果寻了秋香去诬陷您,秋香就会去告诉马非云,接着就会产生一系列的事情?“

    老道点点头:”就算不全是这样,想来也差不了多少。“

    许接着问道:”那马非云真的是什么阁的弟子吗?他是否真的想谋害思雨和我?“

    ”正是,这是你的一小劫。“老道回答道。

    许惊问道:”难道还有大劫?请仙长教我,大劫是什么?“

    老道士捋了捋胸前的胡须,摇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

    许知道这老道士心地善良,见他不肯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声叫道:”求仙长救我性命!“磕头如捣蒜。

    这也不能说许就那么的贪生怕死,只是他梦中刚刚经历过,对其中的情景仍然记忆犹新。人就是这样,没妖鬼神怪,你给他再怎么说,也只会换来呵呵一笑,可一旦经历过,那便不可能当作没发生过的。

    老道士伸手扶起许,说道:”非是我不愿说,而是不能说。倘若我泄露了天机,只怕是雷劫立至!你放心,人只要持身立正,上天绝对会留一线生机的!今日我先帮你除了那马非云,其他日后再说!“

    说完这话,再不理许苦苦哀求,而是从袖中掏出来十枚棋子,五白五黑,在门口放了两枚白子,在门正对面的书桌底放了一枚白子,然后将另外两枚白子往空中一掷,两枚棋子立刻嵌入了房梁之上;然后再将另外五枚黑色的棋子,给了一枚给许,吩咐他不可离身,然后又将另外四枚分别往自己的四肢上一拍,然后掐指一念,光芒一闪,除了许手中的一枚黑子以外,其他均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做完了这些事,老道士这才吩咐道:”你将那马非云唤来此处!“

    许应了一声,就要亲自去。老道士连忙说道:”差别人去叫!“

    许略一思考,暗赞一声这老道士果然是心思细腻。因为区区一个家丁,哪里需要许大翰林亲自去叫,而且既然许亲自去了,有事直接吩咐就好,哪里又需要专门到书房来说!而且说不定自己见到马非云,一紧张,当场就会惹他翻脸。这老道士虽说不大看得起马非云的样子,但是看他这一番布置,估计只怕不是一般之人。

    许在书房中高喊了两声:“赵叔,赵叔!”也没有人答应。

    老道士见状拂尘一摆,许就觉得屋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许又喊了一声:“赵叔!”

    好险没把门口站着的老赵惊了一个趔趄,老赵连忙应了一声。

    许告诉他让老马独自过来书房一趟,自己要赏给他一桩喜事,其他人都不必跟过来。

    不多久,院子中传来一阵脚步声,声音轻重、间隔都没有分毫的差别。

    老道士心中越发凝重起来,知道这人的修为只怕还在自己的估计之上。

    “嘎吱”一声,马非云推开书房的大门,走了进来,微微眯着了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屋子里的光线,就听见右耳旁边响起猛烈的破空之声,风直刮的脸刺骨的疼。马非云心中大惊,知道这是遇到了强敌,不敢再有丝毫的隐藏,合身往前一扑。

    就此一下便能看出马非云的胆量和修为。

    因为但凡是常人,遇袭之后,第一反应就会后退,因为谁也不知道屋子里到底埋伏了多少人!胆敢扑进来的,要么是料到身后有布置,要么就是艺高人胆大。

    倘若马非云刚刚往后一退,便会撞到老道士的”冰魄梅影阵“,身形僵硬之下,绝难逃过张老道的拂尘一击。此阵相传乃邋遢道人张三丰所传,守拙境以下的人,若是身陷此阵,只有一种解法,那就是把布阵之人的元气耗尽,否则绝对不可能脱困的。但是这阵法也有极大的弊端,就是布阵之人也只能在阵中,而不能脱离阵法,所以也挺鸡肋的。但是此刻,用来对付马非云,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老道暗叫可惜,但是也不由的赞叹:“此子果然不愧是凌霄阁的弟子,好生了得!”

    马非云脚一落地,四周一打量,见除了躲在书桌背后的许,再无他人,连忙一转身,从腰中仓啷啷拔出一口软剑,冲着张老道,脚下不丁不八,大喝一声:“你是什么人,胆敢偷袭你家马大爷!”

