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雨,稍微大了些,丝丝凉意已然附上肌服。
叶如修低着头,坐在台阶边,那处的屋檐正好被帝骑打烂了一块,他并没有要往边上挪动的想法,浑身上下从头湿到脚。
没人知道,他昏睡了数十天,才苏醒不过一个时辰,无论是体内还是体外都很虚弱。
也不知坐了多久。
他只记得陈见似乎来过,好像还说了什么话,不过已经被他给忘了,只留下了一滩血,不过也已被雨水冲淡了。
不知何时,叶如修站了起来,朝那一堆画卷缓缓走去。
经历了那场火,这些画卷没有一幅有被烧过的迹象,是帝骑保护了它们。
曾几何时,每一幅都代表着一道美轮美奂的山水之景,如今,那些墨色线条再也不具备任何意境。
而凶手,正是这雨。
叶如修将画搬进了屋子里,当中有一幅却并非墨色山水,而是拥有五彩缤纷的夕阳之景。
叶如修认出了这幅画的取景地,正是秦府小翠的房门外,不仅是因为那颗夕阳,更多是由于夕阳下的六道人影。
若是在这场大雨前,他一定能喜欢这幅画,但这时,画上的人影恰好被雨水模糊了。
叶如修没有过多的迟疑,当所有的画卷都搬进屋子里时,他找来几坛酒,将酒倒在那些画上,而后点燃了一把火。
房屋的内部被大火灼烧,而它的外部却是在阻挡雨水来解救自己。
由于天色昏暗,所以那间屋子燃起来时,映出了一片火光。
有一些路人撑着伞站在街上眺望。
叶如修离开了秦府,整条街唯独他一人没有撑伞。
行人对秦府议论纷纷,没有一人注意到这样一名少年。
背对着喧嚣,叶如修并不知接下来要去向何处。
他觉得,或许简灵是对的,朱进逃跑了,接下来肯定会为弓的秘密而满天下追杀自己。
没有琥珀再为自己调配毒药,将很难斗得过朱进。
自己没有保护的能力,唐灵儿不在身边也是对的。
眼下,唯一剩下的东西,只有两片引灵叶,其中一片,还是叶如修从简灵手中夺下来的。
半个时辰后,叶如修离开了燕京城。
而朱进早已逃入了燕王宫,得知一切后的梁奇,便派士兵冲进了秦府。
随后,梁奇又颁下了一道通缉令。
通缉令上有一幅人像,其下还有几行字。
“叶如修,巫族余孽,用毒迫害秦府上下三百口人,杀死保护秦家的七十八名帝骑以及燕京城南华三街一千余名百姓,若有此人消息者,赏金千两,若捉拿此人交于王宫者,赏金十万两。”
今日过后,不知又有多少人为了这份巨大的财富,奔赴四方,当中定然不缺江湖人士。
为天下人所不解的是,一向以刺杀之务换谋利的十三司,竟是没有任何动静。
......
大雨还在继续,叶如修独自一人走在官道上,兴许是由于大雨的缘故,此时的路上很少有行人走过。
不知走到何处,忽然有一把黑色的伞撑在了他的头上,替他遮住了雨。
“怎么了?心情不好?”
叶如修仍然低着头并没有回答此人的意思。
那人继续说道:“早便与你说了,尘世喧嚣得很,让你不要下山,你偏不听。
闻言,叶如修暗淡的双目逐渐明亮了起来,他连忙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男子,不由得愣了愣。
那男子温和地笑道:“三年不见,过得可好?”
叶如修勉强挤出笑容,道:“过得挺好。”
“是吗?”男子看着他,说道:“你这副模样可没什么说服力。”
“呵呵...”叶如修苦涩地笑了笑。
沉默许久过后。
男子说道:“又只剩你一个人了?”
叶如修抬起头看向昏暗的天穹,千万雨滴从天上落下,他说道:“是啊,真是糟糕透了的一天,秦家没了,而我,又一次被撵出了家。”
他看向男子,道:“你不也一个人?”
男子说道:“习惯一个人不好么,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叶如修摸了摸脸颊,问道:“很难看么?”
男子说道:“的确是难看了些。”
叶如修自嘲一笑,他没再说话。
一辆马车缓缓从两人身边驶过,待至车轱辘声被大雨声掩盖住后,男子又说道:“随我回山上去吧。”
叶如修摇头拒绝道,“我的路还没有找到。”
男子将伞递了过来,手中还有三张符纸。
叶如修微微一愣后,却只接过那三张本属于自己的符纸,没有接下伞,他走出了伞的遮蔽范围,边走边道:“我想再冷静冷静。”
男子无奈地笑了笑,随后便往反方向去了,这个方向是燕京城。
几个时辰过后。
燕王宫乾陵殿内,梁奇一人坐在大殿中下着棋。
殿外下着大雨。
正在这时,一名黑衣男子走进了大殿中。
梁奇看着此人,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但却没有声张。
这人收好伞后,走到梁奇面前坐了下来,然后便一直盯着棋盘。
梁奇见对方一言不发,不由得皱紧眉头,大喊道:“来人啊!”