    老道拂尘往臂弯中一摆,正要起手施礼。

    马非云心道:“果然上当了!看老子不要了你的狗命!”原来马非云深知这些正道人士,只要你问他姓名,绝对要摆好姿势,做好架子装模做样说道一番,是以故意大声问话。果然,老道士就上当了。马非云趁着他拂尘往回收,准备问礼的时候,纵身一扑,一剑直奔老道咽喉而去!

    剑身更是吐出三尺青芒!

第四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二)

    躲在椅子后的许心道:“以后可千万不能没事就施礼,太危险了!”这也导致了日后修仙界到处流传着大名鼎鼎的“星河散手”为人高傲不羁,从不与人施礼的传说。

    好个张老道,眼中虽然惊愕,手上却丝毫不乱。他起礼的左手不停,掌中隐隐显出一粒黑色的棋子,顺势从右肋往左画了一个半圆,随之空中似乎出现了一张乳白色布,堪堪罩住前心和咽喉。

    说时迟那时快,马非云的三尺青芒眨眼间便刺到近前,嗖的一声扎到白布上,白布的中间瞬间凹陷了下去。

    张老道见仓促之间布置的防御挡住了马非云,心中长出一口气,暗暗恼怒道:“这小贼真是奸诈!倘若不是提前布置了冰魄梅影阵,此番怕是要交待在这里了!

    马非云见状丝毫不感意外,脸上露出狰狞之色,左手一锤胸口,朝着张老道一张嘴。

    凄厉的破空之声响起!

    一道银光直奔张老道而去!

    那银光快若闪电,撞在白布上,只是略微一顿,便穿了过去,速度不见丝毫的减慢!

    直插前心!

    太快了,从来没有人见过这么快的暗器,也从来没有人说过凌霄阁的弟子居然有这种手段,谁也想像不到它的速度和力量!

    因为,见过的人,都死了。

    这才是马非云的杀招,并不是凌霄阁的仙法,而是他自己从一个悬崖下的山洞中所学,百发百中,例无虚发。

    但是张老道终究不是凡人,他在武当山学艺六十余载,虽然尚未突破守拙境,但是也堪称守拙境下第一人!

    他见马非云张嘴,尽管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明白这肯定是什么非同小可的暗器,立刻将身子一纵,朝一旁越过去。

    但那暗器太快了,他只来得及避开了要害,肩膀躲闪不及,被扎了个正着!

    顿时,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而且,那暗器一扎破肩膀,接触到血液之后,似乎变成了活物,立刻就钻进了老道士体内,一股凌冽的寒意随着血液流遍全身!

    老道士嘴唇发紫,浑身的汗,凝结成了霜。

    他一挥拂尘,挡住马非云刺过来的剑,立刻发现了不妥。这一剑看着不怎么快,自己居然差点没挡住,立刻明白了不是马非云太快,而是自己的动作变慢了!他连忙搬运真气,流动全身,寒冷之意立刻减轻不少,但行动转换之间,总是被那股寒意打断!

    这下,他可真慌了神了!

    高手交战,有如下棋,宁失一子,不失一先。

    失了先手,就会被人牵制,步步挨打!

    老道士一着不慎,中了马非云的缓兵之计,失了先手;现在速度又慢了许多,顿时招术之间,相形见绌,顾此失彼。

    马非云见状,心中大喜,暗暗庆幸:”这牛鼻子真是厉害!幸亏老子学会了仙猬针,不然就凉了!可惜,我要是能发出两枚仙猬针,哪里还要这么麻烦!嗯,大约再有十个回合,我就能拿下他了,看老子怎么炮制你!还有那许,嗯,还有唐思雨那小妮子“

    这马非云当真是色胆包天,打斗的时候,居然还敢分神。就在此时,忽见老道士不闪不避,对他刺过去的剑置若罔闻,反而是一挥拂尘,直奔马非云面门而来。

    马非云连忙回剑挡住,心中恼怒道:”不好,牛鼻子要拼命!“

    原来,张老道见自己动作越来越慢,心里一阵气苦,咬牙发了狠,有心要与马非云拼个两败俱伤,所以就采取了以伤换伤的打法。

    那马非云原本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此刻占尽了上风,又怎肯与张老道拼死拼活?

    张老道没想到这么一下子,反而争了先手,而且自己一招,对面出招回挡,差不多就要两招,这样速度优势也没了。老道立刻淡定了许多,索性脚下也不再移动,就这么看着马非云转来转去。

    二人相持不下,打了五六十个回合。

    张老道修行了六十多年,元气比之马非云,那是精深的不是一星半点,只是道家冲淡平和,招术不像凌霄阁那样旨在杀敌,所以两人一进入打酱油的时间,张老道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直把马非云累的额头鬓角,汗如雨下,头上水汽蒸腾。

    张老道气定神闲,越打越从容。

    就在这时,异变突起!

    只见马非云斜刺里站住了身,用手一拍胸口,冲着老道一张嘴。

    老道合身往前一扑,心道:”我真的是太大意了,原来他是在蓄力发第二枚暗器,亏我还洋洋得意!我命休矣!“

    张老道就觉着后背一疼,像被蚊子咬了一样,并没有寒气入体,但是伤口却酥酥麻麻的,立刻明白了。原来马非云并没有能力发第二枚仙猬针,而是装腔作势一番,趁着他心慌意乱往前避让的时候,从他背后打了一枚毒针!

    马非云哈哈大笑,脸上横肉直抖弄,狰狞的说道:”牛鼻子,没想到吧!哈哈哈,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说罢,一挥剑冲着老道的脖子抹了过去!

    忽然间马非云只听得耳旁边”嗖嗖“的声音传来,似乎有数件暗器笔直的朝着他后心而来,连忙身形一闪,撤在一旁,侧身对着暗器来处,闪目观瞧!

    只见这几个暗器搜搜飞过,撞在了墙壁之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是一把围棋子。

    原来是躲在一旁的许,见老道士命在旦夕,大着胆子,随手抓了一把棋子,扔了过去。

    马非云怒目圆睁,瞪着许,恨声说道:”好个小兔崽子,看我待会儿怎么炮制你!“

    紧接着,一回头,登时,脸色飓变!

    只见,面前的张老道,胸前的胡须无风自动,手中夹着一道符,正在烁烁发光!

    张老道另一只手并指如剑,冲着马非云遥遥一指,喝道:”呔!“将符祭出。

    马非云想要闪避,身体却不受控制,被定住在当场!

    是夜,天空晴朗,月明星稀。

    ”正德八年,仲秋之夜,月色如水,忽发惊雷,世人奇之,是以有记。“《武宗纪,卷二》

第四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三)

    一道天雷,精准的劈到了符上。

    这是张老道的师傅坐化前赐予他的保命符,名为“神霄雷引符”,简化瞬发版的天罡五雷正法。

    由于张老道后背中了毒针,元气流动不畅,所以符没有贴到马非云身上,而是飘到了两人之间,不过离马非云非常之近。

    所以这道雷,也劈在了两人之间!

    既劈死了马非云,同时也波及到了张老道。

    张老道“哇”的一口黑血喷了出来,软软倒在了地上。他靠着门边坐好,冲许招了招手,心道:”幸亏我提前给了他一枚黑子,否则这会儿连个遗言都留不下了,唉,冤孽啊。“

    许远远看了一眼,烤成黑炭的那位,小心翼翼,慢慢挪动着脚步。

    张老道又好气又好笑,又连着吐了两口鲜血。他有气无力的说道:“过来吧,没事,死透了。”

    许这才放下心来,路过马非云的时候,好像为了证明自己似的,还踢了他一脚。

    踢完了第一脚,接着就是第二脚,第三脚

    等他心里的恐惧差不多都发泄完了,这才红着脸到了老道跟前,伸手要去扶她。

    老道摆摆手,断断续续的说道:“别动我,伤了天元,又中了毒针,要不是有股寒气减缓了我的元气流动,只怕是要死在,咳咳,死在当场了。”望着许的眼眶发红,心中老怀安慰,感觉自己精神似乎都好了很多,说话也利索了一些:“没用了,除非是祖师爷来,要不然没人能救我了。我有些话要告诉你,你听我说,其实,其实你应该,叫我爷爷的,唉,咳咳咳”

    许一听,顿时就不干了,只是顾及着老道士伤势严重,只露出一副怪异的模样,心道:“我拿你当好哥们儿,你却要当我爷爷!”

    老道也不去管他,抬眼望着房梁,眼神中满是柔情。他说道:“我年轻的时候,学了点本事,便瞧不起天下的人,游历江湖,除魔卫道,一心想要扬名立万。师傅总说我,名利心太强,修道难有成就,总有一天,要死在自以为是上,唉,果然是不假!”