一向只要他一呼喊,便有一群士兵冲来,就是没有士兵,也会有太监宫女,但今日却只有无尽的雨声,根本没有除此之外的动静。
那男子淡然道:“不用喊了,燕王宫内所有的人都去秦府抢画去了。”
梁奇有了退意,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擅闯乾陵殿?!”
见男子抬起头来,梁奇有些不敢相信。
毕竟,世间本不该有如此完美面孔的人。
男子说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来此是为了替一个人与你下棋。”
梁奇不解,道:“下什么棋?”
男子说道:“你不是一直在下么?只不过没有对手而已。”
梁奇面露不喜,道:“我凭什么要与你下棋?”
男子说道:“你不要忘了,你的这盘棋,对手是世间所有人,你没有资格挑选谁来与你下。”
在二人眼中,这盘棋不仅仅只是一盘棋,它代表的是当今天下的局面。
梁奇是摆盘者,他自然明白男子所言之意,但他却也无惧,反而笑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未碰见过棋艺胜我之人,没人能下得赢我。”
男子笑了笑,道:“是么?”
“你若不信,大可一试。”梁奇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嘲讽。
说罢,两人便重新摆好了盘,梁奇执了红棋。
梁奇看着男子,说道:“谁先
?”
男子说道:“自然是你先,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些事没做。”
梁奇有些不解,棋都摆完了,还能有什么事?
此时,他无比希望男子的棋艺能高超一些,不会再像燕王宫中的那些大臣一般,几步便输。
实在无趣!
这时,只见男子将面前的黑棋一枚枚地取下棋盘,嘴里念叨:“秦山已死,秦家军以及燕国所有势力尽归燕所掌控。”
“朱进镇守长安有功,即将获得朝廷的信任。”
“墨府出现十名死者,江湖为此已然混乱,不日便将仇目相视。”
“灭央国的荒人受辱,激进之声已然高涨。”
“十三司的司主已答应相助于你。”
说到此处,他便停了下来,略看一眼棋盘后,说道:“可以开始了。”
梁奇越听越是震惊,自他担任宰相以来所做之事,面前的男子竟然全部知晓!
他强作镇定,看了一眼棋盘后说道:“你本就没办法胜我,如今还舍弃下一半的棋子,却不是在戏弄我?”
男子说道:“我现在才来与你下棋,的确只剩得下这么多棋子,不是么?”
梁奇没有说话。
男子一指棋盘,示意道:“该你了。”
梁奇感觉自己被轻视了,如同当年在雨村时一样,他不由得感到气愤,也管不得那么多,想尽快赢下这局棋。
两人自一开始,手便没有停过,棋子不停地在棋盘上变化位置。
很长时间后,梁奇流出了冷汗,他的棋子正在迅速的减少,拥有一倍棋子的他,再加上高超的棋艺,竟是处于下风。
这时,与他对弈的男子突然说道:“你应该清楚这局棋的输赢代表着什么。”
说话的同时,他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梁奇也不再装傻了,他明白男子所说的意思,正是指他正在做的事。
他说道:“我若输了,大不了一死,但你若输了...”
男子抢先说道:“我不会输的哟。”
他的脸上,仍然挂着温和的笑容。
梁奇只觉越来越棘手,他瞥了一眼落下棋盘的棋子,红色即将变成劣势的一方。
梁奇的脸色无比凝重,他再次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男子回答道:“我只不过是凡人,但有的人,他原本是一条狗,披上人皮之后就以为自己真的变成人了。”
梁奇瞪着男子,怒道:“你骂我?!”
双方的棋子都不多了,但红色一方明显陷入了劣势。
然而,就在这时,男子忽然停了下来。
正当梁奇不解时,只见男子将黑棋一方的“将”与“”二棋拿了起来,并带着几分遗憾的语气,说道:“很抱歉,这个现在的心情有些差,需要等他恢复过来后,才能分出胜负。”
梁奇冷笑道:“你作为执棋之人,竟然还会在乎棋子的心情?”
男子摇了摇头,他将那枚“将”拿出来,道:“你错了,我不是执棋之人,我也是一枚棋子。”
言必,男子带上伞离开了乾陵殿。
梁奇脸上的肉在抽动,他看着棋盘,深知,若是再持续下去,自己必然会输。
梁奇目光微冷,他不能接受,所以,他决定要加快计划的实施速度。
当即又觉气不过,直接掀翻了棋盘。