    说着,他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许的头,可是刚刚抬起来,就又无力的掉了下去。

    许连忙握住老道士的手。

    张老道脸色露出满意的神色,用力摇了摇手,说道:“孩儿啊,你也是一副名利的心儿,只怕将来会步我的后尘啊!你可千万要记住你爷爷我的教训啊!”

    许脸一黑,感情这老头占起便宜来,没完没了的,赶紧岔开话头:“然后呢?”

    “有一年,我就到了浙江金华,晚上栖身在一个寺庙中,同住的还有两个书生,一个叫宁采臣,另一个叫燕赤霞。那寺中藏着一个五百年道行的大蝙蝠。我当时目中无人,扬言不但能保护他们,还可以轻松除去妖物。唉,现在想想,真是丢人呐!后来夜里那妖物出现,只一爪子,便险些要了我的命,要不是燕真人及时出手,我只怕是坟头草都有几丈高了。我受伤之后,便流落到兰溪,被一个姑娘救回了家,她叫做皇甫翠花。”说着,老道眼睛紧紧盯着许。

    许张口结舌,脑子里翻江倒海一般,他奶奶就叫作皇甫翠花,祖籍兰溪。

    张老道摇摇头,接着说道:“我那时候年轻,尘缘未了,一来二去,就跟姑娘好上了。可我一个出家之人,终究不能久留凡俗,伤好之后,便返回了武当山。”

    许怒道:“那你就丢下我奶奶了吗?”

    “我后来又偷偷去了一趟兰溪,才知道我走之后,你奶奶就有了,无奈之下,才嫁到了许家,唉,孽缘啊”

    许听完,心中其实已经信了,无力的坐到在地,想要缩回手,终究是不忍心。

    张老道继续说道:“你还有一大劫,我是保护不了你了,只能靠你自己了!你把我怀里的书掏出来,下面的话你一定要听好!”

    许重重一点头,伸手从老道怀中拿出一本书,正是《仙机神府》,顿时眼泪扑簌簌的忍不住往下掉。

    “这本书是我从得自弈星谷,传授于你,也不算坏了门里的规矩。你学会了之后,想来也能在乱世中留住一条性命了!你听好,凡人身上的气有两种,分为先天和后天,先天之气也叫元气,就是白色棋子代表的,后天之气,也就是俗气,是黑子。常人活到一定的岁数,俗气围剿了元气,生命就到头了。这弈星谷,乃是以人体为棋局,元气做白子。修炼之道,有如对弈,战胜了黑子,就能进入守拙之境界,那也算是天下有数的高手了。咳咳”

    张老道说着,连咳数声,又吐了好几口血。

    许连忙说道:“您先歇着好不好,我去给你请医生,一定能救活你的!”

    张老道摇摇头,说道:“俗世庸医,哪里能解的了这种奇毒呢?漫说是解不了,就是能解,我也无力解开冰魄梅影阵了。别费力气了,用心听我说,我快撑不住了。人体下腹之中有一气海,我们道家管它叫丹田,弈星谷叫做天元,肩膀、双腰、双手、双脚乃是八颗星位,元气贯通这些位子,就算练气小成了。闭上眼睛,用心感受!”

    说罢,张老道眼中精光闪过,一手按住许的天元。

    许立刻感觉有一股气流进入,然后在体内按照一定的路线行走。只是路线复杂,一时之间难以记牢。

    忽然他想起,既然是以身体为棋局,那就把这些气体行走的路线当作是一条大龙好了,记个把棋局,对他来说,简直不要太简单了。

    果然,这样一想,气体行走的路线立刻明了于胸了。

    片刻之后,气流重新又流回小腹中。

    许只感觉浑身轻了许多,连忙睁开眼说道:“老道士,我好像”

    声音戛然而止。

    老道士眼中光芒已经在渐渐消散,他喃喃说道:“到了这时,你还不肯叫一声爷爷吗?”

    许想叫,但是嗓子就像吃了七八斤的涩柿子,干哑发不出声音,只有嘴唇在微微颤动。

    老道士神色黯然,缓缓合上双眼

    他身上的棋子,劈里啪啦的掉在了地上,碎成好几瓣,叮当乱响。

第五章 南辕北辙

    重峦叠嶂,秀水中出。

    弯弯折折的山路上,有一个青衣书生,背着一个包裹,正在赶路,正是许。

    当日张老道和马非云斗法,结果双双毙命于翰林府,带给许的是巨大的震撼,也让他明白天道难测,有时人力穷尽,还不一定能改变它的运转。

    老道士说他还有一大劫,可是又没明说,搞得许是终日里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他也找了许多算卦的先生,但这些人大多数都是骗钱。

    思来想去,有一日下棋之时,他忽然想起一计,叫做走为上。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狂风吹乱了草谷堆,再也停息不下来。

    于是许辞了官职,将家眷产业拜托给老赵,匆匆离了北平,顺道南下,直奔湖北武当山。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匆匆忙忙,有如丧家之犬。后来时间一长,也就没那么怕了,路途之上,欣赏风景,边走边歇,也可算是潇洒惬意。

    这一日,他走到一片大山之中,很悲催的迷路了,只得在山间乱撞,阴差阳错的就发现了现在这条道。

    许顺着道路往前走,发现这山上的风景着实秀丽无比。眼前有一丛涧水,从道旁的悬崖之上,倾泻而下,云气飘渺,流不过十米远,又飞泻而下,好像是冰块撞到石头,碎屑纷飞,紧接着又喷洒到山下,形成一个大水潭,好似玉龙入水。三个大瀑布重叠在一起,势如奔马,声若洪钟,看的许目眩神怡,心旷神怡,忍不住长啸一声,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忽然山坡转角出来一个孩童,约莫十三四岁,骑着青牛,手中拿着一根竹笛,说道:“你在瞎叫唤什么呢?把我的青牛都惊到了!”

    青牛摆了摆头,似乎表示赞同的意思。

    许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不好意思,打扰了!敢问顺着这条路走下去,还有多久能到襄阳?”

    孩童瞪大了眼睛瞧着他,满是惊奇,问道:“你是说这条路吗?”

    许点点头:“正是。”

    孩童笑了,说道:“你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大概有个十天就能走到九江了!”

    “九江?你是说这条路是通往九江府的?”许顿时闹了一个大红脸。

    孩童笑道:“可不是!你呀,走错路了!”

    “那不知,怎么走才能去往襄阳?还请小哥儿给我指条明路!”许道。

    孩童说道:“穿过这座山,有个梨花庄;过了梨花庄,再翻过一座山,顺着大路走下去就可以了。这样吧,我家就住在梨花庄,你先跟着我走好了!”

    二人在山中兜兜转转,在山里绕行了许久,终于来在了一个庄子。

    这庄子虽在群山拱绕之间,却是十分的豪华,门前古槐参天,浓阴洒地,门庭壮丽。内里既有高楼大厦,又有小院泥轩。这孩子将青牛随手一放,带着许进了一间屋子,好家伙,这屋子富丽堂皇,连许这进过皇宫,参观过王府的人,都忍不住赞叹不已。迎面走过来几个丫鬟,容貌秀丽,还未到跟前,已是一阵阵香风扑面。说起话来,翠滴滴的娇音贯耳:“少爷,您外面野回来啦?啊呀,这位小哥哥好俊俏啊,少爷你从哪里拐来的!”

    “去去去,都给我滚开。我爹呢?”小孩子笑骂一声。

    “老爷在客厅呢。”

    小孩子姓褚。

    小褚一拉许的手,直奔客厅。

    客厅更是宽广明亮,硬木的八仙桌,两把太师椅,中堂挂着一副倪瓒倪云林的《六君子图》,两旁边挂着一副对子,上联写着“天作棋盘星作子”,下联写着“地当琵琶路当弦”,端的是口气非凡。

    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壮年模样的男子,方面阔口,说起话来,如刀切斧剁一般,正在一个人打谱。

    “爹,爹!”小褚连唤了好几声,男子也不答话,显然陷入了沉思中。

    许走近一看,原来是在解一个定式,围棋中称之为大雪崩。

    男子思索许久,拈起一子,下在了点二二的位子上。

    许见状,忙说道:“不可,外拐取地,落了后手,外拐取势,失了实地,终究都不是妙手。”

    壮年男子脸上立刻显出怒色,说道:“你懂什么?难道你比冷面毒手还厉害?我见他去年棋圣战上有一局,便是如此下法,最终不是赢了!区区稚子,也敢如此口气评论棋圣的下法!去去去,一边呆着去!”

    小褚见状,连连拉许的衣角,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许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自己的一个脑残粉,又好气又好笑,不理小褚,取过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

    男子眉头一皱,也不说话,飞快的落了黑子。

    二人此起彼伏,连下数手。

    刚开始时男子落子速度飞快,渐渐的越来越慢,到最后,拈起一枚棋子,思索了半天,终于叹了一口,扔回棋篓中。

    男子收回棋子,重新摆好棋局,问道:“那以你之见,应当如何应对?”

    许微微一笑,下在了点二四处。

    男子见状一愣,思索很长一段时间,这才落了一子。

    二人互换棋子,重新下了起来。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男子又一次败北。他拱手深施一礼,说道:“先生棋力如此高深,就算称为国手只怕也不过分!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许此行是出来避祸的,所以不敢报自己的真名,说道:“小生姓西,草字雨旭,因为家中落魄,想要去湖北投亲。哪知道在深山之中迷了路,幸好遇见了令公子,这才有幸能见到您!敢问阁下贵姓?”

    一番话说的男子心中十分舒坦,也可能是被许的棋艺折服,不再像刚刚见面时的冷漠,回到:“鄙人褚玄空,你叫我一声褚兄好了!”

    二人分宾主落了座,褚玄空吩咐丫鬟沏茶。

    正在谈论着围棋之事,忽然间听见门外环佩叮当,一阵香气飘了过来。

    还未见着人,就听有人说道:“爹爹,听说来了一位客人,棋艺可是精湛呢!”

    声音如娇莺出谷,乳燕新啼。

第六章 你······是看上我了吗

    进来的这个女子,个头不是很高,约莫刚到许鼻子,但是长的真叫漂亮!瓜子脸,柳叶眉,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就跟会说话似的,妩媚无比。

    女子一笑起来,两颊形成两个小酒窝,看着许,问道:“这就是庄子新来的客人吗?公子贵姓?”

    声音清脆,像玉石敲击一般,没有这么好听的!

    登时许只感觉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整个人晕乎乎的,就像踩在了云朵上,也不知道搭话。

    女子见状,捂着嘴,咯吱咯吱直乐,又问了一遍。

    许这才听清,整理了一下衣服,施礼回答。

    但褚玄空对于女儿的出现,似乎不是很开学,皱着眉头问道:“你来干什么!一个妇道人家,成天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女子小嘴一撅,娇滴滴的说道:“爹爹,人家是好奇嘛!听说西公子棋艺举世无双,人家也喜欢围棋,这才特地来,想和西公子手谈几局,爹爹,爹爹”说罢,两只手抱住褚玄空的胳膊摇了摇。

    女子这一撒娇,身形一抖动,整个人好似弱柳扶风,胸口来回摆动。

    看的许心火乱烧,一时间忘了身处何地。

    女子笑眯着眼,冲许抛了个媚眼,许顿时觉得鼻子一热,似乎有股热流,连忙默念好几声“南无阿弥陀佛”方才没有出了丑。

    褚玄空老伴早逝,又没有续娶,就这么个女儿,也是拿她没有办法,只好抱拳对许说道:“不好意思,这是小女褚若桐,随我的性子,也是爱好坐隐手谈,叫公子见笑了!”

    许连连说道:“不见笑,不见笑!“一说完这话,登时也知道失礼了,脸刷的就红了。

    有道是酒色迷人眼,财帛动人心。

    许毕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血气方刚,慕艾之心,人皆有之。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场面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好在这时,小褚问道:”西大哥,你还没吃饭了吧?要不我们先吃饭,吃完饭你跟我姐下两盘,怎么样?“

    褚玄空也说道:”对对对,这天色已经晚了,今天赶路也是来不及了,不如在我这小住几天,你我多多交流交流,难得有机会,西兄你可不能驳我的面子噢!“

    褚若桐闻言脸色微微一遍,又恢复了正常。

    褚玄空唤了管家奴仆,吩咐厨房备饭。四人吃罢晚饭,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于是转移到书房。

    许让姑娘执黑先行,姑娘下在了右上角的星位,这是此时最常见的布局方法。

    许在对面的小目落了一子,这是他从老道士那里学来的布局方法。

    按照围棋正常的思路,应当是双方先布局,将边、角大致先瓜分掉,然后再争一城一地的得失。

    这叫做:”布局开篇三原则,先占空角最重要,挂角守角是次序,拆边分投要先走,布局关键占要点,切莫贪吃走小棋!“

    可是她偏偏不按常理,许刚落第一颗棋子,她便立刻镇了一子。

    许心道:”莫非这姑娘不会下棋,我还是搂着点下,说不定还能赢得姑娘的好感。“

    果然美色才是女人最厉害的武器,还没下两手棋,许已经起了恻隐之心了。

    就这样,二人围着小目真刀真枪的厮杀了起来。

    二十几手棋一过,许一个不注意,在角上的争斗,居然落了下风!

    他顿时脸色就不自在了,心道这姑娘棋力比起她爹,只高不低,为何在大局上不管不顾呢,莫非是瞧不起我?这样一想,便认真了许多,趁着褚若桐在围攻自己的一块地时,果断放弃,又占了两个角,并且还做了一个无忧角。

    褚若桐置若罔闻,杀完了上一个角,转过来对许的另一个角开始围攻起来,完全不理大局!

    许越下越觉得怪异,心中惊疑不定。而且许大局一占,本来就是形势大优,又舍弃了几块地,再把自己的大龙连了起来,这时按道理来说,已经是大胜了,只要是稍微懂一点围棋的,都知道褚若桐已经输了。

    可是她却完全不管不顾。

    一盘终了,自然是许大胜。

    褚姑娘也不恼,反而是眼睛冲许眨巴眨巴,似乎在说话。

    再摆第二局。

    许现下已经知道褚姑娘就算是棋力比自己略低,也低不到哪里,上一局自己的大意,如果按正常的下法,只怕输的就是自己了,是以不敢再有丝毫的瞧不起。

    但是呢,他又对姑娘的下法很是好奇,这回轮到自己执黑,第一手便下在了天元!

    姑娘一落子,许心道:”果然!“

    姑娘下在了天元旁。

    二人围着天元又厮杀了起来。

    这一局棋又不同于上一局,上一局好歹有占角,稍微还有些大局。

    现在这一局完全是从中腹厮杀开了,没有丝毫的章法可言。

    二人你来我往,直把旁边的两位看的是目眩神移,险些儿吐了都。

    最后还是许胜了。

    二人接着又连下好几盘棋。

    渐渐的许就发现不对劲了,明明褚若桐可以下的更好的,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这种下法呢?她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还有一人,也瞧出问题来了,正是褚玄空!

    只见褚玄空脸色忽明忽暗,阴晴不定,一会儿瞧瞧女儿,一会儿瞧瞧许。

    外面的打更声传来,不知不觉,居然已经到了三更天了!

    褚玄空待这一局下完了,脸色一黑,板起脸来,说道:”丫头,天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褚若桐嘴一瘪:”我不!我还要下!“

    褚玄空说道:”你一个女儿家,深更半夜的,还不去绣楼中待着,你想要怎么样!我许你来下棋,已经是很难得了,你看看你,都在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许见父女二人争吵起来,连忙和了和稀泥,说道:”褚姑娘,不如你先回去歇息,我们明日再下好不好?只要我有时间,都陪你下棋好不好?“

    褚若桐狠狠瞪了许一眼,然后眼眶就红了,泫然欲滴,叫人心中泛起无尽的爱怜!

    她看着褚玄空,嚷嚷道:“我就要和他下棋!我偏不回去!你要么打死我,不然我就要下棋!”

    褚玄空看着女儿倔强的眼神,眼前不由的浮现起她母亲的模样,她也总是这么倔强。他长叹一口气,说道:“小武。”小武就是小褚,那个骑青牛的小孩儿,叫做褚若武。

    ”小武,你陪着你姐姐!“说罢,一甩衣袖就走了。

    二人摆好棋盘,又开始下了起来。

    下着下着,许恍恍惚惚就睡着了。

    直到天光大亮,他才醒了过来,这才发觉大腿上的异样,原来褚若桐竟然趴在他腿上睡着了。

    这般连着过了三晚,许终于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小声的,轻轻的问褚若桐:”褚姑娘,你你是看上我了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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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本来好好下棋的腹黑猥琐又胆小又嚣张的小子,陷入了一场另类的棋局,这才接触到了波澜壮阔的仙侠世界仙旅棋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仙旅棋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仙旅棋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